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炎熱,便是連禮部尚書府的后花園也是酷暑難當,若不是亭子里放有盛著冰塊的鐵桶,讓亭內陰爽涼快,府中上下也不可能由著韓漠抱著韓定亭子里逗樂子。
這是一座很寬敞的涼亭,涼亭四周放著四只盛有冰塊的鐵桶,涼亭中央放著一張涼席,不足兩個月的韓定則是很愉快地躺在涼席上,雙手亂抓,似乎是想抓住韓沁逗弄他的一朵大樹葉子。
韓漠和紅袖則是坐在旁邊的石桌邊上,滋滋有味地品嘗著碧姨娘親手做出來的冰鎮芙蓉粥,在這酷暑之時,有這樣美味的食物入肚,冰霜透骨,從頭舒服到腳。
碧姨娘坐在一旁,正在為韓定縫制衣裳,本來這些事兒自有下人去做,但是碧姨娘卻還是將這些事兒攬了過來,韓定那些小衣裳,都是繡著極漂亮的圖案,那是從外面買都買不來的。
筱倩不能食用這種太過冰寒的食物,只是靠坐在放置亭中的一張竹椅子上,手捧著一本好不容易淘到的畫冊,有滋有味地看著。
廳內一片溫馨祥和之氣。
“京里的夏天比東海那邊似乎要難受不少。”韓漠放下碗,拿起旁邊的錦帕擦了擦嘴,微笑道:“若這個時候還在東海,往海里游上那么一遭,可是賽過活神仙了。”
韓沁回過頭,笑道:“哥哥,你是想東海了嗎?什么時候你帶著大伙兒回東海去瞧一瞧吧?我也想爺爺了!”
筱倩一聽,忙放下畫冊,連聲道:“好啊好啊,相公,京里呆的膩了,你若是空閑,咱們不如回東海去看一看,我也沒有拜見爺爺他老人家呢!”
韓漠看著筱倩,笑道:“你是想看大海,還是想看爺爺?”
筱倩嘴一撅,雖然已為人母,但是還是時不時露出小姑娘般的天真摸樣,碧姨娘已經笑道:“筱倩自然是想拜見二宗主。只怕二宗主如今也在念著孫媳婦!”
韓漠點頭道:“俗話說丑媳婦總要見公婆……!”
筱倩圓溜溜的眼睛睜大,立刻道:“相公,你說我丑?”
“別搶話這么快。”韓漠故意瞪了筱倩一眼:“等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筱倩撇撇嘴,轉過頭去,但還是想聽韓漠到底要說什么,又慢慢轉過頭來,卻見韓漠拿起桌上的一把紙扇,頗為瀟灑地打開,輕扇道:“丑媳婦要見公婆,那是俗話,咱們家是漂亮孫媳婦要見祖父,你說是不是?”
筱倩聞言,這才嘻嘻笑了一聲。
韓沁在這京城也是呆的膩煩,聽韓漠話風似乎有回東海轉一遭的意思,滿是歡喜,但是瞧著自顧自玩鬧的韓定,忙道:“哥哥,小定兒太小,往東海回去的好幾日的路程,他一個小孩子,受不得顛簸。”
韓漠起身來,走到韓定身邊,蹲下身子,一只手輕輕撫過韓定的小額頭,臉上滿是慈愛之色:“男孩子可以苦養,受些顛簸也沒什么。爺爺在東海自然是無時無刻不想念這個曾孫子,咱們總不能讓爺爺等的太久。路上準備妥當一些,也不搶急,當時沒有問題。”他對著韓定微微一笑,抬頭道:“京里太過憋悶,讓他出去透透氣也好,東海有廣闊的海洋,那是他真正的故鄉,讓他回去見識見識,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情!”
眾人本來還以為韓漠只是隨口說說,但是此刻聽他意思,竟似乎是真的要回東海。
碧姨娘放下手中縫制的衣裳,看著韓漠道:“漠兒,你真的準備要回東海?”
韓漠點點頭,淡淡一笑。
“只是你如今走得開嗎?”碧姨娘擔心道:“若是朝廷傳下旨意,讓你再回前線,你從東海再回來可趕得及?”
碧姨娘自然知道韓漠是前線西北軍的統帥,此番回京,她卻不知內幕,只以為是朝廷有急事召回韓漠,回頭還是要重返前線的。
若是事情完畢,朝廷下令讓韓漠重返前線,而韓漠卻身處東海,那總是有些不好的。
韓漠搖搖頭,背負雙手,望著不遠處的水池子,沉吟片刻,終于道:“二伯在前線領軍,短時間內,朝廷恐怕是用不上我的。”他并沒有深說,只是緩緩走到碧姨娘旁邊,拿起碧姨娘縫制的衣裳,上面繡著一只金鯉,栩栩如生,微笑道:“姨娘的手藝如今是越來越好了,這樣的手藝只埋沒在府中,實在是可惜的很!”
碧姨娘何等聰慧婦人,聽出韓漠話中另有其他意思,但是一時間也不明白其中深意,只是溫柔一笑,道:“這又是什么好手藝,比我手藝好的多的是,也說不上埋沒。女人家的,不能拿刀拿槍,只能拿著針線……這不正好用上為小定兒做幾件衣裳嗎?回頭我給你們每人再做幾套衣裳,上面都繡著你們喜歡的圖案,要不嫌棄,出門穿那衣裳,不也照樣可以讓人瞧見嗎?”
