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正文
齊云觀的院落分布很有特點,前后三進,左右也是三重,從空中俯視是個九宮格的布局。一進門繞過影壁是前院,正對著玄元殿,左側是東跨院,閑人免進,是梅家人居住的地方。東跨院后進是個獨立的院落,原先是梅振衣居住之地,現在玉真公主與谷兒、穗兒住在這里。
自從“持盈法師”住進齊云觀之后,齊云觀的后院也隔出來一個單獨的小園,與東跨院的這個院落相通,算是梅振衣給玉真公主建造的私家花園。
從齊云觀的前院往右手走,穿過一道拱門是西跨院的第一進,這個院落也是獨立的,名叫藥王殿,是梅振衣以及觀主曲振聲祭奠先師孫思邈之處,也是接待前來求醫問藥的鄉民之處。曲振聲以及蕪州官署類的醫博士,會輪流在此坐堂問診,梅振衣有空時偶爾也會冒充小道士客串一把坐堂醫生,這是孫思邈在時留下的傳統。
穿過玄元殿,來到中庭,左右有兩個高株的香樟樹,樹下的涼亭中分別架設著左鐘右鼓。正中的紫氣東來殿加上左右配殿,是觀中舉行法會的場所,也是道士修習早晚功課的地方。至于西跨院的后面兩進,是觀中道士居住生活之地,另有側門與觀外相通。
穿過紫氣東來殿,就是齊云觀的后院,院中有假山、池塘、紫藤、松柏,隱隱布成了一個陣式。走出后院門是一片空地,向著對面山崖延伸而出,崖邊立著齊云臺,這里也是梅振衣每天夜間靜坐修行之處。
大唐垂拱元年二月初二,齊云觀紫氣東來殿,正在舉行一場重大的法事,東華上仙鐘離權正式收梅振衣為徒。世間東華門下積海護法領眾弟子,還有梅毅、張果、星云師太、持盈法師等人觀禮。
梅振衣拜祭祖師東華帝君,又對師父鐘離權行叩拜大禮。確認了正式的師徒關系。他們早就是師徒了,但這個形式也是必要的,等于向外界正式公開宣布師徒傳承。鐘離權并沒有讓梅振衣拜入世間東華門下,只讓他受了東華門之戒。
在拜師儀式之前,鐘離權給梅振衣講解了世間東華門以及世間修行各派的來歷——
世間本無“東華”這個門派,東漢將軍鐘離權山中偶遇一長者。自稱東華帝君,傳他以金丹大道。鐘離權三百年前歷天刑雷劫成就真仙,但是鐘離權并沒有飛升仙界,一直在昆侖仙境中修行。當年他前往昆侖仙境之前將金丹大道傳給身邊的僮仆,三百年來開枝散葉,形成世間東華門。
鐘離權留下金丹大道法訣時說的清楚,這一門的傳法祖師是東華帝君,因此東華門也奉東華帝君為祖。鐘離權本人不是開宗立派的第一代掌門。世間東華門地立派宗師是當年鐘離將軍身邊的一位書童,鐘離權被奉為東華先生。
如此說來,鐘離權不是東華門弟子,因此他的徒弟梅振衣也可以不是東華門弟子。但因為鐘離權的關系,東華門下卻待梅振衣以太上護法之禮。
東華門和妙法門還不太一樣,昆侖仙境中有一大派妙法門,為當年西王母創立。人世間也有妙法門道法傳人,形成了世間妙法門。但是昆侖仙境中卻沒有東華門,這又是為什么呢?
