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十二年,一月十六日。
本是萬物復蘇的季節。但似乎天有預兆,這一天,晴空萬里,卻無云無風,沉悶的氣息籠罩大地,整個汴京城都被一股肅殺之氣圍繞。
陽武縣羅家軍軍營。
羅家軍上下大小將領匯聚一堂,他們將虞允文圍在中央,一個個神情激動,大有逼宮的意思。
此事的起因正是馬擴、王勝兩人。
馬擴是羅騰飛的大哥,為人和藹重情義,加入羅家軍雖然時間不長,但甚得人心。王勝更是如此,王勝是羅家軍中的宿將,本就地位非凡。性格嗜武成性,常常跟羅家軍的將領打成一片,是羅家軍中最有人緣的將軍。
他們因救岳銀瓶而自甘入大理寺受苦,羅家軍上下將領,無不掛念在心,無時無刻不想探訪他們。
但因馬擴、王勝是趙構用來對付岳銀瓶的王牌,親自下旨不允許任何人探監。羅家軍諸將,急在心頭。但卻無可奈何。
他們用盡了手段,終于以重金,恩威并施,賄賂了大理寺的一名獄卒。
獄卒答應他們探監,但要求在凌晨時分,而且只能一人。
經過商議,羅家軍中的第一將雷震,當仁不讓。
雷震喬裝成大夫進入了天牢,假裝為受刑不過將死的犯人治傷,在獄卒的帶領下見到了馬擴、王勝兩人。
雷震是最早最早追隨羅騰飛的人,什么情況,什么場面沒有見過,但當他見到馬擴、王勝兩人的時候,淚水登時涌出了眼眶。
馬擴、王勝披戴枷鎖,lou體赤腳,渾身血染,傷痕密布。雷震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任何完好的地方,他們痛苦呻吟,慘不忍睹。雷震向來以穩重著稱,但這一次滿腔的悲憤,簡直要進裂五臟六腑,他全身的鮮血,都已被怒火所燃燒。
雷震在牢房門前站立了好幾盞茶的時間,可是馬擴、王勝并沒有發覺他的到來。
因為馬擴、王勝已經傷得不能視物,他們的眼睛腫如桃核,眼睛皮顯然有被銳物夾傷的痕跡。
雷震不忍再看匆匆離去。
正打算出獄。雷震在拐角處發現了岳云、張憲,他們也渾身血染,但情況比馬擴、王勝要好上許多。
雷震已經得到確切的消息,明日午時三刻,便是他們兩人問罪處斬的日子,忍不住與他們寒蟬了幾句。
岳云、張憲皆是當世英豪,明知明日即將問斬,但卻坦然自若,談笑風生,讓雷震好生敬服,便問他們有何心愿未了,好代他們了解心愿。
張憲笑道:“只恨此身不能追隨岳相公直搗黃龍,還我河山!”
岳云黯然道:“我父親大人也在牢中,不知道情況如何,讓人好生掛念。”
雷震當即便要求獄卒帶他去見岳飛,在他的心底也有一個問題迫切的想知道結果。
獄卒起初不肯,但雷震卻道:“你若不帶我去,今日我便不走了,大不了兩人一塊遭殃。”
獄卒哪敢不從,帶著雷震見到了岳飛。
岳飛畢竟是一方軍區統帥,位高權重。雖然也受到了拷打,但比起岳云、張憲來又要好上一點。
雷震這時問起羅騰飛的死因。
岳飛有口難言,支吾以對。畢竟岳飛性格剛直不阿,不善于說謊,但他若說出實情,卻會如韓世忠說的那般,大宋社稷動蕩,天下百姓將受到滅頂之災。
雷震沒有逼迫岳飛,直接走了。因為他已經得到了答案,很顯然若非確有其事,岳飛又豈會有口難言?
雷震回到了羅家軍,他將自己在獄中見到的一切見聞都告訴了諸將,對于馬擴、王勝的慘況,諸將都無法按捺胸中怒火,更加何況證實了趙構害死羅騰飛一事的事實。
趙構的所作所為已經引起了眾怒,諸將找上了虞允文,要求他出兵攻打汴京,即為營救馬擴、王勝,也為羅騰飛報仇雪恨。
一丈青那彪悍的身軀不住的顫抖,怒發如狂,喝道:“虞先生,我們都敬服你的智謀,但此次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認同你的做法。趙構那狗賊殺了相公,相公待你,待我們如何,我們無不清楚。狗賊已經害死了相公,難道還要等他殺了馬擴、王勝兩位統制,你才甘心不成?”
