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周繼烈等領導同志來寧山縣檢查指導工作。”張強抓過話筒來,做了一個無比簡潔的開場白。
掌聲雷動。
周繼烈微微向臺下欠身,然后又端坐其上,神色威嚴。
待掌聲稍歇,張強擺了擺手道,“下面,請周部長宣布市委最新干部任免決定。”
張強的話音一落,場上再也沒有響起掌聲,而是一片無言的靜寂。雖然結果多數人都已經知情,但畢竟沒有被上面正式宣布出來,仍然存在一定的變數,存有一定的懸念。
眾人靜靜地等待著周繼烈揭曉最后的懸念。
周繼烈淡淡笑了笑,也沒有說什么無用的官話,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題,“同志們,下面我宣布市委對于寧山縣委縣政府干部的任免決定:根據工作需要,免去周南同志的寧山鎮委職務,任命張大中同志為縣委常委、寧山鎮委,提名周南同志為縣政府常務副縣長人選。”
“任命陳東同志為縣委副,提名免去其常務副縣長職務;任命孫翔同志為寧山縣委副書記,提名為縣長人選。”
周繼烈宣布完畢,在更加熱烈的掌聲里,坐在臺上的孫翔微笑著起身向臺下鞠躬致意。從現在開始,寧山縣政府真正跨入了孫翔時代,與過去的孫福利時代徹底劃清了界限。
任命公開,心愿得償,對于這個期盼中的結果,張大中按理應該非常興奮和振奮才是,但因為方才跟周南發生的一點小摩擦,吃了癟,張大中的心情變得多少有些糟糕。盡管身邊有不少縣領導向他低聲表示祝賀,他的情緒還是沒有提起來,臉上的笑容很勉強。
干部大會開得時間很短,按照程序,周繼烈代表市委作了一番講話,然后是張強代表縣委對孫翔的到任表示歡迎,最后是孫翔發表履職講話,無非是感謝市委看重感謝組織培養一定為寧山縣的經濟發展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云云。
送走了周繼烈和市委組織部的干部,縣委常委會按照慣例召開碰頭會,新常委見面。本來中午還有一場酒宴為孫翔接風,但因為孫翔再三謝絕表示身體不舒服,只能作罷。
開完會,周南立即趕回去,繼續他為期一周的工作調研。而幾乎是與此同時,由縣建委和縣安監局聯合組織的對與全縣在建工程的安全大檢查也拉開了序幕。
周南忙自己的事情,張大中則趕赴寧山鎮上任。
對于這位名聲不善的新領導,前副縣長,馬忠零等鎮干部不敢怠慢,中午設宴為張大中接風。在眾人的一片逢迎恭謹聲中,張大中的情緒慢慢恢復了過來,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傲慢。
當然,對于周南的憤恨之情也更加濃烈。
因為知道周南跟張大中的關系不好,所以馬忠零等人盡量不在張大中的面前提及周南和以前的工作,生怕會引起張大中的強烈反彈。
本來鎮里的干部多數認為,雖然張大中的能力比不上周南,能量更是差得遠,但只要他按照周南推進的工作思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寧山鎮的工作還是會朝好的方向發展。
但不料,張大中上任短短兩三天時間,就幾乎將周南在任時的一些工作思路和工作制度推倒重來。比如公務接待和公款報銷制度,周南剛剛將寧山鎮的公務接待和公費報銷等制度梳理清楚構建完畢,施行了沒有幾個月,但張大中輕輕地一句話就讓之成了一張廢紙。
周南時期,嚴禁公款消費,嚴格控制公務接待,公費報銷制度要有部門領導、分管領導和主要領導的三支筆一起簽字才能報賬,而且還要寫清楚支出項目和資金走向;但張大中卻指示,今后凡是公務報銷,只需要他這個一把手和具體經手人兩方簽字就可以認可。
至于公務接待,更是不做限制,給每個單位和部門都分解下了一定的接待指標,而鎮領導層面,更是按照級別進行了接待指標配置。
比如鎮委張大中每月接待指標為1000元,鎮長馬忠零每月接待指標為500元,以此類推。鎮領導中,最少的也有300多元的接待指標,當月花不了可以轉移入下月。
這樣一來,鎮里不少普通干部倒是覺得張大中這人還不錯,不像周南那樣馭下嚴苛。可對于張志軍這些鎮領導來說,卻只能是表面上沉默不語,背后里暗暗叫苦連天。
寧山鎮雖然是中心城鎮,但同樣也是一個貧困鎮,負債率很高。周南來了以后,通過開源節流和增值創收,鎮里的經濟狀況大為好轉,可遠遠還沒有達到可以隨意揮霍的地步。
按照張大中的這一套,整個寧山鎮黨委政府的整體公務運行費用每月不會低于數萬,這將是寧山鎮財政的不可承受之重。
因為張大中縣委常委的威權,也因為鎮長馬忠零對他的話言聽計從百分百支持,所以張大中的“改革”推行得很順暢。鎮里的其他領導縱然心里不滿,但也無可奈何。
上午。張志軍匆匆走進馬忠零的辦公室里,壓低聲音道,“馬鎮長,我聽說張要把原先周的辦公室和宿舍打通了重新裝修一間新辦公室?”
