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春第四十六章 十八相送(下)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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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十八相送(下)


更新時間:0001年01月01日  作者:英年早肥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英年早肥 | 大唐春 
大唐春


“據說,在西晉年間,河南府有學子名梁山伯,那一年,他跟我一般大,十八歲,辭別家鄉到遠方去拜師攻讀,在路上,他遇到了一個叫祝英臺的女子,這祝英臺當時做一身男子打扮,梁山伯為人憨厚愚遲,只知一心讀書,與他事皆不在意,因此并未察覺祝英臺是女兒身,當時兩人一見如故志趣相投,就當場結拜為兄弟,然后一起到紅羅山書院讀書……”

長安城內燈火闌珊,延壽坊中人聲起落。

兩人就在人潮之中并肩往前走,李曦把自己所知道的梁祝故事娓娓道來,玉真長公主則是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還會忍不住偶爾出言打斷詢問一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此前也是閑暇時候,李曦曾經給武蘭講過這故事,后來給師妹周玉講過,來到長安之后,還給蓮蓮和妙妙兩個丫頭也講過,她們每一個人都是聽得津津有味,如蓮蓮和妙妙,最后甚至都是忍不住為梁祝之間凄婉的愛情哭了一鼻子。

所以李曦對這個故事自然是信心十足,而且經過這么幾回,他也已經可以確信,至少到現在為止,這世上還沒有出現過這么一個故事。

其實故事凄婉迷人,說起來倒是并不繁復,只是如所有的愛情故事一般,有些地方,需要人著力的渲染才出味道。于是李曦就隆而重之的講起十八相送——

“那時候梁山伯跟我一樣,傻呀,朝夕相處三年了,愣是看不出人家是個女孩子,對于人家的一再暗示,他也只當是朋友之間的依依惜別,所以……”

聽到這里,玉真公主噗嗤而笑,忍不住瞧著李曦,道:“倒是沒瞧出你有哪里是能跟人家梁山伯相比的,說你傻,我可不信。”

她雖然已經三十歲了,可笑起來卻是甜美的緊,眸光又清澈之極,似乎那里面不止盛著笑意,便漫天星光與滿市燭火,也都映在了她的眼眸里。叫人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想要把漫天星光都搖落了。

人流熙攘的街市里,李曦站住,定定地看著她。

玉真公主終于覺察出一些不對來,他驚惶地抬手掠鬢,又趕緊別過頭去,聲音突然就有些干澀,問:“那……然后呢?”

“啊……然后……要是再說下去,我怕你會忍不住掉眼淚了。”醒過神來之后,李曦說。

玉真低頭,溫婉地笑笑,搖頭,“才不會,你說吧。”

“你確定,真的要聽?”李曦故意做出一副一驚一乍的樣子。

玉真笑著看看他,“這故事此前倒真是沒聽過呢,要聽,你講吧。”

然后,自然是梁山伯得人點明之后悔恨不已,于是拿上了祝英臺留給他的蝴蝶玉扇墜到祝家求親,結果被拒絕,回去之后就一病不起。再然后,祝英臺被迫嫁給一位馬公子,祝英臺上了花轎,正好從梁山伯的墳前過,祝英臺下轎拜祭,結果卻因為悲傷過度,當場死在那里,然后就被葬在了梁山伯的墓旁。這是最原始的本子。

但是李曦講起來,結尾可是不太一樣,他自然要遵循渲染最大化的原

“祝英臺哀慟大哭,當其時也,風雨雷電大作,墳墓爆裂,那祝英臺見狀,翩然躍入墳中,墓復合攏,風停雨霽,彩虹高懸。從此之后,梁祝二人化為蝴蝶,在人間蹁躚飛舞……”

故事講完了,良久之后,玉真長公主輕輕地吁出一口氣來。

“天公善也,成人之美”

李曦笑笑,“果然沒哭,夠堅強。”

玉真聞言笑笑,“聽故事而已,明知道是故事,為什么還要哭?”