一丈青如今眼中只有怒火,趙構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經由官家而變為了狗賊。
“不錯!”智勇雙全的魏勝眼中也滿是怒火。叫喝道:“虞先生,我明白你的顧慮。但是大哥待我們恩重如山,在黃河之畔,他是為了救我們才陷入敵人的包圍之中。他能為我們而死,我們又何懼為他一死?不論如何,這仇我今日非報不可。你若不同意,我自領本部兵馬去了。”
“不行!”虞允文斬釘截鐵的道:“相公將羅家軍交予我,我決不允許你們妄動亂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妄動一兵一卒,你們敢公然違抗相公的命令?”
一丈青哭道:“可相公如今已經死了!”
虞允文大笑道:“那我明白了,原來相公死了,你們就能夠翻天了?你們就可以不聽相公的命令,將相公的話當做放屁,全然不在乎了?”
十余名諸將默然不語,他們實是不能違抗羅騰飛的命令。
“那我們就這樣不聞不問?相公是讓趙構害死的,馬擴、王勝兩位統制在大理寺內受苦,難道虞先生就能無動于衷嗎?”
“不能!”虞允文說的很肯定,冷靜的道:“但我們不能盲來,亂來!必須有組織的規劃,而且需要一個指揮者!”
十余名諸將各自互望了一眼,相繼默然。
他們一個個都是人才,而且是大才,凡有能者。必有心高之處。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統帥他們的,他們只服羅騰飛,只認羅騰飛,對于其他人根本不可完全的信服,即便是虞允文也是一般,若他們真能信服虞允文也不會有今日之事了。
“還有你們想過沒有,殺了趙構以后怎么善后?難道就這樣不聞不問,任憑大宋大亂,然后金兵南下,一統我大宋江山嗎?”虞允文這一問更是讓諸將無語而對。
朱奕這時站了出來道:“我顧不得那么多了,我不管什么大宋不大宋的。我只知道相公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讓趙構害了,我便要殺趙構為他報仇。”
他是遼人,對于大宋可沒有什么感情,他從一開始忠的便是羅騰飛,而非大宋。
羅家軍中不乏莽撞之人,朱奕這話一出口,一丈青立刻站了出來,道:“朱兄弟說的在理,什么大宋不大宋了,只要能為相公報仇就成,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虞允文見自己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的情緒又有爆發的跡象,心中叫苦,若相公在不來,自己真的把持不住了。
便在這時,帳外傳來了一聲暴喝:“你們這群兔崽子,老子不在,何時變得這般猖狂了?”
羅騰飛走進了大帳,拖下了大帽、皮裘,風塵仆仆的來到了虞允文的面前道:“虞先生,辛苦你了!”
虞允文見羅騰飛以來,登時松了口氣。
帳內諸將驚呼連連,疑是見鬼。
魏勝更是哭道:“大哥放心,我等一定殺了趙構為你報仇,讓你死也死的瞑目。”
羅騰飛啞然失笑,魏勝信佛,頗為迷信。羅騰飛心知他見以為見到了鬼,認為自己死不瞑目,致使鬼魂出竅了。
“啪!”
羅騰飛抬頭一個腦瓜崩打了過去,笑罵道:“你小子找打,老子沒死,何來死不瞑目。”
諸將這才反應過來,將他圍了起來。那喜悅之心,無以言表。
魏勝問道:“大哥,你既然還活著,為何不告訴我們,讓我們傷心壞了。我二十年加起來的眼淚都沒有這幾個月的多。”
羅騰飛告訴了他們自己如何逃生。又如何得東方勝、安道全的相助,將自己得以生還的經過對眾人訴說。
諸將恍然。
虞允文明知故問道:“相公,我們查出你的‘死’,跟官家有關,這是否屬實。”
羅騰飛面色登時劇變,笑臉上滿是怒容,沉聲道:“我隱瞞行蹤假死,為的也是如此。出賣我們的不是別人,正是趙構。我怕連累了諸兄弟才以假死,好讓趙構安心。今日此來,正是為了此事。雖說我軍損失不大,但那殿后的千余霸王騎兄弟卻因為趙構的出賣而慘死在了北地。對于大宋我羅騰飛自問無愧于心,仁至義盡,但那趙構如此負我,我怎樣也咽不下這口氣。所以……”
他環視了諸將一眼,一字一句道:“我決定了起兵逼宮,為那些戰死陣亡的兄弟討回公道,將昏君趙構趕下帝位,另立新君。”
此言一出,諸將嘩然。
羅騰飛道:“我知此事冒天下之大不為,但我羅騰飛絕對不能坐視那些因為趙構背叛而慘死的兄弟死得如此的不明不白,這個仇,我一定要報,不論付出什么代價!若愿追隨我羅騰飛的,聽我號令,若不愿,自行離帳,我絕不勉強。但出了這個軍營以后,我們便不再是兄弟,而是敵人。”
魏勝第一個站了出來道:“大哥這么說便小覷我們了,別說是趕趙構下臺,便是大哥想做皇帝,小弟我也無不支持。”反正是反叛,反正是大逆不道,不凡便把話說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