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稀里糊涂的走了,張居正迫不及待的問道:“老師,您為何要改變計劃?”
“我不是說過了嗎?”徐階垂下眼瞼道:“情況有變
“可您想過沒有,少了咱們的支援,拙言那里就危險了”張居正急切道。
“不要操心別人徐階微閉著眼道:“眼下我們最重要的事情,是將馮侍郎推上尚書位。太岳,你立刻去拜訪諸位大人,向他們轉達我的意思。”
“可是老師,沈默怎么辦?”張居正不罷休的問道:,“咱們可不能不管他呀!”
聽他還在那喋喋不休,做小兒女態,徐階終于拍案暴怒道:“放肆!你這個。長不大的毛孩子,要氣死我嗎!”
看著一貫溫和的徐閣老,如獅子般暴怒起來,張居正終于不敢說話了,嘆口氣退了出去。
看著張居正失望離去,徐階無奈的搖搖頭,也嘆息一聲道:“你哪輩子修來的福氣?”
陳湖的情報收集,雖然偷偷摸摸,動作卻絕不遲緩,僅僅兩天,便回報了嚴世蕃。
“原來如此,原來是他在搗鬼!”嚴世蕃暴跳如雷道:“我要他去死”。他將屋里所有能踢翻的東西全都踢倒,咬牙切齒道:“是的,原先那些事情,也一定是他在搗鬼!可恨我還一直被蒙在鼓里,以為只是自己坐了太歲,流年不利呢!”說著猛地去掀桌子,結果沒掀動那沉重的楠木桌,氣得他將桌布一抽,便將桌上的碟子茶碗全都甩到地上,摔了個,粉碎,大吼大叫道:“原來不是天災,是人禍啊!”。
好大一通發泄,終于將這幾個月來,積攢在胸中的戾氣釋放出來,嚴世蕃氣喘吁吁的坐在唯一完好的凳子上,對躲出門去的胡植道:“進來。
胡植小心翼翼的進來,好容易找到立足的地方,站住道:“東樓公有何吩咐?”
“把姓沈的那身官衣扒了”嚴世蕃喘著粗氣道:“左都御史就是你的!”
胡植聞言雙目放光道:“遵命!”說著有些可惜道:“只可惜有陸炳罩著,我們不能傷害他,不然先把他發配了,然后找人在半路上把他做了”。
“快要罩不住了”嚴世蕃有些得意道,但沒有再往下說,而是不耐煩道:“你趕緊把這件事兒辦好了,出了砒漏就去死吧!”
嚇得胡植直縮脖子道:“東樓公放心,我會盡快辦妥的!”心說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快閃人吧。
誰知走的時候,還被碎瓷片扎破了腳,痛得他嗷嗷直叫”家,沈默輕嘆一聲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蘇雪,走到說再見的時候了
蘇雪螓首微低,正在輕輕攪動著一碗桂花羹,聞言身子一顫,低聲道:“早知這樣,就永遠也不踏進你家門了。”說起來,這是她第一次踏足沈家,無論是蘇州巡撫衙門,還是這里。
“并不是我要趕你走”。沈默輕嘆一聲道:“而是我現在的處境十分不妙,沒看見若菡阿吉他們都已經離京了嗎?如果你還不走的話,可能會有危險的。”
“可以喝了蘇雪將那桂花羹擱在沈默床頭,幽幽道:“是不是在大人心里,蘇雪一直是個勢利虛偽的**?”
“怎么會呢?”沈默接過來,舀一勺淺嘗輒止道:“你怎么有這種想法?”
“又怎會沒有這種想法呢?”蘇雪垂首道。為了不讓弟弟**重復昔日的噩夢,也為了讓弟弟有個好前程、**將來能幸福,她一直“死皮賴臉。的依靠在沈默的羽翼下,從蘇州到北京,一步也不離開。卻又一直游離在沈默的家庭之外,不僅沒有嫁給他,甚至連手都沒跟他牽過,這不免讓人覺著,這**太精了,光想占便宜不想吃虧,簡直拿沈默當冤大頭了。
但沈默好像渾然不覺,一直對她有求必應,卻從不提什么要求,其實若是他真的想要,她是根本無法拒絕,甚至也不想拒絕”雖然理想仍在心中,但她很多時候也在迷惑,分不清究竟是委身于這樣一個男人幸福,還是獻身于音樂快樂。
可他偏偏至今從未提過要求,就像當初真的中了她的盅一樣。但蘇雪知道沈默沒有,她曾親眼見他不聲不響,便將窮兇極惡的巨寇**于鼓掌之間,將陰險可怕的陸家公子,打入十八層地獄,永遠的灰飛煙滅。試問這樣的厲害人物,又怎會在**問題上拎不清、算錯帳呢?
