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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建康縱橫 第二十八節 暗夜雨冷


更新時間:0001年01月01日  作者:缺月梧桐  分類: 武俠 | 傳統武俠 | 缺月梧桐 | 缺月梧桐 
“師兄,你這是干什么?”劉定強斜坐在床上,面色很吃驚的看著王師兄把滿手的禮物裝作不在意的放在桌下。這個師兄是他去前幾天去拜訪少林使節師叔王原田的時候認識的,沒想到居然會找到錦袍隊住處來。

“劉師弟,最近過得咋樣啊?”王師兄沒有回答關于滿手禮物的問題,他瞇著眼打量著這個年輕師弟寢室里的一切,非常仔細。

為什么瞇著眼?

因為在這初夜時分,諾大的屋里只有一盞油燈閃亮,而且好像捻都很快燃完了,黑乎乎的,誰要看清東西都要瞇著眼使足力氣,武林高手也一樣。

剛才他報家門求見這個師弟,但劉定強非但沒有出去迎接他,還大咧咧的行了一禮后就斜坐在了墻上,讓王師兄心里實在不舒服,但不管心里罵:“小人得志”也好,還是“什么玩意兒”,王師兄臉上卻始終掛著笑,因為他是來求人的。

求的就是劉定強。

東拉西扯了半天,不擅言談套詞的劉定強都已經幾次沉默不語了,王師兄才說明了來意:“定強啊,我想問你認識不認識慕容世家的人?要是有身份更好了。”

“啥?”黑暗中劉定強一楞,說道:“我剛來建康一年不到,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會認識慕容的人?更何況我是長樂幫的人啊,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兩個幫派不久前還不共戴天呢!”

王師兄臉上失望神色一閃即逝,笑了起來:“什么不共戴天,現在都在一個城里混江湖,好朋友兩個幫派多的是……”

沉默片刻,又自嘲的笑了起來:“嗨嗨,你剛來不是嗎?人生地不熟是應該的,看我這腦子……”

但馬上王師兄不甘心的抬起頭問道:“你可有交際廣博的同僚引見給我這個不爭氣的師兄一下?”

劉定強丈八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道:“師兄,你找慕容世家究竟是什么事情?他們搶你的鏢了?”

王師兄不好意思笑了起來,嘿嘿好久。又嘆了幾口氣說道:“師弟,我給你說實話吧,咱不比你天賦異稟武藝超群,還沒出山門就名滿江湖一群豪門大派搶著要你,我上次和王原田師叔說跟人合伙經營一個小鏢局,其實是我面子上不好意思在師叔面前丟丑,你知道,現在賺錢的鏢線都是有黑道把控的路線,富貴險中求嘛,沒危險誰出高價?但是只有后臺強悍的大鏢局才能安全無憂地通過這種路線,像我這種小鏢局誰他娘的鳥我?”

“黑道搶匪也欺軟怕硬?”劉定強一臉的驚詫:“我還以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才干這種沒本錢的買賣呢!”

“呸!”王師兄結結實實把一口痰吐在地上,看那仇恨的內力這口痰怕要把磚地砸個坑:“還好漢呢?還有比他們更下作、更欺軟怕硬的嗎?”

王師兄抬起頭恨恨的說道:“他們遇到長樂振威、少林龍門這種強悍鏢局就滿口江湖道義、談四海兄弟,遇到我這種小鏢局鏢師就發狠亂刀齊上,講劫富濟貧了!我日他們媽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瞎說,瞎說,都是我瞎說!哈哈。”王師兄猛然抬起頭瞇著眼仔細看著黑暗中的劉定強,暗想自己一時激憤說太過火了,這錦袍隊和振威鏢局都是一路人,誰知道和黑道關系是不是好得穿一條褲子的。

“這和你找慕容的人有什么關系?”

“唉,我那個鏢局是干不下去了。要不然我大老遠跑這建康看熱鬧干嘛?你以為我很有錢不在乎這路費嗎?唉!”王師兄重重的嘆了口氣,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我來這里,和別人都是一樣,現在武林大會,豪門英雄云集建康,我們就想看看有沒有鯉魚躍龍門的機會,說不定那天就遇到什么大門派的伯樂,我也就脫離了苦海了!”

“你自己算半個掌柜,憑一把刀快意江湖,不比加入什么門派舒服嗎?”劉定強不解的問道。

“啥?唉,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啊。”王師兄激動的噴出疑問的“啥”字,但馬上又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語氣自顧自的做了解釋:“你們大門派行動的時候都是成群結隊的高手,行動前什么情報全摸得干凈利索,自己按命令做就行了!這比我一人既要刀唬人又要臉求人強多少?!舒服多少?再說一入豪門,身份就在那里擺上了!裘老二,就憑你手下那五十個土鱉,你敢動我王求賢?我日你姥姥的,認識這身衣服不?老子是慕容的人,你動?你動?你他媽的動啊!哈哈!”

王師兄把自己當成了慕容世家的人,模仿得太投入,以至于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劉定強搖了搖頭,無法理解這個師兄的意思。

王師兄從幻想中搖了搖頭醒了過來,正色說道:“現在武當和慕容鬧得不愉快,我聽說慕容世家已經開始招攬豪杰,擴充戰力了!富貴險中求,我當個小鏢師是賣藝、賣命又賣笑,和他娘的風塵女子有啥區別?現在是個機會,武林中人到哪里不就是個賣命嗎?我如果成了慕容家的人,就是意氣風發的賣命!雖然對武當或者昆侖,有點……有點危險……媽的!老子也是少林出身的,少林出身的都是高手,論生死,憑什么就是我完蛋?老子怕誰?!”

