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推進到九月份,追封興王之事還是沒有確定下來,可能是厭倦的原因,皇帝與百官也不再與以前一樣爭吵不休,雖然不時會爭執幾句,但大部分時間把精力放回到處理朝政上來,正當百官以為朝廷可以安穩一段時間后,卻傳出內閣大學士袁宗皋病重的消息,風聞袁學士已經病入膏肓,隨時有駕鶴西去的可能。醉Ω露Ω網\\\\
“子直,事情真的是這樣嗎?你可打聽清楚了?”當袁方把消息告訴張信的時候,張信第一反應是持懷疑態度,前幾天去袁府家里做客的時候,袁宗皋雖然不時咳嗽幾聲,但是氣色還是不錯的,怎么才沒幾天就變成這樣啦。
“不知道,我也只是聽說而已。”袁方自己也沒有確定,所以只有搖頭表示也不知情,他也是聽到傳言而已,沒有親眼見過袁宗皋現在的模樣。
“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去探望一下。”張信鎖眉思考片刻,覺得自己應該親自去確認,而不是在這里待著,便開口叫道:“來人。”
“大人有何吩咐。”聽到張信的叫喚,一位青衣仆役連忙走了進來請示道。
“去帳房拿銀子到附近的藥堂買些名貴補品回來。”張信揮手說道:“這是要送給袁學士的,叫藥堂掌柜仔細挑選。”
“小的知道。”仆役輕輕行禮,快步退了下來。
“子誠不必過于擔心,袁學士可能只是偶染小恙,只是因為以訛傳訛,所以才會風傳成重病而已。”雖然只有數面只緣,但袁方對袁宗皋的印象還不錯,真心希望他沒有事情,看到張信著急的模樣,也隨之安慰起來。
“希望如此吧。”張信嘆氣道:“袁先生長年生活在南方,再加上年老體弱,對北方的天氣可能不怎么適應。而且公務繁忙,又沒有好好休息,可能鬧出病來,雖然不知道真假,但我實在放心不下。”
“事情還未清楚,你不用這么著急下結論。”袁方安慰說道:“況且京城御醫眾多。定有醫術高明之人,什么病情只要經過他們論治,必定會安然如初的。”在這個時候張信也只能寄望袁方所言屬實,袁宗皋患的只是小病。
等仆役買好補品回來之后,張信也沒有再作耽擱,直奔袁府而去,不只是袁方得到袁宗皋生病的消息,京城中消息靈通的大有人在,當張信到達袁府的時候。發現這里已經有十數人提著禮物在門前等候。
這些人看到張信前來。只是稍微瞄了一眼。然后又在門前徘徊起來。看模樣就知道是連袁府大門都沒得進。更別說送禮了。這時候張信也沒有心情理會其他閑雜人等。直接讓仆役敲門。袁府門房稍微打開門縫看到是張信。當下也不通報。直接打開大門讓張信進來。這讓還在門前徘徊之人詫異不已。緩緩移了上去幾步。準備跟隨進去。沒有想到仆役卻把大門再次關閉起來。
“管家。袁學士是否真地生病了?”當張信在袁府門房地帶領下來到客廳時。袁府管家出來迎接。見到這個情況。張信心中一沉。也不多言。直接詢問起來。
“張侍讀。學士有請。”管家微微嘆氣搖頭。把張信帶到袁宗皋地臥室中。
袁宗皋地臥室擺設非常簡單典雅。除了有數地幾件家具之外。還有就是一個書架、書案。不過張信這時也沒有心思仔細打量環境了。剛走入臥室。張信就發現房內門窗緊閉。雖然是白晝。但只能靠幾盞油燈照明以識別方向。看到這樣地情況。張信地感覺似乎不妙。連忙繞過臥室地屏風。卻看見袁宗皋臉色蠟黃地躺在床上。濃重地藥味隨之撲面而來。
“子誠。你來了。”聽到有動靜。袁宗皋似乎非常勉強地睜開眼睛。見到是張信。臉上綻開一絲笑容。
“袁先生。你這是怎么了?”看到袁宗皋面色蠟黃、眼睛里暗淡無光。張信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也不避諱走到床邊詢問起來。
“也沒有什么,不過偶爾染上風寒而已。”袁宗皋輕描淡寫說道,這讓張信心里更加難受起來,雖然張信不懂醫理,但是看袁宗皋的模樣,就知道病情不會如他說的那么簡單。
“找大夫來診治過沒有?”張信這話是對旁邊的管家說的。
“昨天御醫已經過來為學士診脈,開了幾服藥就走了。”管家恭敬的回答道,張信經常跑到袁府,管家自然知道袁宗皋與張信地關系非同一般,交情也很深厚,當然盡心回答張信的疑問。