這問題在她心中由來已尖。卻一直難以啟齒,直到今天,沈默說要她離開了,蘇雪才下定決心,何定要問明白。他直以來。到底怎么想的,
面對著蘇雪逼問的目光,沈默搖搖頭,微笑道:“我從來沒那么認為過,這下放心了吧?”
蘇雪第一次盯著他的眼睛,想從中敲出點什么來,毫不意外的,她什么也看不出來,有些失望的低下頭,輕聲道:“那大人想聽蘇雪說說,我一直是怎么想的嗎?”
沈默搖頭笑笑道:“何必呢?人還是活得糊涂點好。”
“不,我一定要知道。”蘇雪的情緒竟有些激動,抓著沈默的胳膊道:“你放心我不會纏著你的,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沈默被她的指甲掐得生疼,苦笑道:“好好,我說,但你放開我先。”
蘇雪才察覺到自己失態且失禮了,趕緊松開手。低頭道:“我不是故意的話假話?”
“假話如何?真話又如何?”蘇雪目不轉睛的望著他道。
“說假話呢,就是對男人來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沈默道:“我在**這種曖昧的氣氛,心甘情愿守護著你。”
“真希望這是真話”蘇雪暗嘆一聲,強笑道:“那真話呢?”
“真話呀?”沈默正色道:“蘇雪,因為我覺著你太不容易了”說著看看蘇雪道:“**生在這個世上,實在太難了,像你這種情況,更是難上加難,一個漂亮到讓人惦記的**,只導帶著弟弟**,還想讓他們出人頭地,擁有幸福的將來,要達到這個目標,能走的路太少太少,”
聽他如是說著,蘇雪陷入了沉默,再一次低下了螓首,因為沈默說中的她的心跡一她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沒有強夫的娘家可以依靠;也不走出身清白的良家女子,可以嫁個乘龍快婿,榮得一副誥命,蔭庇自己的家人。
她的身份是名滿金陵的“江南名故”但其實自己最清楚,不過是個“心比天高、身為下賤,的苦命女子而已。十歲的時候,因家道變故,被父母當作“瘦馬,賣進青樓。只是老鳩見她是個美人胚子,對琴棋書畫又有超人的天賦,所以才費心盡力的栽培,還給她配了丫鬟傭人,為的是奇貨可居,能養出一棵搖錢樹來。
但這也從客觀上,沒有讓她的自尊泯滅。尤其在那種滿是不懷好意的骯臟環境中長大,使她對自己尊嚴愈發著緊,甚至愿用生命捍衛自己的清白她不愿屈從自己的命運,哪怕威逼利誘,也不出賣自己的身體;哪怕用金山來請,也不愿變成男人的玩物,她是如此珍愛自己清白的女兒身,”按說,她這樣絕不是個合格的敵女,但偏偏很快名聲大噪,成了什么“江南名故”無數文人雅客爭相慕名而來,只為一睹她的風采,無數富商公子一擲千金,只為買這個冷美人一笑。
能做到這點,自然還是靠實力,蘇雪不但相貌出眾,儀態優雅,而且從小受到的良好教育和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也讓無數人趨之若警,追求者不計其數,據說還曾經有人不遠千里專程前來,想把她娶回家。
她也一度迷失在這種**的崇拜中,以為自己已經凌駕于男人之上,完全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了,但胡公子、陸績等人的出現,給她上了深刻的一課一在這個男權社會中,掌握權力的還是男人,自己不過是他們的一個高級玩具罷了,當男人失去耐心,或者別有企圖時,自己根本無法反抗。
當一切塵埃落地,她終于看清自己,仍是無依無靠,若想讓大難不死的弟弟**,不再重復自己的命運,只有豁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臉面、尊嚴、理想,未來,等等種種”因為她根本找不到第二種方法,讓志堅可以順利的讀書、參加科舉,讓巧兒可以嫁個好人家。否則以她高傲的性子,又怎會“死皮賴臉,的跟著沈默呢?