“他們開始招人了?”劉定強有些吃驚的張大了嘴,接著嘆了口氣:“我真不認識他們的人,我也就和慕容秋水公子說過幾句話,還是因為公事,不能因為這個就去找他吧,人家也不會讓我晉見的……”

“哦……”王師兄他拖出一個長長的尾音來掩蓋自己的失望,緊接著王師兄一挺脖子,滿臉期望的問道:“慕容你不認識,你們錦袍隊要打手嗎?”

“我……我不知道啊。”

好久,屋里沒人說話,靜得讓人難受。

“哈,我也沒別的事,就是來看看師弟,聊聊天,現在還有個酒局,我就告辭了。”王師兄訕訕地站起來,滿臉的喜色。

聽到這個師兄要走,劉定強彷佛胸口上的一塊大石頭突然被搬開了,趕緊站了起來,這倒不是因為他不想幫忙,而是王師兄這種求人幫忙的事情對他這個少林的人杰來說根本辦不了,他自己就是個脖子硬得不會彎的主。別人求他他幫不了,卻是莫名奇妙的尷尬,他從不是一個吝嗇的人,正因為如此這尷尬卻像一塊巨石壓在胸口,吭哧得難受。眼見王師兄要走,怎能不如釋重負。

“師兄,這東西你拿回去!”劉定強看自己幫不了師兄,他提來的那些大包小包的東西直如刺一樣扎著他,他一個激靈下床就去提桌下那些禮物。

“哎,你這是干什么!我看看自己師弟都不行嗎?又不值錢?”王師兄叉著手攔著這個不更事的師弟。

就在兩人叉來叉去的時候,門被推開了,一個青年叉著腰站在門口笑嘻嘻的問道:“哎呀,你們這是干什么呢?”

劉定強和王師兄一起回過頭去,卻是錦袍隊隊長秦盾來了。

“這是誰啊?”王師兄一邊問劉定強,一邊看著那身絢爛的錦袍先作了一個揖,腰彎得很深,水平到了晚輩參見長輩或者是下級參見上級的禮節。

“哎呀,您這是干什么啊!我是定強的兄弟啊。”秦盾趕緊攙住王師兄。

“師兄,不必多禮,這是秦隊……秦兄弟秦盾,他峨嵋的……”劉定強不知道為什么秦盾這個時辰來找自己,有些手忙腳亂地捂著臉對自己師兄說。

“您也是少林的高足嗎?來找定強敘舊的嗎?”

“呵呵,是啊。”王師兄笑嘻嘻的看著秦盾,卻繼續說道:“本來我出來建康,人生地不熟的,聽說慕容招募豪杰,我想問問我師弟認識不認識慕容的人物,好引見一下。”

劉定強有些吃驚,他原以為這些求人的事情本來是很丟臉、應該是隱蔽見不得人的事情,卻沒料想這個師兄居然對一面之交都算不得的秦盾又說了出來,他本來以前根本沒見過啊,連聽說都沒聽說過!

“呵呵,定強是少林的第一俗家第子,找個人幫忙應該是小菜一碟!”秦盾呵呵笑著,還很不嚴肅的朝劉定強眨了眨眼睛。#(

ANdEt“我不認識人!”劉定強有些生氣。

王師兄很失望的一攤手:“趕明我去慕容世家毛遂自薦去!”

“嗨!那也不至于像野路子練家子一樣搞什么毛遂自薦,人家讓不讓你進去還兩說呢!”秦盾哈哈大笑:“明天你來找我,我給你引見一個人。我跟慕容家肯定說不上話,但是這個人肯定可以!”

“啥?”劉定強和王師兄同時一楞,但片刻過后,劉定強依然在楞,而王師兄已經手舞足蹈了,一付乞丐走路撿了元寶的勁頭,甚至還回身忘了一眼桌上的禮物,看樣子如果劉定強不在屋里,這禮物馬上就姓秦了。

“這真的沒什么,我也不過是順路幫下而已,您是定強的師兄嘛。”秦盾笑著對腰彎得像個蝦米的王師兄說道:“明天午時您在建康最大的青樓門口等我,我幫您去找人。”

王師兄千恩萬謝的走了。

“你怎么認識慕容的人?你去領著他找誰?”王師兄剛走,劉定強就迫不及待的問秦盾,他難以想象自己幾天前還在一起滾泥潭的人怎么會比自己強這么多,他有點妒忌,優秀學徒天生就有的妒忌。

秦盾笑嘻嘻的撥亮了燈芯,說道:“我還能找誰,劉三爺唄!”

“他?!”劉定強腔調都轉調了,萬沒想到秦盾說得如此肯定的人竟然是他也很熟悉的人──請錦袍隊少年郎喝過無數次酒的劉三爺。

“他一直在建康呆著,認識的人肯定多,肯定有慕容的人!讓他找個人說說,說不定就成了,我看你師兄這副模樣也不會去應征慕容秋水親衛隊。說不定就去成了!哈哈。”

“你這樣求人好嗎?他畢竟是司禮的朋友,我們和他不熟……”

“不熟?喝過多少次酒了還不熟?我們去求他怎么的了?他幫了你師兄,你師兄就欠他人情。以后你師兄說不定會報答他呢,他謝我們還來不及呢……”

“我們長樂幫的人去找慕容世家的人好嗎?”

