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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銀子


更新時間:0001年01月01日  作者:河邊草  分類: 架空歷史 | 歷史 | 趙石 | 將血 | 河邊草 | 將血 
»»穿越:一夏晴深(完結)

高級同學

“還是不是很冷?”一個低啞的聲音問。

“嗯,冷…..”我抓緊了胸前的被子,那只一直握著我掌心的手將我環入一具溫熱的胸膛,我微微睜開眼睛,那明黃繡金線的衣袖刺痛了我的雙眼。我霍地推開那手臂,才發現就連自己身上的絲被和旁邊帳幔都是明黃色的。我驚惶地轉頭看著坐在床沿的辰恒,他靜默地看著我,鳳眸里盡是憂傷。

我正想下床跪地,他卻伸手按住了我的肩,太極殿里的幾個炭盆子偶爾發出“噼啪”的響聲,四周是水一般的沉靜無聲。我身上的衣服完好無損,可是這更增添了氣氛的不協調。我居然就這么睡在了太極殿內室的龍床之上?!

“為什么不告訴我,你身中冰芒雪魄之毒?”

“皇上,臣妾惶恐。”我勉力下了床跪在冰冷的地上,“臣妾在此地逗留,有損皇上威嚴聲望,請皇上允臣妾告退。”

“告訴朕,你中這毒與柔妃可有關系?”他逼視著我。

“皇上說笑了,臣妾身上哪有什么毒……”

“別給我一口一個臣妾!”他霍然起立站在我面前,手一揮,打落了桌上的翡翠玉如意,“章太醫已經來診過脈了,你身**的寒毒之深,連我的真氣也無法渡入心脈……我要知道這件事情的始末,或是,你要我親自去問繼堯?!”

我站起來,對他蒼白地笑了笑。

“知道了又如何?皇上是打算讓慕玨解了我的毒還是想在我身后為我報仇雪恨?不必了,我昨日說過,皇上再也不必為我做些什么,只求皇上只當今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再允我過一段平靜無波的日子,不勝感激。”

“我再為你做些什么你都不放在眼內了,不是嗎?”辰恒靠近我,眼眸深邃不可見底,“我只是要一個答案,我要你親口回答我,這件事是柔兒所為?”

“皇上錯了,她并不想我死,她只想讓慕玨把我帶回屹羅。”我悲涼一笑,“我的好姐姐,只是太愛皇上了。”

“皇上——”太監總管汪公公啟稟道:“宣陽王殿外求見。”

“皇上,今夜與臣妾秉燭夜談,臣妾收獲甚豐,不敢再打擾皇上休息,臣妾告退。”我下跪告退,心中一喜,知道繼堯定是來接我的。

“去吧。”辰恒似是有些倦意,我轉身要走,忽然聽到他在身后說了一句:

“對不起……”聲音很低,幾不可聞。

我身子頓了頓,隨即疾步走出了太極殿。

殿外有一人獨立中宵,衣袂迎風,姿容如玉,一雙鳳目狹長,褐色眸子流光璀璨。見了我,緊抿的嘴角放松下來,薄唇微啟淺笑溫文,他展開雙臂擁我入懷。

晴兒,我們回家。他牽著我的手,向宮門一步一步走去。

我回過頭,遠遠地看見太極殿門的那道孤寂而冷清的明黃身影,心中忽然慶幸,自己所愛的人,心中裝得不是天下河山,而是滿滿的我,一個叫晴兒的平凡女子。

高級同學

第七十九章游園驚夢,月照人離別1

天氣還是很寒冷,即使關了窗,冷風還是無孔不入。窗外的兩枝寒梅開得很盛,暗香隨著風輕飏在嘉魚水榭的每個角落。我穿著厚厚的衣裙,貂皮夾襖,手上戴著天蠶絲織成的手套,小喬還想要給我戴上耳套,我笑著把她的手推開了,問她:

“外面的雪停了嗎?”

她掀開門簾一看,“停了,積雪很厚呢!”

我把貂皮帽戴上,拉過她的手,“走,我們到園子里玩去!”

繼堯母親生前居住過的那一座荒園,我早已經重新種滿了紅梅,被火燒過的那排廂房,我讓人把其中的兩間修繕過,其余的一律拆了改建成亭榭,這座梅園,我給它取了個名字:月黃昏。

小喬帶了茶具和火爐,我們就在月黃昏的小亭子處煮茶聊天。

“小喬,你還喜歡你的繼堯哥哥嗎?”我看著身邊一樹殷紅的梅花問道。

小喬笑嘻嘻地看著我,“蜻蜓兒,我問你,過去在青林山你每天看著我和姐姐那么依戀親近繼堯哥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真想知道?”我眼神帶笑,亮晶晶地看著她,“兩個花癡!”

小喬大笑,“那時我就知道,你不喜歡繼堯哥哥,是嫌他太聰明長得太帥太惹女孩子喜歡,其實你心里一直很計較、很在乎。所以后來行云出現了,你才會眼巴巴地貼上那座冰山,百折不撓……”

我臉上的笑容漸漸隱沒,小喬忽然明白自己失言了,也收斂了笑意。我自嘲地笑了笑,看著她道:

“我很笨,是不是?你一直看得清的事實我卻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看得清楚。”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當局者迷,你又有什么錯呢?”她嘆息一聲,我默然半晌,喝盡了杯中的茶。

“留下來吧,小喬,不要走了。”我說,“這里的梅花,會一年開得比一年好。”

“好啊,我不走了。”小喬也笑著說,沒有看我,只望著在風中飄揚的一抹紅,“你知道,我一直希望賴著繼堯哥哥的。”

一時間,我和她都不再言語。絲絲寒風過處時有落紅飄至,我摘下手套捻起一朵半碎梅花,指尖傳來柔軟的觸感。手指輕彈,梅花便墜落地上。

“昨日一花開,今日一花開;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我輕聲念道這一闕看似平淡卻飽含真意的詩,“小喬,不論今日開的還是不是昨日的花,只要一樣的燦爛悅目,便仍能成就最美的風景,不是嗎?”

小喬身子一震,看著我的眼中隱隱有淚光,我微微一笑,替她重新煮茶。

“王妃,”成閱匆匆走過來,“來了一位和尚站在王府門前不肯離去,說要見王妃您。”

我放下茶杯,奇怪的問:“哪里的和尚?見我做甚?”

“他說他是真覺寺的無心大師,找王妃化緣……”

“化緣?你去捐些香油錢給他吧。”

“可是他堅持一定要見王妃您。”

我點點頭,讓成閱把那位大師引到月黃昏來。無心大師一身棉布僧衣,腳踏芒鞋,手持竹杖,頭上戴著笠帽,年屆不惑而臉容清癯雙目炯炯有神,唱了一聲佛號后,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道:

“無心見過王妃。”

“大師不必多禮。”我看他身上衣衫單薄,忍不住說:

“天氣冰寒,大師不冷?”

無心微笑著說:“心暖,無懼天寒。”

我遞過一杯熱茶給他,“熱茶贈熱心之人,大師請坐,請用茶。”

無心接過茶,“謝王妃。”

“真覺寺香火鼎盛,高僧云集,不知無心大師百忙之中來到敝府所為何事?若是捐衣贈物之事,宣陽王府定當……”

無心笑著搖搖頭,“無心此來,確是化緣,可……”他看了旁邊的小喬一眼,我心下會意,便讓小喬回房把我的披風取來。小喬離開之后,無心飲盡了杯中熱茶,見我詢問的眼光,終于斂起嘴角的笑容,正色道:

“無心奉真覺寺方丈無憂師兄的囑托,到宣揚王府化緣而來。不過無心想化取的不是衣物銀錢,而是一個人。”

“一個人?”我臉上難掩驚訝之色,“是誰?”

“宣陽王司馬繼堯。”

我臉色一變,霍然起立,冷冷地說:“大師開的這個玩笑未免太過分了!宣陽王是什么人?豈是你們能索要的?!剛才這話,本王妃就當從未聽過,也不想責罰佛門中人,大師還是趁早離去,消退了這個念頭!”

無心臉色神色依舊平靜,“無憂師兄對懷心說過,宣陽王妃必定不舍得。他托懷心轉告王妃,王妃想要消解眼前的困頓,惟一的辦法就是把宣陽王送回佛門。因為,宣陽王他本來就是一心皈依我佛的人。”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請大師解釋清楚,本王妃眼前的困頓是什么?宣陽王何以會是一心向佛之人?!”

“王妃身上的冰芒雪魄之毒若是寒氣侵體便會開始發作,出家人不打誑語,王妃本性善良,無心不忍見王妃命在旦夕。”

“你怎會知道此事?”我連聲音都有些發顫了,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憤怒。

“王妃莫要生氣。今生的果來自前世的因,宣陽王天性聰明,極有慧根,前生的他曾在珞珈山紫竹林里潛心修佛,差一點便功德圓滿佛心大成……”

“前生的他?珞珈山,紫竹林?”我的腦中一個激靈,這兩處地方聽起來怎么這么熟悉?

無心看著我,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小金魚,你真的忘記了嗎?珞珈山紫竹林,是誰為了你拋卻多年的修為,腳踏凡塵,惹盡人世憂傷?你怎么能忘……”

靈臺似被金光霹靂轟然擊中,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無心,數不清的夢境中的片段霎時間如潮水般涌進我的腦海,我喃喃地自語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只是夢,與我無關的夢……”

“小魚被雙絲網所縛,碧玉青蛇以三味真火燒之,毀其元神;秋童催動天水咒想要救回小魚,可惜無力回天,反而導致鋪天蓋地的暴雨連下三月,百姓流離失所尸橫處處,秋童化掌為刃擊殺青蛇之際,青蛇眼中笑著落下的漱漱淚水就是如今屹羅的奇珍異毒冰芒雪魄。”

“故事總是說得無比撼動人心的。”我僵硬地笑笑,“大師可還有下文?”

“迦葉菩薩趕到那里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情景。他正要將秋童帶回紫竹林讓他以修行化解罪孽,可是秋童卻把自己承受著的千年福澤給了小魚,請求菩薩讓小魚入輪回再世為人,而自己卻坐化成一堆枯骨,靈魂墜入暗黑地獄……王妃莫非真的不記得地獄無常使者冥司?”

“王妃,貧僧只能言盡于此。正月十五元宵日,貧僧師兄無憂方丈在真覺寺靜候王爺到來。只要王妃能偕王爺到真覺寺一行,無憂師兄必定竭盡所能為王妃斡旋、化解。”

“前生事前生已了。無憂大師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身中奇毒是我命數如此,我夫君是否與佛有緣也應該是他自己的選擇,不煩大師費心!”我臉色大變起來,身子因震驚而顫抖著。可是不管我是不是小魚,今生的事今生了,那些恍然的前世如此遙遠,我已無心力再去追溯計較了。

“王妃瞞著王爺一心候死,可有想過,王妃毒發后,王爺知曉此事將會有何后果?無憂師兄得悉天機,此番讓貧僧來,只是為了免卻將來的一場浩劫,眾生無辜啊……”

我咬著唇,蒼白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一直在安慰自己,還有半年,那些身后之事我不去想也不敢想。可是現在從無心嘴里說出這番話來,我不禁有些驚惶了。

“什么浩劫?”

“天機不可泄露。請王妃記得,元宵日偕王爺到真覺寺,貧僧也希望王妃能吉人天相,從此喜樂平安一生。”

我怔怔地望著無心遠去的身影,回過神來后走出了月黃昏的院門,對迎面走來的成閱說:

“成總管,以宣陽王府的名義向真覺寺捐僧衣三百件香油三百斤。”

“真的是來化緣的?怎么剛才就拒絕我了呢?”成閱領命后轉身離開時還不忘自語了一句。

晚膳過后,天色是濃重的黑,甚至下起了鵝毛大雪。我斜靠在貴妃椅上看著一本詩集,實際上心煩意亂半個字也看不下去。繼堯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問我:

“在看什么書?”

“姚遠山的《品玉詩集》。”

“好看嗎?他潔白修長的手指掠起我鬢邊的一綹黑發撫弄著。

“沒有什么感覺。”

“沒感覺?你今天不舒服嗎?臉色好像不大好。”

“我沒事。”我放下書,伸出手臂繞著他的脖子,“只是有些累了。”

“今天真覺寺的無心來過,單為了化緣?”他眸子里帶著一絲詢問,跳動著的慧芒似是想把我的心看透一般。

我搖搖頭,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臉上一紅,輕聲說:

“無心說,到真覺寺去祈福,可佑家宅平安,早……生貴子。”

他失笑,俯下頭,下巴抵著我的額,“我讓晴兒孤獨了么?這么快就想要孩子?”

我但笑不語,心底卻苦澀異常。不是這樣說的話只怕他生疑,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所想所做的是否正確,我要告訴他嗎?怕的是他心痛難當,毅然把我送至屹羅……

“繼堯,過完年后我想回青林山住一段日子,陪陪爹娘。”

“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你朝中事務繁忙,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就好。”

“嗯,到時再說吧。”他握起我的手,皺著眉說:“你的手怎么這樣冰?”

我的心像被尖利的針刺了一下,他抱起我走向床榻,躺好。綾羅方枕上他墨黑的發和我的長發交纏,我側著身子凝視著他的雙眼,他的雙眸也幽深似海與我的目光膠著。他抓起我冰冷的左手放進他的衣襟內,我的手在碰到他灼熱的胸膛時猛地往回縮,他稍一**還是按住了。

“你不怕被我冰到?”我唇角漾起一抹笑意。

他搖搖頭,還是望著我,沒有說話。我忽然害怕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太過于復雜以至我無法辨別那時深情還是憐惜還是隱忍,于是我急于擺脫自己表情的不自然,笑笑說:

“那夜你到太極殿接我,為什么不問我在太極殿發生了什么事?”

“我問了,你會告訴我嗎?”他說。

這一瞬,他眼里的目光清晰明澈,仿佛照進了我的心底,想把我的心事看得一清二楚;這一瞬,我幾乎忍不住要抱著他嚎啕大哭,訴盡我心中積壓著的種種情緒……可是,我不能……

“我會啊,因為根本沒有什么事發生!”我笑嘻嘻地說。

這一夜我以為自己會失眠,可是出乎意料很安穩地睡著了,他的懷抱溫暖而安心,只是我的手,仍然是冰涼一片。

高級同學

第八十章游園驚夢,月照人離別2

離除夕還有八天,繼堯就沒有再上朝了。每天只是在王府里陪我看看書,或是寫字作畫,他知道對于我來說下棋是件苦差事,也不勉強我,有時會邀孟如敏來,兩個人在書房里殺個天昏地暗。

這一日我正在描字,他走進來給我罩上貂皮大氅就拉我到嘉魚水榭前面寬闊的庭院中,大雪初停,寒冷的空氣里透著淡淡的梅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呵手成寒,仰頭見天空澄明,心想即使是寒天臘月也足以給人明朗的心情了。

我坐在回廊的長椅上,圓石桌上早放好了煮酒的爐子,杏花把一壺女兒紅放到爐子的沸水中,而他走到在院子中間好一會兒,隔著稀疏的梅花,我不知他在忙碌些什么。

“晴兒,像不像你?”梅繼堯在庭院中大聲喊,我站起身子一看,白雪皚皚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時候堆起了一個高高的雪人,依稀是個女子,可是眉眼都不甚清晰,唯獨從腦后蜿蜒出來自然垂下的一根大辮子是那樣的生動逼真。

他走回我身邊,我笑著抓起他凍得通紅的手拼命地呵氣,杏花倒出溫好的酒,他一連喝了兩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走出回廊,伸手在梅樹上摘了兩朵紅梅,拿著一杯還沒溫過的酒走過去,笑著把兩朵花放在發辮的末梢,滴上酒,不消片刻那梅花便被牢牢地封在冰中。

紅梅嬌俏,白雪晶瑩,這一紅一白的顏色倒是成了湛藍天色下的絕配,美得極致,那個容顏依稀的冰雪女子仿佛牽住了一縷魂,竟是生動起來了。

“好看么?”他把酒杯放至我唇邊,我抿著喝了半杯,笑道:

“不喜歡,你把我塑得太丑了,而你的梅花獨秀!”

“晴兒,”他挨近我身邊,把頭斜靠在我肩上,“我明年塑的一定比今年更好,你信不信?”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他淡淡的語氣在我聽來透著絲絲憂傷,他又說:

“以前在青林山你一到冬天總偷偷地玩雪,滿手都是凍瘡,可是那時我心里卻是既心痛又竊喜,因為你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像小貓一樣溫順,心不甘情不愿地依賴著我,每天躲在書房里纏著我給你抄寫課業。有好幾次我偷偷地塑了雪人在風荷院中,想著讓你早起時有個驚喜,但是冬天你總是起得晚,那雪人不是消融了便是一夜之間被風雪撲打得不成樣子了。”

“那時為什么不告訴我?”我伸手撫上他的臉,他輕笑著說:

“當時很失望,但后來又覺得坦然。愛一個人,有時候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

“你真傻……”我心里酸酸痛痛的,似被往事溫柔的碾過。

“是很傻啊,晴兒,你是不是也會那樣傻,傻傻的以為,愛一個人有時候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那些痛苦的、焦慮的情緒自己一個人背了就好了呢?你,會不會?!”

他那些溫柔的字句一下下打在我心上,我猛然坐直了身子凝視著他,他也看著我,鳳目中瞳光瀲滟,視線膠著在我臉上,我判斷不出那是憂慮還是憐愛,只好故作輕松地說:

“你覺得我能有什么事情瞞得了你呢?我從來都是笨丫頭一個,你知道的。”

他看著我,眼神漸暗,嘆息一聲伸手把我納入懷內,便不再言語了。

第二天一早,他便把我帶到盈川別業去。他把溫泉水引進了室內,讓人用漢白玉建成了一個浴池,每天陽光最燦爛氣溫最高的時候就讓我在熱水里美美地泡一澡,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一覺。我手上冰寒的感覺竟然好了一些。直到除夕那天他才把我帶回宣陽王府。

城里微醺著淡淡的煙火香燭的氣息,大街上熱鬧非常,就是在王府里也能聽得到人的笑聲、車輪的轆轤聲、貨郎的叫賣聲,當然還有爆竹的鈍響。王府里早早的就點上幾重宮燈,熱鬧非常。小喬和我走到天心閣前我才發現那兒搭建起了一個大舞臺,我皺著眉說:

“不是要在這兒唱戲吧?”

“蜻蜓兒,繼堯哥哥請了一個演滑稽劇的戲班子還有雜耍班子來表演,他說過年了王府要熱鬧熱鬧,他說王府所有的人吃過大飯后都可以來看。”

“哦,那他人呢?”