馬忠零嘆了口氣,向外瞥了一眼見左右無人,這才輕輕道,“嗯,領導這么說了,我也沒有辦法,只好安排人給他拾掇。”
“那,周的宿舍怎么辦?周暫時還要住在鎮里啊……這人怎么這樣啊,連起碼的面子都不要了嗎?這是不是有些太過分啊……”
“馬鎮長,我們不能這樣。這樣很不地道。你作為鎮長,應該向張說幾句話……”
張志軍有些氣不過,張嘴就來。
馬忠零沉默了一陣,這才苦笑了一聲道,“老張,你讓我怎么說?領導就是領導,胳膊扭不過大腿,他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兩位領導之間的事情,咱們這些人也說不上話……對了,你去給周匯報一聲吧,我聽說縣委辦已經給周安排了房子,看看咱們是不是派人把周的東西給送過去……”
張志軍眉頭一皺,“我可不去挨批,我不去,誰愿意去誰去吧。”
張志軍說完憤憤地扭頭離去,猛然甩了一下馬忠零的辦公室房門。
馬忠零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他心里明白,張志軍幾個人對自己很有意見,甚至有幾分鄙夷,認為他轉方向轉得太快太明顯,一門心思圍著張大中開始轉悠,擺出了一副諂媚的樣子。
張志軍匆匆出門來,迎面就遇到了另外一個副鎮長陳江宇。陳江宇見他從馬忠零的辦公室出來,臉色不好看,就扯住他低低問了一句,“志軍,馬鎮長怎么說?”
“他還能怎么說?!老陳啊,真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以前真不知道馬鎮長竟然是這種人!真是忘恩負義喲,要是沒有周,他能當上鎮長?”
“這才多么幾天,周還在縣里當領導呢,他竟然就要把周的宿舍拆了,還要讓我去跟周說,讓周把東西拉走!老陳,你說說看,有這么辦事的嗎?這不是擺明了欺人太甚嘛!”
張志軍提起這個,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是周南一手提拔起來的干部,周南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至高無上。最近,張大中和馬忠零串通起來在寧山鎮上推行“去周南化”運動,他心里本就不舒服,如今見竟然連周南的宿舍都要保不住,心里的火氣就再也壓制不住。
過分,太過分了。
陳江宇也是嘆了口氣,不過,他不像張志軍這樣心直口快,有些話藏在肚子里也不敢說出口來,只是輕輕拍了拍張志軍的肩膀,然后慢慢離去。
張志軍正要回自己的辦公室,突然看見黨政辦幾個人正從周南的宿舍里往外搬東西,不由大急也大怒道,匆匆跑過去怒斥道,“你們干什么這是?”
黨政辦一個男科員尷尬地放下手里的東西,輕輕道,“張鎮長,張和馬鎮長讓我們把周的東西搬到樓上的圖書室去,領導說從樓上給周另外收拾一間宿舍,這間房子,要打通了重新裝修。”
張志軍咬了咬牙,“你們就是要搬,也得征求一下周的意見,這么擅自搬了,你們……”
“一會找個人去縣里,跟周南同志說一聲吧,我一會給他打個電話通通氣。縣委辦已經給周南同志安排了房子,他肯定是不會在這里住的。”
“另外,小張,你打電話找天空集團寧山公司的人過來,我要給他們開開會。現在縣里正在組織對全縣在建的工程進行安全大檢查,我們鎮上的幾個項目工程可不能出現任何問題!”張大中陰沉而驕矜的聲音在張志軍身后傳來,張志軍猛然回頭望著張大中,眉梢一挑,默然點了點頭。
縣委辦確實給周南安排了房子,但周南還沒有來得及安頓下去,暫時還住在寧山賓館。他住在寧山賓館,跟章寧寧樓上樓下的,晚上就在一起吃飯。
他確實也不會再回寧山鎮上去住了,這是實話。但是不住歸不住,他在寧山鎮上的宿舍不經他的允許,就將他的東西給搬了出去,得到這個消息以后,周南非常憤怒,差點沒當場發作起來。
張大中啊張大中,看來你是準備不要臉了呀!既然你不要臉,那么咱們就扯破臉皮來玩一玩!