“那怎么了,又不是不認識,天天瞪眼都瞪熟了,上次我們和慕容大公子的保鏢一起喝酒不也一樣一起砸店嗎?有什么不好啊?”秦盾滿臉的驚奇。

“又不是沒本事,我想不明白了,刀頭舔血的活干嘛還要求人啊?”劉定強好久沒吭聲,猛不丁來了一句。

“嗨,話沒錯,我們也是腦袋掖在褲腰帶上。但咱們是七雄哦,不是什么人賣命我們都買的,哈哈。”秦盾看著劉定強大笑起來。

劉定強看出了秦盾笑得得意,心中暗叫:“豎子得志”,鼻子里冷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果然,秦盾在劉定強面前底氣不足,劉定強一不答腔,秦盾的大笑馬上變成了強笑,屋里很尷尬。

劉定強索性躺在了床上,讓滿屋的尷尬從自己頭頂飛過,他不管這些,反正是秦盾這個不速之客的尷尬而已,和他無關。

“定強啊,聽說你在器械組得罪了……咳咳……受了點氣,我特地過來看看你。”

劉定強索性翻了個身,背朝著秦盾,他要送客了!

對方楞了片刻,尷尬地咳嗽了幾下,卻還不走:“定強啊,咱們一起進長樂幫,一起進錦袍隊的,都是一樣的心思,老前輩們偶爾教訓我們一下,咱們也得聽著啊。”

“教訓?”不速之客的賴著不走讓劉定強勃然大怒,他一翻身坐起,憤怒地把臉湊到燈下,指著臉頰大聲的問秦盾:“你看看這個?這叫教訓?這是欺負人!”

借著油燈,秦盾看得清清楚楚,不僅是劉定強太陽穴上因為激動而跳躍不已的青筋,還有左臉上高高腫起的紅腫,像個油桃一樣凸起在他臉上。

“……咳……”秦盾怔了片刻說道:“今天下午的事情我聽說了,這個……”

“什么這個那個!”劉定強憤怒得像頭老虎,他甩過頭用發紅的眸子盯著秦盾:“錦袍隊是不是在任務時刻不能喝酒?讓我給他們擦靴子我認了,但是他們在我們整理弩弓的時候不僅喝酒,而且我不過是說了一句‘喝酒不好吧’,為什么他過來就一拳?我他媽的是人!不是他媽的錦袍隊買的牲口!”

說到最后,劉定強這個年輕高手眼里竟然泛起了淚光。

“我也不說什么了,但是喝酒的是胡不斬胡大爺,”秦盾嘆了口氣:“他是長樂幫的一塊寶,天生神力,重兵器的天下無敵,為了他的洗白脫離暗組,幫主和易老都吵架了,而你我不過是剛入長樂幫的新人……我們……我們真的……他有名的瘋子,連長官都敢干,我不明白你為什么偏偏要去惹他?”

“瘋子?寶貝?高手?高手就能不遵守幫規了嗎?那幫規是為誰定的?難道只是為了好看?”劉定強幾乎用吼來講話:“我也是高手!憑什么我要處處受人欺辱,而他視規矩如狗屎?我在這里除了天天冒著淹死的危險去跳大江游泳,還在死豬尸體堆滾來滾去,滿身是血!這些他媽的和武功有什么關系?來長樂幫之前,哪怕是我師傅,都沒碰到過我的臉!而這才幾天,我已經被人揍了幾回?被人抽!被人踹!別說我劉定強是少林……是……就算是要飯的,也有尊嚴吧!”

今天下午,在一群肆無忌憚的暗組老江湖面前,不滿的劉定強多嘴了,而且多嘴的對象是胡不斬,胡不斬本就是憑著拳頭無理也有理的瘋子,哪里容得進眼里的沙子,摜碎酒壇跳將起來一拳就把劉定強夯在地上。幸好一群高手奮不顧身抱住了胡不斬,并連踢帶打的讓劉定強跑開,要不然他不會只是臉上挨一拳那么簡單。

“他反擊了沒有?”王天逸接到報告,楞了半天,問道。

得到了劉定強只是灰溜溜地回去休息的回答,王天逸又楞了半天,有些失望:“我知道他是心高氣傲的,高手都是心高氣傲的。如果他敢和和尚對著干一架,我就去親自看他,這肯定是個人才啊。但現在,……可能……可能還需要磨礪心勁。秦盾你過來!”

所以秦盾被派來慰問劉定強了。

“對了,你怎么知道這事的?”劉定強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器械組都是老鳥,就我一個新丁,你們不應該知道這事啊。”

秦盾耷拉下眼皮,暗想該不該告訴劉定強實情。這小小的猶豫,倒不是因為他想討好劉定強,而是看見他這個失魂落魄的模樣,卻想自己要是沒有命令也要來看望他了。

正因為用心坦誠,秦盾選擇實話實說:“我們不知道,是司禮派我來看你的。”

“他?”一個裊裊的回音在梁上繞動著。劉定強極端不敬的腔調聾子都知道他什么意思。

秦盾把手放在桌上向床上的劉定強傾過身去,勸道:“這事其實是意外,斯理也很關心你,你一出這事就趕緊派我來了。我們都是江湖中人,做事不是普通人那么講究禮節,況且我們都是高手,就算軍隊里新人還要受欺負呢,我們就忍一下吧。反正明年還會招募新人,我們那時候就可以當老大威風下了,讓他們去捉狗滾豬血還有給咱們擦靴子,哈哈。”

“我沒那么下作去欺負新人!”劉定強沒好氣的回答。

“哀呀!什么下作啊,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不是好兄弟嘛,就是耍下樂子,江湖新人舊人,大家都這么過來的。再說,尊敬前輩也是忠義啊。”

“有這么尊敬的嗎?別說我是個武林高手,就算我是他們家的下人,也沒有這么欺辱人的啊?”劉定強眼里含著淚,嘴里卻雷聲咆哮:“老子活了二十多年,我師傅我親爹都沒碰過我,卻在這幾天被人抽被人踹,還是當著一群鼠輩的面前……我操,他們是不是看我是少林出身的?故意整我?”

