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火根表情很著急:“誰不希望嫁給兩小無猜、情投意合的郎君?難道幼姑想嫁給上門提親的陌生人嗎,那都是父母之命沒有辦法。兄弟,你說句實話,對我妹子究竟有無情意?”
他突然問了這一句,然而還沒等梅振衣回答,又一跺腳道:“唉,就算你去提親也懸,我娘已經不是當初了,這幾年眼光與心氣越來越高,只怕看不上道士兄弟你了,我們得想個辦法才行!”
這人性情憨厚說話耿直,有什么說什么也不怕傷小呂道長的自尊,但他的意思是再明顯不過了,希望小呂道長能做自己的妹夫,還且想當然的認為對方一定會答應。
聽見這些,梅振衣既感慨又慚愧。感慨的是那個年代,女人不能為自己的婚姻做主,真的說不定會嫁給誰,哪怕貴為玉真公主也一樣。慚愧的是自己與何家兄妹算不上真正的“兩小無猜”,到現在這一家人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此時又想起了來意,自己是來辭行的,拉住何火根道:“何家哥哥,帶我去見你父母,我有話要說,不要讓幼姑和家中其他人聽見。”
“你這就要去提親嗎?三年不見,想好怎么說了嗎?千萬莫要把自己說的太寒酸,先讓爹娘答應下來,其他的事哥哥再設法為你安排。……哎呀,忘了告訴你了,哥哥如今已經娶親了,一會兒進去就能見到你嫂子。”何火根是個直心腸,一門心思只想著呂道士做妹夫。根本不知梅振衣此時在想什么。們照顧,請二位受我一拜!今天來有件事要告訴你們,我是神醫孫思邈的弟子,精通醫道,你們還記得嗎?”這是在何家新宅的偏廳,梅振衣拜見二位長輩時說地話。
何木生趕緊把他扶了起來:“小道長是我家的恩人,是你給火根謀的營生,也是你治好了幼姑的病。我們是看著你長大的。就如一家人,怎么三年不見,變得這么客氣了?”
梅振衣接下來的話卻讓何家夫婦與何火根目瞪口呆:“其實我沒有治好幼姑的病,只是盡量讓她在有生之年過得好受一些,她有先天不足之癥,天年不過三七之數。”
何火根瞪大眼睛,結結巴巴的說:“兄弟,你,你,你不是開玩笑吧?”
梅振衣:“我能開這種玩笑嗎?請問嬸嬸。你懷著幼姑的時候,是不是經常開壇做法請仙姑上身?病根就是那時落下地。你若不信,現在就按一按自己身上的這個位置,有什么感覺?”他說著話抬手指向何仙姑的身側軟肋下某個穴位。
何仙姑伸手按了一下,旁邊的何木生與何火根也下意識的按了自己身上同樣的地方,齊聲道:“沒什么感覺呀?”
梅振衣:“你們沒什么感覺,但嬸嬸現在就可以去試一下幼姑,問她有什么感覺?不要告訴她真相,也不要告訴我答案,看我說的對不對?”
何幼姑與何火根媳婦姑嫂二人此刻正在后堂說話。火根媳婦道:“那呂道士一去三年不回,也忒狠心了!如果這次是上門提親的,你可別給他什么好臉色。”
幼姑的臉臊紅了,低下頭道:“嫂子別拿我開玩笑,你怎知人家就是來提親的?……他是個道士,跟隨仙長云游。一去三年也怨不得他。”
火根媳婦:“喲。小姑子還沒出嫁,就學會維護郎君了?我上次偷聽爹娘談話,爹爹說小呂道長這人不錯,娘說除非他愿意脫下道裝,進何家做個上門女婿,才能把你嫁給他。他們在廳里是不是正談這件事呢,小呂道長能答應做何家地上門女婿嗎?”
幼姑一聽這話就著急了,情不自禁抬起頭很緊張的問道:“娘真是這么講的?嫂子你說。道士哥哥能答應嗎?