“御醫當時是怎么說的?”張信決定從管家身上入手,這樣應該比較容易知道袁宗皋現在地情況,可是袁宗皋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看到管家正準備說話的時候,出言打斷道:“管家,你先出去,老夫有話要與張侍讀說。”
證據斬釘截鐵,絲毫沒有允許拒絕的余地,管家向張信輕輕搖頭,嘆氣一聲領命離去,看到這個情況,張信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
“袁先生,你……?”不是張信要把事情往壞方向想,而是袁宗皋現在的模樣真的使他樂觀不起來,以前的袁宗皋每天都滿面紅光,氣色紅潤,現在卻面容枯黃,說話的時候都顯得非常虛弱,怎么能讓張信不擔心。
“看來我不服老不行啦,只不過是一點小風寒,以前年輕的時候根本不用服藥,慢慢地就痊愈了,現在卻要躺在床上休養。”袁宗皋苦嘆道。
“那你多休養幾日,身體自然就會復原的。”張信口中安慰道,心里卻不是滋味。
“子誠,待會你幫我寫一份奏折,就說我因為年老多病,恐怕已經不能擔任內閣學士一職,有心卻無力為朝廷效力,不再報君之恩德,請皇上另擇賢能,不可因為我的原故耽誤朝廷處理國家大事啊。”袁宗皋這話并沒有自視甚高的意思。如今內閣有四位學士,每個學士都分配有自己的任務,就是審批每日全國各地的奏折,如果缺少袁宗皋,那么就是說這些奏折起碼有四分之一沒有及時處理,或者其他三位學士的工作量增大。這肯定會朝廷有所影響的。
“袁先生,你不必擔心,待會我就去寫。”張信已經決定,寧愿給其他三位學士的任務量增多,也不愿意寫這個奏折,況且就算寫了皇帝也肯定不批準地。
“子誠,最近你是否有空啊?”袁宗皋自然不知道張信地小心思,滿意的點頭之后,又出人意料的問出一個與之前毫不相關的問題來。
“袁先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幫忙的嗎?”張信遲疑片刻。決定不回答袁宗皋的提問,說有空豈不是顯得自己太過清閑,說不定又要被袁宗皋教訓一番。若是說沒空,那袁宗皋有事情找自己時怎么辦,所以張信反問起來。
“雖然我病了,但是我并沒有糊涂。”袁宗皋微微展顏一笑,說話沒有以前那么中氣十足,顯得很微弱:“自從你辭去內帑地職務后,這段日子來很少進宮,也沒有到翰林院,就是整日待在家里。應該清閑得很吧。”
“先生以前不是說讓我往后注意些,沒有事情的時候少進宮地嗎?”張信小心翼翼地解釋起來,但卻決口不提翰林院。
“你的性子還是沒改,又在狡辯。”笑了幾次以后,袁宗皋地氣色似乎恢復許多,說起來話來音量也稍微有所提高:“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袁先生這話是什么意思啊,怎么我聽著不明白啊。”張信眨眼道。
“看著皇上逐漸成熟,我心里真的很欣慰,以后也可以向王爺交待了。”袁宗皋雖然嘆氣。但是臉上卻泛起了笑意,沒有理會張信的疑問。
“說的也是,再過二三十年,我陪你一起去見王爺,到時王爺應該非常高興,不知道那個時候他還能認出我來嗎。”張信玩笑似地在臉上比劃起來,表示那時他已經滿臉胡子面目全非了。
“都已經是朝廷官員了,性子還是這般輕浮,以后要注意。”袁宗皋自然明白張信這話的意思。心中雖然喜悅。但卻用責怪的語氣說道。
“那就有勞先生以后時常提點,不然我又忘記了。”張信別有用意笑道。
“唉。又把話題扯遠了。”袁宗皋對自己地情況心知肚明,也不接張信的話茬兒,抱怨說道:“都忘記剛才我在問你什么事情啦。”
“你老人家剛才是在問我最近有沒有空。”張信對袁宗皋裝糊涂相當無奈,只好再重復說道:“我再問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幫忙的,我義不容辭。”
“年紀大了,就是容易忘事。”袁宗皋臉上沒有半點羞愧之色,非常自然的說道:“既然你這么清閑,那你就幫我做件事情吧。”
“有事請吩咐。”張信斂容道,什么時候可以嬉戲,什么要正經,他心中有數。