“在嘉魚水榭等你吃大飯。”

我拉著她便往嘉魚水榭走去,她卻立在原地不動,我訝異地看她一眼,她有些靦腆,笑笑說:

“蜻蜓兒,我今夜不在王府吃大飯。”她見我臉上的疑問越發重了,急急忙忙地說:

“你不用擔心,我只是赴一個邀約,很快就回來……”

“承中回長信侯府了嗎?”我淡淡地問。

她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點頭。

“我讓成閱派人送你去。”我說,“不要太晚回來。”

小喬鄭重地點點頭,轉身走了。

我到嘉魚水榭時,梅繼堯已經就坐,飯桌上只擺著幾樣簡單的菜肴,而在一旁伺候的只有杏花。

“這是我們成親后的第一個除夕。”他給我倒上一杯酒,“我也不會做什么菜,逼著廚子教了我半天,才磨出這么幾碟,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我驚訝地看著面前的玫瑰甘露雞,霸王鱸魚和老筍燴肉丁……竟是他做的?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雞放進嘴里,他看著我,表情竟有些緊張。

“真的是你做的?你不會拿廚子做的來糊弄我吧?”我皺著眉問。

他望著我,笑意從眼底一點一點的溢出來,伸手夾了一片鱸魚給我,甜甜地說:

“你再嘗嘗這個。”

“坦白從寬哦!不要霸占他人的勞動成果說是自己的!”我故意說。

“真有那么好吃?”他有些不信,自己吃了一口魚,臉上的神色也得意起來了。

“師兄,我們去開個酒樓吧,我當掌柜的,你當廚子。反正,你現在一點王爺的樣子都沒有!”

“好啊,我出力,你出錢,我們生一窩孩子,當店小二!”

這一頓大飯就在安寧靜謐偶爾拌嘴的氣氛中淡淡的渡過了,我忽然覺得,若是我當初沒有逃婚,他沒有回到京城,我們還是在青林山,這個除夕,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吧。我們不是什么王爺王妃,只是一對相濡以沫的凡夫凡婦,在一年之末守著對方,心懷憧憬,靜待來年。

我不想去看什么滑稽劇,我知道這本來就是他照顧府中下人才有此舉。他給我披上貂皮大氅,牽著我的手走出嘉魚水榭。

“閉上眼睛。”他說,我乖乖地把眼睛閉上,忽然有什么被塞到我的手里,是一根圓圓的棍子,下面不知綴著什么,沉沉的。我睜開眼一看,不由得輕呼出聲,拿在我手里的竟然是一盞冰雕的六角形宮燈,每一面都細細的鏤刻著畫,晶瑩潤澤有如玉雕,里面放著一顆**的夜明珠,明亮的光芒使得整盞燈熠熠生輝。其中有一面墨跡深深淺淺地刻著一句詩:千江有水千江月。

我抬起頭看著他,明眸帶笑,踮起腳輕輕**過他的眉心、嘴角,他皺皺眉,似是不滿意這樣的輕描淡寫,俯下頭攫住了我的唇……

他執起我的手,帶著我到月黃昏散步、煮茶。梅花的幽香還是隨著沸水升騰的茶香,淡淡然的交織在一起,這種除夕的味道,我竟然記住了許多許多年,銘刻于心。

這個年也平平靜靜地過了,一轉眼已經是大年初十。這天清早他正陪我用早點的時候,宣平急急忙忙地走進來,神色緊張而焦慮,行了一禮后說:

“王爺,孟如敏有急報送到。”

“到書房等我。”他看了我一眼,仍然臉色如常平靜無波地陪著我把早點吃完。我一個人在嘉魚水榭荷塘前的亭子坐著,成閱走來向我一躬身,說:

“王妃,王爺臨時有急務要出一趟遠門,他讓我告訴你,元宵節之前一定回來。”

我急匆匆地走到府門,看見宣平正拉著他那匹名叫烈風的黑駿馬候著,他正在向方鴻交待些什么,看見我來了,便走過來握著我的手輕松地笑著說:

“好生呆在王府,事情一了結我便回府,別擔心。”

在他轉身要走的那一瞬,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猶豫地開口輕聲喊道:

“秋童?——”

他的腳步突然頓住,而我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腔,五臟六腑險些翻江倒海。他轉過身來走回我面前,眉頭微蹙眼神卻格外溫暖。

“你……怎么知道我母妃給我起的小名的?”

此刻我的心急劇下沉,是真的?難道無心說的都是真的?這段時間我拼命說服自己不要多想,然而他的這個轉身卻徹底證實了我的恐懼。

“哦,是杏花她爹還在世時跟我說起過的。”我的臉色有些發白,看見他釋然的笑笑,走向烈風翻身上馬,動作瀟灑自然。

“繼堯,正月十五你回來與我到真覺寺上香,可好?”我微笑著問,身子已經有些發顫。

“好,你等我。”他一揮馬鞭,烈風絕塵而去,身后十多騎護衛也跟著策馬離開。

高級同學

第八十一章游園驚夢,月照人離別3

兩天過去了,他還是沒有回來,我正在午睡時小喬急匆匆地走進嘉魚水榭我的臥房里把我拉了起來,說:

“蜻蜓兒,你知不知道孟如敏剛剛過完除夕就秘密到屹羅去了?”

我坐起來,奇怪地說:

“孟如敏到屹羅去又怎么了?”

“他臨行前到青林山跟我姐姐說,若是他元宵節回不來,她這輩子都不用再等他了。我姐姐開始時以為他只是開玩笑,結果現在過了初十都沒回來她終于感覺到事情的嚴重了,本來我想找繼堯哥哥,可是一探聽之下,才發現,繼堯哥哥不在京城!”

“你想說的是什么?”

“我想說的是,繼堯哥哥可能知道了,他現在人應該在屹羅!”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小喬,迅速穿好了衣服,讓人把成閱喊進來,對他說:

“成閱,我要知道王爺現在在哪里!”

“稟王妃,這個……老奴不知道,王爺沒有提起過。”

“你不知道,那總是有人知道的,你去給我把那人請來。”我目光犀利地盯著他,他垂手答了一聲,轉身出去便把方鴻叫到了外廳。

“方鴻,你是府中密衛,曾經發誓誓死守護宣陽王府的,對嗎?”我問。

“是的,王妃。”

“不知我這個王妃是否算得上你的一半主子?”

“王妃言重了,王妃就是方鴻的主子,何來一半?”

“那好,你老實告訴我,王爺現在何處?孟如敏為什么到了屹羅?!”

方鴻吃驚地看著我,慌忙跪下,“王妃,這個……方鴻不便說……”

“是嗎?既然你不便說,我就自己去求證。你去給我準備好車馬,我要到屹羅去……”

“王妃……”方鴻面有難色,我冷著臉盯著他說:

“你不告訴我實情,難道要王爺又為了我被人脅迫嗎?這就是你的忠心?方鴻我告訴你,若是王爺這次有任何損傷,我饒不了你!”

“王妃,”他嘆了一口氣,抬起頭,“好,我告訴你。”

我坐在馬車上,心情沉重有如磐石。原來他已經知道了,我根本不曉得自己哪里出了破綻,一想到他每一天對著我那樣悉心呵護枕畔纏綿,沒有流露出一絲憂慮哀傷,我便難過不已。要用如何的心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當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讓我以為自己可以瞞天過海?

他的演技真是越發的好了,當初我中了失心散的毒時,他偶然的憂傷終是難以掩飾。而這一回,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孟如敏到屹羅去,居然是奉了密旨與東方家會談,不知道其間出了什么意外竟然被慕玨軟禁了起來。繼堯趕去屹羅并不單單是為了救孟如敏,我知道的,他暗中把王府的三分之二的密衛都帶走了……

馬車停了下來,方鴻跳下車轅對我說:

“王妃,齊云山到了。”

上了山,憫一方丈早就在山門候著我了。他把我引至一處幽靜禪院,小沙彌奉上清茶,我拿起茶碗呷了一口茶,然后說:

“大師世外高人,想必知道晴兒此來是有要事相求的。”

憫一方丈微微一笑,“老衲與真覺寺無憂大師乃莫逆之交,真覺寺供奉迦葉菩薩,長年香火旺盛,據說真覺寺有一迦葉菩薩留下的鎮寺之寶,名為‘血魂’,不知王妃可曾聽說?”

我搖搖頭,他又說道:

“據說這‘血魂’能讓人魂魄尚未離體之時精血重生,死而復生。但是真覺寺有一寺規,存放‘血魂’的禁地,非住持方丈不能進入。”

我這才豁然明白,為何無心說要繼堯到寺中專修佛法,才能為我斡旋,原來如此……可是,如果讓我活著,而看著繼堯遁入空門,試問,這樣活著還有意義嗎?

憫一似是看透我心中所想,“若是宣揚王潛心修佛,定有功德圓滿的一天;而前生的事終有了結的一天,王妃你也會有自己的因緣,平安喜樂一生……”

我的心里,多了一滴青蛇的眼淚,會死;然而我活下去,少了他,還可喜樂一生?

我苦笑,“大師以為晴兒此來是想求一線生機嗎?生固我所愿,但我亦知不可強求。晴兒此來,是想大師答應我一件事。”

“愿聞其詳。”

“若宣陽王不愿入佛門,那么晴兒毒發之期將近時,請大師趕來王府,告訴宣陽王大師有一故交好友能解此毒,只是那世外高人性情偏僻,居無定所,不喜見人,大師將我送至友人處療傷,待晴兒身體無恙自當回府。宣陽王雖有疑慮,但一定會將我交予大師您。”

憫一方丈長嘆一聲,“王妃何苦如此?”

我心中苦澀,幸好上輩子看小說對楊過小龍女的故事印象猶深,知道該如何挽回繼堯一同赴死的念頭。我轉頭看了看禪院外的青青翠竹,輕聲說了句:

“齊云山有清流翠竹,晴兒埋骨于此,亦是有幸了。”

朦朧中,天一湖上一葉扁舟,白衣迎風衣袂飄揚,我身子輕浮如風般追上去,伸手想牽住衣袖下潔白溫潤的手,然而繼堯衣袖輕拂,江面水花忽然飄飛至我面前,他對我說:

“你為我流的淚,如今還你!”

我一驚,他冷淡無情的轉身背對著我,那一條小舟,漸漸沒入煙波深處,只余鶯啼陌上,花外疏鐘,夕陽殘照里……

猛然睜開眼,只覺滿臉是淚,心有余悸。

幸好,只是一個夢啊……

今天就是元宵了,繼堯還未回來,我安安靜靜地坐在水榭邊的石凳上,雪花在亭外紛飛,我的心里卻是一片焦灼。

沒有等到繼堯,卻等來了宮里的圣旨。說是大皇子延徽滿月暨元宵佳節,著大臣王公內外命婦如果參加盛宴及園游盛會。我接了旨后把圣旨交給了身旁的成閱,然后面無表情地向外走去。

我在廚房,做梅花糖漿作餡的元宵。

“王妃,孟如敏在嘉魚水榭求見。”

我連忙放下手中的面團,擦凈了手,走到嘉魚水榭的外廳,只見孟如敏一身月白衣袍,干凈清爽,卻難掩臉上的疲倦風塵。讓我驚訝的竟然是站在他身邊一個穿著朱色錦袍的小人兒,面如滿月,眸似墨玉,帶著笑意定睛凝視著我。

慕遙?!我還反應不過來時,慕遙已經朝我撲過來,緊緊地抱著我,笑著大聲叫我說:

“真的是你,晴兒姐姐!他們沒騙我,你果然沒死!”

我受的驚嚇不可謂不小,拍著他的肩膀連聲問:

“慕遙,你怎么到東庭來了?你母后允許……”

“我是離家出走的。”這小鬼揉了揉鼻子,神色平靜地對我說。

離家出走?我望向孟如敏,他臉上淺淡的笑意不改,我知道沒有那么簡單,“慕遙,你母后和皇兄知道嗎?”

“我留書說明了。他們都不理我,母后整天要聽戲,皇兄常不在天都,我都悶死了。皇兄說你死了,我就從來沒有相信過,后來鳳淵哥哥說你在東庭,原來是真的!”

“誰把你帶來的?是他嗎?”我指指孟如敏。

慕遙搖搖頭,“我跟人下棋打了一個賭,他讓我十五子,如果我贏了一盤他就把你送到屹羅給我,如果我輸了,就跟他到東庭來看你。”

我訝然失笑,“一盤棋就讓你到東庭來了?!”

“不是一盤,是三十盤。我在宮里下棋還沒遇到過對手……”慕遙有些懊惱,可是又坦蕩地笑了笑,“愿賭服輸,我就要踐約。”

這一霎那,我清晰地看到他眉宇間的那種王者之氣,從小的宮廷生活畢竟熏陶了他這樣的氣質和思維,似乎天生就應該是那個位置的。我轉頭問孟如敏:

“王爺呢?”

“王爺一回京便被皇上召進宮里去了。他讓如敏帶慕遙太子回府,好生照顧。”

“慕遙,你先去洗洗,在積石閣稍作歇息,呆會兒我再過來看你。”

慕遙點點頭,然后跟著杏花走出了嘉魚水榭。我讓方鴻派人暗中守著慕遙,怕他有什么損傷。孟如敏正要退下,我叫住他,說:

“你們把慕遙帶到東庭,就是想讓慕玨來救我?我只擔心這樣會觸怒整個屹羅!”

“王妃不必多慮,王爺自有打算。何況,如敏此去天都本就是奉了皇上密旨,出使屹羅,說服東方家出面讓攝政王慕玨為王妃解毒。”

“條件呢?”

“東庭割讓邊境四城。”

我整個人怔住了,辰恒,他竟然愿意用四城作為交換?!

“可惜慕玨先下手了一步,派人軟禁了我。宣陽王帶著密衛趕赴屹羅,把如敏帶出,偶然之下在鳳淵處見到了慕遙并把他帶走,王爺已經向東方家承諾只要王妃身上的毒一解,必定完好無損地護送太子慕遙回國。此時東庭大軍已經集結邊境,屹羅此時斷不敢輕舉妄動。此事的前因后果就是如此,王妃還有何疑慮?”

我搖搖頭,沉吟不語。孟如敏退下,到積石閣去照看慕遙,我讓人送了些點心過去。此時天色已經昏暗,剛想派人到皇宮里探聽宣陽王何時回府,成閱卻匆匆走進來道:

“王妃,宮里的馬車來了,太后說王妃乃有功之人,今夜的晚宴和園游,請王妃務必參加。

無奈之下,我只得換好了衣服,披上貂皮大氅,讓方鴻和杏花隨著我上了馬車,直奔皇宮而去。

想起無心大師的叮囑,我心里隱約有些不安和憂慮,但是想到了梅繼堯的安排,如此的天衣無縫,我似乎是不應該擔心些什么的。

一別這么多天,我真的很想見他,心里一旦放松了,這種渴望便傾巢而出蓋過了那剛萌芽的隱憂。眼看皇宮近了,下了馬車,太監恭敬地領路一直把我帶到太后的永福宮。晚宴即將開始了,可是我還是沒看見繼堯的身影,我不由得焦急地問身邊的太監:

“這位公公,你可知道宣陽王正在何處?”

“是宣陽王妃來了嗎?”永福宮首座穿著鳳袍雍容華貴的王太后問道。

我連忙起座出跪,“臣妾見過太后,太后千千歲。”

“宣陽王妃為小皇子采生,功不可沒,特賜東海明珠一斛,玉如意一柄,煙水羅錦緞五十匹……”

“謝太后,臣妾只是略進綿力,不敢居功。柔妃娘娘福澤深遠方能誕下小皇子,是太后皇上之福,東庭之福,臣妾實不敢當。”

王太后滿意地笑了笑,讓我平身。

這一夜宴,就在食不知味中過去了。好不容易等到宴會結束,我有些乏了,正想離去,偏偏這時謝芳齡朝我款款而來,親熱地拉著我的手說:

“晴兒**,這宴會雖已結束,可是為皇子慶祝滿月的園游燈會才剛開始,**是皇子的采生人,必然希望皇子此生福有尤歸吧?為皇子放了蓮花燈再走也不晚啊!更何況,太后若是知道**先走了,必然會覺得**不識大體,姐姐真替**擔心啊!”

我冷冷地看著她,一句話都不想跟她說,帶著杏花走到了御花園門,從守門宮女手里接過蓮花燈,便走進了御花園。說是燈會,可是御花園里掛著的燈卻不多,到處樹影幢幢的有些嚇人,我向著花園中的覓清河走去,覓清河的河水一直可以延綿到宮外。此時雖說已經過了年,但是春寒料峭,正是河里冰雪消解之時,比臘月另有不一樣的冷寒之意。

“杏花,方鴻呢?”我問杏花,杏花說道:

“怕是去找王爺了吧?晚宴結束后他就不見了。”

“哦。”我快步向著河邊走去,那里燈影點點,有幾位內命婦正在放蓮花燈進水里。我走過去時她們已經放好了,只見那燈隨著流水一直向前飄移,她們起身對我施了施禮就離去了。我蹲下身子,解開燈上的繩子,也把燈放進水里。就算我再恨水晴柔,她的孩子我還是愿意祝福的。如果幸運的話,日后,我和繼堯也會有孩子,那些恩怨就讓它走遠飄散了吧。

我站起來,看著那燈漸漸飄遠,“好了,杏花,我們走吧。杏花?”

沒有人回答我,我心里驀地一驚,剛一轉身,指風疾點至我肩胛處,頓時我全身一麻,一股力道傳來,我整個人向后一仰,便跌落到覓清河里。

“撲通”一聲響起,接著便是有人的喧嘩聲、腳步聲、驚叫聲紛雜涌起,可是我已經什么都分辨不了了。只知道冰寒入心,從四肢百骸閃電般掠過直至心臟,身上厚重的衣服此時成了催命的枷鎖,沉重地拽著我往下墜去……

我好像在做一個綺麗的夢,我還記得,那海是如此的寬廣,那水滲透著陽光的暖意,我無力掙扎正想放棄之際,一只手緊緊地拉住了我,一張蒼白俊秀的臉向我靠近,貼上我的唇,深深地渡了一口氣給我……

可是,那是夢吧!沒有明媚的陽光,沒有溫暖的海水,我緊緊地閉著眼睛,縈繞著我的只有森寒冷意和靈魂幾要離體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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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一笑泯然,情怨隨風逝1

“晴兒,晴兒!——”

那個熟悉的聲音,在一直一直地喊著我的名字,歇斯底里,傷心欲絕……

繼堯,我終是讓你為我心痛難當了嗎?我苦苦籌謀的一切被忽然而至的意外沖斷了,你會譏笑我的幼稚無力嗎?

我微微地睜開眼,滿室是幽微昏暗的燈光,一時間我茫然了,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地,只是淡然的香火氣息飄過鼻端,似有所憶,可又忘乎所以。

有人**地抱著我,手心處傳入陣陣暖流,我的意識稍稍清晰了一些,便努力地望向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瞳孔驀地放大,我看見了那張我潛意識里一直暗示自己遺忘的冷漠倔強的臉,臉上的孤絕清冷之色依舊,只是某種多了些痛惜憐憫。我的心忽然一痛,喉頭一甜,張嘴竟吐出一大口殷紅的血,他拿起潔白的帕子要給我擦去嘴角的血跡,我無力拂開他的手,只好把自己的手擱在唇邊阻擋著他,用盡全身力氣對他說:

“我……不要……你救!”