火根媳婦:“這我可說不好。呂道士的面子上定是有些磨不開,但做何家的上門女婿。總比在道觀里修行強多了!……家里明明有大哥,還要招上門女婿,看來爹娘真的把那道士當成半個兒了!”說到這里,她的話不由自主有些泛酸了。
幼姑有些不高興了:“嫂子你放心好了,道士哥哥才不會與大哥爭家產呢!”她這句話下意識間想的就更遠了。
姑嫂正在拌嘴閑聊,何仙姑進來道:“幼姑,跟我去你房間。”
何幼姑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忐忑不安的跟著跟著母親去了自己的閨房。何仙姑關上門要女兒站好,伸手在她左肋下按了一下。幼姑發出哎呦一聲痛呼,不解地問道:“娘,這是做什么?你們與道士哥哥在前面說話,怎么突然又來找我?”
何仙姑臉色一變:“小呂道長看出你有病在身,放心,也沒什么大問題,快告訴我剛才是什么感覺?”她震驚之下差點說漏了嘴,好在平時口齒伶俐,立刻圓了過去。心、腳心、頭頂發麻,還有針刺的痛感?”何仙姑回到前面偏廳,梅振衣首先問道。
何仙姑不說話,神色陰郁的點了點了頭,梅振衣長嘆道:“算算時日,這種癥狀也該出現了,今后幾年會越來越明顯。其實七年前你第一次帶著幼姑來到齊云觀,孫老神仙就已經做出了診斷。”
這番話一出口,何家人也不得不信,立刻圍上來道:“道長,你有沒有辦法治幼姑的病?求求你了!”
梅振衣老老實實的答道:“實不相瞞,這次來也是為了再一次辭行,我將遠游昆侖采藥。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這次采藥是為了煉制仙家靈丹,卻不敢保證能治得了幼姑的病癥,總之我盡力便是。……不要把真相告訴她,我只希望她在有生之年能過地舒心,不要總有太多煩惱。”
這一次梅振衣連飯都沒吃就告辭離開了何家,終于把幼姑地病癥告訴何家父母,也說不清心情是更輕松還是更沉重。剛剛走出村外,就聽見后面有腳步聲一路追來,梅振衣回身望去。來者是何幼姑,而何火根也遠遠的站在村口看著妹妹的背影。
何幼姑微微有些氣喘,粉臉上有汗珠與紅暈,跑到梅振衣面前站定,抬起臉道:“道士哥哥,你這一次又要走了嗎?”
梅振衣歉然道:“是的,我將遠游昆侖采藥,這一去不知要多長時間。”
何幼姑:“我哥哥告訴我,你看出我有病癥在身,要去采藥給我治病。是這樣嗎?”何火根沒有完全隱瞞妹妹,但也沒對妹妹說出全部的真相,所以幼姑有此一問。
梅振衣盡量溫和輕松的答道:“這病癥沒什么大礙,你平日做什么也不會有特別的影響,妹妹不要放在心上,好好過日子就是了。我去昆侖如果能采到合適的藥,會回來治你地病癥。”
何幼姑咬了咬嘴唇,又問了一句:“假如等你回來,我已經嫁人了呢?”
梅振衣:“那你還是何家妹妹呀,我一樣要給你治療病癥。”
何幼姑粉臉一沉。似有委屈之色,過了好半天才鼓足勇氣道:“能不能給我一個準信,你要用多長時間?”
梅振衣無奈地答道:“我也說不好,但在你年滿三七之前,我一定會回來看你。”
何幼姑低下頭,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玉瓶。就是當初裝生元丹的那個。小聲問道:“你還認得此物嗎?”
梅振衣:“這是我當初裝藥地瓶子,你要還給我嗎?”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一直都留著它!”說完這句話,何幼姑一扭身子,頭也不回的跑回了何家村。
梅振衣悵然而立,良久之后才轉身繼續前行,前走不遠來到左右無人之處。揮手施法從天上攝下一個半透明恍惚的身影。喝問道:“提溜轉,你不去忙自己的事。還有閑工夫跑到這里偷聽我說話?”
提溜轉見行藏已露,辯解道:“大家都在收拾行裝,我沒什么行裝好收拾,就沿九連山巡視,恰好路過何家村。”
梅振衣:“你路過的可真巧!提溜轉有些不好意思的說:“知道你來何家村,我也想來看一眼嘛。其實前幾天玉真公主還和穗兒打賭,賭你什么時候將何家姑娘接進梅家呢。”
梅振衣有些疑惑的問:“她們為什么會打這樣地賭?”