“皇上前些時候賜予我六名宮婢,我一直想把她們發回原籍,但卻因為公務繁忙,所以把這事耽擱了。”袁宗皋微笑道:“既然你這么清閑,那就勞你辛苦了。”
“就這么簡單?那讓管家做不行嗎?”張信疑惑道,這種事情只要袁宗皋吩咐下去,府中的仆役自然會把事情安排妥當的,沒有必要讓自己親自出馬啊。
“當然不會如此簡單,這六個宮婢都是良家女子,我希望她們發回原籍之后有個安穩的歸宿,這件事情只有麻煩你啦。”袁宗皋微微笑道。
“些許小事,包在我身上。”張信自然明白袁宗皋的意思,是想讓自己出動關系適當的給六個宮婢關照,而張信也不奇怪袁宗皋會對這些宮婢這么用心,因為張信早就知道,袁宗皋從來就是一個善心泛濫之人,而且對熟悉之人更是盡心盡力,只不過平日里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我對你自然很放心。”袁宗皋露出笑意,連續說這么多話似乎也有些疲倦,眼睛又輕輕地閉合起來。
“袁先生,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處理這件事。”張信微微說道。心里卻明白,袁宗皋雖然不肯承認,但卻連起身與自己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可見病情的嚴重,當下也不想繼續打擾他的休息,準備悄悄的退下。
“子誠。”袁宗皋微弱的叫道。卻沒有睜開眼睛。
“先生還有什么吩咐?”張信輕輕的靠近,小聲的詢問道。
“以后你定要盡心輔助皇上,不要讓王爺和我失望啊。”袁宗皋似乎在喃喃自語,說完這話之后再也沒有聲息,張信心中一驚,連忙屏氣凝神聆聽,發現袁宗皋呼吸平緩,已經進入夢鄉之中,這才放下心來。悄無聲息地走出房門。
“管家,你和我說實話,袁先生到底得地是什么病。御醫前來診治時是怎么說的?”張信走出臥室之后,沒有急著去處理袁宗皋吩咐下來的事情,反而找到管家詢問起來。
“學士大人確實是染上風寒,但寒氣已經徹底入體滲入骨髓,加上學士體弱,不能用猛藥治療,所以只能慢慢調養。”管家眼睛閃爍道:“前來診治的御醫說只要細心調養,學士的身體會逐漸康復地。”
“管家,你在撒謊。”張信并沒有厲聲怒喝。只是淡淡的道出事實,同時說道:“你不說實話也行,待會我到太醫院詢問一聲即可,如果御醫之言與你之言不符的話,休要怪我不給袁先生面子。”
雖然明知道張信只是在恐嚇自己而已,事實上不會對自己不利的,但管家也明白張信說地有道理,只要人家到御院詢問一聲,事情就會清清楚楚。看來袁學士吩咐地事情也瞞不下去,不如照實說出來吧。
“除了風寒之外,御醫還說袁大人患有心疾,這段時間忙于公務,身心勞累,又沒有得到好好的休養,如今心力交瘁,恐怕……。”管家黯然悲傷道。
“胡說,我怎么不知道袁先生患有心疾地?”張信不可置信叫道。心疾應該與后世的心臟病一個意思吧。但在湖廣時袁宗皋精神得很,怎么也看不出有這個病地樣子啊。
“御醫說以前學士的病情非常微弱。但來到京城之后,公務繁忙殫精竭慮,病情就慢慢加重,又染上風寒之癥,再加上學士年事已高身體虛弱,幾個原因綜合起來,病情就變得極其棘手,御醫也束手無策。”管家無奈說道。
“不要對袁先生說我已經知道這件事。”知道袁宗皋身體狀況后,張信的心情十分失落,但還能保持冷靜,也沒有再詢問袁宗皋還能支撐多久之類地廢話。
“小人曉得。”管家恭敬道,現在袁宗皋身前無兒無女,如今又躺在床上,在沒有人主持袁府的情況下,管家覺得聽從張信的吩咐是件不錯的選擇。
“皇上賜予袁先生的幾名宮婢在哪?”既然有空,那就隨手把這件事情處理,免得待會袁宗皋問起這事來不好交待。
“正在廂房為學士熬藥呢。”管家對袁宗皋的心意也有所了解,所以對張信的詢問并沒有感到詫異。
“待她們熬好藥之后,讓她們收拾好行李,然后每人都帳房領三十兩銀子,按袁先生的意思,遣其歸家擇良配而嫁之。”反正袁府也不差錢,所以張信也不介意自作主張給宮婢些路費,相信袁宗皋也有這個意思。
紫禁城乾清宮