昆侖仙境中的修行門派有兩種來歷,第一是當年宗師就在昆侖仙境中創派,比如西王母創妙法門,鎮元子創萬壽宗。如果在人世間留下道統,就會形成世間門派,比如妙法門。若沒有來到人世間立道統,像萬壽宗這種情況,在人世間就沒有一個世間萬壽宗。
昆侖仙境中修行門派的第二個來歷。就是世間修行各派弟子修為到飛天之境,穿越昆侖結界來到昆侖仙境,在前輩祖師地招喚下再度集合在一起,那么也可在昆侖仙境中立成一派。
東華門立派只有不到三百年時間,有脫胎換骨修為飛升到昆侖仙境的弟子并不多,鐘離權生性有些懶散,在仙境中并沒有招集這些人,而其它弟子也無這種號召力,無非三三兩兩擇吉地修行,所以昆侖仙境中并沒有形成一個東華門。
受戒已畢。應該問道,鐘離權卻只在神念中問了一句:“徒兒,你已知天刑雷劫,如有仙緣,就想著如何去歷劫吧。”
梅振衣答道:“自從踏入修行之門。這一劫已經開始。”
接下來應該賜器了。梅振衣正等著拿回飛云岫呢,鐘離權卻一揮衣袖道:“梅振衣。你可以起身了,從今日起,你正式成為我鐘離權的弟子。待眾人道賀之后,隨我到后院齊云臺去,我有秘法心傳。”
梅振衣只得起身,觀禮眾人紛紛上前祝賀,他一一拱手回謝,好不容易一切都忙完了,這才隨鐘離權穿過后院來到齊云臺上。鐘離權卻搖著扇子看青漪三山半天不說話,梅振衣忍不住咳嗽一聲道:“師父,您老人家把我叫到這里,說有秘傳心法,怎么不開口?”
鐘離權轉過身來,笑容有些尷尬:“小子,我是揀了個便宜徒弟,什么都沒教你,你已是大成真人,孫思邈教的好啊!”
梅振衣乖巧的答道:“師父也不必自謙,您看似什么都沒教過,其實指點了弟子很多,沒有你,弟子也無今日成就。”
鐘離權:“我只是給了你一支拜神鞭而已,它在你手中千變萬化,有些妙用連為師都沒想到,現在可以告訴你了,它不是一件普通的法寶,而是一件真正的神器。”
梅振衣:“弟子近日已經猜到,多謝師父!”
鐘離權:“先別急著謝我,你若沒有出神入化之能,是領悟不了何為神器的。說到出神入化,你已知世間法不過出神入化,但你可知,世間傳法不過大成真人?”
梅振衣吃了一驚:“這我還真不知道,請師父指點。”
以前梅振衣只聽說修為突破大成真人之境,才可以正式傳法收徒。卻不知人間師門典傳心法,只到大成真人為止,這也是自古以來約定俗成之規。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人間修行弟子,到了大成真人之境就無法再往上修行了,個人地感悟很重要。比如當年的梅振衣,孫思邈離開時。也只傳了靈山心法與省身之術,交代他“如神在”的口訣,后來的日子是他自己修成大成真人的。
修成大成真人,身心內外真如不二,可以傳法收徒,對所修道法也有了自己的理解和感悟,修行境界不會退失,再往上就是開枝散葉。看各人的悟性和機緣了。師門典傳心法到大成真人境界為止,然后師長結合自己地感悟修行,還可指點不同的弟子。
在人世間,立派修行往往非常重要,講究道、法、師、侶、地、財。因為大成真人的修為,是在易筋洗髓與脫胎換骨境界之間一種分界,再往上修行。會面臨一種考驗,可能會在一段時間之內動用不了神通,梅振衣稱之為真空劫。這時需要一個安全而固定的場所,也需要依托同門為自己護法。
真空劫盡,進入脫胎換骨境界,修為至此不僅僅是身心內外真如不二,而是身心內外都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轉變,可追尋世間存在的本源,用丹道地術語來形容,有嬰兒出現等等說法。修為至此身心獲得極大自由。將有飛天之能,修行人往往會飛越到昆侖仙境。
昆侖仙境與人世間不同,仙靈之氣充盈,不需鑿建隨處都是仙家洞天。無凡塵俗事所累,瓊花異草遍地、天材地寶漫野、珍奇瑞獸廣布,地域遼闊,且有歷朝歷代飛升的前輩高人在此散居,是超脫之后的另一番新天地。
修行高人飛升至此,自然會潛心修煉,以求證得終究大道。自古以來絕大多數修行高人,都是在昆侖仙境中成就仙道的。在昆侖仙境中可以自行擇地修行,也可以尋找原先地門派或同門道友互相切磋印證。
梅振衣聽得直眨眼,問道:“師父,這是誰定下來的規矩?”
鐘離權:“不是誰定下來的規矩。自古而來自然而成。其中自有道理。師父點化弟子,當然沒有刻意的境界之限。但是各門各派立正傳心法,在人世間確實只到大成真人為止,你想一想,是為什么呢?”
