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后人常說,大明朝能當上皇帝的絕對沒有一個是昏庸的,只不過是有作為和沒有作為而已,想想也是,在朝廷大臣的洗禮下,皇帝豈是那么容易糊弄過去的,要知道這些大臣可是坐低層一步一步走上來的,沒有奸滑手段沒有見過,平時的時候當然會不自覺這樣應付皇帝,皇帝看過了自然明白其中的奧妙,馬上心領神會,反之靈活應用到大臣們身上,朱厚就是經過這樣的鍛煉,迅速成長起來。
“張侍讀,找朕有什么事情?”把最后一個奏折批閱完,朱厚輕輕活動下身體,在張信面前他非常輕松,連詢問的語氣也非常隨意。
“皇上,興獻帝的儀注可曾確定下來了?”張信收斂心神,明知故問道,就是因為加一個皇字,朱厚與大臣們已經吵上近一個月了,最后誰也說服不了誰,事情再次僵持起來沒有得到解決。
“還沒有,張侍讀可是有妙計解決此事?”朱厚搖頭說道,隨后露出喜悅之色,見張信無緣無故提起這事,以為他已經想到解決的辦法啦。
“連朝廷百官都無法為皇上分憂,臣哪里有辦法啊,臣只是聽說皇上為了此事,經常不眠不休,長此下去,皇上身體怎能吃得消啊。”張信嘆氣道,這話雖然有點夸大其詞,但還是有事實根據的,朱厚為了抽出時間與張璁他們商討對策。時常把批閱奏折地時間挪后,偶爾因此忙碌到深夜,張信執掌東廠,對這些事情自然了解得清楚。
“那幫奴才又向你亂嚼舌頭了。”朱厚心中一暖,臉上卻露出不悅之色。
“他們也是關心皇上龍體。”張信輕輕笑道:“若是皇上生氣的話。那盡管責罰微臣好了。畢竟這些事情是臣授意的。”
“看在綠綺姐姐的份上,暫且饒你一回。”朱厚微笑說道,若是換成其他人敢干涉自己的事情,自己毫不猶豫給予嚴懲。
“那臣在此代綺兒謝過皇上啦。”張信笑呵呵說道,多笑一下可以解除疲勞地。經過張信這么一撥弄,朱厚地精神振奮許多,眉間的倦色散去不少。
“母后最近可是時常惦記綠綺姐姐啊,總是抱怨你霸占著她,不讓她進宮來探望母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兩天,母后可能會召綠綺姐姐進宮的。”朱厚狡黠笑道,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露出符合自身年紀的笑容。
“娘娘難道就不能體恤臣下不舍之情嗎?”張信滿臉悲容道,夸張地表情再次讓朱厚歡笑起來,如果讓其他官員見到,張信弄臣的名聲肯定跑不了了,而站在旁邊的黃錦也越發佩服張信的手段,居然這么容易的把皇上逗笑啦。
“好了,有什么事情你就說吧。朕相信張侍讀沒事可不會進宮來的。”朱厚微笑說道,顯然對張信地性格早就了解明白,也在考慮什么時候給張信授一個實缺,免得他總是清閑自在的待在家中享福。
“皇上圣明,臣是為了江南賦稅之事而來,不知道鮑忠可已把事情向皇上稟報?”想起進宮的目的,張信忙斂容正色說道。
“朕已經知道此事了,沒有想到各地中官這般為非作歹,居然敢如此欺壓百姓,欺瞞君上。橫征暴斂。”經過多方查實之后。朱厚知道鮑忠沒有說謊,而且江南的官員更加沒有問題。心中有些失望之余,對太監更加厭惡起來。
“所以說皇上裁革鎮守中官,百姓人心大快,皆道有圣明天子在位,真是天下蒼生之福啊。”張信也不在意多說幾句奉承話,反正這知也不是自己編造的,而且還有一點張信沒有提及,在贊美朱厚的同時,百姓也在稱贊楊廷和促成此事,體恤民情,使得他的聲望在官場民間更加高漲起來。
