傅三一直昏睡著,到了晚上戌末,臨清都睡眼惺忪了,他還是沒有醒過來。
臨清去卸了妝,然后梳洗了以后,走回到床邊。這邊的屋子就只有兩個房間是連著的。而那個房間,由于那哭聲和失竊之事,讓臨清的心里一直有個疙瘩。她不敢過去睡,也不敢讓丫鬟們在那里上夜。所以她沒處可去,還是只能在自己的房間歇下。
只是,往常她都是睡在里面,今天,好象反過來了呢。臨清在床邊坐下,將那盞燈移到了床頭,想了想,將燈芯撥地暗了些。許久不曾點過燈睡覺了。她還是有些擔心他晚上若是突然不好了怎么的。她想著,又喚了香非過來,將茶水和飯菜都溫著,預備他晚上用。
做完了這一切,臨清才回到了床邊。她放下了紗帳,頓時那燈光又暗了一些。她躺了下來,先側過身去面朝他,將被子給他掖上來了些。然后,她的手摸向了他的額頭。沒有發熱,是溫溫的。臨清這才安穩地躺了下來。
許是因為擔心了一天,這神經這會兒才得到舒緩。她靜靜地看了傅三一會兒,數著他綿長的呼吸,知道他睡地很熟,臨清自己的意識也漸漸地模糊了起來,沉沉地睡去了。
當晚,一宿無話。第二日清晨,臨清醒來的時候,外面又是灑了幾點小雨。她下意識地往自己的身側看去,傅三仍舊在平靜地睡著。
臨清看著他閉著的眼睛,心里一動,輕輕地喚道:“仲暄?”
沒有人回答。
臨清候了半晌,聲音稍微提高了些,傅三卻仍然沒有回答她。
還是沒醒啊。臨清的眉蹙了起來。她輕輕地下了床,走了兩步,門口就傳來了香非的聲音:“三少奶奶。”
“進來吧。”臨清一面壓低聲音回答,一面回頭,怕傅三被香非吵醒。
香非的手上卻拿了一封信進來,見了臨清,先是行了禮,然后說道:“三少奶奶,這是大少奶奶送來的信。”
臨清接了過來,拆開來看,臉上的表情卻有些驚訝。看完了信,她看向一旁的香非,若有所思。
半晌以后,臨清才輕聲地道:“曉姨娘的孩子,夭折了。”
香非也愣在了原地,看向了臨清,似乎被這個消息給嚇了一大跳。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這事,可當真?”
“大嫂親筆寫的。”臨清將信放下,“十日前那孩子腹瀉,大夫來瞧了,開了藥,還是沒有能過那一關。”說到這里,臨清微嘆了一口氣。
香非的思緒卻轉了轉,說道:“三少奶奶,您瞧這事,會不會是有人……”
臨清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大嫂的信里,大夫是說這是小孩子常出的事,并非是人為,皆是小孩子的脾胃還未長成的緣故。玨哥兒上次不也是腹瀉過嗎?”
香非聽了,點了點頭:“奴婢也曾聽過。”她隔了一會兒,又說道:“那曉姨娘如今怎么樣了?”
“陸家的事還在那里懸著,皇上也沒有審這事。該是沒有人去瞧她的。”臨清拿著梳子一下一下地梳著頭,說道,“只是如今,不知道她如何了。”
屋子里出現了片刻的沉默。隔了一會兒,香非開口道:“三少奶奶,這曉姨娘會不會將這筆帳算到旁人的頭上。”
這個旁人就多了。臨清的手頓住了,然后苦笑道:“我這個妹妹,哪次出了事,又不是旁人的錯呢?”也是個從小被溺愛長大的千金小姐吧。落地個姨娘的下場,竟連孩子也沒有保住。
香非聽了,又道:“那三少奶奶預備如何呢?要不要差人送些什么東西回去?”
“我會給大嫂寫信讓她幫忙打理的,橫豎那東西天南海北的哪里都有,也就不必這么麻煩從我們這里特意送回去了。要是真是這么千里迢迢地送去,怕是她又該疑心什么的了。”臨清可是見識過她的胡攪蠻纏的。
香非的聲音有些飄渺:“珊瑚現在的日子,怕是很難吧。”
臨清不做聲了。她料定了珊瑚在臨曉的手下不會有太好的日子,如今心底還是隱隱生出了一陣不忍,畢竟服侍了自己一場。但是,她對玨哥兒和珍姐兒做的事,臨清現在想起來還是后怕不已。
“但是,她這是咎由自取,也怨不得旁人。三少奶奶,莫說您,就連奴婢聽了,也覺得心寒。”香非卻又開口說道。
臨清坐在那里,沉默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
傅三到了下午的時候醒過來的。當時臨清并不在屋里,是蕓初到兩個孩子那里叫的臨清。臨清聽了,抱了珍姐兒就往屋子里面快步走去。香非見狀,也忙抱了玨哥兒一道過去。
到得屋里,臨清看到傅三已經靠著枕頭坐在床上了,他正在喝藥,雙翠立在他的身邊,手里端著一碟子蜜餞。
傅三咕咚咕咚幾聲,就將一碗藥全喝完了。雙翠將那蜜餞遞上去了些,傅三擺了擺手,皺眉道:“不必了。”
雙翠就退了下去。臨清走了上來。傅三見了臨清,笑著道:“怎么我會在家里,不是我還在堤壩上巡視嗎?就記得腳下一滑。許久不打仗,竟連路都走不穩了。”語氣里有淡淡的自嘲。
臨清端坐在了床前的繡墩兒上,讓珍姐兒踩在自己的腿上。她的臉上卻很鄭重:“這些日子帶去的飯你到底吃沒吃?”
