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劃軍陳兵于甘州城下,一個個威武的軍陣肅古如山,各種攻城器械密集如林,森嚴凝重的殺氣,籠罩著整個甘州古城。
城墻上密布著一排排箭手,矢弩遙指城下,嚴陣以待著,一pian靜寂中,在他們的身后,卻有隱隱的塵土飛揚,從城外的望樓上看進去,可以看見一隊隊驂恥正在牧人的驅趕下快速移動著。這座城出奇的大,城中也出奇的空曠,與中原的城池風格截然不同。如果只看靠近城墻的部分,你幾乎可以把它理解成為一堵高墻圍著的草原,建筑群還在距城墻兩里多遠的地方呢。
這些驂恥有的身上架著旋風炮,有的載著巨大的藤筐,筐中裝著一塊塊碗口大的卵“很顯然,這是甘州一方守城和遠程攻擊的重要武器。
身材高大瘦削,穿著一襲白袍,四目高鼻的甘州可汗夜落訖親自登上城頭,指揮作戰,眼見城外一個個軍容嚴整的戰陣,夜落訖不禁暗暗心驚口可是,他只能戰,不能降,他沒有別的選擇,他是甘州可汗,是皇帝,占據河西走廊各處州府的地方豪強都可以降,但是一個皇帝,如果降了,他如何自處?
幾個王子都分別趕到各處城頭去督戰堅守了,包括他的幾個王妃,這些女人也都騎得快馬,射得利箭,戰場上并不比男人遜色,為了守住他們的疆土,皇室中能戰的人全都登上城頭了。
夜落訖驚憂的目光注視良久,才從城下煞氣沖宵的隊伍中慢慢移開,望向他們的身后,遙遠的沙漠和綠州,他的長子已在楊浩的大軍趕到甘州前便已離開甘州飛赴游牧于外的各個部落去示警求援了,可是援軍什么時候才會到呢?
城中竭盡全力,已召集了六萬控弦之士口夜落訖從不懷疑自己的士兵做戰的勇氣和殺敵的能力,但是,他與夏州李光睿的軍隊并非沒有打過仗,李光睿想把勢力繼續向西滲透,他則想把勢力不斷向東延伸,甘州回訖和夏州黨項,百余年來一直征戰不斷。
在以往的戰績中,雙方各有勝負,但是李光睿在歷次作戰中,多走進攻的一方,是在他甘州地境作戰,他占著地利,而且李光睿還受到麟州、府州的牽制,以及黨項羌人內部不斷造反的壓力,在這樣的情況下打個半斤八兩,就意味著李光睿的實力實際上遠勝于他。
直到近幾年,整個西北局勢才發生了逆轉,狂妄自大的李光睿同時向吐蕃和回訖開戰了,而且是南北兩線作戰,甘州回訖聯合涼州吐蕃六谷蕃部和隴西吐蕃尚波千部,頭一次占子上風,直至李光睿讓出沙陀以西所有領土,并且保證十年之內不向甘州、隴西用兵之后,雙方才休兵罷戰。
連續兩年不曾停歇的戰爭,盡管打擊了李光睿,也耗盡了夜落訖的家底,他本想利用一兩年時間積蓄實力,然后西進肅州、沙州,把龍家和歸義軍都解決掉,回過頭來再對付夏州,誰曾想,一口氣兒還沒緩過來,夏州便換了主人,而且實力更勝于李光睿時期。
吐蕃的老朋友尚波千是指望不上了,楊浩西進的宣示還未公布,涼州吐蕃部落的大頭人羅丹就傾族南下,與隴西吐蕃這對昨日的戰友大打出手,緊接著吐蕃亞隴覺阿王后裔赤邦松赤王子也跑到隴西去,煽風點火,左挑右撥,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總之,隴西吐蕃頃刻間分梨成了三塊,一部分部落與尚波千結盟,對付涼州吐蕃羅丹。另一部分投靠羅丹,對付隴西勢力最大的部落頭人尚波千,還有一部分則保持中立,態度曖昧。如今他們正打得如火如荼,是絕不可能息兵罷戰,替他甘州回訖出頭的。
眼前這一劫,能不能熬過去呢?