“張侍讀什么時候也學會阿諛奉承了。”朱厚喜悅笑道,雖然明知道張信這是在奉承自己,但是提及到自己得意之色,哪里能不高興啊,況且張信又是自己人,那就不用再掩飾自己愉悅的心情了。
“微臣這話可是真心實意地,若皇上不信,可命人到民間采風,必然知道臣之言是否有假。”張信辯解說道,如果沒有一點根據的事情,自己肯定不會說。
“張侍讀為何提起此事?”朱厚當然不會為了這件事情特意查證,笑過之后朱厚也疑惑起來,張信早就已經辭去內帑的職務,事情與他無關,以他的性格應該不會對這事感興趣啦。
“當初鮑忠找臣商議此事時,臣當時第一反應就是,江南官吏貪污腐敗,居然敢動內帑之銀,后來臣仔細思慮,覺得他們還沒有這個膽子,所以讓鮑忠查勘前朝弘治年間的江南賦稅,事實證明臣的判斷還是準確的。”張信認真說道,哪怕再笨的官員也知道動皇帝內帑庫銀的后果,況且還一次貪污數十萬兩,這簡直就是在找死,當然,張信也不相信他們一點都沒有貪,不過最多敢拿幾萬兩而已,畢竟明朝官員的薪俸實在是太低了。
一個官吏如果不貪不拿,他連自己家人也養不活,唐宋兩代算是官員薪俸最高地,而名臣韓愈推辭國子監祭酒不做,寧可去當幕賓,這說明當國子監祭酒地薪俸無法養活全家,當幕賓的收入卻是國子監祭酒地三十倍,由此可見唐代所謂的高薪到底是何情況了,而宋代官員做到退休,如果他是個清官,能儲存起回家的路費或者死在他鄉,有錢將棺材送回家鄉安葬就很不錯了。
想做清官。首先要能狠下心來置妻兒老小于饑寒而不顧,想想看,一個對自己親人能狠心地人,又怎么能愛民如子呢?于是乎,中國歷史上就有這句話:“自古清官皆酷吏”。翻看一下史書上的酷吏傳。絕大多數都是清官。
當然這話可能說的太絕對,但是不可否認,清官一般都是或者可能喪失了基本人性和人之常情的,鐵面無私,大義滅親說起來非常動聽。但是真正實施的話,那要多么大地決心還有無情啊,換成是一般人,肯定沒有這個鐵石心腸,當然不管哪個朝代,在不滅到自己頭上地情況下。百姓總是希望清官多一些的。
況且明朝官員薪俸屬于歷代最低一類的,盡管大明開國初期太祖朱元璋動用了許多殘酷手段來打擊貪官,甚至容許百姓動用群眾專政手段,將貪官直接綁押到京城,但還是無法杜絕貪污,到了現在,貪污現象就越來越嚴重,不貪無法過上像樣的日子,也無法應付官場上的送往迎來。所以貪污受賄已經成為大明官場上地潛規則,像楊廷和、毛紀這樣的直臣,家中也不敢說清貧如洗,畢竟要坐上大學士這個位置,不是憑著清正廉潔就可以了。
拿張信自己為例,大明朝正六品官員,月俸才十石,一年不過一百二十石,想要給綠綺買匹上好的絲綢,再貼上一年的俸祿未必夠。像這樣低廉的俸祿。不貪污受賄才怪,而且低薪不能養廉。歷代的皇帝們當然心中有數。
但是官員貪,就是做官地和百姓在發生矛盾而不是朝廷,其次官員貪了,才能確保官員對朝廷的忠誠,朝廷統治官員才容易,所以皇帝歷來對不貪不拿的官員最不放心,不過官員貪污也得有個度,貪得太厲害把百姓壓榨得太苦,天怨人怒,天下一樣會大亂,皇帝統治術就是既要肅貪,又不能肅得太干凈徹底,不然誰還愿意為皇帝打工啊。
“確實是如此。”朱厚點頭說道,當日他的反應和張信差不多,也以為賦稅不足是江南官員貪污所致,但是經過再三查證之后,發現事情與江南官員無關,在贊成張信看法的同時,心里更加好奇起來,難道張信進宮就是為了向自己表功不成?
