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趙武制作的這副馬鞍已經夠精心了,他按照記憶的模樣畫出的馬鞍圖,無意中,形狀無限接近高橋馬鞍的形狀。這馬鞍制備完成后,他還不停聽取武士們的意見加以改進——比如有武士反應:如此單騎而走,隨身無法攜帶長兵刃,所以趙武在馬鞍右后手增加了一個套筒,以便直立插放長兵器;
又有武士反應老在馬上拿著盾牌太累,趙武又在馬鞍左后手增加了個掛鉤,以便掛上盾牌;還有武士反應,無法攜帶弓箭這種遠程攻擊武器,趙武從善如流的在馬鞍右前方,增加了一個可以攜帶弓袋與箭壺的裝置……
這些設備的增加每一個都經過了精心考量,以便馬上的武士能在緊急時刻,用最順手的方式取出相應武器戰斗。如此精心設計的馬鞍,完全裝備起來,連趙武都覺得很威風——戰馬身后直立插放著鋒利的長戈,像一面軍旗一般驕傲,而掛在左后手的盾牌也令人感覺到威風凜凜不可輕犯。此外,弓袋、刀劍配齊了,馬韁上再加幾個鈴鐺,走在山路上,威風的嘩啦嘩啦走,連山中的群鳥都在羨慕,不時的在左右盤旋贊嘆。
可就是這樣,莊園武士卻不愿用這副打扮出來見人,他們都嫌丟人。
此刻聽了僚清的話,趙武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當時的王公貴族都喜歡乘車出游,所以庶民百姓都以乘車出游作為高尚,而“單騎”是狼狽的象征,是失敗者的意思。春秋人單騎出游,會覺得很沒面子,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然而,在山區,騎馬總比乘車方便,這是不可否認的”,趙武甩著馬鞭辯解。
僚清點點頭,但沒等他想出詞來夸獎,趙武話題一轉,馬上又問:“聽說山區里像你這樣的獵人很多,許多人已經逃入深山生活了十多個春秋,這些人你認識嗎?”
閽連催馬湊近趙武,興奮的插嘴說:“當然,我們在打獵的時候經常碰到他們,有些獵人比較友善,跟我們劃地為界,相約彼此不可越過邊界狩獵,但也有些獵人比較兇惡,敢直接動手搶奪我們的獵物,有時候我們打不過,對方人多我們只好退走,那樣,就需要餓好幾天肚子。”
趙武點點頭,擺手示意,僚清領會了趙武的手勢,沖閽連呶呶嘴。這兩人長期在一起狩獵,彼此知道對方的習慣動作,閽連趕緊翻過身去,迎向了身后的武士,大聲說:“諸位,今天我們出獵,打算獵些什么,主上決定為我們親自烤肉。”
衛士們轟然歡呼起來,閽連馬上指手畫腳,指點著衛士排開散兵線,向前驅趕林中的動物。與此同時,趙武帶著僚清催馬走到一邊……
趁人不注意,趙武輕聲說:“我需要一些人手——隱蔽的人手,所以我希望你重新入山一趟,召集那些獵人組織起來。”
稍停了一會,趙武繼續輕聲說:“我聽說你在軍伍中待過,大小也是個軍官,我希望你把那些獵人按照軍伍組織起來,告訴他們:我事后會讓他們洗清身份,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生活……”
僚清望了望散開的武士,此時閽連正在喋喋不休的向武士們介紹自己的狩獵經驗,并指導武士們驚起草叢中、林木間隱藏的獵物。