夜落訖握緊了肋平的彎刀,眼中一pian殺意……
城下,楊浩勒馬而立,腰板兒挺得筆直,傲然地看著城廓寬廣,但城墻和護城壕并不算十分險峻的甘州城,越接近大漠草原深處,城池建筑的越簡單,大漠草原上的漢子,更習慣策駿馬,椅良弓,沙場馳騁,揮刀殺敵,而不慣城池攻防戰,然而眼下,他在攻打甘州之前,已經做足了功夫,內政、外交、戰略儲備、戰術演練,不管是野戰還是城戰,他都有把握立于不敗之地。
對甘州可汗夜落訖來說,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撐下去,苦苦堅守城池,耗光楊浩軍的銳氣和轱重,讓他無功而返。而對楊浩來說,所要考慮的不是能不能打敗夜落訖,而是如何完勝,如何以半卜的代價,打敗西至玉門關的道路上最強大的這個敵人。
楊浩古井無波的面孔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舉起馬鞭,向前方的甘州城遙遙一指,峙如山岳的大軍頃刻間開始行動了。一個個龐大的軍隊整齊地向前涌動,就像一波波潮水,士兵們喊著齊刷刷的口號,椎動各種攻城器械向甘州城挺進,隆隆車輪聲中,一輛輛巨大的新型拋石車、攻城戰車、攻城云梯、撞城車,就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巨人,最先發動的是弩戰。
一品弓將無數的利等,在甘州回訖人的射程之外,就將烏云般的利矢射上城頭,床弩發出令耳膜破裂般的疾勁呼嘯,把一支支小兒手臂粗細的踏弩箭深深射入甘州城墻,然后投石機便開始發動,沒有看見傳統的拋石機拋一塊石頭就要幾百號人拖著繩索來回奔跑的場面,就看見一塊塊沉重龐大的石塊被高高地拋出,在恐怖的呼嘯聲中,遠遠飛過空中,重重地za落到城頭上,za起一蓬塵土,za下一地血肉。
首戰,遠程攻擊,楊浩的軍隊就利用比對方先進多多的兵器,對甘州城頭進行了壓制性的打擊口回訖士兵猝不及防,腦漿迸裂,骨斷筋折者比比皆是,士兵們匆忙避入藏兵洞,有些來不及逃離的,就蹲在箭垛碟墻下,心驚膽戰地看著漫天石雨,不可抵擋地在城頭傾瀉。
“嗵嗵嗵……”
戰鼓聲響起,城中的回訖士兵知道夏州軍隊已結束了遠攻,開始攻城了,他們匆忙自掩蔽處鉆出來,只見整個城頭已面目全非,許多地方被za得已沒了城頭的模樣,但是他們來不及細看,便抽出一枝枝羽箭,迅速向城下還擊起來。
“吼!吼!吼!”