“可是明明知道是故事,還是會有很多聽故事的人感動落淚啊”

“那就是你講的不夠感人”

“明明是你鐵石心腸”

兩人說著說著,都緩緩地笑了起來。

氣氛莫名其妙的就變得舒服起來,即便此時玉真公主心中對自己此時的一言一行都覺得詫異無比,卻仍覺舒服之極,心底里隱隱有些恐慌,卻還是不舍得破壞這種感覺。

似乎此前三十年都不曾這般的放松恣意過,什么話都敢說,肆無忌憚的樣子,既不怕得罪人,也不怕被人得罪,倒好像是多年的好朋友似的。

不對,即便是多年的好友,也很難親近流暢到這種程度。

可是她跟李曦才只認識了一個下午,其中大半是大家十幾人坐在一處喝酒聊黃段子,半則是他喝醉了躺在那里呼呼大睡,夢里拉著自己的手喊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

只不過面對突然變成這個樣子的自己,雖然會多少少的有些心慌,但更多的,還是享受。

于是兩個人繼續往前走,路過一家胭脂水粉店——當然,擺在街口的攤子上,也擺著不少一看就是粗制濫造的劣質裝飾品——李曦驀地停住腳步,走過去從攤位上拿起一根描金漆玉的金釵。那東西一看就很粗糙,只好拿去給沒見過世面的村婦戴,但是李曦問過價格之后卻從兜里掏出幾個錢來遞過去,把它給買了下來。

玉真長公主在一旁看得詫異,心里正想著以李曦的見識和境界,品味當不至于差到這種層次,即便要買東西送給自己的房里人,也斷不至于買這種低廉的貨色。但是還沒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接下來李曦的動作卻讓人更是大吃一驚。

他拿著那金釵從燭火明亮處走回黑暗里,瞇著眼睛打量了她半天,然后突然抬手,把她頭頂簪住道士髻的木簪子給拔了下來,然后又把手里那俗氣不堪的金釵Cha上去,木簪在手,看著玉真公主一臉驚愕的模樣,他嘿嘿地笑了起來。

點點頭,他一副很得意的樣子,“不錯,很好看。”

玉真公主哭笑不得,把那一看就假到不能再假的所謂金釵拔下來,“哪里有這樣不講道理的人,你把我那木簪還我,我不要你的這東西,丑死了。”

“這個留給我吧,我想留一點你的東西在身邊。”

從極動到極靜,從嬉鬧到哀傷,似乎只是一瞬間,李曦已經流暢的完成了其中的轉變。

玉真公主再次愕然。

黑暗之中,李曦點漆一般黑亮的眼眸晶晶地亮,他直直地看過來,叫人不想躲開,忍不住想要看進他的眼眸深處去,但是那眼睛太亮了,叫人只看一眼就覺得心慌。

玉真低下頭,對于這么一個要求,不知怎么就狠不下心來拒絕。于是她道:“哪里有你這樣要東西的,分明就是在搶。”說話間,她自己的手卻是微微一收,把那支剛才還覺可憎之極的金釵緊緊地攥在了手里,既不Cha回頭上去,也不還給李曦,只是扭開頭去,自己又往前走了起來,算是默認了那根自己用了十幾年的木簪已經送給李曦。

李曦追上幾步,兩人繼續默默地看著街景往前走。

“做道士,好玩不好玩?”他突然開口問。

“這問題……我們修道可不是為了好玩,天道飄渺,哪里有玩的功夫?”她反問。

李曦撇嘴,一臉不屑的樣子,“才不信,你也是修道的,卻整天喝酒、作詩、看書、會友,這還不叫好玩?天道飄渺,我可沒看到你怎么努力求索”

玉真笑笑,扭頭看著他,“你才認識我幾天?我勘經的時候你何曾見過?什么都沒見過,就在這里說這樣話,也不知道臉紅……”

李曦也笑,“那改天你勘經的時候讓人叫我,我要看你都是怎么鉆研天道的。”

玉真扭過頭去不理他,“才不告訴你,你在一旁看著,肯定搗亂,哪里還有心思勘經。”

兩人笑鬧著,漸漸走向街道盡頭。

長安城的格局便是如此,城內有一百多個坊,每個坊都是有四門有城墻的,隨時可以封閉起來。李曦和玉真已經走到這個坊的最東頭,前面遠遠可見,出了大門,就是朱雀大街了。

站在這處地方,往前看,燈火璀璨,往后看,璀璨燈火。

只有這里,人聲漸遠,燈火疏離,只有漫天的星光灑下來,影影綽綽。

似乎是心有靈犀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面對面站在那里。

李曦把玩著袖子里的木簪,說:“梁山伯與祝英臺十八相送,但是一直到最后,梁山伯都沒弄明白祝英臺的心意,真是可惜啊。”

聽了這話,似乎剛才的那些流暢與愜意,都突然一下子給李曦擄走了,讓人不知不覺就一個跟頭又跌回現實里。

玉真公主直覺的自己的心怦怦的跳,口舌都有些干,心里忍不住問自己,他想告訴我什么嗎?或者,他是在拿梁祝二人,比他和我?