“擦擦臉吧。”秦盾從懷里掏出一張絲帕遞過去:“我這次來雖然是上頭命令,但就算沒命令我知道了,肯定也跑過來,都是同年入職的啊,天生就親。我覺得沒人整我們,你也別老想著你是少林的,先學會行禮作揖吧。”

看著胡亂擦臉的劉定強,眼珠子瞪得還像頭怒虎一般,秦盾嘆了口氣:“你要是真覺得自己不服,就應該像司禮說的那樣……咳咳,大家都是自己人,別放在心上。”

“王天逸說什么了?”秦盾一時大意露了王天逸的態度,劉定強馬上像屁股上有根針一樣跳了起來,臉紅得像只螃蟹,混雜著羞辱和憤怒:“肯定說我是個廢物對吧?不如他這個青城半路出家的混得風光呢對吧!說我們少林的都是才疏的垃圾對吧?”

“你說啥呢!”秦盾有些慌了,沒想到劉定強當著他的面對王天逸不敬。

“我說的!在江湖上,少林弟子都風光得很,但我在長樂幫就是少林的垃圾!你去給他說去吧!”劉定強恨恨地坐下。

“你干什么!”秦盾嘆了口氣:“我不會給你去亂說的,你當我什么人啊?”

劉定強對秦盾這種誠懇感激的點了下頭,但馬上感覺受辱的心又蹦了起來:“秦盾,他說我什么了?”

“司禮真的沒說你什么!”秦盾唉聲嘆氣的解釋道:“他就說如果你今天敢和胡爺對著干一架,他就親自來看你……你沒有,所以我來了,他還是非常關心你的。”說到這里,秦盾突然覺得嘴里涌上來一股酸酸的氣流,但他還是實話實說了:“我感覺到他對你期望很大呢,畢竟你是少林的第一高手。”

“什么?”好像全力揮去的一拳卻打了個空,劉定強滿臉的激憤化作了詫異,身子一傾,呆呆再坐了下去。

“什么?他的意思是希望我和胡不斬打起來?”

“嗯,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劉定強眼珠子胡亂的轉著,突然冷笑起來:“怎么可能。胡不斬是用重兵器的,重兵器天生就克制短兵器,而且他天生蠻力,又是瘋子一樣的人,還是殺手出身的,我吃糨糊了嗎?要和他動手互毆?不是我膽小怕他,這是天生吃虧的事情,你看看長樂幫誰不怕他?誰和他真一對一的叫真打過架?”

“有人和他打過的。”秦盾有些失望的看著劉定強,慢慢的說道。

“誰?”為了驗證自己剛才的話,劉定強滿臉的不相信。

“就是司禮啊。”秦盾嘆了口氣,低下頭不去看劉定強的表情,因為他知道此刻這年輕人的表情肯定不好看:“他們加入長樂幫以前聽說是死敵,你死我活的干過幾次了,單挑哦,要不然胡不斬這種天才高手怎么可能聽司禮的指揮。”

“不可能!胡不斬是天生的神力,青城哪里有這種武功心法可以一對一對抗他?!何況是個弟子!”劉定強額頭冒汗,滿臉因為說話被立刻反擊到底的尷尬和出乎意料的震驚而變得赤紅如血,腔調都軟了。

秦盾不想和劉定強爭辯,他也是聽說的,不知道過程怎么說仔細。況且這次來不是為了贏過劉定強這個有名的犟頭的,他是來安慰他的:“這個不說了,江湖藏龍臥虎,我們和那些老鳥比起來差得太遠。我在這里學會很多東西,我想你也有同樣體會,熬過這一段就天高海闊了。”

可是劉定強好像并沒有認真聽他的話,劉定強臉上時陰時晴,一會咬牙切齒一會低頭沉思。秦盾猛地站起來:“你聽沒聽我說啊!都是我多嘴,現在事情過去了,司禮放你五天假,至于你還去不去器械組,司禮說等他想好了再說!也就是說你可能會被調回來,現在這樣子你小子可別沒事招惹胡不斬大爺,這是玩命!”

“玩什么命啊!”門被狂野地推開了,一群人蜂擁了進來,卻是錦袍隊的五六個人聽說了劉定強倒了霉,自己商量著來看望他了,還提著食盒請劉定強吃。

“兄弟,謝謝你們。”劉定強一開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等他確信了這群曾經因為晚上不睡聊天被自己喝罵打牌就被自己掀臺子的同僚,竟然真的是來看望安慰自己的,眼睛濕潤了,手足無措的他除了滿嘴的謝謝外,再無一詞可以想到。

“司禮這是什么意思?他希望我們敢挑胡不斬嗎?可是他一貫作來看,是想訓練我們服從嘛。”夜風迎面吹來,秦盾走得很慢,腦子里滿是王天逸的說法,這是很矛盾的。

不想回去住處,秦盾索性朝錦袍隊大院深處走去,穿過一個倒塌了半天的月門時,一個念頭突然跳了出來:“如果連胡不斬這種高手都不怕,敢于硬撼的話,不在乎幫規不在乎實力強弱,你惹了我我就要拿回來,瘋子啊!這是什么樣的彪悍?什么任務能在話下?”