夏州士兵以刀擊盾,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前挺進,一俟進入箭程之內,徐動如林的隊伍便立刻成了奔涌的潮水,他們舉著大木盾,一面抵擋著如雨的箭矢,一面飛快地向前挺進,不斷有人倒下,鮮血浸潤的沙海綠州,但是沒有人去多看一眼。
比這更慘烈的城池攻防戰,楊浩也早已看過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時,他感到震撼;第二次看到這樣的場面時,他熱血沸騰;如今,他已經麻木了……”
要想長治久安,要想達成他的夢想,這犧牲,是必須的。他也想不戰而屈人之兵,可是要想不戰而屈人之兵,首先要擁有令敵人只會感到絕望,連一戰的勇氣都會喪失的強大武力,現在,就是他展示武力的時候,
在展示了讓夜落訖可卑感覺到對手不可戰勝的強大實力之后,他準備讓夜落訖可汗自己打敗自己。
這就是他所想出的以最小傷亡,換取最大勝利的辦法,第一步棋至此才剛剛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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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函谷,南情武,西散關,北蕭關,關中四大險隘。
蕭關地勢險要,東北一帶花馬池、定邊出入之要津。自靈州而南至郡城,由固原迤東至延接,相距各四百余里,其中唯此一縣襟帶四方。實銀夏之門戶,彬寧之鎖鑰,依托周圍地勢和秦長城,這里有大量的堡察完美地聯系在一起,彼此既可遙相呼應,又能將方圓千余丈內的一切山川、河流、村舍、道路盡收眼底。
這個緊要的關隘,如今就掌握在吐蕃尚波千部的手中。
出蕭關,翻越兜嶺,就能進入夏州地境了,然后折子渝和竹韻在這最后一關,卻再也難以前進一步了。尚波千部吐蕃人也知道,如果讓那飛賊過了蕭關,就再也不可能阻止他的去路,于是,在一次次追殺、攔截、埋伏失敗以后,他們一面繼續派人追殺驅趕,一面令人趕到前面來,把蕭關布置的水泄不通。
當折子渝和竹韻趕到蕭關的時候,面對的就是針插不進的局面。竹韻的五行遁術可以在人眼皮低下消蹤匿跡,但是她也無法在層層警戒的險隘之地如入無人之境。而且,要施展五行遁術,也需要一些小道具的輔助,而一路廝殺過來,兩人不但遍體鱗傷,許多應用之物也都丟失了。這且不說,她還帶著一個折子渝,她的本事再大,也無法帶著一個大活施展遁術。
伏在一蓬草叢中,細細觀察半晌,滿面風塵的竹韻搖頭道:“不成,這樣子,咱們過不去的。如要繞路,又得幾百里路,咱們兩個的體力,已至油盡燈枯之境,如果路上再碰到追殺的人馬,勢難支撐得住。”
蓬頭垢面的折子渝沉默pian刻,說道:“賈公子,你的身手比我高明,不如你一個人沖過去吧,我沿原路退回去。”
竹韻搖頭苦笑道:“是我帶你來的,豈能棄你而去?如今不管走向前還走向后,危機四伏,什么地方談得上安全?”
折子渝蹙眉道:“那該怎么辦才好?”
竹韻把牙一咬,斷然道:“這個地方防守相對薄弱,我出面去引開守敵,你則趁機沖過去返回夏州。
折子渝道:“不成,你做不出棄友而去的事,我折子渝同樣干不出這樣的勾當……”
竹韻睨她一眼,邪邪笑道:“那怎么辦?你我在此做一對同命鴛鴦?”
折子渝氣道:“什么時候了,你還說笑話?”
竹韻嘿嘿一笑,說道:“本公子才貌雙全,姑娘你就真的沒有考慮過下嫁于我的可能?”
折子渝瞪著她道:“我只是很佩服你,都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你還有心與我取笑……”
竹韻聳聳肩道:“從十二歲第一次殺人,我就做好了被人殺的準備。有什么好緊張的。”
她伸手取下一路行來,須臾不離其身的包裹,遞到折子渝手上,隨手撕下一塊袍襟,包了一塊石頭,重又系到自己肩上,然后對折子渝正容道:“折姑娘,這件烏裹,麻煩你轉交我家太尉大人,我此番入吐蕃,探聽來的情報,以及竊得的一件重要物事,都在里面,對我家大人十分重要。”
折子渝州要拒絕,竹韻已截住她道:“如果你我一定要留下一個人來做誘餌,我比你合適。
你留下來,必死無疑,而我,憑我的身手和手段,引開敵人之后,一個人想要逃命,未必就辦不到,你不要再和我爭了。”
折子渝微微動容,略一遲疑道:“你心……”吐蕃人窮追不舍,全是為了這包裹中的一件物事,到底是什么東西?能不能……”讓它故意落后吐蕃人手中?那樣,前方的防守必然松懈,一件死物,再如何珍貴,難道重得過一條性命。”
竹韻搖頭道:“不成,你可知遜……”這里邊到底是什么東西?”
