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大明開國二百年,土地兼并和人口ji增,成為嚴重威脅國家安全的兩大問題。開拓殖民地和發展工商業,已經被證明,是減緩國內土地壓力和人口壓力的有效途徑。哪怕樂土重遷的戀鄉情緒,也無法影響到保守的百姓進城務工,更有野心一點的,則會選擇“移居到呂宋,開始新生活,。
然而在開始階段,移比進行的異常艱難,國人將遠隔重洋的呂宋島視為地獄,沒有人愿意報名前來。為了應付來自沈默的壓力,各省將監獄中的囚犯運到呂宋充數。
這固然給了囚犯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呂宋很可能會變成一個廣闊的魔鬼之島。這個人就是呂宋總督沈京,雖然當他發現自己被沈默騙了,呂宋島壓根沒有美女,只有一群群來自各省的囚犯,心情讀書定十分糟糕。
然而沈默之所以讓他來當這個總督,就是看中了他總是能想出辦法,解決看似無法解決的難題。在經過一番觀察后,沈京發現,超過半數的囚犯,其實是因為拖欠賦稅而被捕的老實農民,心里便有底了。
在他看來,呂宋島不僅僅是一片服刑之地,也是一片救贖之地。他相信在自己的溫和統治下,囚犯也會轉化為守法的臣民的。
于是沈京宣布,所有刑滿釋放者,都可以在總督府注冊為普通移民,并享有土地權利。良好表現可以換取自由的前景,甚至是美好的未來,是讓這些囚犯們洗心革面的最有效的誘惑……當然一開始,囚犯的生活比奴隸好不了多少。他們被迫替總督府工作,或者被分配給越來越多的si人地主。但是到了刑滿釋放時,他們就可以自由地向出價最高者出賣他們的勞力,或者自己開荒變成地主。事實上,那些生存下來服完刑的人都有了重新生活的機會,而這些人也成為總督府的狂熱擁護者。
當然并不是每個囚犯都能以沈京的方式得到救贖。對于這些頑固不化的再次犯罪者,沈京的答案是,讓他從這個世界消失……總督府死刑的方式很多,而且不需要通過北京的刑部,隨時隨地都可以處決人犯,所以只要誰再次犯罪,沒幾天就會身首異地。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宣傳和證據,使本土的人們了解了呂宋,相信了移民的前景。從嘉靖末年開始的移民工程,在經過十年的艱苦開拓后,終于隨著越來越多的國人,在此安家立業,度過了最初的舉步維艱,踏入飛速增長的階段,截至萬歷八年末,在呂宋總督府登記造冊的移民數量,已經達到了九十八萬七千四百三十七人,而且還會以每年近五萬人的數量遞增。加上第二代的出生,最樂觀的估計,三年以后,呂宋島上每年會增長十萬人口,而且還會連年遞增,最終在二十年內達到千萬。
這無形中解決了一個困擾所有殖民地難題,那就是勞動者的緊缺在肥沃的土地,沒有辛勤的付出,也換不來一粒收成。,,。尤其是像種植甘蔗、煙革和水稻,都是勞動力密集型作物,如果沒有大量的人手,就不會有大面積的種植可言。歐洲國家在殖民地,是用黑奴和土著奴工來解決的,這樣顯然效率低下,而且有傷天和,對于以仁愛為精神內核的大明人來說,是無法接受,也無法普及的。
好在自身龐大的人口數量,足以提供殖民地所需的勞動力。
隨著移居呂宋的人口增加,華人本身的勞動力,已經取代黑奴和土著,成為建設開發的主力——除了危險的工礦業之外。
隨著移民呂宋的熱潮高漲,問題也隨之出現、——每個人都希望占到面積盡可能大,地理位置盡可能優越的荒地,然而這樣的荒地顯然是稀缺資源,于是爭斗不可避免發生了。尤其是后來的移民,往往是動輒一二百口的舉族而遷,而早期的移民大都是一家一家、甚至只身而來。先來的先到先得,占到最好最大的土地,像陳老栓家,僅僅八口人,就擁有五千多畝耕地。這顯然會引起后來者的眼紅,于是發生了新移民驅逐舊移民,將其莊園據為己有的案件,而且愈演愈烈,最終引發了萬歷元年的移民大sāo亂。