周南臉色陰沉著,雙拳緊握,差點沒把手里捏著的一根圓珠筆捏斷。
張大中最近在寧山鎮上的動作,自然瞞不過周南的眼睛,但既然已經卸任就不準備再管寧山鎮上的事情,張大中愿意怎么折騰就隨便折騰去,也與他無關;但不成想,張大中的主動挑釁卻越來越升級,越來越過分……
還真把老子當成軟柿子捏了?罵了隔壁的,混賬東西。周南一向斯斯文文,能讓他在私底下爆出粗口,可見他心中的憤怒。
周南知道自己對此不能無動于衷。如果任由張大中這么搞下去,他個人在寧山縣的威權會大受影響。
也正是到了這個時候,周南才驀然發現,對于張大中這種人來說,或許一些簡單粗暴的手段更有效力。
一念及此,周南抓起電話來就打通了寧山鎮鎮長馬忠零的辦公室電話。
馬忠零接起電話恭聲道,“周……啊,周縣長。”
電話那頭傳來周南淡漠地聲音,“……馬鎮長,縣委辦給我安排的房子還要簡單拾掇拾掇,我暫時還要住在鎮上,暫時還不能搬!”
“周縣長……”馬忠零聞言心里一顫,剛要說什么,卻聽周南又冷冷道,“轉告張大中同志和鎮里其他同志,我的宿舍暫時不要動,你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我……”
“我剛才給張大中同志打電話,一直打不進去,你過去看看他在不在,叫他過來接個電話!或者,讓他給我打一個電話過來,我有事找他。”
馬忠零拿著電話聽筒的手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心道你這不是難為我嗎?讓我去通知張大中過來接你的電話或者主動給你打電話?這……
“周縣長,好的,我這就去跟張說,讓他給領導回一個電話。”
盡管馬忠零心里腹誹,但嘴上卻一句話也不敢說,只得放下電話聽筒,猶豫著走出辦公室門,來到張大中的臨時辦公室門口掃了一眼。
見張大中正哼著小曲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不由臉色漲紅起來。
張大中抬頭瞥見他,淡淡一笑道,“馬鎮長?找我有事?來,進來。”
在張大中眼里,這馬忠零是一個很識時務的人,他來到寧山鎮之后,馬忠零轉方向轉得很快,對他的指令堅決貫徹落實,成為他穩定掌控寧山鎮局面的最有力膀臂。因此對于馬忠零,張大中還是給了幾分面子。
“張,剛才縣里的周縣長打電話來說,他暫時還不能搬走,還要在鎮里住一段時間,說是縣委辦安排給他的房子還在拾掇著。”馬忠零小聲笑道,卻是咽下了后面的半截話去。
張大中冷冷一笑,“隨便他吧。給他在樓上安排一個房間,愿意過來住就過來住吧。”
“周縣長說給您打電話沒有打通,要您給他回一個電話……”馬忠零猶豫再三,終于還是說出口來。
張大中的臉色驟然拉了下來,卻是一句話沒有說,只是擺了擺手。馬忠零一看,趕緊退了出去,出門以后,暗暗摸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對于馬忠零來說,他沒有退路了。他因為投向張大中,已經得罪了周南,如果再在張大中面前失了分,他日后的仕途將會無比艱難。
張大中當然沒有主動給周南打電話,而周南也沒有指望他能打來,這不過是周南敲打馬忠零的一個小手段,同時也是一種試探。
下午,在寧山鎮副鎮長張志軍的召集下,天空集團寧山公司來了兩個人來鎮里開會。
馬忠零陪著張志軍走進會議室,見會議室里空蕩蕩的只有兩個人,不由吃了一驚,向張志軍投過聞訊的一瞥,但張志軍卻裝作沒有看見。
天空集團寧山公司來的這兩個人是公司的副總,主要負責市場物流項目的建設。一個姓黎叫黎濤,一個姓鄭叫鄭鈞,都是從天空集團總部過來的人。
張志軍微微笑著,“黎經理,鄭經理,這位就是縣委常委張書記,這兩位就是天空集團的黎經理和鄭經理,負責市場物流項目。”
張大中眉梢微微一皺,矜持著跟黎濤和鄭鈞握手寒暄了幾句,然后望著張志軍沉聲道,“小張,我不是讓你通知天空集團的章總也一起過來開會嗎?還有,靠山村公路項目部和生態農業工程項目部的人呢?怎么沒有來?”
