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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振衣笑了:“公主,您聽見這滿城歡呼了嗎?無論如何,敵軍已經退去,而您的心愿也達成。……城上風寒,還是先回驛館休息吧,我送你!”
梅振衣攙扶著玉真公主下城,蕪州刺史蔣華攜夫人一同迎了上來,讓內眷簇擁著公主,前面有三班衙役開道,前呼后擁送公主回迎賓驛。這位刺史大人打仗時不敢登城躲在府中,此時表現的倒很積極,但他也不算個昏官,明白自己不懂軍事,把蕪州大權暫時都交給了梅毅。
蕪州百姓聽見城上歡呼已知道玉真公主登城,城外叛軍退去的消息,紛紛走出家門夾道歡迎公主。有衙役護送百姓不得近,但百姓仍圍在路旁歡呼,有不少人還跪了下來。玉真公主哪經歷過這些,激動的眼淚都快下來了,走路就像踩在云端上,攙著她的梅振衣身上那冰冷的鎧甲,仿佛也變得無比溫暖。
梅振衣剛剛送公主下城,負責城中巡視的梅六發箭步如飛跑上了西門樓,遞給梅毅一束帛書,稟報道:“東門外,有人悄然潛水渡過句水河,將這封信射入城中,上面寫著守城主將親啟。我不敢耽誤,立刻就送來了。”
梅毅打開一看,驚訝的發現是浩州刺史程玄鵠的親筆信。蕪州開戰之前,梅毅就曾派人向浩州求援,程玄鵠沒有不救的道理,但他也沒有權力跨州出兵。朝廷發給各州府的命令是各自固守,剿敵之事由李孝逸、黑齒常之兩路大軍負責。
程玄鵠先向先路軍主帥李孝逸請命,希望能增援蕪州,李孝逸卻命他固守浩州,防止叛軍沿長江西進逃入川蜀。程玄鵠無奈只得等待,等到李孝逸率軍去了高郵與徐敬業主力決戰,黑齒常之的后路軍也逼近江南,程玄鵠又派人向黑齒常之請命。
黑齒常之早得了梅孝朗的吩咐,接信之后。立刻命程玄鵠率彭澤水師援助蕪州,并要他小心行軍,入城增援即可,不要在城外野戰糾纏。程玄鵠接到命令,立刻率三千水師乘坐大小近百艘戰船,沿長江而下來增援蕪州。同時派得力的手下騎快馬繞過叛軍防線。沿長江北岸先行,再悄悄渡江來到蕪州城下,將這封信射了進來。
看見這封信,梅毅就明白王那相為什么要退兵了,一定是有偵騎發現了彭澤水師沿江而下。推測一下程玄鵠行軍的路線,想進蕪州的話,先從長江順水東進,到蕪州以北再沿青漪江逆流南下。句水河里行不得水師大軍,要在到達句水河與青漪江交匯處登岸。
王那相接到消息肯定不會攻城,如果攻城正酣,背后有水師登岸殺上來,非大敗不可。那么他現在是逃走了還是迎戰去了?
青漪江離城三里多遠,站在高處眺望依稀可以看見,梅毅發現王那相大軍雖退但陣形不亂。正開往青漪江邊。他立刻派梅大東溜下城跟在后面窺探,時間不大梅大東回來稟報,王那相沒走,大軍沿江布成了盾陣,長矛手列于盾墻之后,十八座攻城棧橋在盾墻后排列,旁邊還點起了火堆,遠遠的可以看見弓箭手在往箭桿上綁東西。
梅毅一聽就知道王那相想干什么,這是圍城打援之計啊,想在江岸邊伏擊彭澤水師。青漪江的江面不算很寬。如果架起箭樓,在江面最窄處可以一箭射過江心。王那相一定是沿河布陣,防止水師登岸,同時將棧橋變成了箭樓,命令弓箭手以火箭攻船。
如果這么交戰程玄鵠非常吃虧,水師半渡之時最為兇險,而且古時戰船都是木制張帆,最怕地就是火攻。如果王那相憑借十八座箭樓,居高臨下射出火箭,岸邊又列上盾陣與長矛阻止水師搶灘。彭澤水師會非常被動。
程玄鵠只帶了三千人,這些人如果進了蕪州,那蕪州的防守自然沒有問題,但在江邊做戰,王那相手下可有五千多人啊。又占據了地利。假如突然遭遇。程玄鵠又不會用兵,十有會栽個大跟頭。如果雙方拼死一戰。程玄鵠全軍覆沒都有可能。
在梅毅看來,其實程玄鵠不需要進蕪州城,只需在三里外青漪江的另一側上岸,戰船在江面寬闊處擺開,扎下大營與蕪州城相呼應。那么王那相既不敢輕易越江去攻擊水師,又不敢再大舉進攻蕪州城,左右兩難自然會退去,這是最佳的軍事戰略。
程玄鵠會這么用兵嗎?如果他不會,現在派人截住水師通知他還來得及嗎?梅毅往遠處看了一眼,心中暗嘆一聲:“程玄鵠恐怕不會這么用兵,就算會也來不及了。”
因為九連山方向的地平線上,已搖搖可見一片帆影,這幾日刮的一直是西風,彭澤水師地速度很快,此刻已經到了!用不了多長時間,水師就會到達王那相列陣的地方,遭遇戰就會打響。背后還有蕪州城,王那相敢這么列陣與水師決戰,分明是看不起蕪州城中的兵勇,知道他們沒有出城野戰的實力。
梅毅眉頭一皺,攥緊了拳頭,吩咐道:“速找張果來!”