好在當時的人口還不算很多,又有鄭若曾和沈京這兩位干吏坐鎮,他們迅速調集軍隊,平息了叛亂,并施以雷霆手段,處死了所有殺人強jiān者,并將參與搶劫者流放棉蘭老島,在那里,對華人滿懷仇恨的土著居民會好好的招待他們。
反思這次sāo亂,兩人一致認為,現行的先到先得的土地政策,已經不適應人口ji增的速度,在經過一番討論,并報經北京的沈默同意后,兩人宣布了三條法規,這也被視為日后呂宋能良性發展,羌滿希望的關鍵所在:第一,si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任何已經在官府登記造冊過的田產住宅,都得到東南總督府的保護,任何敢于侵犯他人財產者,都將遭到重刑處罰。
第二,自法規頒行之日起,原先的土地規定作廢,所有無主土地由總督府統一分配,任何個人不得si自開墾。
第三,所有未分配土地的移民,必須服從總督府的統一安排,否則視同放棄土地權利。
三條法規頒行,自然引起新移民的不滿,許多人甚至揚言要回去,對此總督府宣布來去自由。但移民們本就是在國內活不下去了,才千辛萬苦的抵達了這里,怎會在希望徹底破裂前放棄呢?所以最后真回去的寥寥無幾。
將分配土地的權力收回只是第一步,更大的考驗是如何分好蛋糕,并且杜絕狹隘宗族觀念的毒瘤。沈京采取了雙管齊下,首先通過大量的清丈調研,盡可能將待墾土地均衡劃分成一個個大農場對于地理位置稍差的,在面積上多做補償,盡量做到每一個農場大差不差。然而每個農場分配一千丁口,每個丁口均分農場的土地,這樣大約三四百個家庭,便被分配到一個農場中。
農場的土地歸所有家庭集體所有,每個家庭都會按照丁口,得到一定比例的土地。對于名下的土地,個人可以永久耕種,但沒有買賣的權力,只能以出租的形勢在農場內部流轉。如果要外租或者出售的話,需要得到農莊集體同意。
同時,在以家庭為單位分配土地的過程中,特意將那些舉族來遷的大宗族分得天南地北,使其不能抱團欺壓旁人。他還十分注意每個農場中移民的原籍地,盡可能使來自的各省的人們混居,消除地域觀念。
打散原先組織的同時,必須要建立起新的組織機構,否則必會淪為一盤散沙,農莊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沈京按照沈默的指使,在農莊施行村長選舉制。任何有志成為村長的成年村民,都可以參加競選,通過兩輪普選勝出者,將在接下來三年擔任村長。
村長有權處理村民間的糾紛,決定來年的耕種計劃,代表村子與南洋公司談判,協調生產經營,分配剩余利潤等等,權力很大。但十名以上村民便可以提出對村長的罷免,過半數同意便可罷免成功,并重新召開選舉。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這一系列聞所未聞的新政策,顯然不是沈京可以想出來的,而是都出自沈默的構想。他顯然把呂宋當成了試驗場,想驗證一下自己的理論是否適用于國人。而沈默這次的實地調研,除了看一下移民的實際成果外,更重要的是,對在這里進行了十年的政治實踐進行驗收。
結果出乎意料的好,沈默之前最擔心的是,民眾的素質會不會成為民主的桎梏,但顯然是多慮了……確實,在最初幾年里,百姓普遍存在貪圖小利、將自己的選票廉價出售的現象,花錢買票的現象十分嚴重。
