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北國的冬天來得總是特別早。我擁著雪白的狐裘,坐在清冷的亭中。
再過幾天,南國的皇子就要來迎娶我。
面前的石桌上放著一對精致的綠玉酒杯,清澄透亮的光彩就像東臨瑞的眼睛一樣讓人著迷。
那天酒宴結束后,我將他飲過酒的那只玉杯納入袖中藏了起來。連同我的這只,一同藏了起來。
沒有任何人知道。
每天晚上,我都會輕輕摩挲那只晶瑩的玉杯,他的嘴唇曾停在這里,輕輕仰頭,飲盡杯中酒。
手指順著杯口輕輕撫mo,仿佛那里仍殘留著他嘴唇的氣息,嘴唇的溫度。
我用我指腹的皮膚慢慢地體會,慢慢地回味。
已經過去了三年,但他流光溢彩的瀲滟眼眸仍銘刻我心。
三年前的晚宴中他淺笑的樣子,每一次的回想仍讓我怦然心動,讓我沉迷不已。
晚宴結束后,我的貼身宮女過來悄聲告知我他將下榻的府第。我暗自歡喜著讓侍衛帶著我悄悄潛入。
明黃的帳子半開,明黃的流蘇垂瀉,帳頂上的銀薰球散發著溫軟的寧神薰香。
柔軟的錦被中我為他親手放入了好幾個手爐。北國的冬天太冷,我想讓他帶著我準備的溫暖入眠。臨走前再為他的香爐里放上一把暖玉香。
我知道我有點瘋了,哪里有未嫁的一國公主為一個陌生皇子屈尊去安排寢宮布置的?這成何體統!如果被嬤嬤們知道,我又要受罰。
可是我愿意!我只是想為他做點什么,哪怕只是幾個溫熱的手爐與一把我最喜歡的暖玉香。
又過了幾天,我終于忍耐不住特意到他暫居的府第去見他時,一眼看到他正負手背對著我立在門前等待。
遠遠望去,他的背影清瘦,完美無缺。長發四散飛揚,白衣獵獵飄動的身姿如流云般優雅高貴。
強捺住驚喜若狂的心情,我帶著矜持的表情,用優雅的姿態下轎,緩步走上階梯。
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無論哪個男人見到了,都會為我動心,為我癡迷。
一步又一步,我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像一伸手,就能握到他的衣角。
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帶著欣喜的表情回頭。
那一瞬間,我真的以為他在等我。
我永遠也忘記不了他的眼神從狂熱瞬間變得冰冷的轉換。
那個女孩,站在遠遠的街角,落寞的眼神冷冷地盯住東臨瑞。看著東臨瑞的神情,我聽見自己在心底嘆息的聲音。
他是如此地驕傲自負,視我如不見,卻用熱切而執著的聲音喊那個叫若若的女孩;他那么冷漠地避開我伸向他的手,卻欣喜若狂地擁著她,視若珍寶。他用失而復得地驚喜的聲音叫她的名字。
他緊握著她的手,用寵溺的眼神看著她,愛憐地摟著她的肩,一步一步地走上階梯。
我以為,我以為他至少會看我一眼,至少會給我一個稍帶歉意的眼神。
可是,他沒有。他的眼角只是冷淡地掃過我,精心妝飾的我和我的侍從們在他眼中如若無物,他的眼中只有這個若若。
他們一起走過我的身邊。東臨瑞的衣角翻飛,輕輕拂過我無力垂下的冰涼手指。
他竟拒絕得如此決絕,如此不顧一切。寧可得罪我,甚至可以放棄我父王對他的幫助,他也不愿意放開那個目光靈動清亮的女孩。
我只能狼狽收拾我殘留的自尊,遠遠逃開。
我的母妃為我不平:“我高貴的公主什么時候受過這種氣呵!”隨后要去找父王為我理論。
我疲憊地拉住母妃的手,制止了她。
這樣一個如此驕傲聰睿有著張狂魅力的人,誰又能真正要脅與控制得了他?