秦盾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但掂量一下一個初入長樂幫的新人就去和胡不斬這種可怕的家伙赤起來,這勇氣自己實在不夠:“這娘的不是亡命之徒才干得出來啊。”

正想著,風里帶來的兵刃破空聲驚醒了沉思中的秦盾,他抬起頭,在空蕩無一人的校武場正有個人影急速閃動,黑色的身形外次是一圈圈閃著的冷酷白光,無情的破碎著夜風。

“趙爵易,這么晚你還在練雙戟啊?”

正在操練雙戟的卻是錦袍隊的使雙戟的趙爵易,他也是和秦盾劉定強一起入職錦袍隊的,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因為緊張還砍傷了背后的自己隊友,人送外號“近不易”。

“夜壺啊,嘿嘿,你干什么去了?這么晚還不回去。”趙爵易嘻皮笑臉的停住雙戟,毫不顧忌的叫出了秦盾的外號,秦盾這段時間兢兢業業跑前跑后干活干得不錯,以他的勤勉彌補不出彩的出身和武藝,也慢慢得到不少隊友的敬重。這個第一次行動落下的外號叫的人越來越少,但還是有人就是堅持叫他這個外號,趙爵易就是其中一個。

看著汗流滿面毫不在乎自己的趙爵易,秦盾理順了胸口那團惡氣,裝作沒聽見外號,說道:“我剛才去看望定強了,哎,我說你小子,我就看著少了人,我說,咱們大伙都去看了,你不易怎么不去?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嗎?現在人還沒走,你要去還來得及。”

“去個屁啊。”趙爵易一聲不屑的冷笑:“他劉定強怎么了?不就是少林俗家第一嗎?被人抽了跑回來,還知道丟臉嗎?”

論說心高氣傲,秦盾知道趙爵易不比劉定強差,他一直不服劉定強,老想著在武藝上壓過這個少林的家伙,什么少林武當,在趙爵易眼里都是狗屎。從小混江湖的趙爵易不服任何人,尤其是同類。

“哀,我說不易你啊,別唧唧歪歪的說風涼話。咱們都是同僚,定強是不小心惹了胡爺,胡爺那種脾氣那種人你也知道吧,他的神力勉強和武神支撐,不僅武藝高絕而且是德高望重的長樂幫前輩,換了你你能怎么辦?”秦盾耐心的說道。

“怎么辦?×他娘的,打回去!擦靴子我干,端茶送水我干!但是你欺負到我頭上,我天王老子也不認!大不了打死我啊!還不知道誰打死誰呢!反正我不能像娘們一樣挨了打捂著臉跑回來躲屋里,什么玩意兒?!”趙爵易一口痰吐在地上,罵罵咧咧的又開始舞戟。

秦盾撮著牙花往回走,看了看趙爵易黑暗里暴烈的雙戟飛舞,心中卻想:“這小子!×的,我不會不如你,老子也不怕胡不斬,×他娘,江湖上誰怕誰!”

王天逸呆若木雞的站在那里,保持著身體前傾在桌邊的姿勢。

大搖大擺坐在圈椅里的蘇曉看了一眼眼前的“木雞”,得意洋洋喝了口茶,又捋了捋頭發,微笑了起來。

“背信棄義!畜牲!”王天逸突然動了,一拳把眼前梨花木的桌子鑿了個洞,滿臉猙獰到好像要吃人。

蘇曉嚇了一跳,一口茶嗆住了,連聲咳嗽中抬起頭問扭曲猙獰的王天逸道:“哎哎,你發火個什么勁啊?這是大好事啊!高興才對啊。”

原來剛才滿臉喜色的蘇曉過來給王天逸傳達內部消息,武神在建康不遠的地方,追上了曾經和在丁三引薦下他簽訂協議的三個門派的掌門,單槍匹馬的他把對方全部殺光,從尸體上搜走有自己簽名的協議,然后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高興?!”王天逸憤怒的眼里都要噴火,他扭頭怒問蘇曉:“這消息哪里來的?不會是栽贓吧?”

蘇曉咽了一口口水,說道:“,人是在官道旁邊飯館里殺的,武神在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出手,上來就索要協議,被拒絕后當即說要動手,目擊者足有幾十人,一個人赤手空拳對五六個高手啊,誰有他那種身手?誰會看錯?消息是慕容世家給的,那飯館從老板到伙計都是他們的眼線,還有其它證人,肯定無疑。不過我聽到之后也懷疑了,媽的,這也太囂張了吧,光天化日地就擊殺幾日前剛和自己簽約的人,誰聽說過這種毀約法子的?不愧是武神,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么無恥的!他是人嗎?咱們家的高層都被他震驚了,這小子肯定是個人物啊,太卑鄙太殘忍了。嘖嘖。”說著,蘇曉搖頭晃腦的嘖嘖贊嘆起來。

“啪”王天逸面前的桌子又被打出了一個洞,牙齒咬得咯咯響的王天逸青著臉繞過桌子,直楞楞的大步朝屋外走去。

“你怎么了?干嘛去?”蘇曉一躍而起,如同肉山一樣抱住了王天逸。

“我去看丁三!這個畜牲居然這么無恥的耍他!”王天逸回過頭,眼睛已經被仇恨燒紅了。

“切,你這人,他耍了丁三,要和他決裂吔,對我們是天大好事,你這長樂幫錦袍隊司禮怎么急眼了?我還沒見過你這么惱過!你小子,不會也和那些楞頭青一樣迷丁三吧?”蘇曉問道。

王天逸這才從震驚后的憤怒中回過神來,訕訕的停了腳步,暴怒后的熱血卻還停在臉皮上緩慢的褪去。

恢復了常態的他,長抽了一口氣,也是震驚自己居然為了丁玉展被騙而暴怒了。

一個幫派干將怎么能讓感情壓過利益?