看到沒人注意這里,僚清嘆了口氣,指了指那群武士說:“主上,山中野人雖然擅長對付野獸,但對付貴人家將卻不行。這些家將以搏殺為職業,擅長組成軍陣發動集體攻擊;而山中野人卻習慣了各自為戰,他們使用的武器簡陋,鎧甲單薄。若是把山中野人用來刺殺,或許能成功,若是攻打莊園,有那五百人在,哪怕一個小國的軍隊傾國而來,也恐不成。”
趙武輕聲說:“我不需要他們攻打莊園——這幾天我仔細琢磨了,如果程嬰帶我去見過諸卿與君主,事后他們想替換我,恐怕很難。”
僚清點頭贊賞:“主上知識淵博,相貌雄峻,程嬰再想找個相似的人替換主上,我想也很難……我原以為主上發明那么多新奇玩意,是為了振興趙氏,原來主上是為了自保。”
趙武訕笑著解釋:“我可沒想那么多,原先發明那些東西,就為了讓自己生活舒適點,沒想到程嬰現在越來越認真,已經開始向我介紹家族史,甚至給我送美姬拉攏,我想他是認真了。但我心里依舊沒底,如果我們私下里擁有一支武裝,多少能讓我感覺安全點。
比如,萬一莊園里有了變故,我們可以讓那支武裝攻打莊園,不求勝利,只求他們能夠吸引武士的注意,以便我們趁機逃脫。
我這樣想的,我們有一支秘密武裝,如果我能在現在的位置永遠做下去,那么我會以趙氏的名義給這些人身份,將他們作為家族私兵。反過來,如果發現不測,我們利用他們逃走,事后我會領他們找一片安居之地——我想,憑我的手段,只要給我們幾年喘息的機會,我們就能在這亂世立足,成為一股不容輕視的力量……
總之,無論前一種方法還是后一種方法,這些人的身份都解決了,他們絕對能生活在外面的世界,娶妻生子,傳承后代。這對他們不是一個好出路嗎?”
僚清點點頭:“沒錯,以主上的手段,獨立發展幾年,必定能成為一股強大勢力了。事后,我們進入他國為卿,或者依附某個權貴作為家臣,無論怎樣,我們都能生存下去……放心吧,我準備準備,等主上找見機會,告訴我一聲。”
武士們發出一聲歡呼,一只驚起的野雞被武士們亂箭射中,草叢中還跑出一只母羊帶著小羊驚慌逃遁,閽連大聲歡呼:“不要射箭,讓我們活捉它,小羊的肉可鮮嫩了。”
趙武連忙催馬走入人群,大聲呼喊:“誰帶漁網了,用漁網捕捉,要活的。”
僚清猛的眼前一亮,自語:“漁網,漁網還能干這個,我怎么沒有想到?”
沒想到這點的豈止僚清,武士們面面相覷,閽連低聲嘟囔:“誰上山打獵會帶著漁網……不過也對,用漁網捕捉野獸,似乎更方便一點……我怎么沒想到呢?若是當初有漁網,我們只要驚起野獸,讓它自投羅網,豈不更省事。”
趙武看到武士們不動,馬上催促:“快點動手,不要傷害了這兩只羊!”
閽連反應過來,他跳下戰馬,大呼:“看我的,你們排成一條線,我把山羊朝你們的方向驅趕……”
一番努力過后,兩只羊被捉住了,母羊被牽到趙武面前,拼命的用身體保護小羊,兩眼中似乎含著淚。趙武打量著小羊,感覺到很奇怪:“這羊叫什么名字?頭角彎彎,身上的羊毛卻不像山羊一樣粗糙筆直——似乎有點像綿羊。”
僚清在一旁解釋:“這是盤羊,因為頭上的角彎曲盤繞,所以山民們稱之為盤羊。這種羊喜歡生活在平原,一般都是結成大群行動,怎么回事?這兩只羊似乎與羊群失散了。”
趙武指點著羊身上的毛,又扯扯身上的衣服,問僚清:“我現在的衣服不是麻就是絲綢,我想問問附近有沒有人擅長紡織羊毛?”