只是,我不會忘記他,不忘記這個狷狂高傲的東臨國四皇子。
一陣北風刮過,亂雪撲面,融在頰上。
伸手拭去面上水跡淚痕。提起酒壺,為自己再斟一杯。
綠玉杯晶瑩透明,杯內盈盈欲滿的酒液,不時引得雪花跌進。我探唇過去,輕輕吸啜。
淡淡的酒香讓我又回到了那個酒宴上,他站在我面前,長長的黑發四散,眼睛驚心動魄地閃亮,他望著我微微一笑,我的世界就此沉淪……
這幾年中,他做得比我想像中的更好,比我想像中的更優秀。他成功地奪嫡,登基,大婚,獨寵后宮。我默默看著他的一切。只是在夜晚,心痛得要縮成一團。
每天都有探子從東臨國送消息回北國。父王眉頭蹙得更緊。而小太監每天從父王那里偷偷為我送來消息。
東臨瑞又可曾知道,有我這么一個執著的女人,坐于北國皇宮一隅,一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黯然注視著他?
我也是驕傲自負的人,曾經不在意身邊的任何一個男子,只是除了他。我一直不太明白為什么會他會那么堅決地拒絕我?是我不夠美麗?是我身份不夠高貴?還是我背后的一切不值得他為我一顧?
最近幾年我國和東臨國的交往很是頻繁。因為當年父王并沒有出兵幫助他奪位,所以父王很刻意地想修好與東臨國的關系,
而東臨瑞似乎對北國有種特殊的感情,對父王非常的禮遇,不僅不計前嫌,甚至還邀請他們去東臨國做客。
有沒經過證實的消息,說東臨國的皇后失蹤,東臨瑞中宮空虛。
我一陣狂喜。
今年秋天的時候,我的皇兄北國王子應邀去了東臨國。我哭哭啼啼也要去,卻被父王鐵青著臉制止了。皇兄去的時候把東臨瑞指名的大商戶顏家帶去了東臨國,還帶去了有名的戲班子。我又喬裝成戲班子的戲子準備混去東臨國,卻被暴怒的父王捉回來圈禁,禁足在我的寢宮。
在東臨國,皇兄受我所托,很是無奈地拉下臉面請求東臨瑞娶我,我愿意甘為側妃,我愿意為他貢獻出北國的兵器力量,可是他只用眼角冰雪般的眼神淡淡一瞥,就拒絕了一切,連之前的談話都不屑再與我皇兄繼續下去。
我還能怎么辦?
遠遠地有太監宮女在探頭探腦,不住地往這邊窺視。
是父王的人。
他一直派人跟著我,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他怕我會做傻事。
雖說最是無情帝王家,但父王還是寵愛我的。
這幾年我拒絕了父王給我安排的所有親事,一直恭順乖巧的公主忽然變得叛逆,父王明白。
所以這幾年里他一直任我胡鬧,我是倚仗父王對我的寵愛,可是,我畢竟只是一枚棋。
三年了,一個女人還有多少個三年?
棋手又能等待多少個三年?這次南國皇子的求婚,我已應允,這位皇子是何人物我已無心思量,我能做的,只是做好我的南國王妃,為北國取得最大利益,保得我父王江山穩固。
貼身宮女終于忍不住過來勸我:“公主,要保重貴體,風大雪冷,別再喝了!要是傷了身子,幾日后的大婚那該如何?”
我揮了揮手。她默默地退開。
不住地有雪從亭外飄進來,落進了酒中,我端起,“東臨瑞,我敬你!”一飲而盡。
可惜那個人再也不會抬眼輕笑,再也不會跟我說“對不起,公主殿下,我醉了。”
雪下得好大,亭前流水一帶,脈脈東流,卻不曾凍住。
踽踽行至岸邊,我的身影,落寞孑然,縱使貴為一國公主,枉然白狐裘金步搖擁著傾城之姿,終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我的手緊緊握住那一雙綠玉杯,直握得手心發疼,骨節青白,咯咯作響。
宮女大驚,“公主!公主!”
我慘然一笑,揚起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它們遠遠拋入水中。
綠色的杯影一翻,漫天雪影中,緩緩沉入河底。
那河水流晶碎玉,在冰雪中閃爍著冰冷璀璨的光芒,正如那人在我記憶中永久閃動的眼睛。
扶著宮女的手,我站起。北風凜然,雪狐裘上白毛拂動,在眾人簇擁下,我決絕轉身,頭也不回地步入了北國皇宮。
謝謝紫色眼影大大的番外:)
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教主。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