提溜轉:“梅公子與何氏一家人的交往,齊云觀上下沒有不知道的,從你小時候就清楚,既然大少爺愛演戲,大家就陪你一起演戲嘍,都這么多年了,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這與白牡丹的情況可不一樣,這次幸虧知焰仙子不生氣,下次可不好再有白牡丹那種事情了……”
提溜轉一開口就喋喋不休,說著說著突然發現梅公子的臉色很不好看,第一次知趣的主動住嘴。
回到齊云觀之后,梅振衣分別給蕪州刺史程玄鵠與自己的父親寫了一封信,求了一件私事——設法給何木生謀一個散官出身,品階不用太大,從八品承務郎就夠了,應該不難辦到。次日,一行人從齊云觀出發,開始了行游之旅。
星云師太師太戴上紗冠換了便裝,與玉真、谷兒、穗兒等女眷坐車,玉真公主也換上了便裝,不時挑側簾觀賞外面的風景。張果在前面趕車,后面還有一輛大車沒坐人只裝著不少物件,架車人是梅毅。
馬車前曲振聲與立嵐身著道裝騎馬并轡而行,隊伍最前面三人卻沒有騎馬坐車,鐘離權大袖飄飄走在最前面,梅振衣與知焰一左一右跟隨其后。為了行路方便還不想暴露身份驚動地方,梅振衣也換上了道裝。帶著呂巖的書。
他們沒有帶一個多余地仆從,這些人中除了玉真公主,也沒人需要別人特意照顧。至于保鏢護衛也不需要,假如有什么不開眼地小毛賊敢打他們的主意,那就只能怪自己上輩子沒積德了。
從蕪州北上來到浩州,玩賞彭澤風光品嘗當地水產,梅振衣向眾人講述了當初被左游仙挾持之事,大家聽得津津有,還一起進了彭澤縣城去了那家望湖樓。如今的望湖樓也有老春黃出售。眾人飲酒聊天很是愜意。
星云師太食素,張果特意吩咐酒家另上素食齋味,說自己也好這口,配著師太一起吃素。
從彭澤縣出來,穿行于鄉間西行,其時恰逢蕓苔(油菜)花開,道邊大片的田野就象鋪上了連綿不斷的金毯,風中傳來清新地氣息,好一派春日鄉情美景!玉真等人贊嘆不已,不時下車步行流連觀望。
四處風景很好。但梅振衣卻發現當地地民風除了淳樸還有些蒙昧,拿今天的話說就是很迷信。此地自古流行巫祝,民間有不少淫祠。
所謂“淫祠”也不完全是之意,而是說供的神亂七八糟五花八門,甚至說不清是什么來歷,是妖精還是鬼怪?往往是有什么東西顯靈賣弄過神通,震懾當地百姓提過什么要求,那一片鄉間有人立祠供奉,然后有更多地百姓去拜神求神。
這一帶淫祠中所供奉,最常見的的是五通神。民間所謂五通神指的是成精的蛇、鼠、豬、猴、蛙之類,也泛指各種草木禽獸精怪。
這些個東西自感成靈,有了些許神通法力,卻無上師指點受戒約束,有不少人就會自行其事。比如在鄉村中賣弄神通,號稱神仙顯靈。要求鄉民供奉。還發話說供奉他就得護佑,不供他就遭禍害云云。有地鄉民見了精怪地神通手段,或有畏懼或有貪求,會立祠供奉,精怪也可借香火修行。
這些所謂的神靈,有地還真會為周圍供奉他的鄉民做點事情,諸如防火防盜、在民間械斗時嚇唬對方之類。有地平時也不做什么,就是騙吃騙喝騙些錢財。倒也相安無事。更有甚者還會滋擾鄉里。盜人財寶、淫人妻女。
對于那些滋擾鄉里的精怪,老百姓的第一選擇是請高人來捉妖。有些路過的修行高手也會主動出手降妖除魔,有時候地方官府接到士紳求助,也會請高人來收服作亂一方的妖孽。但在很多偏遠之地,官府也不能全然照顧到,老百姓會去“迎請”別的“神靈”來幫忙,實在治不了,恐其所害,又會轉而主動供奉答應種種要求,以好處換取平安。
總之淫祠在此地的存在由來已久,各處都有不少鄉民供奉五通神,還不時有百姓集資請高人降妖,這是一種比較怪異的局面。當年有個披發道人劉海,就曾在彭澤一帶專事收錢捉妖,生意也很不錯,但后來卻被妖物戲耍了一番。
程玄鵠就任浩州刺史時,對當地此種民風頗為不滿,曾下令境內官吏不得參與和支持與淫祠有關的活動,但是對于民間自古流傳的巫風,在他地任內也無力禁絕。
梅振衣沿彭澤湖這一路看見了不少鄉間淫祠,越看越覺得不是滋味,終于忍不住問師父:“此地巫風之盛讓人驚訝,有這么多淫祠,哪來這些無人約束的修行精怪?”