筱倩嘻嘻笑道:“姨娘,依我看啊,回頭讓相公拿些銀子出來,辦一家繡坊,憑借姨娘的手藝,那一定是生意紅火。咱們回頭也過去一起幫忙!”
筱倩出生富貴,自幼受老太君呵護關愛,有些事情并不清楚,她一時間也沒有想到,碧姨娘雖然是妾室,但終究是堂堂禮部尚書的妾室,如此身份去開繡坊,定會惹得閑言閑語,而且被人輕看,碧姨娘是什么心思姑且不論,至少韓玄昌便是不可能同意的。
筱倩這番話說出來,碧姨娘的眼眸子里倒是劃過一絲異彩,但是一顯即逝,含笑道:“玩笑話。”
韓漠在旁,卻是瞅見了碧姨娘眼中的異彩,心中暗想:“難不成姨娘還真愿意開家繡坊?”微微一想,便即明白,筱倩這無心之言,只怕真是對了碧姨娘的心思。
碧姨娘去年大病一場,險些香消玉殞,韓漠卻是十分清楚他的病由,那可是心中抑郁所致,在這深門大院之內,她宛如被囚禁在籠子里的鳥兒,哪里有絲毫的歡樂開心可言。
若是真的能夠有一家繡坊,將自己的手藝施展出來,恐怕碧姨娘未必不愿意。
只不過身份使然,碧姨娘心中即使有這想法,也只不過是當做一種奢望而已。
紅袖在旁一直沒有吭聲,此時終于道:“若是開繡坊,我……跟著姨娘!”她自入府之后,很快就和碧姨娘熟絡,跟著碧姨娘學習針織活兒。
她在這方面倒也有些悟性,如今也能使用數種針法,雖不至于純熟,卻也有模有樣。
韓漠呵呵一笑,柔聲道:“這事兒暫莫張揚,要開繡坊……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過卻要等一等……!”看著碧姨娘道:“姨娘,你若真的愿意,此事交給漠兒,漠兒回頭為你張羅!”
時當炎夏,碧姨娘倒也沒有穿著厚衣裳,一件淺白色的紗裙,豐隆酥胸微微起伏,顯然是心中有些激動,但還是輕輕搖頭,輕聲道:“都是家人說玩笑話,你莫當真。”美麗的眼眸子里,卻隱藏著一絲黯然之色。
韓漠心中嘆氣,這個美婦人一直是在苦苦撐著這種生活,這樣的生活境遇,絕非她心中所求,若是真想看到她臉上顯出發自內心的歡笑,恐怕要改變一種生活方式才行。
一家人正在亭子里說著話兒,忽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傳過來:“小五,小五在不在?”
韓漠抬起頭,循聲望去,只見亭子遠處的一座假山邊上,一名紫色輕衫的公子哥兒正順著青石小道往這邊走過來,右手提著禮盒,左手時不時抬起,也顧不得風度,擦拭著額頭的汗水。
韓漠一眼認出,正是韓家老三韓濱,說來卻是有許久沒有見到這小子,卻不知今日怎地有空閑來這里,笑著回道:“三哥,你知道我回來也不是今天的事兒吧?怎地現在才過來看我。”
韓濱加快步子走到亭子里,將禮盒放在旁邊,倒也沒有忘記禮數,向碧姨娘拱手行了一禮,道:“小三給姨娘請安!”隨即一把搶過韓漠手中的折扇,嘩啦啦扇起來,又瞅見桌子上有冰鎮芙蓉粥,立刻道:“沁兒,快給三哥盛碗粥,這該死的鬼天氣,去年可沒這么熱,先前一幫小子還拿著雞蛋放在這毒日頭底下,說是那樣便能將雞蛋烤熟了,我瞧著倒也不虛,只怕已經熟了。”
韓沁正要起來,紅袖已經道:“我來盛!”好在還有干凈的空碗,用不著去拿,盛了一碗推給韓濱,韓濱呵呵笑著點點頭,拿了過來,三兩口便吃了一碗,隨即自己又親手添了一碗,在眾人的注視下,很快就吃了一干二凈,這才滿意地拿起桌上的錦帕擦了擦嘴,贊道:“不錯,這粥做的好。小五,你們府上還有這么厲害的廚子?回頭讓他去我府里,給他漲工錢。”
韓沁站起身來,叉著腰道:“三哥,你胡說什么?這是我娘親自下廚做的,你敢說我娘是廚子?”
韓濱為人散漫,但是平易近人,也極隨和,從不擺公子架子,雖然不務正業,但是族中上下卻都不討厭,便是韓沁這個做妹妹的,也敢與他玩笑。
韓濱聞言,急忙起身,向碧姨娘賠罪道:“姨娘,我……不是那個意思,姨娘莫見怪,我胡言亂語,你就當我……當我……!”
碧姨娘柔和一笑,道:“別和沁兒一般見識,姨娘不怪你。”
韓濱這才放心,瞅見在涼席上的韓定,只見那小家伙正睜著圓溜溜地眼睛看著自己,不由樂起來,叫道:“看到沒有,這小家伙識人,知道他三叔來了,你看,盯著我看不眨眼呢。”上前去,小心翼翼將韓定抱在手中,哈哈笑道:“你們看,我抱他,他都不哭,看來真是認得我!”
韓沁撇撇嘴,道:“小定兒膽子大,誰抱也不哭!”
韓漠卻是打量著韓濱,納悶道:“三哥,你以前帶過孩子嗎?你抱孩子的動作,那可真是熟練的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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