面對上司,王天逸非常尷尬的說道:“我剛才有點混亂了,丁三大俠不大俠的我不管,但是我很佩服這個家伙,所以聽了章高蟬那個小人的所作所為,有點同仇敵愾吧,畢竟這種事情一開始是看你是朋友才求你的,哪有這種出爾反爾還大開殺戒的禽獸行為?換了哪個人,能不惱啊?”

“別裝了你,我看出來了,別看平日里你小子裝得人模狗樣的,心里還是像那群傻小孩一樣景仰丁三的俠義吧,所以章高蟬耍丁三好像耍了你一樣,都快要吃人了!哈。”蘇曉半真半假的開著玩笑。

王天逸卻不敢隨意應付:“我是挺敬佩這個人的,剛才確實惱了。但我公私分明的很,您放心,義氣永遠排在忠孝后面!如果不知道這點,我還是個人嗎?”

看王天逸說得很快,眼睛老往屋外苗,蘇曉一聲笑:“你別著急啊,消息是慕容世家給的,不知道轉了多少圈才到咱們這。丁三早帶著他那群債主債友撲去出事的地方了,要知道,武神殺人厲害,但他殺完之后是根本不管的,尸體擺著呢,丁三不去,誰給他們幾個孤魂野鬼收尸?”

“那章高蟬呢?”

“昨天已經回到建康,”蘇曉看著臉皮抽搐一下的王天逸,冷笑起來:“慕容開口了,所以我來找你了。”

江南的雨很冷。

淅淅瀝瀝的砸在衣服落在肌膚上,并不會如箭矢般讓你流血讓你送命,但那種冷徹肌膚的感覺卻如一團黑色的霧包裹你的全身,讓你失魂落魄,讓眼前的濕漉漉黑乎乎的路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一樣。

這是武神章高蟬此刻的感覺。

他騎著馬孤零零的走在建康的雨夜里,漫天的雨水彷佛都是他的魂魄,零落成絲破碎成滴失魂落魄的落在天地間。

因為他失魂落魄,胯下的馬都走得七扭八歪,在漆黑的巷子里散亂的撞著前行。

兩天前他殺了丁玉展求著他要挾他簽約的幾個掌門,他不是三歲小孩,他知道這樣做的后果。

人在不如意的時候,總是后悔。

所謂后悔,不過是希望事情重來一遍而已。

章高蟬這個前幾天還經常興奮得晚上睡不著的人已經在后悔了,他腦子里亂轟轟的在想:如果我死活不簽協議,那么我就用不著去這么做,不過是丁三小小的折了面子而已;我為什么要心軟簽啊?如果我那天不參加那個英雄聚會,盯三自然不會把他的事情套在我頭上,我的婢女也不會趁機發難;為什么一個小小的碧環都讓我丟盡臉面呢?如果我見到翠袖不動心不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現在連回去見若若的臉都沒有了,我該怎么面對她?唉!如果我不來建康不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我為什么不讓秦明月這個人來呢?我為什么要費力和他搶這個不討好的差事呢?如果我不來,我肯定不會被翠袖迷住,肯定不會被一個婢女羞辱,也肯定不會得罪了丁三兄弟,更不會在這里強忍這鉆地縫的心境來這里在那些江湖朋友面前顯眼。現在在家里摟著夫人逗弄孩兒,不知道有多開心多幸福?!!!!

我為什么要來這里?

章高蟬沉浸在無窮無盡的悲痛后悔中,胯下的馬發出一聲悲鳴,朝前一跳,章高蟬才發現自己無意中狠狠打了馬一拳,他已經忘了當時為了什么爭奪來建康的身分,他生生拍碎了兩張桌子!

但是所謂后悔,不能改變的才會后悔。面對無法改變的現實,后悔慢慢化作苦酒填滿肚腸,章高蟬感覺彷佛自己呼出的氣都是苦的。不過再苦,宴會不能不出席,人前笑臉不能不擺,自己是昆侖的掌門,代表一個門派出席大會啊,所以今天晚上強顏歡笑的他再次應邀去參加慕容兄弟的宴請,人人看他的表情都有些微的變化,畢竟光天化日下赤裸裸的殺戮毀約對誰來說都是震撼,他不知道在這些些微變化的笑臉下的心是怎么想的,他不敢去想,他也在心里質詢為什么武當的跟哨不選在黑夜里讓他出手,而恰恰讓他在白晝太陽、眾目睽睽下行動。但這只是根小針,帶來一點刺痛而已,和殺人毀約背信棄義帶來的迷離痛苦感覺相比,不過是大餐上的花葉點綴而已。這種事情不管在白天黑夜什么時候做,并無分別,因為章高蟬并不習慣于它。

他不想見人,所以當幾個主人請他去幾個街區邀請并護送翠袖來酒會,章高蟬默默的站起來走了出來,并沒帶什么隨從。

他知道慕容秋水想翠袖和自己復合,但家有妻子,上有岳父,更上面還有那個削瘦冷峻的千里鴻,誰能讓這事發生?