那些花費了巨額成本當上村長的人,自然會在任期內連本帶利的撈回來,結果在那幾年里亂象叢生,村長以權謀si、大肆侵吞集體利益的事情屢見不鮮,老百姓罵聲一片。就連沈京也在寫給沈默的信里,哀嘆說對狗屁選舉制度絲毫看不到希望,要是讓自己來指定村長,情況會好很多。
沈默回信說,我承認你是一個英明的統治者,按你那一套,呂宋的發展速度讀書定比現在快。但稱能保證,自己在呂宋干一輩子?要是你的繼任者是個糊涂蛋呢?還是給選舉一些耐心,只要它能上正軌,將來無論是誰來當這個總督,都無法把呂宋折騰回去。
沈默都這樣說了,沈京自然得咬牙忍下去,情況在萬歷四年以后,果然出現了好轉,有了之前選舉的教訓,村民們的選擇理性多了,不再為眼前的蠅頭小利而胡亂投票,他們要選擇自己認為最合適的村長。而村長們也終于感受到選舉這道緊箍咒的威力,任期三年里不好好干,就是會被村民拋棄。明年又是選舉年,所有的村長都在兢兢業業,拼了命的表現,就為了能多得幾張選票。
用過晚飯以后,外面天色大黑,村長又帶著村勇,到甘蔗地里巡邏去了,既是防止土著搞破壞,又是防止野豬糟蹋莊稼。
沈默在村長收拾出來的四層客房中,透過窗戶望著遠去的火龍,嘴角掛起滿足的笑容。直到眼前一片漆黑,才坐回桌前,就著油燈開始寫他的調查筆記:“在呂宋的普選實驗,出乎意料的成功,人們只需要一些時間熟悉了解自己的權力,便會認真的履行選舉之權。然而這里畢竟是在呂宋,人們都是移民,沒有任何傳統的羈絆,又有一個強大的權力機構推行,才有這么強的可塑性。若是換成大陸,哪怕有皇權不下鄉的傳統,百姓在精神無法違背宗族,在生活上必須依附大戶,都會使任何的民主成為形式。這種自下而上的民主,似乎并不適合本土,對于本土,似乎只能采用由上及下的方式,破壞小,難度低,缺點是不徹底,容易反復。”一路走來,都是令人歡欣鼓舞的新氣象,沈默卻寫下這樣讓人沮喪的話語。好在他筆鋒一轉,道:“而在呂宋這樣的新領土上,應當堅定不移的將普選繼續推行下去,而且應當立即舉行三級選舉,建立三級理事會——由各村選出代表本村的理事,加入縣級理事會:由各縣級理事會,選出府一級理事,成立府級事會,由府級理事會,選舉出呂宋理事會。每一級理事會對同級的政府機構,擁有質詢,提議,要求財政公開、協商稅收等各項權利,以反對暴政,保護民眾為己任。如果這套制度能成功的話,有可能會傳遞回國內,導致民眾權利意識的覺醒。
但希望不會太大,就像前面說過,各方面條件差得太多”寫完了長長的報告,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沈默有些擔心那些外出巡邏的人們,卻又有些羨慕他們,至少他們知道家在哪里,就算伸手不見五指,也不會mi失方向。但自己想要找的路在哪里?會不會mi失在黑夜中,都是未可知。
但他不能出錯,因為還有那么多的人等他指示方向,期待著走向美好的未來
第二天一早雨過天晴,沈默又看到了村長,得知他們昨夜安然歸來,早飯前,他應邀參觀了農莊的甘蔗林,以及新建的制糖作坊。對這個作坊,村長十分驕傲,他說有了它,不僅可以節約九成的運送成本,還比單純賣甘蔗要多賺很多。具體是多少,村長保密,但從他興奮的臉上可以看出,至少明年的選舉不用擔心了。
吃過一頓豐盛的早飯,或者說提前的午飯,留下了兩根金條,隊伍便離開這個圍屋,沒有再往東走,而是向北,與等在珠江府城的鄭若曾和沈京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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