梅振衣一轉念,立刻就想通了,這其實和后世地高等教育一樣,基礎學科學完了,就要靠自己去研究了。比如本科畢業之后去讀研究生,跟著導師去選一個課題方向,完成研究論文,而不是像以前那樣以統一的標準教材進行考試。
修為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后,修行不再有一定之規,很大程度上在于個人的感悟以及上師針對性的點撥。所以人間傳法到大成真人境界為止,不是說往后不傳,而是說接下來的修行師父只起一種引導作用,以點化為主。
梅振衣又問了另一番話:“假如有人在人間立道統,傳世道法直至出神入化,將各類枝節包容其中,凝聚各代上師感悟精華,所悟不同者皆有指引,那又如何呢?”
鐘離權笑了:“如果你是認真的,我可以告訴你不是不可以,但那樣很難。有昆侖仙境這出世修行福地,又何必在人世間行此事倍功半之舉?”
梅振衣:“弟子只是說說而已。還有一個問題,東華門下積淵、積潭、積海三位真人,已有飛天之能,為什么沒有去昆侖仙境呢?”鐘離權拿扇子敲了他地腦門一下:“其實以積淵之能,飛越昆侖結界沒什么問題,積潭與積海還有點勉強。積淵為什么沒去,你不知道嗎?”
這又是另一番道理,假如世間修行人到達飛天之境去了昆侖仙境,那么世間留下地弟子,就算有傳世道法可以自修自悟,那也比師父在身邊時要艱難。妙法門是昆侖仙境的大派,但是世間妙法門中高手卻不多,連掌門鳴琴都是不久前才突破飛天之境的,還是因為知焰仙子的點撥。
所以世間地修行大派,門中高人修為到達一定境界。一般會飛往昆侖仙境,那里更適合修行,但也有人會留下一段時間,或者因為世間地事情未了,或者是為了指點弟子。還比如像左游仙那種人,已有出神入化修為。卻基本上沒在昆侖仙境混過,因為他還要在人間忙著四處煽動造反呢。
梅振衣陪笑道:“師父別老敲我的頭啊,孫真人當年曾告訴我,拜師之時,什么都能問地。……弟子還有一個問題,我曾被丹霞派三位長老上門欺負,那三人可不簡單,個個都有出神入化之能。聽你這么一說,這丹霞派在人世間實力很大了?”
鐘離權:“那是當然,丹霞派是世間修行第一大派,他們所修地絕壁丹霞術比較特殊,在丹霞峰就很合適,因此未必一定要到昆侖仙境去,門中高手不少。非世間其它門派能比。……臭小子,你拐彎抹角把話題引到丹霞三子身上,是不是想上門算帳,找師父給你撐腰呢?”
梅振衣道:“丹霞三子欠英國公的情,可是我家地谷兒、穗兒又不欠他們的情,為何跑到菁蕪山莊來挾持人質逼迫我?我覺得這件事不說明白總有問題!……今日薛璋已死,可丹霞三子還在,不該有個交代嗎?”
鐘離權故意嘆了一口氣:“丹霞派為世間修行第一大派,丹霞三子行事難免無忌,但你也知道人間神通不過出神入化。丹霞派高人眾多,真打起來,師父一個人可頂不住。”
梅振衣連忙搖頭:“我可不是要師父幫著我上門揍人,只是想上門講清楚道理,我不知他們在什么地方,希望師父陪我去一趟。……我并無理虧之處,應當登門相問。”
鐘離權眼神一亮:“哦,你想去講什么道理呢?其實你也不必太擔心,修為到了丹霞三子的境界,絕對不是不講道理之人。你無理虧之處,登門問罪也無妨,只要道理講得明白,弄不好還能撈些好處回來。”
梅振衣:“我可不想撈什么好處,至于道理嘛。師父。你還記得當初遇到知焰仙子,我們如何處置張果之事?”鐘離權瞇著眼睛道:“張果無意中學得妙法門秘籍。你讓他受了妙法門的戒律,卻不拜入妙法門下,這是前所未有之事。……今天我讓你受了東華門地戒律,卻沒讓你拜入東華門下,也是效仿當初,否則你的輩份在東華門中就太高了,與立派宗師同輩,連掌門都不好約束。……你去丹霞派,又想搞出什么新事情來嗎?”
梅振衣:“我是有這個想法,但要去了才知道。”
鐘離權扇了扇破扇子,瞪了他一眼道:“別人都是師父使喚弟子,你倒好,剛剛拜師,就使喚起師父來了!”