幾名御醫正向朱厚匯報袁宗皋的情況,其實御醫看來風光無限,但這碗飯也不好吃地,平時無事還好,若是哪位達官貴人有小恙,而御醫卻無力回天,那麻煩就大了,當然還有另一種情況最為嚴重,若是得病的是皇帝,而御醫沒能妙手回春,那你就等著和皇帝一起陪葬吧,正德皇帝駕崩前后那段時間里,這種事情沒少發生,所以說御醫也是風險系數極高的職業,但無數醫生大夫卻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對此根本視若無睹,這就是權力的誘惑。
“袁學士的病情果真如此嚴重,連你們都束手無策?”朱厚冷聲問道,雖然袁宗皋從政事上沒能幫上自己。但是對自己一直是忠心耿耿的,而且一生都在為興王府操勞,朱厚不想失去這樣一個忠誠、可靠、親近之人。
“請皇上恕罪,臣等確實無能為力。”幾個御醫磕頭說道,心中卻一片冰冰,不知道等下自己的命運會怎么樣。
“朕不想聽你們的解釋。”朱厚這話里透出一股寒意:“再去為袁學士診治。若能讓袁學士身體康復,朕重重有賞。”
幾名御醫心里更加冰涼,誰都明白皇帝的意思,以袁宗皋地身體情況,恐怕皇帝的賞賜是無法消受了,弄不好還會搭上自己地性命,但也不敢推脫,乖乖領命而去。
“皇上不必過于擔憂,袁學士一定會康復如初的。”黃錦勸慰幾句之后。出謀獻策說道:“如今袁學士病重在床,身邊也沒有幾個親近之人,皇上不如多派幾個細心機靈之人去服侍袁學士。”
“不用了。張侍讀現在就在袁府,他會好好照顧袁學士的。”朱厚心情非常沉悶,也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致使第二天朝會的時候,決口不提關于追封興王的事情,而朝廷百官也明白怎么回事,十分默契地也沒有對此事發表看法,這次朝會也是一個多月來氣氛最平和地,君臣之間看起來非常和睦。沒有往日地爭執。
大明正德十六年九月初七,在張信悲傷的注視下,袁宗皋溘然長逝,享年六十九歲,經廷臣商議,決定為其上謚號為“榮襄”,誥賜追封為“太子太保”。
回顧袁宗皋一生,弘治三年得中進士,次年被選充興王府長史。在任期間勵精奉公,除弊懲奸,部屬畏服,不敢強取民財,弘治十年升為通議大夫,授正三品,正德十年又因清廉謹慎,政事練達,進江西按察使。朱厚入京繼位后。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五月調任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期間雖然毫無樹建,但也兢兢業業處理政務,得到朝廷官員地認可與皇帝的嘉獎。
因為袁宗皋生前沒有子女,張信在請示過朱厚之后,干脆負責起他的喪事來,還披麻戴孝以子侄之禮事之,看著袁宗皋的靈柩,張信覺得非常傷感,雖然知道生離死別是人之常事,但發生在自己親近之人時,張信卻有些接受不了,回想起袁宗皋的寬容、指點、音容笑貌,張信黯然神傷起來。
“子誠,不要太傷心難過了。”由于張信地原因,袁方孫進幾人也過來幫忙處理袁宗皋的喪禮,傷感之余也不忘記勸慰張信。
“子誠,皇上派人前來哀悼,快去出去迎接。”正安慰的時候,在門口負責迎來送往地沈軒匆匆忙忙走進來說道。
張信幾人忙前去,只見黃錦身穿著孝服,手執圣旨滿臉沉痛之色,雖然兩人相熟,但在這個時候也不好套近乎,張信按禮恭迎圣旨,把黃錦請來袁宗皋的靈堂前,黃錦依禮節上香鞠躬之后,攤開圣旨念誦起來,卻是篇誥文,詞句非常饒舌,讓張信聽得如云如霧一般,根本不知道這是在說些什么。
黃錦念完之后,再次鞠躬起來,然后讓人把誥文在袁宗皋靈堂前焚燒起來,做完這些事情后,微微的朝張信使個眼色,張信自然明白什么意思,輕輕讓袁方孫進幾人在這里接待來人,自己卻把黃錦請到內房之中。
“黃錦,找我有什么事情嗎?”張信疑惑問道,語氣很平常,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帶著恭敬拘束的意味。
“皇上知道袁學士逝世之后,非常傷心難過,張侍讀進宮去勸慰一下皇上吧。”黃錦憂慮說道,看得出來黃錦對朱厚還是很忠心的。
“你先回宮,我隨后就到。”張信點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