“別說話!”他臉色一沉,一掌貼住我背心用勁,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我……死了,你……才愿意……了結,對嗎?……”

“蜻蜓兒……”他沉重地嘆息一聲,將我緊緊地抱入懷中,“你不會死的,不會……你要了結是嗎?只要你好好地活著,我會讓一切了結的。”

“繼堯,繼堯……我要見他……”我掙不開他的懷抱,只得迷糊地呢喃著那個絞痛我心的名字。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平地響起,接著便有一陣陣梵音唱頌響起,有如潮水浪浪迭高,我的意識很快便被侵占了,身**寒意不斷地涌動,我的手心漸漸變得冰冷。

“施主可準備好了?”一個蒼老而慈祥的聲音響起。

準備什么?只聽得身邊的慕玨沉聲道:

“請大師導出‘血魂’。”

周遭的佛號聲唱經聲更甚,從百十人的音量轉而演化成無數的聲音在這個空間回蕩著,我的眼簾稍動,只見忽然之間滿室紅光,有一血紅欲滴的火球騰起在半空,炙熱逼人。轉眼間火球徘徊停留在我的眉心上方,我的皮膚仿佛被炙烤著,幾乎要被這熱度撕裂的時候,慕玨的手迅速伸出一掌把火球壓下直入我眉心,一瞬間如在四肢百骸燃起地火,熱得幾乎要熔化了。

慕玨扶起我,快如閃電地在我身后幾處大穴分別落掌,那熱流漸漸匯聚于心臟,似大江東流勢不可擋般灌注進去,時間好像就此停住,不知過了多久,那些熱流滲透全身仿似大江入海,全身脈絡溫熱舒暢,再也沒有那冰寒入心的感覺了。

當我重新睜開眼睛時,才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小小的禪房之中。入眼俱是暗淡樸素的顏色,素白的帳幔,簡陋的木桌椅子,青黑色的墻磚,我霍然起坐,看看自己的身上穿著整齊的杏白棉衣襦裙,而房內除了自己外再無一人……

是我在做夢還是過去種種本來就是一個夢,而我現在,夢醒了?一個小沙彌端著一個水盆走進來,看見我醒了,便把我引到另一個禪房,禪房里端坐著一人,淡淡的陽光從漏窗進入,照出了空氣中漂浮著的塵埃。

這樣一個靜謐的清晨,我卻嗅不到半絲春天的氣息。

“王妃終于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坐起身,看見無心雙掌合十站在床前對我微笑致意。

“無心大師可否相告晴兒,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這里是真覺寺。王妃這一睡就睡了五個多月了。”

我驚訝不已,原來這已經是初夏,怪不得陽光是如此的和煦。

茶香飄來,無心微笑著對我說:

“王妃已然無恙,可賞臉來喝無心煮的茶?”

我走到無心面前,面無表情地對他說:

“大師若是想還上次的那杯清茶之誼,不若賣我一個人情?”

“王妃想見宣陽王?”他請我坐下,開始洗茶。

“我想見他,也想知道元宵節那天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王妃心中的疑惑,最好去問一個人。”

“誰?”

“屹羅攝政王慕玨。”他把沸水沖進茶壺里,“可是,他現在不一定能回答你。”

“他離開了?”

“不是,他就在我隔壁的禪房里。”他站起來,“可要無心帶王妃去見一見他?”

我站起來,隨著他走進了隔壁的禪房,一個小沙彌見了我們,恭敬的雙掌合十施了一禮,無心和我走到落了素白帳幔的床前,無心輕聲說:

“王妃,攝政王就在這里,你……可是要看?”

我伸手掀起帳幔一看,整個人僵住石化。這是慕玨嗎?枕上一縷縷銀白長發閃著幽昧的銀光,雙目緊閉眉心深鎖,似是郁結難解;疲倦不堪的臉上嘴唇緊緊地抿著,臉色黯淡無光,有如病入膏肓之病人,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我的手顫抖著,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無心,無心嘆息一聲說:

“冰芒雪魄的反噬之毒甚為霸道,白發三千已是毒發出體外的好征兆,他耗盡內力為你將血魂行遍全身,也不知何時能轉醒過來。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卻不知這紅塵世間,情愛本就是虛妄之物,人生匆匆不過數十載,偏生要苦苦執著幾聲幾世,何苦來?”

我怔怔地落淚,“血魂能救我,為何會傷了他?”我本來心里是真的恨他,一次又一次地說著愛我卻盡是無情地傷害著我。可是如今見到他這個模樣,我又禁不住心中酸楚,他說過不能讓他自己一人受情傷,要拉著我們三個人一起墜入地獄……可如今,他對我,終是不忍……

無心轉身走出禪房,立在庭院中望著遠方,我跟在他身后一時也默然無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聲道:

“小魚,你可知道,當年碧玉青蛇因毀去你的元神而流下眼淚,這眼淚成了如今的冰芒雪魄;而秋童為你能重入輪回而坐化成一堆枯骨墜入暗黑地獄,他又留下了什么嗎?”

“是什么?”我輕聲問。

“一滴心血。便成了如今的血魂。所以,血魂能救你,卻能傷他。”

“一滴心血……”我喃喃道,唇角綻出一絲凄異的笑容,“那一世,他為我,留下了一滴心血……大師,你告訴我,讓真覺寺方丈無憂大師請出‘血魂’,條件是什么?”

“王妃當夜墜入覓清河,冰寒的河水觸發了你**的雪魄之毒,王妃你當時已經氣絕……憫一方丈趕到宣揚王府已是三日之后,憫一往你口中放置了定顏珠,將你送至真覺寺。當時王妃的魂魄幾要離體,幸好我住持師兄用鎖魂陣尋回王妃魂魄,七七四十九日后方能回魂。到屹羅請來攝政王又耗費了一些時日。住持師兄用血魂救回王妃一事,宣揚王并不知曉。”

我驚訝不已,心臟處微微起伏,“這怎么可能?憫一帶著我到真覺寺繼堯怎么會不知道?!無憂大師又怎會請出血魂救我?”

“憫一禪師說要把王妃靈柩帶至真覺寺以佛法超度亡魂,宣陽王只對憫一禪師說了一句話。”

無心定定地看著我,“他說,他要用這天下為王妃你陪葬!”

我渾身一顫,“這是什么意思,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時小沙彌急急忙忙地跑過來說:“師叔,攝政王醒了。”

我隨著無心回到了慕玨的禪房,我站在慕玨床沿,看著他半靠在床頭,神色疲倦,無心正在替他診脈。

“王爺身體已無大恙,只是……”他沉吟著,半響沒有作聲。慕玨擺擺手,低聲說:

“我知道,大師不必多言。明日慕玨自當離開真覺寺,免得牽連真覺寺帶來禍難。”

“王爺言重了。”無心抬頭看我一眼,然后說:“希望王爺記得與無憂師兄的約定。”慕玨鄭重地點點頭,無憂離開后,我看他一眼說:

“既然你沒事,那我走了。”正要轉身時他忽然喊了我一聲。

“小魚——”

我頓住身形,回頭望他,他清朗的目光如水影般迎上我的視線,我心里矛盾之極,不知道該恨他還是該謝他,心下暗暗嘆息一聲,走到他床沿坐下,看著他說:

“你什么時候記得的?那些前生的事,我已經忘了。”

“屹羅王族藏有冰芒雪魄的禁地之中有一面觀心鏡,去取雪魄時從觀心鏡中看到的。我才明白到自己心里為何總是放不下你……早知道那樣的結果也許會重演,可是,我還是不死心,逼你服下雪魄。我知道為了護住你的性命,司馬繼堯會妥協的,但是想不到慕遙竟跟著他到了東庭。”他的神色里滿滿的憂傷,伸手撫上我的臉,我側了側身子,卻沒有躲開。

“我到東庭來,的確是希望給你解了身上的毒的,你相信嗎?”

我點點頭,“你何必要騙我?”若真是想我死去,又怎會惹得滿頭銀絲?

“司馬繼堯收到密報,說我要到王府奪回慕遙,于是從皇宮趕來。我們兩人一場惡戰,”他蒼白地笑笑說,“幾乎殺了對方。”

“后來你落水的消息傳來,我才猛然警醒,我們兩個自詡天縱英才的人竟然被人算計了。那夜將你推入水中的是柔妃的人,以前太子府的密衛!柔妃利用我拖住司馬繼堯,就是為了促使你**的雪魄毒發。”

我一怔,心底一陣傷心憤怒,她為何一而再地想要置我于死地?

“趕到皇宮時,你已經氣絕身亡。司馬繼堯兩眼血紅地一直抱著你走回了宣陽王府,我不相信你就這樣死了,想要再給你傾注真氣,可是他一掌把我擊開,他面如死灰地說:

‘人都不在了,你還要爭什么?她大婚之日說過寧愿死都不要離開我,她隱瞞著中毒之事,就是怕我再把她推給你!她連你碰她一下,都不愿意!’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才悲哀地明白到,你真的已經不再愛我了,前生我糾纏不放,怨念一直沒有消解。到今生,想要放手時卻是已經太晚……”

我心中一酸,眼里已有淚意,執起他的手輕聲說:

“對不起。”行云,對不起,當初對你的心是真,后來不再愛你也是真,一個情字糾葛出那么多的恩怨,我已經不知道這是誰的錯了。

“蜻蜓兒,原諒我......”他說,望著我的目光誠摯而帶些憂傷,我恍然又見到了青林山上那個憂郁坦率的少年,似有滿腔心事無人能訴的孤獨。

我無言,只是握緊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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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一笑泯然,情怨隨風逝2

元熙二年春末,東庭宣陽王率東西兩營大軍共三十萬兵馬開赴越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破襄城,勢如破竹,短短三個月間連破屹羅驍騎營十萬大軍,東庭大軍所到之處,均滿插白色祭幡,又一個月后,攻陷綿遠。

東庭大軍鐵蹄踏破屹羅國土,百姓奔走不及的或死于鐵蹄之下或被流矢射中,死于戰亂的不計其數。

屹羅沒有想到東庭新皇剛剛才登基,就敢于發動規模如此大的戰爭,戰線拖長,后勤補給居然也能跟得上,幾番查探之下才驚惶地發現,原來宣陽王司馬繼堯已向西乾彰元帝求娶九公主,不日完婚。東庭背后龐大的糧草補給原來有一半是西乾供給的!

夜風微涼,我的心底卻陡然生起冷意,在下真覺寺的山路上,我停下腳步不可置信地看著身邊的行云。他鬢邊的一縷銀發是如此的觸目,更為他孤傲的面容添了幾分滄桑,他笑笑說:

“怎么,覺得我說的不可能?”

“你說你帶我下山去找繼堯,可是一轉身又告訴了我這些,繼堯不在宣陽王府?不會的,你一定是在騙我!”我大聲地喊起來,抑制不住心內的激動。

“你忘了嗎?在屹羅攝政王府我已經承諾過,自那以后我對你不再相欺。”他淡淡地說,臉上不見有什么表情,“無憂大師找到我時,我正在襄城督戰。我知道司馬繼堯這一次比以往謀算得更深,但是沒有想到他的速度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狠,大軍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片甲不留。”

“不,繼堯他不是那樣嗜殺的人!”我氣憤地瞪著他。

“以前是,可是現在失去了你的他,不再有弱點。或者說,我已經找不到他的弱點,每個人心里都有一頭時刻張牙舞爪的獸,尤其是他。你不要忘了前生他催動天水咒淹沒全城,無一人生還,而現在,這樣的過往似乎要重演了。”

我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你是因為這樣所以放下迫在眉睫的軍情不管不顧,隨著無憂住持到真覺寺來救我的?”

行云輕嘆一聲,拉起我的手繼續在崎嶇的山路上走著,“你覺得呢?”

他把問題又踢回來給我,這一回輪到我啞口無言了。

“對你,我的私心雜念從來沒有停止過。”他笑笑,“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到如今,順其自然吧,或許有一天可以放下對你的執念;而眼看著我屹羅的子民因我的過錯而受苦受難,我實在無法坐視不理。到真覺寺來,我只希望能成全自己,成全屹羅,希望百姓能逃過劫難。”

“你說,他要娶西乾的九公主,這是真的嗎?”我咬著唇,幾乎要咬破了。繼堯會這樣做?莫說我現在并沒有死去,即使我真的死了,他也不可能這么快便忘了我,要另娶他人啊!

“若是我,我也會如此。”行云說,“我想,我以后也會如此。”

我詫異地望著他,他黑如寶石的眸子染上一絲落寞,“對于司馬繼堯來說,你已經不再了,他娶不娶或是娶誰又有什么區別?娶了西乾公主,然后踏平了屹羅,東庭最后也會是他的,你相信嗎?”

我盯著他,冷冷道:“行云,你不要危言聳聽!”

“我也希望自己是危言聳聽!”

我們已經來到了京城郊區的來樂鎮,此時已經夜深了,行云在街上某處留下了暗號,然后帶著我都一家客棧投宿。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到街上買來一輛普通的馬車,車上放著一些粗糧米面,兩套車夫的衣服,他和我分別換了,我穿上那寬大的衣服,身量更顯得嬌小。他沒有送我回宣陽王府,因為那兒有柔妃的人,于是我便終日在顛簸中度過。十天后終于到了越關城,城防自然很嚴密,越關城的景況與平時并無兩樣。可是當出了越關過了回龍峽后,一路上的景象真讓我食不知味。

不但到處都有難民乞丐,不時經過一些密林或是險要的山路便有流寇伏擊,我們拼命地趕車,行云讓我沿路扔下一些粗糧,那些流寇忙著撿拾才追不上我們的馬車。我剛剛松了一口氣,又見到路邊有孩童正被他的母親喂以樹皮粘土,我遠遠地把剩余的米面袋子拋過去,行云也不阻止,他只是說:

“你能救多少?”

我心里一窒,只覺得難受。尤其是到了襄城,整座城荒涼得可怕,偶爾在街上行走的百姓面有饑饉之色。行云的臉繃得緊緊的,他把車停住在一家客棧門前,我剛一下車便被人沖上來抱住**,我大驚,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中年婦人,她的頭不斷的往地上磕,一邊說:

“好心人,求求你要了我這兒子吧,他已經半個月沒吃過飯了,只要能有一口飯吃,從今以后他的生死都由您說了算,我不要一個錢,求求您,救他……”

她的身后是一個面黃肌瘦餓得起不了身的五六歲大的小男孩。

行云蹲下身扶住她,從懷里拿出一個小銀錠遞給她,“拿去吧。”

她松開了我,接過銀子,想了想,又把銀子還給了行云,一手把身邊的孩子推上前來,連聲說:

“不要銀子,只望兩位大慈大悲收了我這孩子在身邊……”行云嘆口氣,讓店小二過來將那孩子帶入店中安置好,又把銀子塞回給那婦人,那婦人千恩萬謝地走了。

我心情很是沉重,若非已無生路可走,世上有哪一個母親愿意這樣離棄自己的孩子?繼堯,你現在在哪里?你可曾想過這樣的慘劇這樣的罪孽也有我的一半啊?

傍晚,坐在客棧里吃飯時,我和行云都默然相對,我們的心事都是一樣的,但是誰都不愿意開口去談論這件事。直到靠窗的那桌子客人低聲談論的聲音清晰無誤地傳過來時,我們才打破了沉默。

“李大哥,你剛從綿遠回來,那兒情況如何了?”

“張賢弟,別說了,為了接回我的妻兒,險些九死一生。若非出城門出得快,我大概現在被困在綿遠等死了。”

“等死?此話怎解?”

“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東庭的宣陽王下令把綿遠的城門封死了,送了通牒給屹羅王室,如果不交出太子慕遙到東庭為人質,他將要在綿遠屠城三日;不僅如此,一日不交出慕遙,待他攻陷湖州,也定要屠城三日。”

“啊!難怪人說那王爺心狠手辣,都將他冠以‘魔君’之稱了!……”

我聽不下去了,霍然起立就要往外走,行云追上來一把拉住我的手,沉著聲說:“你要去哪里?”

“我們現在就走,我要趕到綿遠去!”我雙眼通紅,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了。我怎么能忍受別人這樣說我的夫君?!這一刻我的心很痛,我那傲然自信淺笑溫文的師兄,那待我情深意重的夫君怎會是殺人的惡魔?!我氣得渾身發顫,“不會的,他不會是那樣的人!我怎能容忍別人的污水潑到他的身上去?!”

“蜻蜓兒,冷靜點。現在天已經黑了,連夜趕路極容易引人懷疑,過了這一夜我們再動身。”行云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安慰著我,我的情緒這才漸漸平復。

第二天凌晨,行云便帶著我上路了。他**地揮著鞭子,那馬車跑得比平時更要快了,我顛簸得幾乎要散了架子。兩天一夜后,我們終于到了綿遠。

守城的士兵軍容整飭,城墻上的防守崗哨嚴密,大出我們意料之外的卻是綿遠的城門大開,士兵百姓來來往往,出入的巡查也有條不紊的。

我們進城時城門的士兵拿著一幅肖像盯著我們看了幾眼,旁邊一個持長槍的士兵碰了一下那個士兵的手肘,罵道:

“不長眼睛的!這人的頭發是白的,哪里像?!”

我看了行云一眼,只見他一臉的平靜,在那士兵狐疑的目光下我們順利地進城了。行云臉上的憂慮卻越來越重,他拉著我到了一間茶館坐下喝茶,似是不經意地問上前倒水的店小二道:

“今天綿遠的城門怎么解封了?”

“哦,您有所不知了,今天屹羅太子慕遙親自送來屹羅的請和書。”

行云的手一顫,杯中的茶水幾乎灑出。

“還有,西乾的九公主不辭勞苦從西乾由水路來綿遠探視宣陽王,聽說是九公主力勸宣陽王,說大婚前殺生不祥,于是宣陽王便收回了屠城的旨令。”店小二看看左右兩邊,壓低著聲音說:

“以前聽說宣陽王對屹羅用兵是因為王妃之死與屹羅有關,現在看來,”店小二笑笑,“也只是坊間笑談而已。”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如石化一般,坊間笑談,坊間笑談啊……

行云放下銀子拉起我就走,他向人打聽清楚了屹羅使節落腳的館驛,讓我在茶館對面的允福客棧等他,然后自己就離開了。我拿著他留給我的兩錠銀子到街上買了一套小廝衣服回客棧換上,然后打聽清楚了原來綿遠城的守備府就是宣陽王的臨時府邸。于是就揣著剩下的銀子滿大街似是漫無目的地走著,花了一點時間終于走到了守備府門前。

府門前守衛森嚴,我望著那扇半掩的朱紅大門,心底仿佛有個聲音在叫囂著,走近一點,再走近一點,你就可以見到那個人了,你的心再也不會有那種缺了什么似的遺憾了,那塊空白的地方就是屬于他的,再走近一點吧……

當我鬼使神差地邁開腳步時,一只手平空伸來攫住了我的手腕,我一驚,回頭看到原來是行云心里才舒了一口氣,他把我帶到一處幽僻的冷巷,放開我的手,皺著眉說:

“你就這樣貿貿然走進去,還沒有見到他可能就被人當作奸細處理掉了!”