這些事發生之后,翠袖離他越來越遙遠,甜蜜的暢快感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敬而遠之的絲絲愧疚,他感覺一個如此的美人景仰他崇拜他,自己卻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拋棄了她,把她的美意踩在腳下。她沒有錯,自己也沒有錯,剩下的只有淡淡的傷感和痛苦,宛如這江南的冷雨夜。

翠袖住的宅院不遠,章高蟬以前來過不少次,此刻到了院門,卻不想進去,下馬就在院門外通報了一下,扭頭卻看到斜對面的街上有幾個長樂幫錦袍隊的手下,在路邊的墻上或站或蹲的避雨,在嬉笑取樂。

“您來請翠袖小姐過去啊?”管家腿腳伶俐的躍出門檻,卻面有苦色:“可是馬上長樂幫少幫主要來拜訪。”

章高蟬再次扭頭看了不遠處那幾個錦袍隊的年輕人,已經知道這是霍無痕過來前的哨戒,他來找翠袖?心理涌起了酸酸的妒忌,他微微搖了搖頭,暫時忘記了這不舒服的感覺,說道:“是慕容秋水公子要我來幫忙護送翠袖小姐的。”

“哦,那就好。我馬上通報小姐,她馬上去。霍公子來了,我就問問他要不要去找你們。您要不要進去等?”

章高蟬嘆了口氣,有些落寞地搖了搖手:“不進去了,我在這里等就好。”

拒絕了仆人給他送來的一把油傘,他牽著馬退后幾步,怔怔的立在街心,夜雨中。

兩個北來的行人擠在一張傘下路過這院門,有些吃驚看著街心這個呆呆不動的人,繞著走了開去,好像是碰到一個腦子有毛病的人。

“燒鵝……燒鵝……最后兩只,甩賣了……”木輪咕咕嚕嚕軋過地上青石慢慢的響進了這條街,南邊過來是一個推著小木車沿街叫賣的小販,下車上面的頂著一張破舊不堪的布簾用來遮雨,但卻早被雨水打透,在夜色中,整個人車都變成泛著水光的黑色,和天地間的雨夜合為一體,就像此刻武神的心情。章高蟬嘆了口氣,收回了目光,低下來了頭,卻發現腳上的靴子已污穢不堪。

“賣燒鵝的,多少錢一只?”那幾個錦袍隊成員一個個都年紀很輕,一臉的無憂無慮,燒鵝的香味讓他們站起來走進雨里,追著那輛車走了過來,卻沒想到這黑漆漆的雨夜竟然還有行人,不僅有而且還想買燒鵝,仿佛怕錦袍隊搶了自己的到口美食,南邊街口拐進兩個人,一邊跑一邊大叫著:“賣鵝的!”一下就超過了錦袍隊五六個人。還有沒有先來后到?這赤裸裸的插隊搶食馬上引起了這群“地頭蛇”威嚇般的低聲喝罵,這幾聲罵娘聲在黑夜里分外清楚,一下子就引起北邊過來的那兩個擠在一把傘下的行人的好心情,他們放慢了腳步,眼睛盯住了因為生意而停住車樂得笑呵呵的燒鵝小販,小心翼翼并滿心期待的等著看一場馬上就要發生的糾紛,當然最好是斗毆。

這一眨眼的工夫,原來還寂靜無聲的暗街好像就要熱鬧起來。但章高蟬指絕得煩躁。

宛如天鵝和蛤蟆之間的區別一樣,這些市井之徒的斗毆娛樂和他并沒有任何關系,他也絕沒有看熱鬧的閑心,這只是讓他惡心。

幸好并不用再等,四個轎夫抬著一個小轎停在門檻上,四根蔥指輕柔的伸了出來,門簾微微卷起,露出了翠袖有些哀怨的臉,檀唇微啟,她在說什么?

不過幾日沒見,但章高蟬一見這張臉還是癡了,旁邊管家弓腰卻高高挑著燈籠,笑容滿臉張著嘴,他在說什么?

大門里面,齊元豪領著一群人正風風火火朝轎子趕來,還遙遙的給章高蟬抱拳作揖,嘴里說什么?

是啊,人人都在說著什么?

但章高蟬什么都沒聽到,他只看見了翠袖。

這個江湖上最靈的耳朵在這一瞬間什么都聽不見了。眼前那張哀怨無限擴大,彷佛一張巨大的桃花扇朝自己張開,而自己另外一邊則是責任、道德、痛苦、自責、后悔化成充塞天地的黑氣,他站在這兩者中間,只覺得自己被塞進了海眼,打著圈地被砸進無盡的空虛之中。

但一瞬間每個人表情都凝滯了,管家眼珠往右一轉,表情頓時凝滯,彷佛看見了什么難以置信的事情。

“咔!”一聲響。

章高蟬心里一條弦突然一震,他猛地清醒開來,衣服的潮濕感、臉上的麻木感、雨水的徹骨涼意,都猛地潮水般涌了上來,除此之外,還有一股席卷小街滾滾而來的殺氣!