梅振衣將公主送回驛館,又和蕪州刺史交代幾句,告辭出門準備回到城上,王那相意外退兵他也不知其中有什么玄機,還是要找梅毅再研究一番。
他還沒有走到西門,就聽見遠處轟隆隆一陣響,震的地面都在發顫。怎么回事,難道是地震了?不對,這分明是馬蹄聲,聽聲音竟然是大隊人馬沖出西門去了。
他三步并作兩步趕緊登上西門,卻發現是張果手持令旗站在那里,再看城外,一股煙塵揚起,煙塵前方是一道黑色的洪流,竟然有一隊重騎兵沖向了青漪江的方向。梅振衣驚問道:“張老,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城中哪來的重騎兵,毅叔哪里去了?”
張果遞給他一封信:“這是程玄鵠寫來地,梅毅接信之后。遠望彭澤援軍已到,率軍出城接應去了,那一隊重騎,是他這些日子臨時操練成軍的。……”
梅振衣登城時,水師與王那相的軍陣已經接戰,前面幾艘戰船中箭起火。水軍棄船登岸卻在淺灘之上遭遇盾陣與長矛手的狙殺,亂成一團。程玄鵠在后面的大樓船上以旗語傳令,約束水軍不要混亂,以弩箭對射掩護,組織小船向岸上沖鋒。離著三里多遠,就能看見火光與濃煙。
看見這封信,再遙望遠處聽著張果地解釋,梅振衣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至于那隊重騎。確實是梅毅臨時操練的,蕪州守備軍缺乏操練戰力不強,無法與軍陣進行野戰,但其中也有少數人是擅長騎射地,守城鄉勇中也有一些人曾服過兵役上過戰場,能夠騎馬沖殺。梅毅這些日子挑來挑去,加上梅氏六兄弟在內勉強挑出了一百八十名壯士。
一百八十匹戰馬勉強能湊夠。城中最不缺的就是重裝鎧甲,寧國縣軍械庫已經搬來了,缺的是訓練有素的騎兵。梅毅自己曾經說過,只要給他八百訓練有素地鐵騎,他就能出城沖潰王那相的大陣。但現在他只有一百八十人,而且談不上訓練有素只是倉促成軍,情急之下也只能沖出城去了。
梅振衣一把拉住張果:“張老,你怎么不攔著他?”
張果:“程玄鵠冒險來援身陷險境,怎可見死不救?”
梅振衣:“我不是說這個,你知道梅毅現在失去了一身神功。又身為主帥,這么做太危險了!”
張果:“梅毅說了,經此一戰,不論是勝是敗,王那相必再無攻城之力,蕪州有沒有他這位主帥都無所謂了。……梅毅還說了,他經歷過的戰陣無數,麾下騎兵也不可能都像他那樣有一身神功,不也是上馬沖殺嗎?現在他還身強力壯有一身武藝,當然可以出城攻殺。就當自己與其他人一般沒有一身神功罷!”
梅振衣轉身就要下城,張果一伸手袖中飛出幾條樹藤把他捆住,歉然道:“少爺,得罪了!梅毅留老奴在此,就是要看住少爺。不要你像他那樣親身涉險。老奴今天對不住了。只要能讓你不出城,事后怎么責罰都行!”