我看看自己,不由得凄然自傷,臉上已經瘦的不成樣子了,頭發隨便的束著亂如蓬草,嘴唇想必也血色淡薄,一雙手粗糙不已,再加上身上不倫不類的衣服,說我是宣陽王妃,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慕遙已經進了守備府。”行云眼神里一片冰涼,“蜻蜓兒,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入夜,行云帶著我到了守備府的后門,一直隱在陰暗處等候,不多一會,門咯吱一聲開了,一個丫鬟拿著一小盆水潑向街外,行云閃身扣住丫鬟的脈門,以巾帕捂臉,那丫鬟掙扎了一下便倒下了,行云把她拉至冷巷,我迅速脫下她的外衣穿上,然后把頭發梳好,拿起那個木盆便走進了后院。

高級同學

第八十四章翠湖晴雨,誰效燕燕于飛...

行云讓我進府查探慕遙住在哪一個院子,我本想直接去找繼堯,但是行云說他不能冒這個險,慕遙現在是屹羅的最后一點血脈。我的脖子上掛著行云給我的一個竹哨子,他說若是發生意外便吹響哨子,他就會伺機來救我。

院子很大,廂房也很多,在黑夜中我幾乎辨不清方向,拿著木盆茫茫然地在院子里迂回,只聽得前院傳來一陣陣絲竹之音,于是我沿著花徑走到了前院,不時有巡邏的士兵經過,幸好我低著頭穿著一身丫鬟服飾,倒也沒有什么意外。

絲竹之聲越來越大,我走在最東面的一條抄手游廊中,盡頭處有一處高閣碧瓦飛甍明燈高懸,絲竹聲就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你!給我站住!”身后忽然響起一聲尖利的呼喝聲,我頓住腳步回頭一看,一個中年婦人惡形惡相地叫住我,“你是那個院子的?!我們都忙死了,你拿著木盆晃悠干什么?!”

“我是后院的粗使丫鬟,我……”

“少廢話!”那**一手奪過我手中的木盆,然后往我手中塞了一托盤的巾帕,“拿著,進里間伺候著!再讓我看見你偷懶,打斷你的腿!”

我唯唯諾諾地捧著托盤走近笑語喧天的懸雨閣,明晃晃的羊皮紙宮燈照亮了整個廳堂,我的腳還沒有跨進去,忽然里面一人踉踉蹌蹌地從門內撲出,把我手中的托盤撞跌在地,我正吃驚而不知所措之時,那紫紅錦袍**一手搭著我的肩,另一手勾住游廊闌干,喉嚨一陣聲響,隨即穢物就往外吐瀉出來,我連忙撿起巾帕遞到他嘴邊,他轉過臉來看我,五官深刻,眉濃如墨,本應凌厲的眼神此時蒙著一層濃厚的醉意,他看見我也是一怔。

我的心一陣慌亂,承中,承中,你還認得我嗎?

他的手臂驟然收緊,在我耳邊狂亂地叫道:

“是你,真的是你!”話一說完,我肩上一沉,他重重地壓下來我承受不住這樣的力度整個人就向后摔倒在地上,“啊——”我驚呼一聲,背脊硬生生地撞到地面,那叫一個疼啊!

而承中卻趴在我身上,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忽然里間傳來一聲清脆可聞的琉璃杯盞破碎的聲音,霎時一切的絲竹聲都停頓下來,一個清靈柔美的聲音訝異地問道:

“堯哥哥,發生什么事了?你的手……”

“剛才,誰在外面說話?!”冷淡的聲音響起,熟悉而又陌生的。

這時,剛才那個兇狠的**膩聲討好地回答道:

“稟王爺,是長信侯喝醉了有個丫頭不識好歹吵擾了王爺,蕓娘這就去教訓她,請王爺息怒。”

那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明明只隔了一層薄薄的窗紙,卻遠如千山萬水,我坐起來想要推開承中,但是他的手卻緊緊地攥住我的手腕不放,那個蕓娘轉身出來讓人幫我扶起承中,在我腰肢處狠狠地掐了一把,口中罵道:

“叫你出聲驚擾了王爺!笨丫頭!”

我痛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她讓我把承中送回房中休息。我回過頭看著那燈火明如白晝的門口,不知為什么就是死死地咬住唇不讓自己喊出那個名字。

近君情更怯,不知道你還會不會為了我笑看浮華,視名利天下如同草芥;不知道你的心是否會因為我的重新出現而長出新綠褪去荒蕪,不知道你看見我時會否恍如隔世……可是我回來了,繼堯,這一次,我絕不會剩你一個人孤清地獨立人世。

承中躺到**,雙目緊閉著,臉上盡是紅暈。我掙不開他的手,只好坐在床沿看著其他丫鬟忙碌地為他遞上熱毛巾和解酒茶,一位丫鬟看著我不自在的臉色說:

“**可是新來的?不要害怕,長信侯每每喝醉了就是這樣,拉著我們的手,口中念叨著一個名字……長信侯沒有惡意的,只是**可要苦了,他可能會一直握著**的手到天明。”她有些同情地看著我說。

丫鬟都退下了之后,我伸出另外的一只手給他**著眼睛兩旁的穴位,忽然他另一只手把我的手按住了,他的眼簾稍動,口中喃喃道:

“我又喝醉了是不是?為什么我每回喝醉了都能看見你,我終是比司馬繼堯幸運,只要喝醉了你就來見我了。司馬繼堯他,無論怎么喝,都不會醉……你知道我又多恨你嗎?你不愛我,不能還我的情,卻一次又一次不放開我,你真想讓我記你一輩子然后孤獨終老?我中毒了,我的眼睛看不見了,何必你來多事?你把命賠了上去,你讓我拿什么來還給我最恨的司馬繼堯?你想讓我欠他一輩子的情,一輩子都還不了是不是?是不是!”

他按住我的肩膀,我的淚水無聲地流了一臉,他的雙臂漸漸收攏,我伏在他的懷內,聽著他一起一伏的心跳,他的呼吸漸漸平穩,我推開他的手臂,拭去眼角淚痕,整理了一下衣飾,便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往懸雨閣走去,在回廊上截住一個丫鬟,對她說:

“這位姐姐,長信侯有重要的物事要送去給屹羅太子,不知太子是否在懸雨閣內呢?”

那丫鬟點點頭,我把手中用巾帕包好的竹哨子交到她手上,說:

“還請姐姐代為轉交,若是太子問起長信侯,姐姐就說小婢我在門外候著太子問話就好。”

那丫鬟不耐煩地瞪我一眼,轉身走進了懸雨閣。我在門邊垂手而立,我在等,等行云把慕遙帶走我便不顧一切地回到他的身邊,不管他是不是那個別人口中的魔君,他都是我的梅繼堯。

慕遙一腳踏出懸雨閣的門檻,淡淡然地掃了我一眼,他冷哼一聲,說:

“替我轉告長信侯,本太子已經不玩這么無聊幼稚的東西了!”他故作生氣地一手把手中的巾帕塞在我手里,幸好我早已準備好,及時地把手中的字條送到他手上,他一拂袖便帶著兩個丫鬟離開了。

我松了一口氣,夜已經深了,守備府更加安靜,我捧著木盆走回后院,正想推開后院的門,忽然一只手毫無預兆地**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嚇了一跳,木盆應聲落地。巡邏的士兵聞聲而至,大聲喝問:

“發生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司馬承中煞有氣勢地回視領頭的軍士,“她是本侯房中的丫鬟你不認得是自然,難道連本侯你都不認得嗎?”

那軍士慌忙賠禮,然后領著巡邏隊走了。朦朧的月色下,院子里花木扶疏,影影綽綽,別有一番惑人的暗黑。

“你到底是人還是鬼?”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龐,我怔怔地望著他,淡薄的光線下他的面容有著幾許哀傷。

我剛要開口說話,他卻**地拉住我不容分說地向他的住處走去,房里的丫鬟看見他一臉的暴戾神情都識趣地退下了。

門被他重重地關上。空氣頓時沉靜下來,只聽到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他不可置信地望著我,一字一句地說:“你到底是誰?”

“你說呢?”我帶著些許激動,微笑地看著他。

“不可能的!你明明已經……”

“承中,我僥幸能逃離大難,這個中因由,一時半刻也解說不清。日后我定當向你講述一切,但是當下,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當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時,他睜大了眼睛盯著我,一字一句地問:

“你想助屹羅太子回國?!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更加知道繼堯為什么會揮師屹羅。”

“不,你根本就不知道!”承中低吼一聲,深深地凝視著我,“你不知道那一夜,他幾乎就要瘋掉了,一動不動地抱著已經失去了意識失去了脈搏心跳的你坐在嘉魚水榭之中,房內燃著十幾個紅光繚繞的炭盆——我當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情景,他沒有說一句話,沒有流一滴眼淚,就那樣癡癡地抱著你……我本來極恨他,可是當時我的心中除了悲愴憐憫之外,再也無法提起任何情緒了。我只想到,你不愛我,對我而言是幸還是不幸?”

我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中涌過一陣酸楚疼痛,眼淚不可遏止地從眼眶里洶涌而出。

“大愛背后必有大恨,他這般用盡心機以不可遏止之勢進攻屹羅,并非想成王成帝,而是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悲壯實現他對你的諾言,要以這個天下來給你陪葬!你懂嗎?你真的懂嗎?!”

“承中,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我咬著唇,任淚水流了一臉。“我知道他為我所做的一切,我要見他,我想他,你帶我去……”

“他變了。”司馬承中遞過一方帕子給我,我抬起淚眼驚訝地看著他,他說:

“他真的變了。以前即使自己再恨他也還覺得他心還是太軟,也曾為此輕視過他;可是現在,他攻陷襄城后流民四散,他還命人將襄城大部分的民宅都燒了,襄城幾乎就是一座死城……晴兒,若是你助慕遙回國,或許他會因你的出現而改變,可也許會……”

我想起了一路上所見的那些被火燒過后的斷壁頹垣,深深吸了一口氣,說:

“他再變成什么樣子也還是我的夫君,我不想他再為我犯下那么多的殺孽,承中,你要幫我。”

“好,我幫你。”司馬承中輕輕嘆了口氣,拿起我手中的帕子俯下身子替我拭去臉上斑駁的淚痕,一邊說:

“不要哭了,你應該高興,你還能回到他身邊來,一切,應該都不會太晚。”

“但是今夜你暫且不要去見他,前一陣子當地官員不知從哪里搜羅了一名音容笑貌與你極為相似的女子獻給宣陽王,可是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來人,便命人拖下去杖死了,那官員第二天就被斬首……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你的名字,更沒有人敢帶著與你酷似的女子進獻了。”

“明日我會安排慕遙出城,屆時他應與西乾九公主到官山翠湖游湖,即便知道了應該也無法及時阻止。只是晴兒,放走慕遙,結果未必如你所愿啊……”

“此事因我而起,也應因我而了結,至于有什么后果,我樂意承擔。”我微微一笑,看著身前那明滅的燭火,我總還是相信,不管是半年,一年,十年,我的繼堯都不會忘了我,也許他的心會把我藏在不見天日的隱蔽角落,但那也會是最溫暖最柔軟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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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翠湖晴雨,誰效燕燕于飛...

當陽光溫暖和煦地鋪灑在敞開的素帳之內時我便已經醒來了,連日的顛簸我已是疲累之極,慵懶地翻了一個身后隨即想起今日要送慕遙出城,便一個激靈頓時睡意全無。坐起來正要下床時只見司馬承中走到床沿俯身微笑地看著我,說:

“醒了?昨夜睡得可好?”接著他指著桌上的一疊衣服說,“盥洗過后,把它換上,宣陽王的男寵慶庭來訪,本侯自當帶著你經由定坤門到翠湖游湖!”

“男寵慶庭?”我不禁莞爾,那個名字好像離我已經很遙遠了。于是我隨即換好了一整套天青色儒生長袍,把烏黑如瀑的長發高高束起,挑了一根銀色鑲珠發帶綁好。走出屋去時便發現仆人已經從馬廄拉過兩匹白馬,承中走過來牽過我的手走到其中一匹白馬旁,說:

“本侯擔心你久未騎馬,故尋了一個馬童為你牽馬,來,庭兒,本侯扶你上馬。”

“那就有勞侯爺了。”我坐了上馬之后才發現在場的丫鬟仆婦們臉上的驚訝和不自然的表情,也有偷偷抬眼看我的,我不禁苦笑。馬童在前方拉著馬,承中和我并驅前行,我不禁埋怨他道:

“你想的餿主意,我想我這輩子都擺脫不了這男寵的名號了。”

他笑著看我一眼,“若你真是這樣,我被冠以好男風之名又何妨?”

我低下頭,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司馬承中伸出手來牽住我的手,說:“若是以前,我一定會就這樣把你搶走,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會把你帶到一處誰也不認得我們的地方像慕玨一樣用盡手段也不讓你離開我。”

“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我覺得當個長信侯也不錯,就不再想要擄拐宣陽王妃,或是男寵慶庭了。”他望著我,帶笑的眼眸明澈如水,一如他的心,那樣坦蕩蕩的入了我的眼。“我再愛你,也無法做到像他那樣;就算沒有了他,你也不會像待他那樣待我,我現在才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是不是很可笑?”

我搖搖頭,他放開了我的手,策馬便向著前方的定坤門馳去。

在每個人的故事里,自己永遠都是主角,和你演對手戲與你并肩而立的人不是我,承中,如此而已。所以,錯過了,又有什么可惜的呢?你終會找到那個人,只要你想,只要你愿,那個人或許就在咫尺之間。

定坤門前方,有一人一馬靜默而立,行云一身米色長衫外罩暗紋披風,銀白長發隱藏在披風帽子里。只見我馬前的馬童一看見他,馬上放下韁繩朝他撲去,一邊叫道:

“王兄,你來了!遙兒好想你!”

原來一直垂著頭看不見眉眼的馬童就是慕遙。我下了馬向擁抱在一起的兩人走去,行云放開慕遙,看了看我,隨即又對司馬承中抱拳道:

“長信侯此次相助,慕玨銘記在心。現在兩軍交戰,你我為敵,待日后慕玨定當還長信侯這個情。”

“不必了。”司馬承中冷冰冰地說,“本侯此番舉動已有叛國之嫌,若非晴兒所愿,本侯絕不會這樣做。下一次也許是在沙場中血刃相見,攝政王還是不要記住這個情比較好。”說罷他轉身就走到白馬旁,“定坤門雖然是本侯的人在把守,但是料不定情況會有何變化,攝政王還是從速離去。”

行云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抱過慕遙把他放上了馬。他剛想上馬,可是動作又緩了下來,他走過我身前,我微笑著看著他,他輕聲說:

“我走了。”

“好,今后多保重。”行云,這一次,你不再不辭而別了。

他眼里似有波濤洶涌杳遠深邃,他似是在想著什么,卻又一直看著我欲言又止,“蜻蜓兒——”

“什么事?”

“你,愛過我嗎?”

原來,他猶豫著問出口的話就是這一句。我怔了怔,隨即淡淡然地笑了笑,說:

“你忘了嗎?十四歲那年,在埋下的陶罐里,我許過愿的。”

與君攜手,歲歲年年。

愛過的……怎么會沒有愛過呢?沒有愛,就沒有期待,再年少輕狂的夢也曾經真真切切地存在過,不過是隨著過往的歲月化為風霜鏤刻在我們臉上,一時半刻之間似乎無跡可尋罷了。

他也淡淡地笑了,帶著一絲滄桑和了然。六月的暖風吹落了披風的帽子,他那頭只用發帶隨意束著的銀發還是刺痛了我的眼,他的目光徘徊在我的眉目臉龐,仿佛要記住些什么;俯下頭在我眉心啄下一吻,沉聲說:

“蜻蜓兒,你要幸福;如果你不幸福,這一生我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說罷,他毅然轉身走到慕遙身邊上了馬,一夾馬肚,駿馬撒開四蹄疾馳離去,轉瞬間于飛揚的塵土中沒去了身影。

司馬承中和我剛剛上馬,前方便響起轟鳴如雷的馬蹄聲,承中一皺眉,說:“不好,曹崧的人追來了!”

我看到前方滾滾煙塵中有一人身穿灰黑袍甲向著定坤門疾馳而來,身后跟了百騎,似有雷霆萬鈞之勢。只見來人在司馬承中面前**一勒馬,手中的馬鞭直指著司馬承中大聲道:

“私自放走屹羅質子,長信侯你可知罪?!”

“將軍無須多言,本侯自當向宣陽王請罪!”

“哼,王爺的軍法侯爺不一定承受得住!來呀,兒郎們,給本將軍把人追回來!”

我一夾馬肚向前馳出攔住在曹崧面前,大聲說:

“不能追!阿松,是我!”我已經認出他來了,剛剛懸起來的心又放了下來,只是阿松見了我,愣了愣,眼里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隨即大聲說:

“不,她已經不在了,你不是她,不是她……”

“阿松,是我,我是蜻蜓……”

“他是慶庭!曹崧將軍,他是宣陽王的男寵慶庭!”司馬承中果斷地打斷我的話,“曹將軍當務之急怕是要帶慶庭大夫與宣陽王敘舊,放走慕遙一事自有本侯一力承擔。”

阿松下了馬,我也下了馬笑著走到他面前,他怔怔地看著我,我眼里微微濕潤,阿松在我面前永遠是青林山那個憨厚的伙伴,我說:

“阿松,我欠你一個擁抱,還記得嗎?”

阿松臉上的猶豫懷疑一瞬間煙消云散,轉而盡是驚喜,他張開雙臂著著實實地給了我一個擁抱,,力氣大得讓我幾乎氣絕,他放開我,說道:

“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這個鬼靈精不會就那樣……輕易地消失不見的,蜻蜓兒,你回來了,真好!你不知道師兄他……”

“繼堯他在哪?”

“他此刻正在官山翠湖游湖,和……九公主。”阿松是不會在蜻蜓兒面前說謊的。可是當他看見我笑瞇瞇的表情時心里卻有點不安了,我左手繞著承中的手臂,右手繞著阿松的手臂,笑著說:

“今天天氣晴好,長信侯和曹將軍陪在下一同到翠湖游玩可好?不知你們兩位誰愿意和慶庭共乘一騎呢?”

司馬承中和阿松暗自心驚地對視一眼,承中臉上笑意不改,說:

“曹將軍與慶庭你青梅竹馬,當然是曹將軍與你共乘了!”

“長信侯說笑了,你與宣陽王本是兄弟,由你來照顧宣陽王的人那是再恰當不過了!”