他猛地左轉頭,頓時驚呆了。

面前的黑暗不再是雨和夜,而是十五條當面直撲而來的黑線。不管那是什么,它們上面附著的森然殺氣互相碰撞著嘯叫著充塞了整條街道,比雨更冷,比夜更黑。

就在翠袖轎子剛停在門坎上的一瞬間。

行人拋棄了雨傘,把它扔進風里;

買鵝者手里的銅錢被撒在地上,在濕漉漉的石板上滾著;

賣鵝老漢冷冷地把手里的秤和砣丟進了泥水里,一把擼掉了頭上的破氈帽。

整個街道中的圍繞著賣鵝者車的五個市井之徒,身體同時一振,彷佛蝴蝶拋棄了蛹殼一般,腰里的骨頭發出咔叭的脆響,猥瑣佝僂的身體剎那間挺直了開來,佝僂成了挺干,猥瑣成了剛毅,渾身散發出的只有仇恨到亡命的殺氣。

四個人箭一般住了那輛破舊的食販木車,腰一低,手一探入木車,每個人都是一般動作,整齊劃一的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等四個人閃電般直起腰對著章高蟬的時候,每人手上都多了一把神機弩。

賣鵝老漢站在車前彎腰,他用彎腰,手一提,一架神機弩就到了手里,黑得發亮的箭尖隔著木車正正對著看著翠袖發呆的武神。

“打、打、打、”三個字毫無間隔的從賣鵝老漢嗓間吼出。

第三個“打”字吼散風雨的時刻,五架神機弩同時扣動扳機,十五支毒箭電射而出。

三支一組的弩箭卻不是全部射擊章高蟬要害的,殺手們早已得到了真正行家的指點。

狙擊時刻是指揮官叫字控制同發時間,打點卻是每人各司其職,五組毒箭各打“十”字的五個點,打的就是“上下左右中”!饒是武神在五組其發而至的弩箭面前也是被封住所有動作和出路。

等章高蟬回過頭來,面前已經是黑壓壓的凌空撲來的黑色箭尖。

“呀!”章高蟬緊得連大聲吐氣都做不到,嘴里一聲夢囈那么輕的發聲,腳下一劃,身體急朝翠袖方向閃去,閃開了左邊的一片箭矢,左手食指一彈,打中點最右邊一支弩箭被敲了個正著,如一條疾撲的蛇突然被射瞎眼了一般,突然朝左跳去,正撞亂了并排飛行另外兩只弩箭方向,而最右邊的弩箭三支,依發射前精確的算計,以“靜”制“動”,隨著章高蟬方位的急變,已經從攻肩變作了攻胸。.tsGDmg#:

石光電火之間哪有分秒給你決斷,的只有本能!

這本能要不是你的經驗帶來的,要不就是你訓練出來的,或者你天生的!

這瞬間行動正是江湖中生與死、武林中天才與庸才的分界!

章高蟬沒有用左手去揮落并排的三支箭,這箭太快了,任他是武神,在這強弩機械面前也只有應變的份,而沒有制變的力,他沒有把握一次揮開近得離胸口只有兩尺的三支箭!

他沒有用右手去由右而左的揮擊,而是用前臂從下往上的去擋!

武神也被迫玩命了,他別無選擇。

他實在是個天才,前臂移動的距離實在是比手短太多了,在箭尖離胸口只有一尺的地步,前臂從下而上的輕輕住了空中的箭身前半截,滾圓的前臂如同一個斜坡,弩箭刷地一下從這斜坡上改變了方向,由平射改變了成斜向上勁飛。

“啪!”武神發髻宛如一只鞭炮那樣炸開了,斜飛的一支強勁的弩箭射穿了頭頂的英雄冠,但仍不停留,瞬乎間消失在夜雨里,只剩下武神面前飛舞而下的斷發。

結果最有威脅的兩組箭,一組改變了方向飛上了天,另外一組這三條弩箭箭身斜著撞在了章高蟬的腰間才被彈了出去,并沒有破肉見血!

上面要是慢一毫厘,那就是三箭穿胸,

上面要是快一毫厘,那就是三箭穿臂,

下面要是慢一毫厘,那就是三箭洞腹,

下面要是快一毫厘,那就是三箭洞腰,

但武神既沒有穿胸也沒有穿臂,盛名之下果無虛士!

一連串石光電火的應變后,劫后余生的第一反應絕非雀躍而是戰栗,“哈”,章高蟬吐出一口濁氣,背后的駿馬被箭射成了篩子,轟然倒地中,章高蟬抬起頭,面前是幾條飛沖上來的人影,手里劍光凜冽。

五個殺手,摟下弩箭扳機后絕無半分停滯,五個人同時甩掉手里的弩機,彎腰從木車中抽出五把劍,直朝武神沖來。

這一切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快到離五個殺手只有幾步遠的六個錦袍隊成員口還沒合上的時候,殺手擊發一波弩箭后又沖上去了,根本沒管背后的錦袍隊。

“有敵人!”秦盾這時才大吼起來,一個人立刻抽刀轉身面對黑黝黝的街口警戒背后,而秦盾領著其它四人抽出兵器,排刀直沖殺手。

武神手臂還未來得及離開口鼻間,已經看清楚了敵人。

被狙擊暗襲的仇恨瞬間充滿全身,這是本能。看著沖過來的離他只有幾步的敵人,他想冷笑。

但他沒笑出來,而是渾身一抖,身體直朝院門口還沒反應過來的翠袖一眾人撲去。

一支巨大的箭借著風雨夜色的掩護,靜悄悄的飛來,目標直指翠袖軟轎。

幾乎是殺手摟動神機弩的同時,離軟轎二十丈的一座鄰街小樓的二樓上,虛掩窗戶后的陰影里,猛然回響起強弓發射后的低沉的轟鳴,但馬上兩根手指輕輕捏住了震顫的弓弦,轟鳴嘎然而止。“中!”有人輕輕道,聲音和這夜雨一般平靜到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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