梅振衣一跺腳:“張老。你不必捆我,昨天在翠亭庵施法,幾乎神氣耗盡,這一個月也運用不了任何神通法術,就算我想出城也幫不了他。”
梅振衣與張果在城上說話的時候,梅毅已率領一百八十名重騎沖進了敵營,三里多路對于騎兵來說很短,殺得王那相措手不及。王那相雖然看不起蕪州城的守軍,但也沒有完全輕視,他留了二百輕騎兵在陣形后面警戒蕪州城方向,但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支兇猛的鐵甲重騎沖出。
梅毅揮舞長槊沖在最前面,梅氏六兄弟在左右緊隨,身后地騎兵隊如一股鐵甲洪流,沒有和這些騎兵糾纏,撞開十余騎直接沖了過去。這一隊重騎不可能與五千叛軍全面做戰,但如果只選擇一個方向全力沖殺的話,還是可以穿透敵陣地。
梅毅很聰明,沒有直接從大陣后面插入,那樣的話重騎兵穿透敵陣將會陷入江邊淺灘。他在前面領騎兜了個,沿敵陣盾墻后橫插了進去,沿著盾墻與箭樓之間直線猛沖。重騎兵沖進步卒與弓箭手的陣勢中,會是什么結果?那就是一片踐踏!
梅毅對手下騎兵沒有別的要求,就是要他們仗著身披重鎧不畏尋常刀箭,外圍舞槊掩護,其他人收緊隊形跟著前面狂奔射箭就行。所過之處先撞翻箭樓,或以火箭點燃,城中早就備了火箭要對付攻城棧橋的,現在也被帶出來了。
這一次沖陣,沿著盾墻后側整個穿透了王那相的大陣,敵軍折損近五百人,十八座箭樓撞倒了十三座,其余五座也燃起了火。一百八十名重騎折損近半,其中大部分人是撞到箭樓上落馬,身披重鎧起身不便。
這不應該是通常情況下的戰果,但梅毅已經相當滿意,因為此時彭澤水師已經沖上來了,更重要地是,王那相軍陣前鋒已經被沖潰。
彭澤水師行在江中,突然在江面狹窄之處遇到了伏擊。岸邊箭樓之上火箭如雨,有不少船帆都燒著了,大船上弩手對射不占優勢,小舟沖鋒登岸,又遇上了一排盾墻與密密麻麻地長矛,戰事膠著在淺灘上非常被動。
就在這時。這江南水網縱橫之鄉,怎么突然殺出一支鐵甲重騎兵來?人數不多卻非常強悍,沖入敵陣如虎入狼群,河灘前的盾墻倒了一大片一下子就亂了,高高的箭樓也接連轟然倒地。這可是個天賜的良機,大船紛紛趁機岸,船樓上弩箭齊發,刀盾兵跳下船。揮舞長刀結成陣勢沖了過來。
河岸上的戰局已經扭轉,而對方地騎兵也包抄過來,梅毅舞槊大喝一聲,領著手下不足百余重騎回馬沖向對方地騎兵,又是一番慘烈的廝殺。梅毅馬踏槊挑,也不知掀翻了多少敵人,突然發現眼前一空。原來又一次沖透了敵陣。
他喝令一聲兜了個撥馬回旋,身后還剩下六十余騎,卻發現已經不必再動手了敵軍已敗。
王那相地中軍旗已經倒了,河灘上傳來漫天喊殺聲,水師刀盾兵沖上岸,大型戰船沿河一字排開,弩箭如雨射落,叛軍地沿河防線早已不復存在,敵陣已潰叛軍正在四散逃竄。朝東望去,約兩、三百殘騎已經逃離了戰場。應該是王那相見勢不妙帶著親兵逃命去了。
梅毅大喝一聲:“放下刀槍者免死!”
這聲喝如一聲霹靂驚雷,震徹整個戰場,不遠處有兩名逃竄的騎兵跨下馬蹄一軟竟然摔了下來。戰場上瞬間安靜了片刻,然后就聽見附近丁零咣當一片響,有不少人刀槍脫手,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主動扔掉地。
梅毅忽然發現,附近的人都在看著他,不論是敵軍還是友軍,大家眼神都是直的,就像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怪物。眼神中充滿了敬畏或恐懼。這時耳邊有個聲音道:“梅毅將軍,你沒發現自己有什么變化嗎?”