梅振衣作揖道:“哪敢使喚您老人家,只是請求而已。”
鐘離權呵呵笑了:“就算你不說,我也會上丹霞峰問清楚的,就是怕你自己不愿去,現在好了,你已經主動提出,我哪有不答應的道理?……仙童清風當日也在場,你最好請他一起去,我回一趟太牢峰,讓積淵掌門出面,就以東華門拜山的名義。”
師徒二人又商量了幾句,打算就在近期去丹霞派,趕在朝廷招梅振衣入神都的圣旨到達蕪州之前。說完這些,鐘離權轉身欲走,說是去和積海打聲招呼,馬上到太牢峰去找積淵掌門。梅振衣終于急了,在他身后喊道:“師父留步,您老是不是忘記了什么事情?”鐘離權一拍腦門:“哦,你是說指點你修行心法之事?不著急,你剛剛突破大成真人境界,應該將以前所學種種在心中都好好梳理一番,全然了然無礙,能守常如常才算真正到了地步。等從丹霞派回來,我再指點你別地。”
“師父,飛云岫!”梅振衣見鐘離權始終不提這茬,不得不開口了。
鐘離權一愣,很奇怪的反問:“飛云岫?不是早就給你了嗎?”
梅振衣:“哪有啊,我怎么不知道?仙人可不帶說瞎話地!”
鐘離權眼珠子又是一瞪,一扇子就敲了過來:“臭小子,竟敢說師父對你講瞎話,你袖子里是什么東西?”
梅振衣突然間覺得有點不對勁,摸了摸衣袖道:“妖王扣,還有你賜給弟子的拜神鞭。”
鐘離權壞壞的笑了:“當初忘了告訴你,拜神鞭就是以飛云岫煉制而成,這世間找到能煉制神器之物哪有那么容易?幸虧有了飛云岫,真是好東西啊,難怪妙法門想要收回。”
“師父,你不是開玩笑吧?”梅振衣呆立當場,就似冷水澆頭。
鐘離權:“這種事能開玩笑嗎?我答應你地事情當然要做到,拜神鞭三年前就賜給你了,今日還問我要什么飛云岫?”呢?”有個聲音從耳邊直透腦海,將他從呆立中喚醒,鐘離權早已不知去向,說話地是提溜轉,它不知何時來到了齊云臺上。
梅振衣似是自言自語的答道:“心情有些復雜,要將曾陪伴我最珍愛地東西送人。”
“什么!梅公子要將谷兒、穗兒送給誰?可千萬不要啊!”提溜轉驚呼一聲,打著旋繞梅振衣轉了一圈。
“你胡說什么!我說地是東西,不是人。”要是手里有把扇子,梅振衣真想象鐘離權敲自己一樣,給提溜轉來一下。
提溜轉好奇道:“送人東西?你又不是小氣人,在這里發什么愁啊?
梅振衣:“我不是發愁,只是感慨。這可不是一般的東西,別的什么寶貝都無所謂,但它早已與我的身心仿佛一體,陪我渡過無數難關,舍它,就似割我的心頭肉。”
要是別的修行高人聽見這句話,就能猜到梅振衣在說什么,但提溜轉這陰神沒有隨身法器的經驗,還是沒聽明白,糾纏著問道:“有人要割梅公子的心頭肉,誰這么厲害?”
梅振衣:“不是誰這么厲害,而是我應當這么做,自己也愿意這么做,假如那人是你,我也會如此的。”
提溜轉不轉了,身形隱約顯現,語氣竟有些羞澀:“真的嗎,梅公子對我這么好?”
梅振衣苦笑道:“說了半天,你是一句也沒聽明白,我要將拜神鞭給知焰,前因后果很復雜,有些事到現在我才回過味,此刻沒心情與你細說。”
“有這等事?梅公子不愿說,我去問知焰!”說完話它身形一轉,就往青漪三山飄去。
“回來!你怎什么都好打聽?今天不要去,以后會知道是怎么回事地。此刻也不要再煩我,我要一個人想些事情。”梅振衣揮手將提溜轉的身形攝回,吩咐了一句。
凌空攝取陰神之身,他以前沒有這個神通,靈山心法也只領悟了“喚鬼神”之術,此刻修為突破大成真人之境,忽有所悟,自然而然就使了出來。提溜轉見梅公子語氣很認真,心情看上去也不是很好,不再去青漪三山,一溜煙飄進了齊云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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