折子渝凝視著她道:“你肯告訴我了?”
竹韻咧嘴一笑,悠悠說道:“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現在,你知道里邊是什么東西了?”
折子渝嬌軀猛地一震,失聲道:“傳國玉壘!”
竹韻眸中滿是得意的神色:“不錯,我偷來的,正是得之則受命于天,失之則氣數已盡,皇權神授、正統合法之始皇帝壘。”
傳國奎,自中原出現第一個皇帝秦始皇開始,就成為中國皇帝的信物。歷代帝王皆以得此奎為符應,視為國之重器。凡登大位而無此蠻者,總覺得有些底氣不足,朱元樟稱帝時自稱平生三大憾事,首要一件就是“少傳國之壘”。這樣的寶物,自然不是等閑金珠玉寶可以比擬的,它的價值,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塊寶玉本身億萬倍。
折子渝駭然道:“唐國李叢柯死后,傳國奎就此下落不明,怎么……”怎么竟會落到你的手中?”
竹韻道:“我也是從尚波千那里偷聽來的,石敬塘引契丹兵攻洛陽時,唐帝李叢坷縱火自焚,世人都說這傳國壘也隨之一起葬身火海,實則不然,當時城池陷落,宮中太監宮女隨手抄了些財物便四處逃命,那掌印太監老邁,沒搶到什么財寶,只帶了這傳國玉奎逃出了皇宮。
他換了平民衣服出宮,一今年邁老人,誰會打他主意?竟被他平平安安逃出了洛陽。這老太監也知道傳國玉壘雖然貴重無比,卻絕對不能拿出來發賣,否則不但得不到一文銀錢,恐怕還有殺身之禍,可是這么貴重的東西,要他隨手扔掉,他又舍不得。
當時中原諸雄林立,各自稱霸,戰亂連綿不休,許多百姓都往邊荒地區逃,有的逃到河西,有的逃到隴右,這老太監一路逃入關中,被一戶吐蕃牧人收留。老太監臨死,才說明自己身份,并交待了這傳國王、壘的來歷,把它送給了那戶牧民。如今隴右吐蕃人先被宋人驅出謂南,又與夏州李光睿苦戰兩年,許多部落一貧如洗,眼下又和涼州六谷蕃部大戰不休,那戶牧人的后人實在捱不下去了,便違背了祖父的囑咐,將這玉壘拿來出叫賣,他倒存了個機靈的心思,并不言明這是傳國玉壘,只希望換幾文錢就好。”
說到這兒,竹韻笑了笑,道:“可惜”受命于天,既壽永昌,這字號實在是太響亮了,普天之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他一個不識字的牧民不曉得這些道理,可是但凡有些見識的,誰沒聽說過傳國玉壘的事情。玉壘就此落入尚波千手中,他殺了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把傳國玉壘供若至寶,私自收藏。
他會盟諸蕃部落,被奉為大頭領之后,得志意滿,大醉而歸,酒醉之后得意洋洋地取出此寶向自己兒子炫耀,被我聽個真切,這才下手偷了出來。尚波千派出這么多人馬窮追不舍,你現在知道原因了?”
竹韻說著,緊了緊腰帶,將劍挪到最易拔出的位呈,對折子渝柔聲道:“請你幫我,把你和這玉塹,安然帶回夏州,好不好?”
折子渝心中警鈴大作,疑聲道:“什么意思?”
竹韻嫣然一笑:“因為,這玉奎,對楊太尉很重要。折姑娘你,對楊浩,很重要!”
她雙手輕輕一按地面,輕盈的像一只貍貓般躥了出委,快得讓折子渝根本來不及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