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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卷:人世間
即然知焰來了,梅振衣沒有留在花果山,帶著那枚上品蟠桃離開佛國前往天庭,到東游谷去調養。告辭時他又聽見了心猿悟空靈臺中的暗語:“當年落歡橋頭揮棒之時,我本以為你是世間亂象之因,如今看來是錯了,眾仙家猜測你可能是亂象之果。”
這番話與玉鼎真人所說差不多是一個意思,但心猿悟空表達的更含蓄,梅振衣也沒有多說什么。返回東游谷調養仙家靈臺之損,以人間歲月論,就不是一兩年的功夫了,這期間世間還發生了不少事,只能擇其重大者記述。
當年郭子儀收復長安時,曾向西北的回紇借兵相助,約定“土地城池歸唐,子女金帛歸回紇。”長安收復之后,關中一帶的百姓遭受重創,但回紇大有收獲,其部落首領多受封賞,仍跟隨唐軍與史朝義叛軍做戰。
回紇成為了西北一帶繼突厥之后最強大的勢力,也企圖向周邊擴張,在史朝義叛軍行將覆滅剿滅時,留守安西的回紇伏地匐部落南下進攻吐蕃,攻占土地劫掠人口牛羊。吐蕃國權相祿東贊調集軍隊反擊,幾次小規模的戰役后,雙方大軍在玉門關外展開了決戰。
“伏地匐”本是突厥語中很低賤的一個部落氏族名,回紇擺脫突厥的統治后,他們也自稱“伏地摩”,并非低賤,而是表示對“大光明尊”的虔誠。大光明尊是“摩尼大光明教”信奉的最高神明,伏地匐這一部落信奉摩尼教。
摩尼教誕生在兩河流域,它與古猶太教以及基督教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經典中也包含《大福音書》與《摩尼贊詩》。
景教信奉阿羅訶大天尊,被傳統天主教視為異端。而在世間景教徒眼中,摩尼教恐怕連異端都算不上,是徹底的外教。但在天國看來,摩尼教徒也是天主的子民,基督教信奉的上帝,景教信奉的阿羅訶大天尊,摩尼教信奉的大光明尊,其實都是同一個人。
天使長米迦勒曾經對梅振衣說過:“天主眼中并無異端,受主的光輝照耀內心充滿光明,一世修行圓滿,都是天國的子民。因私欲而殘害正信之徒,不論他以什么名義,都將走向墮落。世間的爭執與罪惡,是世間人自取,我常常聽見天主的嘆息。”(注:詳見本書250。)
伏地匐只是回紇十部中的一部,回紇主力大軍還在黃河流域做戰,而吐蕃舉國之力而來,這一場交戰回紇大敗。
眼看要潰不成軍之時,光明大祭祀揮舞法杖念了一句很拗口的咒語,聲音傳遍整個戰場,所有的回紇戰士都聽見了。
浴血廝殺地戰士們一起用古老地語言吟誦道:“焚我殘軀。熊熊圣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萬事為主。不為私己。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萬人奇異地吟唱聲整齊劃一。直沖云宵之上。似乎有一種奇異地力量將他們自我催眠。有人被敵手地刀鋒割開喉嚨地前一瞬。仍然在忘我地揮刀吟唱。吐蕃大軍本已勝券在握。此時也覺得心驚肉跳。殺人殺地手發軟!