傅三見了臨清的樣子,知道她有些生氣了,沉默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抱珍姐兒。珍姐兒笑著撲過去,臨清卻將她抱住了,放在自己膝頭坐著,很冷靜地說道:“你到底吃沒吃?”
有時候真的很受不了臨清這個執拗脾氣啊。傅三看了一下臨清身后的丫鬟,實在是有些不好開口。香非見狀,將玨哥兒放在了床邊,然后說道:“三少奶奶,奴婢想起那在佛前撿的豆子還沒有撿完,那奴婢先下去了。”說完,她就帶著一眾丫鬟們退下了。
傅三松了口氣,卻看到臨清黑白分明的眼睛,心知她是決計要問出來的。他只得說道:“有時候吃了的。有時候忙起來,顧不上,別人也沒帶飯,就把飯讓給別人吃了。”
臨清似乎是早料到了這個答案,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她膝上的珍姐兒見自己的父親還不來抱自己,就開始亂動,有些不高興地咿呀抗議了。臨清突然從心底里升起了一陣悶氣。她站了起來,將珍姐兒往床里面一放,轉身就要走。
他的手準確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輕聲地道:“臨清。”聲音里還帶著些懇求的意味。
臨清就那么站著,背對著他,也不掙扎也不怎么樣。
珍姐兒一下子愣了,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怎么突然把自己放下了。等她看到臨清要走,頓時就哭了起來。傅三最是喜歡這個女兒,見了珍姐兒這樣,想去抱了她來哄。但是他知道臨清正在氣頭上,這邊又不敢撒開拉臨清的手。
珍姐兒哭了許久,竟是沒人來理,就開始在床上爬了起來,那哭聲就更大了。
傅三只得松開拉臨清的手,彎腰去抱珍姐兒。他剛彎下腰去,腦袋里面一陣暈,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好幾下,眼前才恢復了清明。他伸手抱住了珍姐兒的腰,卻一連使了好幾下勁兒,才勉強將她抱在了懷里。
“大將軍今兒連自己的孩子都抱不起了,還要把飯讓給別人吃。”臨清在他松開自己手的時候就轉身去瞧他了。他的虛弱她自是看在眼里,但是她就是慪氣。他不吃就罷了,竟然還讓給別人吃。
“臨清。”傅三頗顯無奈地喚了她一聲。臨清卻狠心扭過了頭,出了房間。
珍姐兒在自己父親的懷里,咯咯地笑了起來,還咬他的手指。傅三讓她站在自己的腿上,大眼瞪小眼地望著她,無奈地說:“你母親生氣了,該怎么辦?”
不多時,臨清進來了。她自己將一個托盤放在了桌子上,白粥小菜。她放下了以后,什么也不說,竟然就自己開始吃了起來。
傅三瞧著臨清那吃的津津有味的樣子,本來就很饑餓的肚子更是饑餓了。偏偏,他現在更不敢在她面前提吃飯的事。
“今兒這粥倒是稠。三少爺若是想吃,自己下來吃吧。”臨清收拾了自己的那一份,然后自嘲似的說道,“妾身倒是忘了,三少爺是鐵打的,都不用吃飯的。”
“臨清,你明知我現在沒有力氣。”傅三苦笑道。
臨清扭過了頭去不說話。
傅三只得軟下聲音道:“我不吃飯,是我的錯。將你精心準備的飯給別人吃,也是我的錯。以后一定不會這樣了。”
臨清聽了,然后端起了那只碗,夾了些菜在上面,然后走過來,一言不發地遞到了他的面前。
他卻就勢拉住了她的手,說道:“上次你都喂了玨哥兒藥的,不能欺負他爹。”
臨清聽了,先是一愣,接著就狠狠地咬了牙,坐了下來,舀了一大勺的粥,送到了他嘴邊,終于忍不住說了一句:“當真是個磨人的主兒。下次你再這么不吃不睡地撲在那公務上暈了過去,我可再不管你”
傅三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鼻子,張口將那勺粥吃了。這件事,他怕是要被她念好一陣子吧。不過,有人關心的感覺,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