一到翠湖,不由得讓人感嘆天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

那樣一塊被綠色渲染得深而透碧玉靜靜地躺于三山環繞之中,波平如鏡,瀲滟成光,湖邊楊柳低垂,明亮的陽光籠罩著更顯得綠意蔥蘢。

我和承中阿松所乘之桂舫只是簡陋的游船,飾以朱闌布幕,內惟香爐、茶鼎、瓷杯、竹榻而已。我站在船頭遠望,只見前方有一十錦畫舫,裝飾華美,似有一紅衣女子半倚闌干正極目遠眺,面容看不真切,但是光看女子的風流體態,便知道她即便不是姿容艷絕也絕非蒲柳之姿。

“花瘦水肥六月天,畫橈雙動木蘭船。人家盡換新榆火,惟有垂楊帶舊煙。”我當風而歌,只見那畫舫緩緩靠近我們的船,我坐在艙外小幾邊自在地煮茶,茶煙裊然,我一邊洗杯一邊說道:

“承中,阿松,還不出來,這好茶我便一個人吃了!”

艙簾一掀,承中和阿松從里間走了出來,這是身后忽然響起一個清脆靈巧有如擊打琉璃之聲,說道:

“堯哥哥,原來剛才念詩的是這位公子呢!公子的茶香清溢,不知光瑤可有幸一品?咦,原來長信侯和曹將軍也在啊……”

阿松和承中僵立在我面前看著不知何時搭上舢舨上了船立在我身后的人,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轉過身去,微笑著望著眼前亭亭玉立的紅衣女子。絕代有佳人,一笑傾人國,大概說的就是這種吧!光瑤公主鳳目桃腮,鼻如懸膽膚若凝脂,兩片櫻唇紅艷似有妖魅,可是神情天真自然,目光如婉轉清流,似能蕩滌人心。

我呆了呆,忽然想起當初初次見到東方華容就是這副花癡表情的,不由得暗罵了自己一句,然后稽首行禮道:

“慶庭失敬了,原來是西乾的光瑤公主,難怪讓在下有驚絕天人之感。”

剛剛說完這一句,我便看到十錦畫舫船艙的玲瓏玉簾被一只潔白修長的手掀起,一個熟悉而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

“讓人有驚絕天人之感的,恐怕是你吧?!本王的慶庭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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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翠湖晴雨,誰效燕燕于飛...

眼前的陽光一下子變得無比眩目,他一身月白繡金線翻云錦袍,腰纏玉帶發束金冠,渾身散發著冰冷威嚴的氣息一步步地向我走來。鳳目中有暗褐色光華流轉,一如琥珀般潤澤內斂,掩去那一瞬的震驚和隱隱的傷痛,他冰寒如雪的目光鋪天蓋地地籠罩過來。

我的視線迎上去,就這樣定神看著他,膠著糾纏在他的眸光之中。他瘦了,薄唇微抿,臉頰的線條嶙峋得讓人心痛,我的心瞬間被憂傷和幸福同時**,我的喉嚨仿似被一團麻梗塞著,想哭卻又哭不出聲音來,只是眼眶早就泛紅。

他看著我的眼光還是很冷,但是他的腳步卻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向我走來,在我以為他會走到我面前擁我入懷時,他潔白泛金的廣袖卻被一袖紅衣輕輕繞住了。

“堯哥哥,這位慶庭大夫與你是舊識嗎?”光瑤望向梅繼堯,笑得一臉的天真無邪。

“對,是舊識。”梅繼堯仍然深深地看著我,眼里的疑惑和震怒平復成淡淡的幽昧神色,薄唇一揚嘴角勾出一絲淺笑,對光瑤說:

“公主不是想喝茶?倒是本王忽略了,只想著和公主游湖不許他人干擾,不周到之處公主莫怪。”

我徹底石化僵住在那里,梅繼堯似是一點都沒見到我眼里的失望和哀怨,反倒是對光瑤溫言細語,不要說沒有我想象中的驚喜激動的表情,就連眼角的余光也不曾多給我一絲。

“宣平,把這小幾和茶具都給本王搬到畫舫上。公主,這桂舫太小,行舟不穩,還是到畫舫喝茶比較好。”說著,他便牽著瑤光的手小心翼翼地領著她踏過舢板回到畫舫中去。

走上桂舫來拿小幾的宣平迎面見了我,不可置信得睜大了眼睛幾乎連眼珠子都掉了出來,神情隱隱有些激動,我卻沒有看他,只是一直看著那個披著一身光芒熟悉的身影牽著一抹紅色,那紅色很刺眼,刺得我的心痛得有些發麻。

一滴,兩滴……涼涼的淚落在臉上,他還是沒有回頭看我,哪怕一眼。

一只手扳過我的肩把我攏入一個溫暖的胸懷,這個懷抱是陌生的,我詫異地抬起頭看著阿松,阿松溫柔地對我笑笑,說:

“蜻蜓兒,早知道今日可以抱著你兩次,我說什么都不會穿這身會咯著人的袍子!”

“阿松!”我哽咽著,破涕為笑,努力收回自己的淚水和抽泣聲。梅繼堯,你不認我是吧?我們走著瞧,就看誰耐得住!

我抓起阿松的衣袖擦了把臉,一邊說:“阿松,你不喜歡這袍子是吧,那我就用來擦眼淚好了!”

阿松聞言忽然把我又抱緊了,只聽得他低笑著說:“多少年了,你的性子真是一點沒變!”

“咦,他們為什么要抱在一起?”瑤光的聲音不適時地響起,阿松放開我,我一看,宣平把小幾和茶具都放在靠近我們這邊的船頭,而瑤光和梅繼堯不知什么時候折了回來,瑤光靠著船上地闌干側身依偎著梅繼堯,仰起頭天真地淺笑著,雪白優美地頸項彎出一個誘人地弧度。

“不知宣揚王弟和公主想喝什么茶呢?我們今日只帶了君山碧螺。”司馬承中適時開口。

梅繼堯不置可否,微垂的眼簾冷淡依舊。瑤光笑笑說:“堯哥哥你也真是的,不問自取了慶庭船上的茶具,還不讓人喝一杯,有些過分了。”她轉臉朝著我們說道:

“長信侯和曹將軍,還有慶庭,你們快過來,瑤光不懂煮茶。”

我們幾人上了畫舫,圍著小幾坐下,爐子地炭火正猛,水很快就開了,我看了梅繼堯一眼,只見他的眼光淡淡掃過阿松的衣襟和袖子,嘴角深抿,瑤光也看到他這樣的神色了,打趣道:

“慶庭你剛才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愉快了?曹將軍這樣安慰你,你們的感情真好!”

“哐——”我剛拿起來準備舀開水的長柄木勺失手落到小幾上。

“啪——”梅繼堯拿在手上**著的青玉小茶杯應聲裂開。

“堯哥哥你的手指流血了!”瑤光驚呼一聲,抓起他的手指就放進嘴里吸走流出來的血,我霍然起立瞪著他們倆,梅繼堯雪亮的目光迎上來,我真恨得牙癢癢的!瑤光詫異地問我:

“慶庭,你怎么了?你也受傷了嗎?”

承中一把把我拽下來坐好,嘴角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慶庭是大夫,他只是想看看王弟傷得是否嚴重,對嗎?”他寵溺的望著我,那笑容卻充滿著惡作。

瑤光看著承中對我那副親昵地樣子,不由得奇怪,笑道:“慶庭模樣清俊,看來是大有人緣,長信侯和曹將軍對慶庭的關心,瑤光好不羨慕!”

我已經煮好茶,往碧綠的小玉杯中倒著著澄黃色的液體,茶香繚繞。

“公主有所不知,慶庭與曹將軍乃是自小相識有多年的情誼。”承中呷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阿松不知到那根筋不對了,竟然接口說道:

“欺負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欺負慶庭,我就是看不了她傷心難過,從小便這樣,”他看了一眼那漠然以對的梅繼堯,“即使是我敬愛的人,都不可以!”

他這句話一說,梅繼堯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怒色。偏偏這時承中又插了一嘴,笑著說:

“但是公主不要誤會,曹將軍對慶庭只有愛護之心而別無他意。事實上,東庭的傳聞是,”他把空空如也的小玉杯放在幾上,平時難得見笑容的臉上竟是深深的笑意,說:

“慶庭是宣陽王的男寵。王爺,我可有說錯?”

我瞪著他,又羞又怒;阿松瞪著他,想笑又不敢笑;瑤光瞪著他,驚詫而不可置信;而梅繼堯卻沒有看他,目光淡淡然地往我臉上一掃,不動聲色地說:

“坊間閑談,長信侯竟也當真?”

我的心有如被涼水潑過,剛才的尷尬全變成心底的隱隱怒氣。瑤光松了一口氣說,“堯哥哥不好男風的,不然,他為什么會娶王妃呢?”

承中哈哈一笑,“王爺公主息怒,承中一句玩笑話,不必當真。不過,”他忽然握起我垂下的手,說道:

“慶庭,聽到了吧?王爺對你無心,不若從此以后,就跟了本侯可好?”

我咬牙切齒地看著司馬承中,該死的每句話都是一枚手雷!梅繼堯看我的目光越發的冷了,六月的陽光下眼里仿如有浮冰碎雪,他拂袖而起,冷冷地說道:

“茶已喝過,宣平,駛船回岸!”說罷便轉身進了艙中,阿松和承中對視一眼,也跟著進了里面。

我站住船尾,衣袂迎風。我實在不明白繼堯為什么不與我相認,是不相信我仍然活著么?但他沒有可能認不出我來,一個人樣子可能雷同,聲音可能相似,但是說話的習慣語氣還有眼神表情,哪怕只是一雙手都不可能仿冒得一模一樣!承中說那樣的話他都無動于衷,他是真的不相信晴兒活著回來了?!

“慶庭在想什么呢?”瑤光纖弱的身子靠過來親昵地說,我心底忽然涌起一陣反感,冷冷地說:

“船頭風大,公主何不進艙歇息?”

“你不喜歡我?”她的聲音不大,但是忽然變得冷冰冰的,眼里掠過一絲陰沉,那張絕美的臉霎時有些扭曲,我的腦海中忽然閃過“蛇蝎美人”這四個字。

“你不喜歡我?很好,我也不喜歡你呢!很不喜歡!”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芊芊玉手拉著我的袖子,我一皺眉往回一收手,“嘶”的一聲,她竟然撕下了我一小幅衣袖。

我的怒氣正要發作,不料她詭異一笑,忽然尖叫一聲:

“啊——”接著“撲通”一聲,水花猛地濺了我一身,我眼睜睜地看著一裘紅衣的瑤光墜入了水中。

“發生什么事了?”船艙里的人奔至船頭,阿松連忙問:“蜻蜓兒,究竟怎么了?”

“她跳下去了!”我震驚地指著水里的一圈圈漣漪說,話還沒完的時候,那白色的身影已經躍入水中,片刻之后梅繼堯抱著已經昏過去的瑤光破水而出,一身**地立在船頭。他把瑤光放在甲板上坐好,雙掌貼著她的背推了兩掌,瑤光吐了兩口水,雙目還是緊閉的,軟綿綿地往后靠在梅繼堯懷中。

承中一推我,“慶庭,去看看公主究竟如何了。”

我走過去半跪在她身邊,執起她的右手按了按脈,接著伸手去按住她的人中。她微微睜開雙眼,一看見我,雙手猛地一推,我跌坐在地上,只見她氣憤委屈地哭喊著躲到梅繼堯的懷里,說:

“你為什么……為什么要把我推入湖中?!”說著把手中緊緊攥住的一樣東西扔到我身上。

所有人都看見了,那是我的半幅衣袖。

原來,是為了這樣……想栽贓?!我站起來,臉上的憤怒漸漸融解成嘴角的一絲冷笑,我看著梅繼堯,聲音清晰伶俐地說:

“我為什么要把這個**推入湖中?我告訴你,我沒有!現在你來告訴我,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她?!”

船上的空氣頓時凝結了一般,梅繼堯站起來,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他的身邊依靠著渾身濕透楚楚可憐正小聲哭泣著的瑤光。承中阿松也沉默著,大概他們早就想看我爆發的這一幕了。

“那你倒是說說看,”梅繼堯還是那樣的冷靜,幾近漠然,“公主為什么要冤枉你?!”

我一窒,手足冰冷,心底卻有怒火燎原。

“稟王爺,船已經靠岸。”宣平不適時地插上一句,梅繼堯點點頭,不再看我,牽起瑤光的手便走了下船。

剛想追上去,承中一把扣住我的手,也牽著我慢慢地走了下船。只聽得梅繼堯對瑤光說道:

“公主息怒,先回去換身衣服好好歇息。瑤光要懲治的人,就由繼堯來代勞好了,切莫氣壞了身子。”他把瑤光的手交給在岸邊等候著的丫鬟,囑咐她們在馬車上好生伺候,終于馬車轆轆遠去。

這時,承中和阿松齊齊跪下,說道:“屬下辦事不力,讓屹羅慕玨劫走了太子慕遙,請王爺賜罪!”

梅繼堯冷笑道:“兩位此次可真謂同心協力,你們眼里還有我這個王爺嗎?慕玨一人之力竟能逃過追風騎的圍捕?來人,把他們拿下!”一旁的兵衛聽令一擁而上,承中和阿松也沒有反抗,束手就擒。

“把兩人投入綿遠大獄,沒我的旨令,任何人不得探視!宣平,你把冒犯了公主的慶庭押回守備府,好好地看管!待本王處置!”說完,梅繼堯徑自上馬,揚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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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少年愁夢里,紅袖不解詩...

“承中,阿松——”我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士兵帶走,心一急,不顧一切地牽過我們來翠湖時騎的一匹白馬,上了馬,一抽馬鞭便向著綿遠守備府奔去。宣平一見,也騎著馬緊跟在我身后,守門的兵士見我們就這樣來勢洶洶,紛紛上來攔阻,我下了馬,大聲地說:

“我要見宣陽王,你們讓開!”

“王爺沒有回府,到了軍營。”宣平下了馬,一揮手,那些兵士便退下了。“宣平為王……公子準備了廂房,請公子跟宣平來。”

宣平把我領進一處幽僻的院子,我走進廂房,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宣平單膝跪地,說道:

“宣平見過王妃。”

我擺擺手讓他起來,苦笑著說:“不必多禮,你還認得我,那就好……”

“王妃莫要多想,好好在這里歇著。王爺大概日暮前就能回來,屆時宣平再來稟告王妃。”宣平讓人找了一個丫頭來伺候我,叮囑了那丫頭幾句就離開了。

我百無聊賴地到**靠著,不知不覺便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窗外人聲吵雜,那個蕓娘潑辣兇惡的聲音很是刺耳:

“死丫頭,怎么躲到這個偏僻無人的院子里來了?!王爺回來了,快到廚房去準備晚膳去!”

我立刻推開門走出去,走了沒多久,就在長廊里見到了宣平。

“王爺回來了?他現在在哪里?”

“這個……”宣平面有難色,見我盯著他不放,只好老實地交待:“王爺到了九公主那里……”

“九公主住在那個院子?”

“千瓊院……哎,王……公子,你現在不能到那里去,王爺說了不能打擾……”

我心底的憤怒正如烈火燃燒,哪里聽得進宣平的話!不能打擾?我心中恨恨地想,怕是在干什么好事不欲與人知吧!隨便拉住一個丫鬟問清楚了千瓊院的位置,我便腳步如飛地向那個地方走去。

很奇怪,千瓊院的門口連個把守的人也沒有,走進院里去,也不見一個丫鬟,迎面一扇朱紅色的雕花門輕掩著,我走過去,正想敲門,忽然聽見女子口中發出的一聲**傳出,嬌柔吟哦,聽者**。我的心猛然一沉,我對自己說:

不會的,一定不會是你想的那樣子,夏晴深,你要相信他,他是你的夫君!

手輕輕**,兩扇門隨即大開。我雙眼發直,眼神呆滯,這一瞬,我感到自己的心不知被什么狠狠地猛敲一下,像易碎的琉璃一樣堂皇開裂,那些碎片把我的五臟六腑絞得痛成了一團。

床帷背銀鉤掛起,錦繡被褥上一男一女春光乍現。梅繼堯半個身子靠著床頭,上身雪白的里衣敞開,露出大片胸膛,而伏在他身上的瑤光除了一件危危欲墜的肚兜外亦是不著寸縷,纖薄的絲被滑落到她的腰間,遮住了兩人的下半身。

地上散落一地的衣服昭示著這一室綺麗,我的腦中一片天昏地暗,我連思考的能力都似乎喪失,更不要說挪動一下腳步。

屋內的光線改變使得他們驚覺有人,瑤光雙臂搭著梅繼堯的頸項轉過頭來看著我,看見是我時居然沒有一絲驚慌沒有一絲羞澀惱怒,反而濃艷如血的櫻唇帶出驕傲得意的一笑,而梅繼堯的手懶散地垂下在自己的身側,臉色不正常地**,那雙眸子似有水霧氤氳。

我見過那樣的眸子,那許多個夜晚,他擁著我在我耳畔輕聲喊著“晴兒,晴兒”的時候,就有那樣的一雙動情的眸子……

而他現在,在別的女子身下,凝視著我,平靜地,凝視著我。

平靜地,等我出去……

我咬著唇,直到嘗到那絲屬于自己的血腥味時,我毫不猶豫地轉身出去。

走得飛快,快得連那扇門也沒有關上。

我在千瓊院門口搶過了送膳丫鬟手里的一盤冰鎮水晶排骨。

我把冰鎮水晶排骨全部倒入千瓊院水井旁放著的剛洗完衣服的臟水里。

捧著這盆水,用盡力氣去把那扇本來就開著的門踢得更開。

然后我做了自己生平最快意的一件事。

我把那盆冰水向著那衣衫不整略有錯愕的兩人狠狠地潑了過去!

接著**把銅盆甩到地上,冷眼看著狼狽不堪的瑤光驚愕憤怒地尖叫一聲,從**爬起拉過衣服遮住自己,用想殺人的目光憤恨地瞪著我,大聲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敢這樣做?!本公主要殺了你,殺了你!”

梅繼堯一言不發,修長的手指夾起一塊冰塊,薄唇輕抿,竟然……笑了。

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清澈明亮,寫盡風流。

“我是什么人?”梅繼堯的笑在我看起來是滿不在乎的笑容,我傷心幾乎要傷到骨子里了,我指著他說:

“‘尊貴’的九公主,躺在你**的人,是我的夫君!我,夏晴深,東庭宣陽王的正妃!我不敢這樣做誰還敢這樣做?!”

瑤光臉色頓時大變,她轉身看向梅繼堯,似是反駁也似是求證,大聲道:

“不可能,宣陽王妃病死半年多了!”