吐蕃大軍地中軍幡下。有數百名列隊地僧人一起轉動手中地經筒。鈴聲如雨點般響成一片。也開始用嘰里咕嚕地語言吟誦。這誦經聲似在**、似在述說、似在召喚、似在激勵。
誦經聲傳出與回紇士兵地吟誦相消。吐蕃士兵就像打了興奮劑一般重新燃起了戰意。而回紇士兵地吟唱聲越來越弱越來越無力。就像垂死地**。被戰場上地砍殺聲淹沒。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傳來一聲冷哼。一片光明灑下。吐蕃軍中僧人手里地經筒突然停止了轉動。吟誦聲也似凝固在空氣中被這一片光明所化。抬頭望去。云端上出現了一位天神。棕色地卷發威武地面容。穿著白色地長袍披著紫色地綬帶。
這位天神雙手高舉一柄十字闊劍。又寬又厚地劍脊中央鏤空鑲嵌了一枚透明地晶石。那籠罩戰場地光明就是從這枚晶石中散出。天神全身都籠罩著圣潔地、凜然不可侵犯地光輝。
他是誰?大天使沙利耶!他手中的劍是天國圣物“封印之眼”。在天國中梅丹佐原為天使之王,還有米迦勒、加百列、烏利爾、拉斐爾這四位天使長,按清風仙童的說法,他們都有靈臺開辟化轉之功的修為,想當于金仙的成就。除此之外,還有八位大天使分別掌管不同的天國圣物,有不同的司職,沙利耶是其中之一。
沙利耶掌管的封印之眼,能夠封印“邪魔”的法力神通,維護天國以及天國之主的威嚴不受冒犯。
他在云端上現身,抿著嘴唇面容冷漠沒有說話,但所有人仿佛都在光明中聽見了奇異的聲音:“天主憐憫世人,迷途的羔羊放下無謂的刀槍,光明將指引你們前往天國的道路。行邪惡的巫術,將受到天主的神罰。”
這種場面讓數萬吐蕃大軍一時手足無措,士氣消散無形,紛紛看著云端上的天神驚駭無比。而上萬回紇士兵齊聲高唱贊歌,已進入一種癲狂的興奮狀態,揮舞著刀槍不顧一切的發動了反沖鋒,吐蕃軍陣的最前端被沖潰了,無數刀槍就似一股**的耀眼洪流殺向中軍。
眼見吐蕃到手的勝利突然被回紇翻盤,一切都是因為云端上沙利耶的出現。這時一聲佛號響,蓋住了戰場上所有的喊殺聲,沙利耶對面的天空無數云朵涌現,化為一朵**的蓮花座。
地上的人只能看見空中的十二品蓮臺,但沙利耶卻能看見蓮臺上站著一個人,來者是佛國降臨吐蕃的使者蓮華生大士,他也是吐蕃密教的人間創派宗師。
這位蓮華生大士的來歷頗為奇特,竟與仙童明月有幾分相似,為佛國無量光芒照射在達那郭嘯湖中一朵蓮花上化生,出生時既現八歲童子像。此時在云端與沙利耶對峙的,仍然是一位八歲童子的行容,現不滅虹身。
“調伏剛強,蓮華生相,天魔外道,聞名懾服。”他先唱了四句偈,全場的人都聽見了,然后在仙家靈臺中開口,只有沙利耶能聽聞:“外道天魔,你不
插手,我既現身,定當收服。”
“廢話真多,身為護教大天使,斬的就是你這種外道天魔!”沙利耶在靈臺中喝了一聲,揮劍斬向那朵蓮花中的童子。
蓮華生摘下了面前的一片**,在空中幻化托住了長劍,兩人的身形一起在云端上消失,地上的凡人看不見了。籠罩在戰場上的那片光明還在,回紇士兵仍然充滿斗志,而吐蕃大軍那邊,僧人們發現手中的經筒又能轉動了,那股封印他們的神秘力量被破去。
戰場上經歷了短暫的安靜,聲嘶力竭的震耳喊殺聲又起,雙方都在神靈現身的激勵下,舉起刀槍奮勇前沖,又是是一片血肉切割與金鐵碰撞聲連綿不絕,還加**各種奇異的吟誦。
兩軍正在廝殺間,云端上突然傳來一聲悲鳴,一團耀眼光團**而開,旋即消失在仿佛咫尺卻又似無窮遠的空間。天空灑下的光明消失了,一柄十字闊劍落了下來插在戰場中央,上面的晶石已碎裂。——沙利耶竟然被蓮華生大士斬落!不知墮入輪回中的哪個世界。
這不可能,至高無上的神靈怎會隕落呢?回紇戰士都傻眼了,一時之間就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而吐蕃大軍齊聲歡呼,如潮水般的涌來。回紇伏地匐部血流成河、尸橫遍野,幸存的人也大多做了俘虜,被徹底的擊敗。