其實蘇雪并不是只知索取不知回報的人,恰恰相反,青樓出來的人,最知道天下沒有不花錢的午餐,其實她早就已經對沈默予取予求,這對于她來說,已經是能做到的極限了,無奈花自飄零水自流,沈默竟然學那柳下惠,循規蹈矩,不越雷池半步,若不是他已經有仁兒子了,蘇雪真耍懷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難道要我**衣服、自薦枕席,你才肯接受?,蘇雪對沈默徹底無奈了,但人家根本不稀罕,又何必倒貼呢?難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賤?那么不值一哂?蘇雪不禁哀怨道:“就是因為我懷著目的跟著你,所以你才,”
沈默搖搖頭,面上依舊掛著和煦的微笑”曾幾何時,他的笑語言談,都能讓蘇雪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就是她身邊的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但是現在,他依然在笑,語調依然溫和,蘇雪卻點百訓他的距離十分遙遠。根本捉摸不到他的情緒,其牽都二引州也的面龐。只能聽沈默若近若遠道:“我心甘情愿的保護你們姐弟三人,為你們將來謀劃,并不是為了圖你什么,而是我真的被你感動了”我看到一個愿意為自己的弟弟**,付出自己一切的好姐姐;一個愿意為別人活著,不管自己會付出怎樣代價、遭到怎樣非議的偉大女性。”
說著微微欠身,右手按在胸前”當然是自己自己胸前,用一種尊敬的語氣道:“高貴的女士,能夠為您效勞,是我最大的榮幸!”在沈默眼前,讓他老大不好意思,趕緊掏出手帕,哄道:“是不是知道真相,喜極而泣了?”
“去你的蘇雪接過手帕,擦擦眼角的淚,道:“你這人現在已經沒法信了,不知道哪句話是真的,那句話是假的。”
沈默露出誠實的笑容道:“不是所有的付出,都為的是得到回報,也不是所有的異性朋友,都得走到那一步。”說著長舒一口氣道:“放掉包袱吧蘇雪,你不欠任何人的,也不用再為任何人活著,輕輕松松回江南去,也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志堅已經考上舉人,有了功名,沒有人會不開眼,來找你們的麻煩了。”
蘇雪聞言好一會兒不說話,方才強笑道:“志堅已經成了官人,也到了我這個姐姐,和他說再見的時候。”
“為什么?”沈默微微皺眉道:“你為了能讓他出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現在他終于可以報答你了,你跑什么呀?”
“就像你說的,不是所有付出都需要回報。”蘇雪展顏一笑道:“我教志堅讀書,讓他參加科舉,并不是為了自己”說著壓低聲音道:“有我這個出身青樓的姐姐跟著,他一輩子都會抬不起頭來,巧兒的聲譽也會受影響,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離開他們,讓志堅帶著巧兒過吧,他是個**漢了,會照顧好**,給她找個好人家的。”說著別過頭去,深吸口氣道:“至于我這個姐姐,最后的任務,就是消失在他們的生活中。”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誰說沒娘的孩子像根草?有這樣一個姐姐,志堅和巧兒,何其幸哉?
“他們肯定不會答應的。”沈默笑道:“要是敢把你這個姐姐拋在腦后,我絕饒不了他們!”
蘇雪搖頭笑笑道:“不會的,他們都是好孩子。”說著起身為沈默掖了掖被角,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也不必趕我回江南”說著獻寶似的亮一塊腰牌道:“裕王府聘我做他們的司樂女官,本來是想來問問你的意見,現在也不用商量了,我回去就直接搬進王府了,就算你們外面鬧得天翻地覆,也不會有人沖進王府鬧事吧?”
沈默搖頭笑道:“不會。”說著笑罵一聲道:“這么大事兒也不告訴我,害得我白擔心了一場。去吧,裕王府是個好地方,足以讓你躲過這場風雨了。”
蘇雪點點頭,故好的面容滿是擔憂道:“你要保重啊,千萬不要有什么三長再短,讓你家里人怎么過”說著如蚊子哼哼道:”我,我也會很難過的。”
“曉得了,放心我吧。”沈默笑道:“一切盡在掌握。”讀的書,還有換洗的衣服,別的都不用帶。”頓一頓又道:“再跟兄弟們說一聲,家里放不下的就去賬房領一筆銀子,加上這些年得的股份,在京城過日子是足夠了。”
三尺大吃一驚道:“大人,難道不只是辭官回鄉那么簡單?”
蜘果徐黨的人上書,大范圍參劾嚴黨,我充其量也就是個罷官回鄉。”沈默苦笑一聲道:“但是現在。徐階老兒又擺我一道,斷了我的后路,我只能任由嚴世蕃宰割了,現在最可能的結果,便是被弄到邊疆苦寒、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再由他們的黨羽,將我擺成十八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