梅繼堯下床越過她向我走來,身上水跡斑斑,可是臉上沒有半絲狼狽,里衣半敞,墨色長發映襯著他那雙狹長的鳳目更顯魅惑。他靠得那樣近,俯頭看著我,說:

“你終于承認你是誰了?我還以為,你連這樣都能忍得住……不準備再折磨我下去了?嗯?”他的臉貼得那樣近,他的唇幾乎就要碰上我的唇了,我清楚地看見了他眼內的積聚的怒氣、懊惱、痛楚和努力克制住的愛意,像一個孩子一般的固執、不罷休,想要懲罰我對他的無視。

我的腳步向后退了退,幾乎撞到了屏風,他伸手一攬,我被他**地抱入懷內,他的手臂纏得那樣緊,幾乎把我勒得無法呼吸,更不要說推開他了。

“堯哥哥!”身后的瑤光氣憤地一跺腳,舉起手臂輕輕晃動了兩下,只聽得她手上的那串金鈴鈴鈴作響,梅繼堯一皺眉,頭也不回地手指一彈,“啪”的一聲,不知是什么擊中了瑤光的手腕,金鈴應聲而落地,我一看,原來梅繼堯彈出去的竟然是一小塊冰。

“怎么會這樣?”瑤光怔住了,一臉的憤怒疑惑,“你明明喝下去了的,我西乾的皇室秘藥‘醉紅顏’無藥可解,再說我的‘九音鈴’你剛才亦是……”

“亦是言聽計從任人**的,對嗎?”梅繼堯轉身看著她,順便盯了我一眼警告我不要再想掙開他的懷抱。“本王早就知道屹羅皇室的女子從小便學習媚術,就是為了出嫁或是與他國聯姻更便于控制對方。只是不知道九公主對本王如此感興趣,尚未大婚便如此著急。公主心太急了,以至于那杯‘醉紅顏’被本王倒入袖中都沒注意到……”

“司馬繼堯!你……”瑤光一張粉臉被氣得通紅,咬牙切齒地說。

“公主辛苦了,明日本王定當派人護送公主回國。聯姻一事,就此作罷。至于理由,本王總不能說公主給本王下藥引誘本王有虧婦德吧,所以公主還是自行向高元帝解釋,不過希望此事不要產生誤解影響到兩國邦交,若要本王親自解釋,公主覺得真能承擔得住才好!”

瑤光憤恨的盯住我,“她真的是你那傳聞中已經死去的王妃?!司馬繼堯,你欺瞞在先,不要以為先走一步占了先機來悔婚我西乾就不與你計較!”

“公主多慮了,本王向高元帝求親時也說明了本王只娶側妃,公主莫非忘了?對了,公主今日冤枉了她,”梅繼堯側臉問我,“晴兒,你需要公主向你道歉嗎?”

我搖搖頭,我已經無話可說了。我的心臟這一天都不停地被刺激著,時而如墜冰窟,時而如被烈火焚燒,再這么下去遲早會患心疾。

“既然你不和她計較那便作罷,我們走吧。”他握住我的手不再看瑤光一眼就向門口走去,候在那里的宣平手里捧著一件長衫,一件梅繼堯走出來便上來給他披上。梅繼堯冷冷地說:

“派些人來,好好地看管著,別出什么意外,明日一早,送她回西乾,派密衛暗中跟著。”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面前的人很陌生。手上突然一痛,是他在**握我的手,拉著我走出千瓊院的院門。

“放開我,你要帶我到哪里去?”

他停下來,“你死而復生卻沒有一句解釋,也不來見我,反而當著我的面和別人卿卿我我,剛才還潑了我一身臟水,夏晴深,我的王妃,我們接下來是不是該談談情,算算賬了?!”

走進一處閣子,掀開重重簾幕后我才發現守備府中竟然有一處這么大的湯池,還是室內的,裝飾得相當華美,白玉金階水氣氤氳。梅繼堯脫去外袍里衣,徑自下了水,我怔怔地站在他身后,看著他修長的背影漸漸沒入水中。

差一點就要與他天人永隔了……我居然還曾經想當然地認為,我中了毒,不告訴他,他的痛苦就會少一點,短暫一點。現在想來自己是如何的幼稚得可笑,要他隱忍著不讓我發現。

可是剛才,我的心真的仿佛被生生絞開,鮮血淋漓。

“過來!”他說。我走到他身后,他轉身向我伸出他的手,我冷冷地問:

“如果剛才我沒有回頭,你和她,會繼續下去嗎?”

他一皺眉,嘴角深抿,我見他不說話,于是說:“不對,我這個問題本來就是錯的,不管我有沒有回頭,你和她已經肌膚相親了!”我轉身背對著他,“宣陽王,你慢慢洗,我不打擾!”說著挪動腳步就要向門口那重重的帷幕走去。

忽然背后嘩啦一聲響,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梅繼堯一掌打在水面上激起熱騰騰的溫泉水把我整個身子都撲濕了,手腕上一緊,被他一拽,整個人撲通一聲就掉進了水里。倉促之中站不起來被迫喝了兩口水,嗆得幾乎無法呼吸,混亂驚慌中抓住了一條手臂,好不容易抓緊了站穩。

我大口喘著氣,驚悸之余只覺得委屈,再也忍不住哽咽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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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少年愁夢里,紅袖不解詩...

我大口喘著氣,驚悸之余只覺得委屈,再也忍不住哽咽抽泣起來,在水中穩住了腳步便推開了他的手臂。

“你生氣了?你怎么敢生氣?!每次你都這樣,一句交待都沒有,就走了!”梅繼堯緊緊地抱著我,把我整個人貼向他。他的手指掠起我濕得滴水的額發,抹走我睫毛間晶瑩的水珠,又說:

“當初你離開青林山,我以為你落水身亡了,曾是那樣的傷心過。臨走前,你不曾和我說過一句話……后來你中了失心散,被慕玨掠走,也沒有留下一言半語。再后來,那一夜,我趕著回京與你過元宵,但是等著我的卻是全身冰冷不再言語的你……”

我的眼淚流得更兇了,“繼堯,繼堯,我這不是又回來了嗎?真覺寺的無憂大師和行云救了我……”

梅繼堯臉色反而一沉,抱起我坐在石階上,重重的手掌一下下地落到我的**上。

“我為你肝腸寸斷,受盡煎熬你竟然不放在心上!要救慕遙,為什么不找我?!為什么不相信我?!為什么在司馬承中房內過了一夜?!為什么還要為慕玨做那么多的事?!我連殺了他都不解恨你知不知道?!你以為你穿上**衣服就不是我的妻?!**授受不親你竟然與阿松擁抱親昵與司馬承中眉目傳情!”

“住手!很痛——”我啞著聲音哭訴道。

“痛?你有我痛嗎?”他的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怒氣,“為了司馬承中的雙眼,為了一個小喬,像個傻瓜一樣吞下了冰芒雪魄,還要裝作若無其事與我成親與我癡纏度日,你不知道我夜夜觸到你冰冷的雙手,想要渡氣與你卻發現你的心脈已被寒氣鎖住時我有多么的難受!為什么不信任我?我是你的夫,你的天!在你心里,難道我是一個只會將你雙手奉送于他人以求得你一息尚存的人嗎?我愛你,尊重你勝過自己,但是你呢?夏晴深,你說,你也和我一樣嗎?一樣嗎?!”

“不要說了!繼堯,我承認自己的做法幼稚……”我小聲地抽泣著,心窩處似是有把鈍鈍的刀子劃過。他又說:

“你居然還讓小喬**永遠留在宣陽王府,很好,連繼室都給我物色好了,你走得真是放心!”又是一巴掌落下,“還敢不敢背地里瞞著我你的心事?還敢不敢自作聰明為我綢繆?!夏晴深,你還敢不敢……”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再一次如此輕易地離開我?!”

我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掙扎著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他的脖子,埋頭在他的胸懷之內放任地哭著,把我長久以來郁積在心頭的種種委屈苦悶如洪水決堤般傾瀉而出。我知道是我幼稚,是我輕率,是我自以為是,可是那只是因為我太想留住他帶給我的幸福,我忍受不了分離,更無法接受失去。

他抱起我,走入溫熱的泉水中,他輕輕拍著我的背,柔聲說:

“好了,別哭了,晴兒,你回來了就好。”他擁著我,臉上自然地流露著釋懷的笑容,低下頭輕吻著我哭得紅腫的唇,一邊哄著我說:

“疼嗎?晴兒,答應我,沒有下一回,再也沒有下一回了!”

我點點頭,“繼堯,放了承中和阿松,是我的主意,你知道的……”

他眼神一暗,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輕柔地封住我的話語。他的吻開始時只是如蜻蜓點水一般掠過我的眉眼我的唇,可是漸漸的就開始重重地落在我的頸項我的肩上,他的身子很燙,不知道是水溫的緣故還是因為別的什么,我看見他一臉不正常的**,眼神霧氣迷離似潭水幽深氤氳,不再清明。我的紗衣濕透了緊緊地貼在身上,裹出了無法遮掩的玲瓏身段,他的手拉下了我肩頭的衣服,看見鎖骨下那顆血紅的痣時,他的喉結動了一下,薄唇貼在我耳畔啞著聲音喊著我的名字:

“晴兒……”

“嗯……”他的手從我頸背往下**,揉著我的身子摟得那樣緊似乎想要把我整個人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忙于應付他的****,我連身上**的衣物何時被悉數拉下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灼熱的胸膛線條硬朗優美,連沾在上面的散發著熱氣的水珠都是那樣魅人。

“還想問我那樣的蠢問題嗎?如果你不回頭我會不會繼續?沒有如果,晴兒,事實是,你擾人好夢,現在,你要賠給我……”他掠奪似的**使我胸腔里的最后一口空氣被榨空,幾乎一口氣上不來,迷糊中他抱著我上了臺階,掀過珠簾走到一間寬敞而清雅的臥房,他把我輕輕放在床榻之上,手一揮銀鉤卸去紗帳垂落……

那是一個好夢,夢中我與他黑發交纏氣息相聞,纏綿繾綣似要溶蝕了彼此再不分離。

一覺醒來時,不知道是什么時辰,只看見燦爛耀目的陽光從窗外投了進來。我身上松松垮垮地披著白色的內袍,胸前的殷紅點點讓我暗自懊惱不已,想坐起來穿好衣服,誰知自己的右手手腕被繼堯緊緊地握住,動彈不得。

他還沒有醒,眉頭自然安逸地舒展著,長長的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子,直挺的鼻梁,潤澤的薄唇,如此熟悉的一副面容就在我的眼前身畔。繼堯,你原來已經守了我幾輩子呢!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他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吃過早點之后他細細地聽了我為真覺寺的無憂大師所救的來龍去脈,只是沒有把秋童和碧玉青蛇的恩怨告訴他。當聽到行云因為救我一頭黑發全數變白時他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望著我沉著地問了一句:

“無憂大師救了你,可是有什么條件?”

“不能說是條件,可以說是要求或是請求。”他拉著我走到了守備府中那偌大的花園里,我坦然地對上他的目光,“繼堯,跟我走吧,我們離開綿遠,離開京城,到真覺寺走一趟,然后回青林山。你不想回青林山的話那我們另外找一處地方……”

“你那夜落水氣絕以后,我二哥派人徹查了這件事,已經把柔妃貶為嬪了,延徽大皇子,也交由王太后養育。但是“天機”的情報卻顯示,要你性命的人,是已經去世的興德王!”

“不,怎么可能?”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自嘲地一笑,說:

“他臨終時囑咐水晴柔,若是想幫辰恒取得這天下,完成統一三國的千秋大葉,就必須把你除去!因為,司馬家的**,都為你磨盡了壯志……只要你一死,我們就會把矛頭對準屹羅,東庭和屹羅相爭,西乾又豈能作壁上觀?只要它想分一杯羹,那么,三國之間的戰爭,從此便開始了……”

“你明知如此,那為何還要被皇家利用?”

我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上,他一手放在秋千的藤索上,俯下身另一手搭著我的肩,嘴角勾出一彎笑意,說:

“利用?晴兒,你覺得是誰在利用誰?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我說過,一個我也不會放過……”

陽光下他的笑意是動人的,眼神卻很冷,我的心一緊,伸手拉著他的衣袖正想說句什么的時候,忽然宣平大步地向我們走來,抱拳啟稟道:

“王爺,幾位將軍和參將已經在議事廳等候。”

梅繼堯不置可否,笑著對我說:

“我讓人煮了你愛吃的藕羹,傍晚時分我回來陪你吃。”說罷就離去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心里隱隱感覺到他應該是要去辦什么大事。果不其然,臨近傍晚的時候我便聽到兩個經過我臥房花窗外的仆人小聲地談論著什么,原來說的是城中的糧油價格這兩天飛漲,又開始緊閉城門了。

繼堯走進來的時候,我右手托腮,正在發怔。

“要打湖州了?”我問。

“嗯。”他簡單地回了我一個字,就坐在一旁的花梨木椅子上,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詩文集就看了起來。

“我已經回來了,不如就此罷手……”我走到他面前,伸手拿走他手中的書。“我到綿遠來,一路上餓殍遍野,流民四出。繼堯,這天下的事就讓想得到天下的人去操心,我們不要置身于漩渦之中。”

“誰告訴你我不想要這個天下?”他看著我,一臉的笑傲春風。

我的心中一窒,“你為什么要得到這個天下?你說要拿它為我陪葬,可是我沒有死,我現在完好無缺地站在你面前了,為什么你還不放手?”

“我的父王司馬軒當年拒絕了元宗皇帝也就是我爺爺的傳位,興德王才可以登上東庭的皇帝寶座。我,司馬繼堯,為什么就不能把本來屬于我的東西要回來?你可曾想過,或許有一天,這個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

“可是腳下踏著累累白骨,這樣的天下,有意思嗎?毀了萬家只為了成全一家,繼堯,你怎么能狠得下這個心?!”

“晴兒,夠了!”他站起來,冷然的臉色漸漸變得舒緩,溫柔,他摟過我的肩,輕聲說:“我們不要這樣吵下去了,我和你經歷了多少才能走到今天,你知道的,我不能再忍受你被算計被傷害。我愛你,義無反顧,百折不回,難道這樣還不夠嗎?至于其他事情,你不要多想,交給我來處理就好。”

我皺眉不語,我知道他一直以來對我的心不曾變過,但是他的愛竟漸漸陷入于一種偏執,把天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當真便可無憂?

“繼堯,除了人心難測之外,天意也是難測的,即使天下在手,防得了人難道還能防得了天意?湖州一役完結了,接下去又是哪一城?屹羅被踏平了,那西乾呢?戰爭殘酷得不知何日才見盡頭,難道你不厭倦?”

他的表情有些冷然,看著我的眼中有些冰霜顏色。

“即使我堅持,你也不打算妥協,不打算隨著我這樣走下去?”

周遭的空氣冷凝起來,我倔強地直起了腰仰著頭與他對視,他沉默了半晌,輕輕一個轉身,移開腳步向著房外走去。

“繼堯——”我的心有些痛,也有些氣急敗壞,連忙喊住他。

“你不知道我為的是什么,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的是什么。可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小孩子玩泥沙,說不玩就可以放手。”他停下來回眸看著我,幽暗深邃的眸子里分不清情味,“戰爭是殘酷的,可是我們只能用戰爭來消滅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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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少年愁夢里,紅袖不解詩...

“你這是謬論!”我按捺不住大聲說道,“我不管別人如何帝王如何,我只管你,我不要你因為我雙手沾滿鮮血,也不要你憑著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去發動戰爭,濫殺無辜!若在是非之中不能獨善其身,那我們就遠避江湖,也不要去犯下這樣的殺孽……”

“晴兒,你愛的真的是我嗎?還是,你愛的只是一個你自己塑起來的偶像?東庭的宣陽王,從來就是一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魔君!你莫非忘了?那一次我全殲了東方銘前鋒營八萬大軍,我的雙手,早已沾滿了他人的血腥,”他自嘲的一笑,“或許,你不應該再用這么干凈的目光來看我。”

“但是這不是你的本性!”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還能回頭嗎?他轉身走了出去,我呆立在原地,這是我們第一次吵架,也許不能算是吵架,只能說是慪氣。到了傍晚,他依舊回來陪我吃晚飯,依舊細心周到,但是我們都沒有怎么說話,一直回避著那個問題。

只是每一夜不管他多晚回來,他都會擁緊了我才入睡。雖然他不說,但是我還是察覺到他心里的那種患得患失,好像他一閉上眼睛我就會消失一樣。

承中和阿松受了軍棍和罰俸,阿松降了軍職,承中被禁足。繼堯總是很忙碌,留在房中的時間很少,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議事廳商議著下一步攻打湖州的方略。到了九月,東庭大軍果然迅速行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烈地攻打湖州,但是屹羅早有準備,也傾盡全國之人力對抗反擊。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就此展開。

爭持了兩個月后,繼堯才開始動身到湖州去督戰。

“我要到湖州去,你留在綿遠,我已經囑咐宣平好好地照看你。”他說。

“嗯,我知道了。”秋日陽光燦爛動人,一如我臉上的笑靨。

繼堯似乎對我的順從感到疑惑,他皺皺眉走過來拿過我手中**著的團扇放下,摟著我的肩,略帶嚴厲地說:

“好好呆在府中,不要叫我操心。”

他整軍待發之時,我偷偷地拿著小包袱想要溜出院子,卻被宣平發現了。沒有辦法我只好巧舌如簧地游說宣平并慫恿他和我一道上戰場,宣平有些動搖,我又說:

“宣平你不用擔心,我只做隨軍大夫,你暗中保護好王爺,實在擔心那你就和我一同當大夫好了。王爺出征多次,你都一直在他身邊的……”

宣平還是搖了搖頭,好好說話不行那我就來點悲情的吧,想到什么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宣平臉上慌了慌,我凄涼地訴說著離開繼堯的痛苦難耐,死纏爛打之后,宣平也只好妥協了。

于是我們混到阿松的軍隊中去當了兩名大夫,可是沒過兩天就被阿松發現了,他把我提到他的軍帳中去,眉頭緊鎖著對我說:

“蜻蜓兒,我三十軍棍的責罰現在還沒全好,你現在出現在湖州,你說師兄能饒了我嗎?”

這一次,阿松沒有幫我,反而很**地“出賣”了我,繼堯一掀軍帳走進來的時候我垂下頭連喘氣聲都不敢有,頸后的衣衫一緊整個人便被他提了起來,他抱著我走出軍帳時冷冷地對跪在一旁的宣平說:

“究竟誰才是你的主上?既然你這么聽她的話,以后你就留在她身邊,不用再跟隨我了!”