“江南賦稅不足,這么重要的事情,為何皇上卻無動于衷?”張信忽然驚詫問道。
“張侍讀,此話何解?”朱厚疑惑道,既然不是天災人禍,也不是地方官員貪污,再怎么不足也能認了,還能怎么樣?總不能出爾反爾,再往各地派出鎮守太監吧。
“看來皇上還沒有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張信嘆氣說道,心里開始盤算起來,該怎么說才能把事情描述得再嚴重些。
“嚴重?請張侍讀明言。”朱厚皺眉說道,只不過少幾十萬兩銀子而已,再過一段時間,全國各地的夏稅糧銀就運進京城,歸入太倉庫內,到時國庫也不差那些錢吧。
“且容臣為皇上算一筆帳。”張信也沒有多言,請示過朱厚之后,讓黃錦拿出筆墨紙硯來,開始為朱厚講解起來:“因為江南賦稅之事,臣前些天讓人從戶部借來一些歷朝歷年的賦稅典冊,臣經過仔細查閱后,發現今年地全國賦稅,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為二千二百余萬石,這個數額只會少不會多。”
“朕相信張侍讀不會估計錯誤的。”朱厚點頭同意道,在興王府的時候,他就明白張信對數字帳目之類的非常敏感,如果不是非常肯定的話,張信絕對不會說出精確的數值,同時對張信從戶部借典冊的越權行為視若無睹。
“按照往年慣例,這二千二百余萬石糧賦中,地方各省存留糧約一千萬石,其中八百萬石作宗室祿米。”張信說道,心里佩服大明皇室那恐怖的生育能力,從大明開國初期的數十人發展到現在地上萬宗室子弟,各省地地方存糧的百分之八十用來養活越來越多地大明宗室子孫,想必以后這個數額還會增加的。
“居然有這么多啊。”還是宗室子弟的時候,朱厚當然不會覺得這個數額有什么不妥之處。但是現在成為皇帝,考慮地角度當然不一樣了,聽張信這么一說,馬上覺得用全國賦稅的近半,來養皇室子弟。似乎、好像、可能有些不對。而且朱厚沒有懷疑這是張信胡言亂語,因為這種事情一核對就明白了。
“還有就是,每年江南的起運糧中三百萬石折金花銀七十余萬兩,其中部分作軍官及勛爵傣祿,其余歸入宮廷內帑供后宮支用。”張信繼續說道。這部分錢明顯不夠,可能要從太倉庫銀中支取了。
“整治二十四衙門之后,宮內的花銷也節省許多。”朱厚也意識到可能這七十余萬兩不夠應付宮里開支吧。
“每年槽糧四百萬石,供應京軍、薊州駐軍和朝廷各署官員俸祿,還有白糧十七萬石,供內宮消費。南京歲費糧一百萬石左右,“九邊”歲費軍糧三百萬石至八百萬石左右,這個隨北蒙是否犯邊而定,林林總總加起來,大約在二千一百萬石至二千六百萬石之間。”張信仔細分析說道。
“這么說來,今年的賦稅不僅沒有節余,可能還會虧空?”朱厚額眉緊鎖,畢竟財政赤字是誰也不想看到地。
“這只是臣大略估算而已,各地地汛情旱災不斷。還有暴民作亂,賑災平叛也是不少的開銷啊,還有就是明年皇上可能大婚,婚儀用度之資也不能省,……。”張信開始滔滔不絕的敘說起來,把財政赤字嚴重擴大。
“大明朝風調雨順的,哪里有這么多災禍。”見到朱厚臉色不斷變差,擔心張信因此被斥責,黃錦連忙在旁邊提醒說道。
“是臣失言了,請皇上恕罪。”張信醒悟過來。連忙行禮說道。還沒有發生的事情,自己這樣說。豈不是在詛咒嗎。
“不然,天有不測之風云,張侍讀考慮得很周詳。”朱厚明白張信這是為自己著想,當然不會有責怪之意,只是聽到張信這席話,身上地壓力倍增,每日百官的奏折都沒有提過這些事情,如果不是張信提醒,自己一直以為大明是太平治世,沒有什么嚴重問題呢,畢竟地方上的動蕩,根本沒有影響到大局,朱厚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事情還不僅如此,皇上即位時曾下詔書,明年天下田賦減半。”張信苦笑提醒道:“不知道皇上到時如何應付這此開支?”
朱厚臉色一變,當時自己只顧著與民同樂,下發這首詔書之后,得到百官的擁護,沒有想過問題居然這么嚴重,如果真如張信所說,那去哪里找這么多糧銀來填補虧空啊。
“既然張侍讀知道這事情,肯定有解決之道吧。”朱厚期待問道,現在太倉和內帑加起來也不過百多萬兩銀子,哪里有余錢啊。
“虧空之事暫且不提,皇上,臣近日來翻查戶部典冊的時候,偶然發現一個奇怪的事情,讓臣震驚之極。”張信嚴肅說道。
“你發現了什么?”朱厚詢問道,知道張信不會在這個時候,提起一些無關緊要事情地,這這現肯定與賦稅有關。
“臣發現,自洪武朝到弘治朝百四十年間,天下額田已減強半,按理說,當年開國之初,因為戰亂之故,人煙稀少,耕田不多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百多年來,大明國力日盛,人丁眾多,開墾荒地的應該不在少數,怎么額田反而比洪武朝的時候更加少了呢?這真讓臣百思不得其解啊。”張信一臉疑惑說道。