鐘離權答道:“禽獸自感成靈,卻大多無上師指點也無師門戒律約束,修行要艱難的多,行事也各隨天性與世間所遇,自古以來如此。此地風俗也是自古流傳,我記得東漢時,彭澤一代就有不少淫祠了,歷代所積累而成今日規模,并非因為此地自產的精怪比別處多。我們這一路所見到的一些淫祠,早已無當初的精怪依附,但鄉民地供奉傳統卻保留了下來。”
梅振衣:“可是這樣一來,別處地精怪也會被吸引到彭澤一代駐留,以致越聚越多,這種巫風,也是自招其害呀!世間修行各派高人,難道就不理會嗎?”
鐘離權:“有些修行高人遇見精怪作亂自然會管,但也有人不去主動理會,就算想理會,世間之大,只能遇事而為,不可收服世上所有的作亂精怪。”
梅振衣嘆道:“難道降妖除魔只是一句空話嗎?象師父這種仙人,也不能制止此地的巫風嗎?”
鐘離權眉頭一皺道:“你這孩子,怎么跟師父說話呢?除魔應當,但妖有何罪?你的管家張果不也是樹精嗎,你梅家不也在山中立了綠雪神祠嗎?成仙之人跳出輪回,本就無偏視物類之
梅振衣解釋道:“師父的意思我理解,罪在行不在人,張果也是精怪,我梅家也曾為報恩立神祠。但此地精怪惑弄鄉民,顯弄神通威逼利誘,如此行事自然當禁。”
鐘離權:“你說得對,世人當禁此風,但責不在仙家啊?責在那些威逼利誘鄉民的作亂精怪,我若遇到了,出手懲治妖孽點化愚民也在情理之中,但這一路并未碰見妖孽作亂,難道你想責怪師父我沒有平白無故拆人家祠堂嗎?你認為這是仙人該做的事嗎?”
知焰見鐘離權有訓斥之意,趕緊在一旁打圓場道:“我們沒有遇到作亂的妖孽,如果遇到,哪需師父出手,我與振衣動手就足夠了。……說實話,成仙之后確實很難遇到人間這些事,如果這次不是振衣要帶家人行游,我們也只會飛天而過。”
然后她又對梅振衣說道:“世間修行或求神通或求超脫,不是所有人都象振衣你這樣從小就有濟世之心。我當年初來人間時,如果遇到妖孽作亂,不關我地事恐怕也不會主動去管。……世間高人遇到妖孽可能會點化懲治,但也有很多晚輩弟子心性洗煉不足,就算是他們主動來管,你又怎能保證他們不會與妖孽合謀求私利呢?這可比鏟除妖孽容易多了!”
知焰這番話說地梅振衣直眨眼,莫名想起了當年手持煉魂幡的明崇儼,過了半天才道:“你說地是實話,我等遇事做事,不強求苛責。但天下修行界不僅只有修行各派,還應包括這些自感成靈的精怪,總要有個辦法約束才對。”
知焰笑了:“修行事,自有種種劫數,最終還有天刑雷劫,而世間事,只能是世間人自規自取,修士入人世間也身在其中。振衣,你一向手段百出很有辦法,這次又想出什么好主意了嗎?”
梅振衣:“一時也沒什么好辦法,容我慢慢思忖,暫且遇事而為罷。對了,我們這一路經過這些淫祠,為什么沒有遇見一位作亂的妖孽?”
知焰拍了他一下:“你這個聰明人也有糊涂的時候!師父在此,沿路妖孽早已望風而避。”
梅振衣一拍腦袋:“對呀!師父,我能不能和您老商量點事?大家都收斂神氣莫露底細,也委屈您暫且象個凡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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