進了他的大帳里,他放下我我卻緊緊地抱著他不放了。他嘆口氣,惱怒而無奈地說:

“我就知道你不會聽話。”

我自動趴在他膝上,“我知道該打,你動手吧!不過請王爺下手別太重,以防不方便行走。”

他氣極而笑,伸手拆散我頭上的**發髻,為了貪圖方便,我把自己的長發絞得參差不齊,“我是很生氣,你還把頭發絞成這個樣子!為什么要來?不要再想著幫行云,你救了慕遙,已經還了他的白發之情。現在兩軍對壘,我們光明正大地一戰,也是生平快事,你來這里做什么?明日我就讓宣平把你送回綿遠。”

我坐好身子,坦然地望著他,說:

“我不走。我來是要告訴你,如果你想要這個天下,我就陪在你身邊,或許可以幫你想些辦法;即使沒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也愿意守著你看著你,因為我已經不能再忍受分離了。等到哪一天你心想事成了或是厭倦了之后,你要記得,你曾經承諾過要帶我去看遍世間最美的風景…….繼堯,不要趕我走。”

他攬我入懷,下巴抵著我的額發,帶著絲鼻音輕聲說:

“晴兒,如你所愿。”

湖州洛城的戰役已經到了最關鍵的地方,行云麾下的前鋒營兩萬士兵被東庭大軍包圍在鳴劍山,繼堯定好計策,在下山的惟一通道上伏下重兵。這一役本來應是十拿九穩,然而湖州城內竟然有一支隱藏得很好的騎兵與前鋒營兩面挾擊,屹羅的士兵突圍成功,東庭折損了不少兵馬。永毅將軍司馬鎮墜馬,安南侯司馬淳中箭身死,繼堯一怒之下命大軍挾持著湖州城郊的屹羅百姓,在他們身上潑上桐油,于午時向湖州城門推進,聲明若湖州城守不開城門投降,所有屹羅被俘百姓將遭受火刑。

東庭的火箭手已經彎弓搭箭對準了緩緩推進的人群,眼看著人群已經迫近城門了,守城的士兵既沒有放箭,也沒有開城門。眼看著要萬箭齊發,不知哪個弓箭手錯手發了一箭,湖州城門頓時火海一片,那些百姓身體被燃著不斷地在地上打滾,痛不欲生。不料此時竟然狂風大作烏云密涌,四處飛沙走石,天上**如豆的雨點卻毫不留情地打了下來,昏天黑地,暴雨連綿。

無奈之中東庭大軍只得撤回營地。

繼堯一回來就忙于部署下一步的方略,我在議事廳門口等了兩個時辰,繼堯還沒有出來。外面仍在下著傾盆大雨,我望著屋檐外的瓢潑雨水,心里不禁蒙上了一層憂慮,也說不清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心中很不安。繼堯征戰不下數十回,但是這一次攻打湖州似乎耗時過久,忽然一只手搭著我的肩上,他微微不滿的聲音響起:

“這里風大,你究竟站了多久?”

我轉過身去,正想說什么,卻發現他身上的頭發衣衫都是濕的,很明顯剛從戰場回來也沒有換過衣衫,于是連忙吩咐人準備熱水給他洗浴。

他坐在浴桶之中,默不作聲。我拿著布給他擦著肩背,搓上皂子,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問:

“我是不是過分了?連天都看不過眼了……”

“永毅將軍和安南侯的事,你很難過,對嗎?”我說。

“在司馬家宗親中,他們算是翹楚,我承諾過老侯爺,要把司馬淳照顧好,而司馬鎮,他的小兒子上月剛剛出生……”

我的眼眶微微發紅,聲音有一絲顫動,“繼堯,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走了這個極端,不是因為我,你心底嗜殺的猛獸不會脫匣而出。

他不說話,只是握緊了我的手。

“曾經有一段時日,我的心是冷的,好像被憤怒傷心灼燒過后就只余下死寂的冷。這世上我沒有親人,連你都不要我了……晴兒,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厭煩這世上一切所謂正常的秩序,我常常想,若這個天下都是我的,我還能護不了你一個嗎?”

我知道的,繼堯,我都知道!我從他身后溫柔地抱住他,眼里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他又說:

“晴兒,我是否矯枉過正了?”

我搖搖頭,伏在他肩上,“繼堯,你想太多了,打仗總會有勝負輸贏,總會有傷亡,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你總是怕我受傷,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征戰沙場,也是在刀鋒上過日子,我也會擔心憂慮?不論是以前那個如清風如朗月的傲氣風流少年還是如今的你都是我心系之人,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你執著,我何嘗不是?”

他轉過頭,他的唇輕輕地吻了吻我的眼角,“我沒事,你不許哭。”

到了半夜,繼堯卻開始發熱了。剛開始時我只是以為他被雨水淋濕身子染了風寒,脈象浮滑,似是虛邪入體熱鼓血行。可是用過藥后他的高熱竟然不退,我給他用冷水毛巾擱在額上時,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是那么的**,口中模糊不清地喊著一個名字:

“小魚,小魚……”我一驚,手上的布滑落枕邊。

他一直在做夢,夢到了小魚?我驚疑不定之際,宣平進來說曹崧等幾位將軍想要探視王爺病情。我點點頭,幾位將軍進來,看見繼堯臥病在床高熱不退,均是眉頭深鎖面露憂慮。他們退下之后,阿松對我說:

“蜻蜓兒,師兄的病究竟怎么回事?他是練武之人,征戰多時也沒見他有什么不適的時候,你又是大夫,你告訴我,師兄他什么時候能好?”

我默然,不是不想說,而是我也束手無策。藥是用了,其他軍醫的看法也一致,但是他還是沒有醒過來。阿松見我眼睛紅紅的,知道我是哭過了,嘆了口氣說:

“蜻蜓兒,我知道你心中難受,可是現在軍情緊迫,你說幾十萬大軍在此地待而不發,這……”

“你派人密報皇帝,就說宣陽王不幸染病,軍中無人主事,請求撤兵。”我沉吟半響,問清楚阿松東庭的軍糧和后備物資的情況,阿松說冬衣還沒到,已經派人去催了。

“冬衣沒到,很大可能冬天的物資也都會出現問題,現在繼堯又這個樣子……”我想了想,說:“不論如何,你先派大軍包圍整個湖州城,切斷湖州與外界的一切聯系。若是暴雨停了,你便想辦法斷了湖州城的水源,若是雨一直不停,你便派人在城外巖質比較好的山上駐扎,同時讓人用沙包把湖州外河的堤岸加高。隱蔽地讓我們的主力分批撤回綿遠,湖州若受了水災,哪怕我們只有一營人馬守著,湖州亦是我們的。”

阿松想了想,然后點頭,“現在也只能如此了。”

三天三夜過去了,暴雨還是不停,繼堯還是高熱不退,意識渙散,滴水不進,嘴唇都龜裂現出血痕了。我什么方法都試過,連刺手指放血冷水擦身降溫都試過了,但是沒有用,他仍是眉頭深鎖雙目緊閉渾身灼熱。

“大夫,營外有人想要求見王爺。”一個士兵稟報道。

“你就說王爺軍務纏身無暇得見。”

“可是,那和尚說他與大夫是故交。”那士兵囁嚅道。

“和尚?”我腦中靈光一現,“快請進來。”

見到無心時,他一身僧衣芒鞋,渾身幾乎要被雨水打濕,他一見到我,雙掌合十道:

“王妃可還記得下山時我師兄的囑托?”

我歉意地苦笑了一下,和行云離開真覺寺時無憂大師叮囑我們要盡快把繼堯帶到真覺寺,可是我一直在努力去遺忘和回避這個承諾。無心又說:

“無心此來舊事重提,請王妃見諒。”

“大師可有何方法可以讓王爺脫離病魘?”我奉上清茶,無心接過,可是并沒有喝,只是放在桌上。他走到繼堯床前,右手食指中指按向他的眉心,片刻之后,他望著我說:

“該記得的還是忘不了,王妃若想王爺平安,若有慈悲之心想救湖州千萬百姓,那就讓老衲把王爺帶回真覺寺,若遲一天,暴雨便多下一天,王爺的夢魘之苦便要多受一天。”

“大師是說,這場雨讓王爺夢魘了?”我驚訝地問。

“他前生催動天水咒讓這里變成一個死城,而故地重臨,被燒死的百姓和連綿的暴雨,讓那些前事舊夢紛至沓來……我師兄知道王爺的心中有魔障,心下焦慮才不顧多年寺規以‘血魂’救你性命,為的就是讓王爺回頭,莫要再生靈涂炭白骨遍野。若是大錯鑄成,這一生,王爺恐怕難得善終啊!”

我一驚,掩不住臉色慘白,“這都是晴兒的錯,大師慈悲,可否告知晴兒,要救回王爺,是否還有其他選擇的余地?”

無心喟嘆一聲,“舍得舍得,有舍方能有得,他的夢魘只有佛門梵音能解。無心斗膽化緣,希望王妃能讓無心帶走王爺,從此以后…….”

“從此以后?”我坐在床沿,看著繼堯因高熱而通紅的臉因夢魘而緊皺的眉,不禁潸然淚下。

說好了不再分離,卻一次又一次地面臨困境,難道真是前生欠下的孽緣太多,今生要受顛沛之苦?

“從此以后便各有各的因緣,我佛慈悲,真覺寺斷不會勉強王爺的去留;若他醒來后一心皈依我佛,也請王妃順其自然坦然接受。”

“他不會忘了我的。”我抹去淚水,篤定地說。

“大夢方覺,今是而昨非。歷盡人世間失去雙親之苦,失去愛人之苦,那些生離死別皆是虛妄,還是忘了的好。”無心悲憫地看我一眼,“王妃,暴雨不歇,但是無心覺得還應盡早起行。”

我哽咽著,努力按捺住心底的悲愴,“今夜子時,晴兒定當安排好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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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才下眉頭,卻上心頭1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

天潼山高秀出塵,風爽泉清,曾有詩贊云:溪水清漣樹老蒼,行穿溪樹踏春陽。溪深樹密無人處,唯有幽花渡水香。山下清溪靜流,本來只住了幾戶人家,后來也有人仰慕此處寧靜樸實,于是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便形成了村落。

這村子,叫“隱士村”。

據說不記得是哪一朝代一位剛直不阿的臣子棄官離朝,游歷到了此處,在這村子開堂授課,逐漸形成一村之風尚禮儀,后人為了記念此人,于是便把村子叫做“隱士村”。

隱士村不隱,因為它是上天潼山真覺寺的必經之地。每逢佳節,香客絡繹不絕,善男信女,香車怒馬,甚是盛況不息。

上山的惟一路口,三個月前一夜之間修好了一間簡陋的草廬,門口上方懸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四個字:草月花舍。

草廬的后面的大片荒地也被人墾成梅園,白梅晶瑩如玉,紅梅殷紅似血,臘月剛到便漫天開放燦爛無匹。附近的人禁不住梅香的濃烈幽遠,紛紛跑來草月花舍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選擇這樣偏僻的地方種了一大園子的梅卻任由它們自開自落。

“隨生,有客人來了。”我聽到外面的動靜,笑著對正在專心致志地拿著小刀削著竹蜻蜓的隨生說。

隨生就是那個在綿遠城我和行云遇到的幾乎要餓死的小男孩,他的母親離去了,他卻一直留在客棧里當著一個小工,掌柜看在行云留下的銀子份上賞他兩口飯吃。當日我離開湖州經過綿遠時恰好在那客棧又遇見了他,當時他正被店小二欺負著,他一見我便抱著我的腿要我給他把娘親找回來。

可是,在破廟找到他娘親時,他的娘親已經死去多日了。

我葬了他的娘親,想著要留下銀子然后離開時,他卻說道:

“連你也不要我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有著凄涼和一絲恐懼。

我的心猛地一痛,那個人也曾這樣對我說過:連你也不要我了……

于是我帶了他走,我讓他叫我姐姐,可他不愿意,他說他想要一個娘親。他說他叫狗兒,我重新給他改了個名字,叫隨生。

“娘,我去開門。”

隱士村民風淳樸,憨厚樸實,知道我和隨生兩母子孤苦,于是紛紛把家中過年所用的食物用具都送了一些過來,我一一敬謝了,也不好拒絕便收下了。

村中少有大夫,凡是身體有恙的都要到五里之外的京城請大夫,自從他們知道花月草舍是藥廬后,上門求診者便逐漸的多了。

“娘,為什么你每日要在午時過后才開始看診?”隨生話剛說完,看見我臉色又顯青白,連忙遞過那碗酸的幾乎要掉牙齒的青梅,我咬了一顆進嘴里,喉間的煩悶漸去,才對他笑笑說:

“因為娘要休息好,要去料理一下梅林,再過半年,你就要有一個小**了……”又或者是弟弟,我想。我摸摸自己還是有些平坦的小腹,微微地笑了。

在這里,有個小生命在孕育,生長。開始時我以為自己因為送走了繼堯導致心血失調,終日懨懨欲睡甚至驚覺心跳加速,后來才明白到我感受到的是他(她)的心跳。

他并沒有離開我,我常常對自己說,他在我的心上,一直;而現在,他還給我留下了一個念想,我不會孤獨,我對自己說。

在湖州看著無心的馬車遠去的時候,我的心都似乎被帶走了。阿松知道了之后搖晃著我問我是不是瘋了,竟然相信鬼神佛道之說,他派人去追,但是追不到,那馬車竟是消失不見了一般。幸好這時承中趕來,獨立撐起了大局,對外宣稱將宣陽王病情過重刻不容緩,已送至東庭西方的玉華山藥王谷尋神醫韓濤治病。

三天之后,湖州的暴雨終于停歇了,東庭大軍退至綿遠,因后勤補給延滯了,東庭長信侯奉皇命與屹羅攝政王談判議和,最后商定東庭退兵,襄城、劃為東庭屬城,綿遠歸還屹羅,但是駐軍不得超過一萬,開放綿遠作為商業自由城市等等。

一場因宣陽王司馬繼堯處心積慮發動的戰爭最終畫上了一個不怎么完美的句點。我不知道承中回京后要如何向辰恒解釋繼堯的事,如何能抵住皇帝的雷霆之怒。臨走時我在他書桌上放下一封書簡,是給辰恒的。上面只有寥寥數語:

繼堯我帶走了,從此天涯,歲月易晚,望君珍重。

希望這封信可以讓承中不會艱于解釋。

雨停了,繼堯應該到了真覺寺了吧?

我帶著隨生修了花月草舍,每日清晨翹首遙望,只見霜染重林,偶露一角寶寺飛檐,朝煙夕嵐都遮不去那厚重的顏色,仿如一個壁壘把我擋于千里之外。

我到過真覺寺,我淡定地在山門前等了一天一夜,可是給我開門的只是一個小沙彌,傳給我的只是一張抄寫著心經的白紙。我認得是他的字,他只給了我一頁心經,連一句話都沒有。

那經文他抄得很認真,力透紙背,然而上面的文字對我而言卻有如巫語,“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心無掛礙?他想告訴我的就是這一句?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昏然般下得山去,留在家中看門的隨生見我蒼白慘淡的臉色嚇了一大跳,六歲大的他已經懂得照顧人了,連忙倒了熱茶與我。自此以后我便沒有再上過天潼山,只是每天聽著遠遠傳來隱約的晨鐘暮鼓,提醒我,那個人平安地活著,這就夠了。

倒是隨生,和村民們熟絡了以后,嫌著屋里屋外沒有個好玩的地方,應是纏著村中的菜農李老二夫婦要他們送菜上真覺寺時帶上他,到寺里玩去。李老二夫婦一生無子,也喜愛隨生的精乖伶俐,于是清晨帶著他上山,約莫一個時辰左右就回來。

那一天,隨生回來時,手里拿著一片青翠的竹篾,竹篾末端是一只草編蜻蜓,在上下晃動著。我的心無端一動,問他道:

“隨生,這是誰給你的?”

“撿的。”隨生笑嘻嘻的說,我扭過頭去,掩蓋著自己眼里的失落。記得以前在青林山他也常做這樣的草編蜻蜓給我玩,但是從來不教我怎么編,我一直耿耿于懷,覺得他是無視我。可是后來才明白,原來他是怕我被草割傷手指,所以寧愿自己多做幾個給我也不要我去碰那尖利的茅草。

“娘,你知道我在山上見了誰?”

“見了誰?!”我的聲音陡然升高,隨生訝異于我的激動,說:

“我見到了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小和尚,他剛剛剃度,他很好,請我吃饅頭……”隨生冗長的敘述著這位他新交的朋友給他說的事兒,我聽得有些倦意,便說:

“今夜你早些睡,明早我做兩個糖棒子你帶上山請你的小朋友吃好不好?”

隨生睡了,我卻難以成眠。寒風從四面漏進來,我擁緊了被子,眼淚無聲的從眼角滑落。第二天清早,我用山楂麥芽水混著糖膠做了兩個金黃色的糖棒子交給隨生,然后拿食盒裝了一大盒紅豆蓮子湯進去,對隨生說:

“你帶著這個食盒上山,就說是家里多煮了,請寺里的師傅嘗嘗,補血益氣。你記住哪個禪房的師傅吃過哪個沒吃,明天你帶紅豆蓮子湯去的時候就拿給那些沒吃過的師傅,尤其是那些還沒剃度的修行居士。”

隨生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提著食盒拿著糖棒子走了。

結果隨生回來時,他的手里又拿著一只草編蜻蜓。

我皺眉,“你怎么又帶了這個東西回來?”

“娘,昨天那只已經變黃了!”

我回頭一看,果然插在窗沿的那一只已經干枯萎黃。我依稀還記得以前他笑嘻嘻地對我說:“師妹想要這小玩意,每天來見我一見,我便編一個給你,如何?”

當時只道是尋常。

我打開食盒,里面的紅豆蓮子湯空空如也,我問隨生:“你在寺中,可曾見過什么特別的人沒有?”

隨生搔搔頭,“大師們對我都很好,慈眉善目的,沒有什么特別……”

我無奈,他把“特別”理解成“特別壞”了。但是我仍然經常做一些小甜點和糖水囑咐隨生帶上山去,總會有那么一次,他是會吃到的,即使沒吃到,也會見到,聞到,又或是聽人說到吧!

隨生開始學認字,寫字。常常見他一個人拿著書本忘乎所以地看著,偶爾問我某個字的讀法和意義,他仍然天天上山去,但是再沒有拿過那樣的草編蜻蜓回來。

除夕前一天,下了一場風雪,早晨出門提水時滑了一跤,水打翻了濺了自己一身,隨生沖出來看我時見到我狼狽的樣子嚇了一大跳,連忙扶我進屋里去坐,說什么也不肯上山了,說要看著我。而我那天的確也很不適,吃什么就想吐什么,隨生連忙找了李老二夫婦幫忙,李老二家的一看我這個模樣,馬上便問:

“夏大夫可是有了身子?”