這是仙童清風的聲音,梅毅這才突然意識到,剛才沖殺之際,不知何時一身神功已經盡復。他自己剛才沒注意。但其它人可看的是清清楚楚。梅毅一馬當先手中槊寒芒四射,戰場上無人能擋。連人帶馬也不知讓他挑飛了多少敵軍,就連大陣中央那桿比碗口還粗的中軍旗,也是被他一槊攔腰打斷地。
梅毅聽見清風地聲音,漸漸回過神來,一身殺氣漸悄。他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翻身下馬,將手中長槊插在地上,恭恭敬敬沖蕪州城方向三拜九叩。
這可是個高難度動作,古時全套重騎鎧甲有上百斤,身披甲胄是行不了大禮的,然而梅毅的動作卻無一絲走形之處,就聽咔嚓一聲,他背后地甲衣裂開了,身前地胸甲也碎了,人依然規規矩矩的磕下頭去。
身后地重騎兵有樣學樣,梅氏六兄弟率先下馬,他們可不能像梅毅那般身披重鎧也能叩拜,只能朝著蕪州城方向抱拳行禮,緊接著六十余騎也全部下馬行禮,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主帥已經這么做了。
事后有人猜測,梅毅將軍大勝之后,下馬跪拜的究竟是誰?有人聯系前事,猜他拜的是城上那桿玉真公主的大旗,也有人說他拜的是皇家天威,還有人猜的更離奇,說梅將軍在戰場上所向無敵,就像有神靈附體,拜的應該是神靈。
梅振衣聽說這件事之后,心中卻很清楚,梅毅拜的是仙童清風,在那一刻,也是他了盡前因悟道之時。
王那相的手下折損近兩千人,只逃走了不到三百騎,其余全部投降做了俘虜。彭澤水師戰船被燒毀十七艘,傷亡八百余人。大戰已勝,剩下的事情是打掃戰場、安置俘虜、救治傷員、撫恤陣亡者,這些事情都不必梅家操心了,梅毅已交回暫時軍政大權,全由蕪州府負責。
當天晚上,玉真公主在驛館設宴,答謝前來救援地蕪州刺史程玄鵠以及眾位水軍將領,同時也答謝蕪州刺史與守城有功的梅家眾人,還有地方守備將領與民勇首領,這一場慶功大宴出席者一共有六十余人。說是玉真公主請客,其實都是蕪州府操辦的,刺史蔣華臉上都樂開了花。
在酒席上,梅振衣問程玄鵠:“先生是一介書生,為何親率水軍啊?”
程玄鵠嘆了一口氣:“彭澤水師主力奉命扼守長江,只能分出這三千人,我又著急,所以就親自來了。以前也讀過不少兵書,但平生第一次打仗卻一點沒用上,若不是梅毅將軍出城接應,我恐怕就要在青漪江中喂魚了。”
梅毅笑了:“俗話說百戰方成名將,戰場之上千變萬化,僅僅紙上談兵,很難料敵先機。但程先生也不必懊惱,你一介文人有這份膽色就很讓人佩服,未嘗不能建立文武雙全的功業,我敬你一杯!”
這一天的酒可沒少喝,醉倒了一大片。第二天蕪州府仍然設宴,款待另一批來客,原來是黑齒常之將軍派來的援軍也到了。
黑齒常之聽說蕪州被圍,同意程玄鵠分兵前去援救,但他可沒有指望程玄鵠殺退叛軍。有梅孝朗暗中的叮囑在先,黑齒常之也派部將唐棣率三千輕騎兼程南下,以這支偏師為先鋒渡江來到蕪州。
唐棣的騎兵晚到了一天,等他們趕來時,王那相大軍已潰敗。但人家千里來救,總要熱情接待才是,又是一番飲宴。
黑齒常之率領的后路大軍地位很重要也很尷尬,他接到的命令是“隨后策應”,而不是“協同作戰”,假如前方地李孝逸沒有戰敗或者故意拖延戰機,他是不方便直接投入主戰場的,那樣不僅有搶奪軍功的嫌疑,而且也不符合朝廷的安排。
武后的意思就是要大唐皇室李家地人率軍平叛,后路大軍主要地職責是督戰。
黑齒常之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寫戰報,前線發生地任何戰事,過程與結果如何,他都要報送朝廷。假如李孝逸有什么異心,上報的軍情與黑齒常之的戰報不一樣,朝廷立刻就能覺察出來。
這次借著加固長江上游防線,截斷徐敬業退路的名義,派唐棣渡江到了蕪州,結果蕪州之戰在一日前已告大捷。黑齒常之接到唐棣的回報之后戰報是這樣寫的
“叛軍遣左道妖人左游仙劫持玉真公主,途中被都騎尉梅振衣發現,率領眾家丁并請東華門積海真人等高手助陣,將公主救回蕪州。叛軍聞訊,遣王那相率步騎共萬余人圍攻蕪州城,刺史蔣華及轄下官員,在游擊將軍梅毅的協助下,招集八千壯士守城,血戰十余日力保蕪州不失。
關鍵時刻,玉真公主登城,義正詞嚴斥賊之矯偽,叛眾嘩然退去。浩州刺史程玄鵠,奉黑齒常之將軍之令率三千水師增援蕪州,恰好截斷逆賊退路。游擊將軍梅毅率民勇出城追擊,兩路夾擊大敗叛軍。后路軍先鋒唐棣次日率輕騎趕到蕪州,肅清流竄殘敵。是戰大獲全勝,王那相僅帶百余殘騎逃去,長江西線叛軍后路已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