“張侍讀,此話當真?”朱厚臉色鐵青起來,經過張信在安陸開墾梯田之后,他自然明白額田數目只會增加,絕對不會減少的,這肯定是有人把自家的耕田隱瞞不報,以逃脫朝廷的征稅。
“皇上可令戶部的孫大人查證,若是臣有半句虛言,任憑皇上處置。”沒有把握的事情,張信從來不愿意做地。
“朕自然是相信張侍讀的。”想到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使得自己的收入減少近半,朱厚的火氣也逐漸冒了上來。
“皇上,此事關系國本,可不能輕而視之啊。”張信提醒道。這不是他在危言聳聽,要知道大明朝可是全靠農業支撐起來地,若是田賦日益銳減,早晚會出問題的,只不現在張信提早幾年向朱厚匯報而已。
“朕心里明白。還是張侍讀忠心為國。總是在提醒朕治國安邦之事。”朱厚感慨說道,朝廷百官之中,能有一半像張信這樣為自己考慮,自己哪里會總是生氣。
“臣身為大明朝廷的臣子,雖然職微位低。但自當上報天子朝廷,下為民間百姓,這是臣的本份,當不得皇上夸獎。”漂亮話誰不會說,張信自然也不例外。
“既然知道此患,張侍讀可有解決之法?”朱厚虛心請教起來。心中閃過上次清莊田之事。
“皇上,此事關系重大,不如召集各位大學士加以討論,幾位學士經驗豐富,自然明白該如何處理此事的。”張信推脫說道,事情都由自己說了,還要其他官員做什么,況且若是出主意肯定會得罪人地,能撇清關系自然最好。
“張侍讀言之有理。”朱厚點頭。也認為像這種涉及到國本地事情,確實要和幾個重臣商量一下,聽取他們地意見,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朱厚心里也明白,與幾個老臣相比,自己在處理朝政上,確實還顯生嫩。
“皇上,若是各位學士問起您是怎么知道這事的,皇上可否不提及微臣。”張信訕笑說道:“臣從戶部借取典冊地事情。怎么說也不夠光明。若是讓御史言官知道,少不了再參微臣幾本。這話的話,微臣都不知如何自處。”
“放心,朕到時就說是鮑忠查證江南賦稅情況下發現地。”朱厚微笑道,心中卻是為之一動,覺得張信立了這么多功,自己總是在口頭上夸獎而已,也是時候把張信的職位挪動一下了,不僅要升一級,還要給他安排個實缺。
張信離宮之后,朱厚馬上吩咐太監去把幾位大學士召過來,這件事情雖不急不來,但是非常重要,朱厚不想再拖下去,想盡快解決。
“臣等參見皇上。”幾個大學士聽到朱厚的旨意,來到暖閣后按禮拜見皇帝,被賜座坐下之后,心里也隨之疑惑起來,除去剛官復原職的費宏不說,其他幾人已經好久沒有被朱厚這樣單獨召見過了,想見皇帝也只有在太和殿里。
“不知道皇上為何事召見臣等。”沉默片刻之后,楊廷和首先開口說道,心里已經決定,如果朱厚是為了興獻王儀注事情的話,還是堅持已見。
“今日召見幾位學士,是想與幾位商討一件關及國本之事。”朱厚平淡說道,但是眉間還是露出一縷憂慮之色。
“關及國本?臣不明白,還請皇上明示。”毛紀額頭一皺,根本不想信有這樣的事情,以為是哪個官員在皇帝面前危言聳聽,想以驚世駭俗之論向皇帝邀功請賞。
“大明開國至今已經有一百多年,在歷代先皇勵精圖治之下,雖然不敢說盛世大同,但也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朱厚輕輕說道:“更是把大明世敵北蒙拒之關外,太祖皇帝金戈鐵馬打下來地江山不曾丟失寸土。”
“皇上所言極是。”幾個學士唯唯諾諾起來,這樣的話可不能反駁,心里卻越加困惑起來,弄不清楚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國內無憂,外患又不能危及社稷,那怎么天下額田怎么會減半的。”朱厚皺眉說道,田地肯定不會無緣無故減少的,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
“額田減半?皇上何出此言。”楊廷和心眼眉一動,心里不平靜起來,自己身為首輔都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疏折報告,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皇上,此事非同小可,可不能聽信謠言啊。”毛紀還是不怎么相信,事實證明閣臣們從來沒有統計過歷朝耕田數量,也沒有這個興趣去理會,就連戶部尚書,最關心的也是每年的賦稅糧銀,從不會去追究耕田增多還是減少。
“朕已經讓人查實取證,事情絕無虛假。”朱厚非常相信張信,認為張信統計地數據根本不會錯誤的。
“皇上,不如召戶部尚書孫交前來一問,便能可知道此事是否屬實。”蔣冕提議道,心中也相信皇帝不會無的放矢的,肯定有自己的依據。
“黃錦,去把孫尚書請來。”朱厚吩咐道,看到幾個閣臣淡定的模樣,他心里有些不樂意起來,難道他們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