這一戰的起因本是回紇進犯而吐蕃還擊,但是大勝之后,架空吐蕃王芒松芒贊大權獨攬的祿東贊野心膨脹,他發現大唐西北空虛,而吐蕃軍民士氣旺盛的接近于亢奮,正可借機開疆擴土,征服西域、巴蜀對抗大唐,于是乘勝大興刀兵。
蓮華生現身也許不是為了激勵祿東贊之流的野心,而是因為沙利耶出手,但卻激起了吐蕃大軍戰意空前的膨脹,以及對神靈近乎**的膜拜。祿東贊舉傾國之兵出擊,先攻擊西域安西四鎮,又殺入玉門關直撲長安。
因為安史之亂,唐軍與回紇的主力都在洛陽及幽州一帶做戰,西北力量空虛,吐蕃軍馬勢如破竹,聲勢一時達到鼎盛。其時史朝義已兵敗自盡,黃河流域的安史之亂基本平定,新的大亂又起,郭子儀調軍馬回擊吐蕃,打前陣的就是西河侯梅效。
吐蕃氣勢洶洶而來,而梅效手下是久戰疲兵,守衛長安的第一陣居然敗了,而且敗的很慘,連梅效本人都中箭受傷。吐蕃士兵太生猛了,簡直就是一群瘋子,嘰里咕嚕也不知唱著什么歌拼死沖鋒,哪怕挨了一刀就私中了什么好處一般。
梅效手下軍兵不懼與勇士做戰,但很難與瘋子較勁,敗陣之后不得不退,掩護皇上從長安避走陜州。
大唐廣德元年十月,吐蕃大軍攻入長安,焚掠宮室,又是一場浩劫。在安史之亂的前后,大唐國都長安兩度被攻破,興兵者一次是安祿山,另一次是吐蕃。
當時梅振衣在東游谷服逃情丹調養靈臺之損,沒有余暇管別的事,知焰為他護法也無心旁顧。梅效敗陣帶傷,身邊親隨的梅家子弟也傷亡過半,卻驚動了東游谷中另一位仙人悄悄下界。
這位仙家在天庭中聲名不顯,甚至很多人都沒有刻意注意過她,提到此人時,也不過將她當作梅振衣身邊一位搞笑的小鬼——她就是提溜轉。
提溜轉沒有現身,當唐軍反攻長安的時候,她悄悄的在云端上跟隨梅效大軍,每次大軍發起沖鋒時,戰陣前端無形陰風四起,掃過之后讓敵軍心里發涼,瞬間變得清醒與膽顫,不復那種狂熱的狀態。
提溜轉的手段很巧妙,而且幾乎不露破綻,這數百年修行最愛做張家長、李家短的包打聽,對人心各種偏執盡皆了然,也最擅長侵入靈臺以心通術引導轉化。幾乎所有的仙家,以前都小看這個小鬼了!
吐蕃傾舉國之兵出擊,氣勢洶洶一路殺到長安,但勞師遠襲不能持久,至此已是強弩之末。當郭子儀調集幾路大軍合圍時,吐蕃終于潰敗,僅僅占據了長安一個月就棄城遁走,唐軍趁勢追擊,梅效率軍一直追到了玉門關。
退來到玉門關外的吐蕃軍馬,已完全沒有了剛剛戰勝回紇伏地匐部時那種**士氣,因神靈現身而激起的無畏之心已消磨殆盡。梅效自不會手軟,與回紇大軍兩路夾擊,企圖全殲這些進犯后逃竄的敵人。
提溜轉跟隨梅效一直到了玉門關,在玉門關外的云端上卻被一位現身的仙家所阻。
擋住她的是一位十幾歲的小和尚,圓腦袋青頭皮锃亮,小臉粉嘟嘟的很是可愛,此刻卻沉著臉沒有一絲笑容,正是梅振衣曾見過的小和尚法舟,提溜轉也認識他。
法舟沒有看提溜轉,只是垂著眼簾望著人間的烽煙廝殺,一臉悵惘之色,然而彌漫的力展開,困住了提溜轉的身形,讓這小鬼在空中一動都不能動。
“小和尚,你什么意思?此刻現身,想幫著吐蕃廝殺嗎?”提溜轉在神念中喝道。
法舟抬起頭來看向提溜轉,眼神似乎想把這位修陰神飛升的仙家看穿,無奈的搖了搖頭,卻沒有答話。
“法舟,我知你的修為了得,是來對付我的嗎?”提溜轉又問道。
法舟還是沒有答話,嘆息一聲又搖了搖頭。
“原來你是個啞巴悶葫蘆,到這里來究竟想干什么?我可知道你的身份,以你的修為,恐不該牽扯輪回中這些事吧,難道在佛國靈山待的不耐煩了,特意來欺負我這個小鬼?”提溜轉再度喝問。
法舟發出第三聲嘆息還是搖頭,提溜轉仙身在虛實之間變換企圖脫困而去,然而無論她施展什么手段,哪怕是最擅長的潛行之術,也始終脫離不了這片被力籠罩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