僚清想了想,回答:“我原先生活在西戎,聽說西戎有紡織羊毛的技術,不過他們紡出來的東西很粗糙,油膩難凈,且質地堅硬難以縫紉,所以中原百姓都不屑一顧。”
趙武點點頭:“我曾聽說這種類似綿羊的動物,身上的毛很綿軟,可以搓成很細的紗,紡出來的布匹非常柔軟,也非常耐寒……這兩只小羊可憐,我看我們養起來,嗯,現在我們有了剪刀,可以在每年開春羊群脫毛的時候把羊毛剪下來,試著紡織成布匹,或許是條致富之路。”
閽連一聽,興致勃勃的回答:“我去,小羊既然離散了,大隊的羊群一定離此不遠,我回莊子拿漁網,把那群羊全都捕捉回來。”
那些武士懶洋洋的不肯動,趙武眼珠一轉,馬上吆喝:“都去都去,清給你們領隊,你們聽從指揮,一旦羊群捕捉到,今后這群羊紡出來的布匹,兩成歸你們,任你們論功分配。”
趙武說罷,沖僚清使個眼色,僚清馬上明白,連連點頭:“我這就回莊園拿漁網,讓連帶他們向前追尋,放心,山中獵人都擅長追蹤之術,連一定會找到羊群,而我帶著漁網,也一定會找到他們。”
豎左、豎右左右看了看,為難的向趙武說:“主上,衛士們都去尋羊,主上身邊豈不少人保護?”
趙武一揮馬鞭:“我們與清同回莊園——沒有我的命令,恐怕清拿不走漁網。我們再派一百個人去,讓他們盡量捕捉更多的羊,而我就在莊園,等他們回來。”
一進莊園,師偃看見趙武,大喜過望:“主上回來的正好,程嬰來了,他說今日就給主上行冠禮,明日去見諸卿大夫。”
趙武納悶:“這么急,我正準備安排人手捕捉羊群……”
程嬰聽到動靜跑了出來,一擺手說:“讓下人去干吧,主上且隨我回趙城,放心,等他們捉住了羊群,我就讓他們準備肥美羹湯,等主上從新田回來,包管能喝上鮮美的羊羹。”
趙武連忙擺手表白:“我這次不是要吃羊肉……算了,我跟你解釋不清楚,你調一百個人,隨清去捕羊,這些羊我都要圈養起來,你再找幾個放牧好手,給我小心照顧。”
師偃好奇的望著趙武:“這么興師動眾,居然不是為了吃,稀奇。”
程嬰厲聲喝斥:“師偃,別忘了臣下之禮!”
師偃立刻收起嬉笑,肅容拱手:“下臣知罪,請主上懲罰!”
趙武有點不知所措,第一次享受到如此嚴格的臣下之禮,他扭捏的說:“算了,隨口說出來的話,何必當真——嗯,我就不當真。”
程嬰瞪了師偃一眼,拱手對身邊的師修說:“修,你準備相應的器物。”
師修點頭答應。
趙武跳下馬來,好奇的問師修:“這冠禮……周禮不是說:二十才加冠么,怎么你們好像很隨意,仿佛隨便哪一天都行?難道有什么突發變故,使你們……?”
師修垂首回答:“雖然說,按周禮‘二十才加冠’,但也不是十分嚴格的,譬如魯襄公,12歲就‘冠’了。我趙氏今遭大亂,這加冠之舉,定需要諸卿的許可。程嬰一直在操作此事,若諸卿一致贊同,我們便隨便挑個日子,便能給主上加冠。
主上,我趙氏才經劫難,這次冠禮倉促了一點,也簡陋了一點,請主上將就點。今后我趙族能否昌盛,全看主上了。若主上興我趙族,今后主上的后人加冠,一定會諸卿云集,齊來祝賀,不會像今日這么賓客寡少。”
趙武聽了這話,有點惶恐,又有點心中竊喜,他望著程嬰,目光又從師修、師偃臉上掃過,按捺住心臟的狂跳,輕聲問:“你們決定了嗎?”
程嬰跪下,師偃與師修也緊跟著跪在他身后,三人叩頭在地,恭敬的回答:“一切拜托了。”
回到屋中,師修、師偃分立兩邊,作為這場冠禮的見證人,趙武按照禮節盤坐在屋子中心,程嬰跪坐在他身后,親手替他戴上頭冠,而后程嬰回到趙武身前,俯首在地,恭敬的說:“請正位。”
“正位”又稱“上位”,封建領主正式接掌家族,稱“上位”,國君繼承家業稱“登位”。
趙武依言走到屋子上手的座位上,盤膝跪坐。程嬰直起身子,高聲唱叫:“諸臣拜見!”