大約每當這個時候,不管是誰,總會突然之間就胡思亂想起來,玉真公主也不例外。

她雖然修道多年,身心清凈,可是似乎只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李曦就已經把她從仙界拉回了凡塵。

于是當李曦抑揚頓挫的說起一段愛情故事,她嘴上說的淡然,其實心里早就凄楚得了不得,當李曦拿一根丑陋不堪的金釵換了她的木釵去,只用一句話,就讓她看似埋怨,其實心中卻有著淡淡的歡喜,當李曦再次提起那個似乎頗有雙關之意的十八相送,她心中不禁怦怦地直跳,既怕,且羞,卻又忍不住的想要期待著一些什么,偏偏自己心里還不愿意承認隱隱約約之間的某種墮落。

這時候李曦抬頭看著滿天星光,道:“有時候其實我也蠻想修道的,可就是這俗世之中喜歡的東西太多,權力、美色、金錢……都不舍得丟開啊,一想到如果我出家修道了,我的女人就有可能給別人摟在懷里,我就難受得要死,就是這么一個霸占欲很強的人……”

又是一段莫名其妙的話,但是聽在玉真公主耳中,卻覺得這兩段話絲毫都不突兀,一時間越的心跳耳熱,連那攥著金釵的手掌都不知不覺的就膩出一層油汗來。

李曦不說話了,她也屏息。

似乎是明知道李曦接下來要做什么要說什么,心里有些怕,也有些期待,最終不舍得逃開,便干脆自己哄自己:他不過就是說了一個好聽的愛情故事罷了,自己修道多年,豈能連這些兒定力都沒有?

突然的李曦收回目光扭頭看著她,拿起手里的木簪在她眼前晃了晃,慢慢地笑起來,“走了,師姐。謝謝你送我到這里。”

聽到這話,玉真驀地松了口氣,似乎逃過一劫似的,但是心中卻也同時有一抹失望蕩漾開來:他怎么會這么快就要告辭離開了?

胡思亂想中,恍惚的看見李曦拍手,然后有輛馬車過來,然后他沖自己招了招手,上了馬車,馬蹄得得聲中,漸去漸遠了。

好久之后,玉真才回過神來,扭頭追著那馬車看過去,似乎能看到他掀開車窗跟自己揮手的樣子——帶著些戲謔的無賴樣子。

怎么樣,我又讓你吃驚了吧?——這或許是他得意的地方。

愣怔了許久,玉真公主才突然笑了起來。

這家伙,他叫我師姐?

撫摸著手里那跟粗劣的金釵,她越的越燦爛了些,“還真是無恥啊,我師父要是知道他有個這樣的弟子,怕不得給氣個半死?”

馬車得得行到跟前,車夫和一個道童同時跳下車來,詫異的看著笑容燦爛的玉真長公主,然后那道童問:“殿下,咱們回去嗎?”

她點點頭,“回去。”然后便把那根金釵Cha回頭頂的髻,也不理身旁的馬車,只是自顧自的往回走。

夜風起了,很涼。

走在夜風里,衣袂飄飛,寬大的杏黃道袍隨風翩然起舞。

夜市似乎正在漸漸地熱鬧起來,剛才在路上自己感慨夜市之繁華絲毫不遜白日的時候他就嘲笑過,說這才是剛開始呢,現在看來,果然他說的不錯,這才是剛開始呢。

行人越多了起來,也有華麗簇簇的車馬,更多的卻是普通衣著的老百姓晚飯之后出來閑逛,本不準備買東西,或許遇上物美價錢瞧了心癢的物什,也會狠狠心掏錢買回去。

燈籠也越多了起來,推著車叫賣的人就是一盞盞流動的星星,在街市上穿梭往來。

呼吸著身邊悠遠的人間氣息,她順著兩人一路走來的道路走回去,似乎不知不覺就聽到了詩章深處那深巷柴門之中的犬吠。

燈火闌珊處,人間籬落苦。

“師父說的對,天道即人道,天理即人理。”她喃喃地道。

臉上帶著一抹燈火疏離的恬淡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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