我點點頭,寬大的棉衣遮住了我略顯豐滿的腰圍,李二娘幫我煮下了安胎養氣的藥后,對我說:

“有了身子的人就不要這樣操勞,我當初就是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還起早摸黑地干活,結果頭一胎孩子沒了,到現在想要孩子也不成了。夏大夫,如果有什么用得著我們夫婦的地方就盡管說,都是一個村子的鄰里,互相照應是應該的。”

隨生在一旁看著我不住地點頭,眼里蓄滿了淚水。

看著他焦急的模樣,我心里頭突如其來的好一陣感動。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沒想到我會和一個顛沛流離父母俱殞的孩子相依為命。

“娘沒事,嚇到隨生了是不是?娘以后會注意的。”我摸著他的頭,安慰他說。

除夕夜空氣里漂蕩著煙燭微醺的氣息,還未到申時天已經暗下來了,我關好了門,隨生正在自己的書案上拿筆寫著什么。我平時見他偶有無聊發呆的時日,便讓他有空就寫寫自己一天的行蹤心得,他還鄭重其事地把自己每天寫的這些紙張鎖好在一個匣子里。我常戲謔說他長大了也有自己的秘密了,他但笑不語,人倒是真像成熟了許多一般。

我正準備把餃子放下鍋,外面忽然傳來幾聲叩門聲,隨生披上他的棉袍,走到前院去開門,接著便聽到他喊我的聲音。我放下鍋蓋走到院門一看,站在我面前的人竟然是杏花和宣平。

“你們……怎么來了?”我驚訝莫名,而他們一見我便馬上跪下,我這才看到門外一輛裝滿了物什的馬車。

宣平不愿意告訴我他是怎樣找到我的,只說在集市上遇到杏花便把她“押”來此處。我想他想找的人不是我,而是繼堯,只是在想要上山的途中知道了我在這個地方,于是就把杏花帶來了。

就這樣,宣平和杏花執意留了下來,宣平幫忙料理那一園子的梅花,杏花則在我診癥的時候給我幫幫忙,這樣一來,我倒真是舒服了許多。

只是每每看見他們,我便會想起過去在宣陽王府的日子,想起繼堯,除夕之夜送我的冰雕宮燈,想起他塑的雪人,想起那兩朵藏在晶瑩酒雪中艷紅的梅花……

想得正入神時,忽然聽到身旁的隨生叫我,我恍然起立,左手不慎拂倒手邊的茶杯,眼看著杯子就要應聲墜地了,忽然一只手快如閃電般地橫伸出來,準確無誤地接住了杯子。我不知是被自己的冒失嚇了一跳還是因他的反應而驚訝,余驚未定地看著他,他卻嘻嘻一笑道:

“娘在想什么想得這么入神?杏花姑姑在外面叫你呢!”

我忽然發現這陣子隨生好像長大了很多,臉色紅潤眉目開朗,嘴角笑意自然,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看人的時候還多了兩分神采,只是這段時間他隨著李老二夫婦上山玩得太瘋了,那雙手被刮傷了好幾處。這時杏花匆匆捧著一個瓦罐走進來,說:

“夫人,你要的糖漬梅**我都做好了。”

我忽略了心里的一絲疑惑,拿過罐子就準備去做元宵,我已經問過隨生真覺寺有多少僧眾了,大概有一百人不到。杏花遲疑地問我:

“夫人,你真要做三百顆元宵啊?要不要我到村里找其他人來幫忙?”

我搖搖頭,我不是想布施,而是希望他偶爾也會想起我,想想我。

曉月夜,情到深處人孤獨。一年前的元宵節痛斷人腸,一年后的元宵節,我對著身畔一燈如豆,難以成眠,只覺得心底孤清凄涼,撫著漸漸隆起的小腹,不覺有清淚滑落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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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才下眉頭,卻上心頭2

草長鶯飛二月天,又是放風箏的絕佳季節。

隨生早就吵著要做一只風箏,這天剛好沒什么人來診癥,我便給他做了一個風箏。一不留神被竹子劃破了手,雪白的紙上沾了一個觸目的紅點,我皺一皺眉,竹生連忙問我是不是很疼。我笑笑說沒什么事,接著拿起筆在風箏上畫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金魚,那殷紅的一滴自然便成了眼睛。

隨生歡呼一聲,拿了風箏就跑到外面和約好的幾個孩子放風箏去了。

“夫人,”杏花走進來,臉上有些不悅,“那個孫子俊孫秀才又來了!”

我走到前院的醫廬,孫子俊正站在草舍門前候著我,一見我他連忙說:

“夏大夫,子俊又來叨擾了。”

“孫先生無需客氣。請問孫先生身體哪里不適?”我坐好,推過脈案,示意孫子俊把手伸出來,孫子俊一邊讓我診脈一邊對我說:

“今日子俊來,除了就診,還有就是來看看夏大夫你——”

我一挑眉,松開按脈的手指,“孫先生,敢問是我家隨生在私塾里闖禍惹惱了先生?”孫子俊連忙搖頭,我又說:

“先生是偶感風寒,晚間休息得不大好,故有風邪入體,吃兩劑藥便可大好。”我見他沉吟不語,便說:“孫先生可是有何難言之事?”

他干咳兩聲,看我的眼神有點怯怯的,“我知道夏大夫并非隨生的親生娘親。”他見我有些詫異的看著他,連忙說:

“東庭和屹羅剛剛止戰,百姓離散家破人亡,孫子俊不才,暗自猜想夏大夫或許是因戰亂逃亡到此處?”

這一次輪到我沉默了,孫子俊繼續說:“隨生說他從來沒有見過爹爹,子俊仰慕夏大夫的醫德性情已久,也是獨身一人,若夏大夫不嫌棄……”他臉上一紅,“子俊倒是想和夏大夫兩人湊合著過日子……”

我瞪大了眼睛望著他,這個人平時常來診癥,言語間也覺得他有些關心過頭,但想著自己五個月的身子應該不會招惹到些什么,所以一直對他客客氣氣的,誰料如此斯文的秀才竟也不論世俗,有此打破常規的想法。

我剛想說句什么,藥廬的門忽然猛地被推開,一個人像一陣風似的撲進來一把**地推開孫子俊,孫子俊猝不及防地被拉下了凳子整個人跌倒在地上,隨生指著他滿臉氣憤地說:

“你騙我!我以為你關心我我才告訴你那些,原來你道貌岸然另有歹意!你竟然打我娘的主意,我告訴你誰都配不上我娘,除了——”他的話一下子剎住,臉上漲得通紅,我一把拉住他,這時杏花匆匆走進來,看見此情此景也是嚇了一跳,連忙扶起孫子俊,我對隨生說:

“孫先生也是關心我們,你不能用這樣的態度對待老師。”我對孫子俊笑了笑,“孫先生,今日之事,我權當先生開了個玩笑。先生也看見的,再多幾個月我就要做娘親了,婚嫁之事不敢再想,先生請回吧。杏花,好好送送先生。”

“我不介意。”孫子俊定住腳步,眼神堅定而誠懇,“同是天涯淪落人,卿本佳人,有此際遇,我自當憐卿。”

我深覺好笑,沒有感動,只有無奈,“孫先生錯愛了,我絕非先生良偶。”

孫子俊還想說什么,只見宣平陰沉著臉大步向他走來,一手拎起他的衣領便把他毫不客氣地拉出了藥廬。隨生還是很生氣,一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咕嚕嚕地一口氣喝完了一整碗涼水,我問他:

“隨生,你的風箏呢?”

“斷線了,不知飛到哪里了!”他沮喪的說。

從此以后,孫子俊再也沒有到藥廬來過,半個月后,杏花告訴我,隨生自那天起就沒有再到孫子俊的私塾去念過書。我很是驚訝,覺得不大可能,因為最近我一有時間就會考問隨生的識字和背書,他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千家詩都會背一大半了,很多書拿起來都能看得懂文字,我還覺得他最近進步大了,還想表揚他,卻不料他壓根沒去私塾!

晚上睡覺前,我嚴厲地責問他為什么不去私塾,他撇撇嘴說:

“我不喜歡那人,看你的眼神好像想把人吞掉!”

“那你覺得我現在看你的眼神想不想把你吞掉?!”

他訥訥地說:“娘,你別生氣,以后我都不會這樣瞞著你。”

“那你坦白,你識的字背的詩是誰教你的?”

“真覺寺的師傅,娘,佛經我都幾乎會看了!”

我臉上的表情一滯,一聽到“佛經”二字我的心都會隱隱的抽痛。我不打算再問下去了,可是隨生又說:

“可是,幾天后那半個月都不能上山了。真覺寺邀請了東庭屹羅和西乾最有名的高僧前來參加三年一度的蓮華佛法大會,聽說講論的是蓮華經……”

隨生一邊說著一邊打哈欠,我知道他是累了,撫撫他的頭說:

“小孩子別多想,好好睡吧。”

佛法大會召開的那一日,一清早就能聽到厚重的鐘聲越過蒼碧林木遠遠傳來,余音響徹四方。

暮春三月底,梅花幾已落盡,我坐在梅樹下的長椅上正縫著一雙嬰兒襪子,隨生坐在我身旁的小凳上右手托腮似有所想。

“娘,”他伸手放在我突起的微圓的小腹上,“**是不是也像隨生一樣,沒有爹爹……”

我手中的針線一頓,眸中閃過一絲黯然,隨即笑笑說:

“不會的,你們都有爹爹,只是無法相聚而已。”隨生總是一口咬定我腹中的孩兒一定是女孩,我都拿他沒辦法,只得隨他叫“**”。

“娘,我們為什么要來這個地方住下?”

“因為這里有娘要等的人啊。”

“是爹爹嗎?他什么時候會回來?”

我想了想,“可能很快,也可能不會回來。”

“隨生,娘給你講個故事。以前有一條白蛇白素貞精修煉千年,為了報她以前是一條小蛇時一個牧童對她的救命之恩,化為人形到人間尋得許仙,成親后相親相愛自以為是人間美眷,可是后來有一和尚法海識破了她是妖精所變,讓許仙看見了白素貞的原形,許仙當場嚇死。白蛇冒著生命危險盜取靈芝仙草救了他,但他醒來后無法接受這一事實,便隨著法海到了金山寺,后來白素貞水淹金山,法海把白素貞壓在金山寺不遠處的雷峰塔,許仙這時才后悔了,可是他終生不能再見她一面。”

“那后來呢?許仙離開金山寺了嗎?”

“法海以為他要離開金山寺,可是他沒有,他只是拿著一把掃帚掃著金山寺的落葉,掃累了的時候望一望遠處的雷鋒塔,他要給自己的娘子掃凈落葉,他要守著她,即使永遠不能再相見,他也要守著她。有一天,下雨了,許仙一抬頭,竟然發現自己頭頂上飄著一把油紙傘,那是一把破舊的傘,是白素貞與他在西湖相遇時他給她的那把傘……很多年過去了,許仙已經須發皆白,可是只要是太陽猛烈或是下了雨,那把傘都仍然遮擋在他頭上,即使更舊了,更破了,也一如故往……”

隨生聽得入了神,而我自己的眼眶早已濕潤。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隨生說,“但是我又不明白,為什么許仙不去砸爛雷峰塔救出他的娘子呢?”

我一怔,想起繼堯給我的那一頁心經,一種莫名的痛有如藤蔓一般絞纏延伸。若他真是被困于真覺寺,我又何嘗不會如白素貞般水淹金山在所不惜?只是無心說了,真覺寺的山門隨時為他開著,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回到我身邊來。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從剛開始濃烈如酒的期待,到如今平靜如水的守候,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沒有他的日子了……

這一日,我起了床正準備洗漱時,忽然遠遠地傳來一陣急促的鐘聲,一下下一聲聲震人心魄,沉重而幽遠,我心中稍有詫異,可是也沒有太在意,一直到了傍晚宣平匆匆走進來看著我,猶豫了一下,然后說:

“真覺寺的無憂大師圓寂了。”

我很驚訝,同時心里又有些不安,皺皺眉,問宣平:“然后呢?”

“新任住持已經選好,聽說明日便進行大典。”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到底想告訴我什么?說重點!”

宣平沉默了幾秒,“屬下也不清楚,但是萬一是王爺……”

杏花一把拉過宣平的袖子,宣平見我臉色發白,連忙收住話音,無聲地退了下去。我死死地咬著唇,不讓眼中的淚水掉落下來,杏花見我身子顫得厲害,連忙過來扶著我。

不會的,他不會一句話都不說就不要我,和我們的孩子的。

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那樣的結果,可以無怨無悔地在這里日復一日地守著,原來只是因為自己心里的奢望從未熄滅,而現在心底那根弦終于繃得過緊幾乎要斷了。

燈殘黯淡,映出一室的寂靜。隨生翻了個身,揉揉眼睛,對我說道:

“娘,你為什么還不睡?”

我搖搖頭,只看著自己的身影不語。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大概就是這樣的一種情景吧。繼堯,你就舍得,讓我一生都如此寂寞地過?

走出門時東方既白,我沿著小徑一直往梅園走去,昨夜應是下過小雨,腳下**,苔如綠玉。我隱約記得前日看見的一株野山梅上長滿了**,可現在幾乎走到了梅園的盡頭了,仍是沒有看見一樹花開。

心中暗嘆可惜時,那詭艷殷紅如火的野山梅卻猝不及防地投進了我的眼簾。我剛要伸手去摘,忽然聽得身后遠遠的仿佛有個聲音在喚我的名字。

“晴兒——”

我的身子僵了僵,嘴角牽出一絲苦笑,定是自己想太多了以致有了幻聽。伸手抹去那**眼角的淚珠,手一伸便攫住了最燦爛的那一枝。

“晴兒,”那聲音到了我身后,只有咫尺之遙,帶著些許嘆息和些許擔憂,有一個人,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喚我的名字。

“是我,我回來了。”他說。

我分不清那話語中帶著的是喜悅還是釋然,我僵直了身子攥緊了手中的梅枝,背對著他說:

“回來?是為了重逢還是為了告別?”

“晴兒,你看著我。”他走上來,從身后輕輕地抱著我想要轉過我的身子,那熟悉的懷抱和淡淡的木葉氣息幾乎讓人無法拒絕。我身子顫抖哽咽著推開他的手,“不要,我不要看你!”

他的手臂卻把我鎖得更緊了,我的眼淚紛紛下墜,“你不要我了,還回來做什么?你怎么能這樣殘忍?”

“我什么時候說過不要你了?!”他語氣急促,一**便把我的整個身子扳了過來,我一想到那頁佛經,胸口忽然一窒,身子發軟,想要睜大眼睛看他一眼,一裘白衣,墨發三千,還想看仔細的時候無邊的黑暗卻已隨著他的墨黑長發席天幕地而來。

高級同學

一個月后

我看著滿桌子的菜肴,瞪大了眼睛問眼前好整以暇的人:

“你不要告訴我,這些菜就我們兩個人吃?!”

梅繼堯搖搖頭,“當然不是,怎么能兩個人吃?”他夾了一塊雞翅放在我碗中,“夫人,這都是給你一個人吃的。”

“我已經養得很好了!”我捏了捏自己的臉,標準的孕婦臉,我心里都開始有憂郁癥了。

“你養得好那天就不會暈倒了。”他慢條斯理地說。

我氣結,我說了多少次那天是因為以為他要做真覺寺住持而一夜不寐第二天驚怒攻心所以才會暈倒的,可他還是堅持說我氣血失調營養不足而硬是把我帶回了扶風書院。回書院的那天倒是差點把我爹娘驚嚇到了,我這不孝女總是上演生生死死的戲碼來折磨他們,但是一見多了一個孫子和一個仍未出生的未來孫子,兩個老人家忽然覺得生活一下子豐富多彩起來了,竟像年輕了幾歲。

“若不是你給我一張不知所謂的佛經,我犯得著傷心了這么久?梅繼堯,以后女兒胎教不**格內向的話都是你害的!”我放下筷子恨恨地說。

“是誰說自己天性聰穎的?我那張佛經是用小楷抄正的,可是當中有幾個字用的是行書,‘故心無遠離’,你這笨丫頭,竟然沒看清楚就撕了,這怪誰?!”

當初繼堯被無心大師帶回真覺寺后,那冗長的夢魘終于在佛法梵音中褪去。他醒來之后,無憂大師向他道明了一切前因后果,并約定他要在寺中研修佛法為期半年,半年后隨意去留,但是在這半年中不得離開真覺寺半步。

無憂大師每日與他講論經法,他也在禪房中足不出戶閱遍了佛經。蓮華佛法大會如期而行,在會中他也聆聽了佛法高深的大師講道,法會結束后,無憂問他:

“居士這半年可有了悟?前世今生之事皆為虛妄,情愛生怨生恨生妒生世上諸般丑惡,如花開亦如花謝,終歸于寂滅。居士以為然否?”

繼堯微微一笑,說:

“大師可曾聽過花開的聲音?山川雨露,天地靈氣孕育生命,只待那冥冥不可預知的機緣一到,可能是因為遇到什么人,也可能是因為什么事,頃刻花開,再也無法逆轉。每個人都知道那花會謝,但是卻有些人記得住那花開的聲音,生生世世,哪怕墜入輪回,飲過忘川水,喝過孟婆湯,仍是不忘。因為那聲音,已經被刻進了骨血。大師會笑繼堯太過于執著,但是修佛之路何其漫長,誰又能說執著生生世世的情愛就不是一種鍛造和歷練呢?佛在何處?僅是在一本經書一聲梵音之間嗎?繼堯駑鈍,繼堯以為,佛,只在一念之間。”

無憂笑而不語。

“繼堯上山半年,心中戾氣已被大師的精深佛法洗滌殆盡,繼堯從此當以天下蒼生為念,不因一己之欲而涂炭生靈。‘他人之心,予忖度之’,因為愛一己,進而顧念他人,大師請放心,繼堯再非昨日那個恣意妄為的宣陽王。”

無憂當天夜里便圓寂了,他的遺言里,由無心接替住持之位……

“你教隨生練武了?”我想起六歲的隨生能把孫子俊一把推在地上,這肯定是梅繼堯的功勞。

“這有什么不好?他本來就是練武的好材料。不過,”他的眼神有些幽遠,“那天,他折了我打入墻上的草編蜻蜓,我真是有些介意。直到,他告訴我,他姓夏,叫夏隨生,不知怎的,我竟然被這個名字打動了……”他牽著我的手在后山散步,說話的聲音釅釅的有如醇酒,我心一動,問他:

“你當時就知道了么?”

“本來無所覺,但是,你總是做一些擾人清修的事情,”他輕笑起來,“每天讓隨生帶蓮子紅豆湯上山,那陣子,我都吃得有些怕了。”

他頓住腳步,在石崖壁上摘下一朵淡黃的山花插在我素淡無華的發鬢上,說:

“連子相思,相思連子,晴兒,你以為我真是忘得了嗎?”

我握住薄袖下他的手指,一寸寸地握緊,夜色中淡月朦朧,風來有致,我的眼瞳中清澈地映著他的明眸,那里,只有我,一個叫夏晴深的平凡女子。

我想起了一首詩:

不要因為也許會改變,就不肯說那句美麗的誓言,不要因為也許會分離,就不敢求一次傾心的相遇。

下一輩子,我們還會在一起嗎?我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我們都有一顆執著的心,和相愛的勇氣。

《全文完》

高級同學

總算好拉

金牌同學

挺好看的

(小鱷魚)

經銷商

(小鱷魚)

經銷商

愛情蝴蝶

資深老同學

看完了!

傻豬媽媽傻豬爸爸可愛宸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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