隨著程嬰這聲喊叫,一隊隊奴仆邁著小碎步,低著頭走進屋內,跪在趙武腳下,向趙武祝賀冠禮,這些人當中有圉某(玉,同御,圉意為養馬的奴)、豎某(豎是守藏司職的奴隸,是童仆一類的奴)、隸某(隸是監督“奴”勞動的奴隸小頭目)、胥某(胥xu,意為領地內主管收稅的小官吏,屬于領主臣屬)、黎某(黎是指住在農村的務農平民,是自由民,多為功勛士兵后代)、皂某、仆某(仆是主管打掃家務的)、臺某……等等。
這一大群奴、仆、隸拜見之后,趙武一個都沒記住他們的相貌與名稱,因為這些人都跪在地上,連臉都不敢抬。而趙武整個過程就像泥塑土偶一樣,保持著端莊的態度坐在上位上,一言不發。
接見完后,圉某重新返回屋子,低聲報告:“車馬已經齊備,請主上登車。”
這次趙武坐的是廣車,這是一種軍中沖鋒專用的戰車。廣車旁邊衛護的是兩輛軘(這個字現在已不存在,意思相當于“屯”,是專門用于防守的戰車)車。三輛車的位置是廣車突前,軘車一左一右,稍稍落后于廣車。三戰車每車后有七十名持戈戰士。
這種戰車與現代的戰車不一樣,它沒有車軸,車輪是直接安裝在車身的,整個車身的重量全部壓在車輪上,所以春秋中,車輪斷裂導致“猛將”意外喪身的事例比比皆是。趙武站在戰車邊,看著戰車發呆,他記起了“戰國策”上無數的記錄……嗯,他似乎還想起,兵馬俑里的戰車似乎也很少有車軸。
趙武的腿有點發軟。
程嬰走上廣車為趙武御戎(駕車),師偃、師修披甲持戈持弓為趙武的“車左”、“車右”。一名叫做“鮒”的家族私兵頭目登上其余兩輛戰車為“輿尉(車馬護衛)”……
等所有的武士就位后,程嬰高喊一聲揮動馬鞭,戰車隆隆開動。
趙武沒防備,馬車一開動的時候,他身子稍稍后仰,師修馬上提醒:“主上,注意儀態,請端坐!”
趙武趕緊正了正身子,一手扶著車上的橫木,端坐在車中心,他偷眼瞥一瞥身后那浩大的陣容,偷偷吐了吐舌頭。沒想到緊接著聽到的一句話令他大感羞愧,只聽師偃望著車后感慨:“趙氏衰落了,宗主冠禮,竟然只出動了三輛戰車,我以為我們至少能湊足一百輛。”
一百輛,那該有七千五百人,這規模又該多么龐大。
聽了這句話,趙武不禁為自己剛才的小家子氣感到慚愧,他正了正身子,心中琢磨:“冠禮耶,這是春秋時代的大禮,不知道今晚的宴席上會有什么美食,也不知道會有多少美女任我品嘗,好期待!”
今晚沒有宴席。
戰車開進趙城的時候,趙城的百姓聚集在街道兩旁,看著他們的領主緩緩入城,沿途,馬車經過的時候,所有的領民都跪倒在地上叩首,趙武從沒有享受過如此的尊崇,他心中有點沾沾自喜,但師修、師偃不停的在左右提醒他保持端莊,他只好打消了沖百姓揮手,呼喊“同志們幸苦了”的口號。
帶著一種“我胡漢三回來了”的心情,趙武返回了趙城的程族府,一路所有的奴仆都跪地呼喊,這些奴仆喊得整齊,一下子讓趙武聽清了他們的呼喚,他們呼喚的是:“恭迎家主上位!”ps:大章更新,求收藏推薦。另:本書寫成于那段被封鎖的日子。因為沒有網絡,無法上網考證,所以,本書許多地方與史實有別……求您了,請您把它當做小說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