張志軍還沒有說話,黎濤呵呵笑了起來接過話茬道,“張,不好意思啊,我們章總這兩天身體不舒服,一直在縣醫院掛吊瓶,所以就不能過來開會了。至于另外兩個項目部……”
鄭鈞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靠山村的生態旅游項目也是由章總負責的,但因為規劃還沒有最后確定下來,而這個項目還要繼續在集團董事會上討論,所以章總就讓項目部的人先撤回海都去了。”
“另外,章總還讓我們轉告鎮里,靠山村公路的工程款必須要盡快跟我們結算,要不然我們也只好暫時先停工了。”
張大中面色一變,皺眉道,“怎么能先撤回去了?前期的規劃不是已經完成了嗎?再者,這個項目是我們雙方合作的項目,你們怎么能單方面說撤就撤,也不通知鎮里一聲?”
張大中的聲音陰冷了下來,態度也冷淡了下來,但天空集團的這兩人卻也不吃他這一套。
黎濤聞言淡淡道,“嚴格說起來,也不算什么合作項目,不過是當初周南跟我們章總口頭上的一個協議罷了。這一段時間以來,前期的項目考察論證、規劃設計什么,所有的費用都由我們公司自行承擔……總之,這個項目最終能不能成,還要看集團董事會能不能通過!”
張大中長出了一口氣,沉著臉坐在了那里。而黎濤和鄭鈞也無動于衷地坐在那里,至于張志軍和馬忠零則站在一側,神色微微有些尷尬。
會議不歡而散,天空集團方面的強硬態度雖然令張大中心底憤怒,卻又不敢真正發作起來。畢竟他也不是傻子,他未來的政績還要指望天空集團投資操作的這幾個項目,一旦跟天空集團鬧翻了,對他沒有一點好處。
不但沒有好處,還會讓他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潭當中。
雖然天空集團是周南引進來的投資商,但張大中卻并不知道周南跟天空集團的真正關系,也并不知道如果沒有周南,天空集團的章家根本就不會來寧山縣投資。
在張大中看來,天空集團的錢已經投了進來,一切就會以投資利益為重,無論如何工程都會主動推進下去。卻萬萬想不到,天空集團更加看重與周南的良好關系,為此會不惜放棄和犧牲一些利益。
他已經徹底激怒了周南,在周南作出不再為別人做嫁衣裳的決定之后,天空集團的轉向就成為某種必然。
周南從來就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人,果斷果決,既然要展開反擊,那就是暴風驟雨瞬間而至,他就不會給張大中留出任何喘息的時間來,一擊致命,直搗黃龍!
第二天,天空集團旗下天空置業有限公司向寧山鎮發出最后通牒,兩天內支付半數以上的工程款,否則修路停工。兩天后,天空置業的項目部立即停工撤回了縣里。
與此同時,縣里開始流傳著張大中跟投資商天空集團鬧翻的消息。據說在開會現場,天空集團的章總拂袖而去,隨即,天空集團公開宣布,由其投資承建的市場物流園項目暫時停工,所有中層以上干部返回海都輪休。
等縣委張強反應過來時,章寧寧已經帶著一干下屬離開寧山返回了海都,只給寧山縣留下了一個半拉子工程,一條修了半截的公路和兩個半途而廢的項目。
張強當場就憤怒地在辦公室拍起了桌子。
縣委辦李祥垂著頭站在一側,屁也不敢放一個。
“給張大中打電話,讓他立刻到我的辦公室來!”張強猛然抬頭目光有些兇狠地凝望著李祥,緊接著又道,“周南呢同志?讓周南也過來一趟!”
李祥輕輕苦笑著,“張,周縣長帶隊去孟家灣考察小城鎮建設,已經走了好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