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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思路理順,后果想明白,沈默覺著自己可以會會那位小陶公子了,便欲起身搭訕……誰知竟被人搶了先。
“陶公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全當貧道是放屁吧!”卻是那邋遢道士不知何時離開座位,正在一臉謙卑的向陶良輔道歉,那小意的模樣與他那粗豪的外表形成強烈反差,讓人看著就可樂。
但陶公子卻不覺著他可樂,惱火道:“你這人煩不煩啊,再敢糾纏我,我……就要報官了!”他邊上兩個隨從卻沒有像沈默想象的那樣,起來惡狠狠道:‘小子,想找事兒是吧?’而是老神在在坐在那里吃飯,連頭都不敢抬,仿佛怕極了那邋遢道士。
但邋遢道士又怕陶良輔,只聽他那道歉之詞滔滔不絕,說的極為順溜,顯然是熟能生巧了。
陶公子郁悶之極,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竟然堵著耳跑掉了,兩個伴當緊跟上去。老堂倌在后面問道:“還記賬么?”
“記賬記賬。”樓下傳來不耐煩的回答。
老堂倌點點頭,看一眼桌上還剩七七八八的飯菜,再看一眼邋遢道士道:“還打包么?”
邋遢道士本來追了兩步,聞言頹然的站住,郁悶道:“打,不打我吃什么?”那老堂倌便將陶良輔三人那桌的飯菜,收拾出來,裝到邋遢道士隨身的飯缽里。
沈默突然感到有些心酸,同樣是人,有人就可以錦衣玉,浪費無度,有人卻要吃別人剩下的。
但那道士粗豪的外表下,顯然沒有一顆滿不在乎的心,他對沈默的目光十分感冒,撇嘴道:“看什么看,吃完飯還賴在這,耽誤人家做生意怎么辦?”
沈默不禁被逗樂了,心說這人太有意思了,既然小陶子跑了,那跟他聊聊也無妨,便笑道:“對不起,道長可否移駕過來,讓在下陪個不是?”
道士警惕道:“不行。”
“為什么。”沈默差點沒咬著舌頭。
“京城里騙子太多,”邋遢道士憤憤道:“俺來了不到三天,便被騙光了上的錢財,所以才落到這般田……”
沈默招招手道:“過來坐下喝著茶說。”
邋遢道士便一邊走過來,一邊控訴道:“所以俺得出個結論,不要和陌生人說話,”說完一屁股坐下道:“要和你們這些人保持距離。”
朱十三瞪大眼睛看著這道士,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裝癡。
沈默卻笑道:“我叫沈默,也是第一次來京城,還請……哎,你叫什么?”
“藍道行。”那道士說完便捂上嘴,嗚嗚道:“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沈默也不戳穿他,笑道:“原來是藍道長,聽你的口像是山東人吧?”
“東海嶗山上清宮掌門”藍道行道:“座下弟子。”
“原來還是名門之后。”沈默肅然起敬道:“失敬失敬。”
“客氣客氣。”藍道行謙虛幾句,一陣心酸道:“你別看俺現在這么邋遢,落魄,想當初俺在膠東的時候,比俺師傅都風光,遠近百里的大戶人家,遇到沒法弄的麻煩事兒都找俺呀,俺不是騙你的,都有從濟南跑八百里去嶗山找俺的。”說著一副漢就提當年勇的神情道:“俺們那人都說‘北京有陶天師,山東有藍神仙’,這可不是俺自己吹的。”
“那么牛的話,還來京城作甚?”朱十三不信道。
“俺這叫入世修行,懂不懂?”藍道行吹胡子瞪眼道:“來這紅塵里打滾,是為了修心的。”但情緒明顯低落下來,便起身道:“不和你們這些飽食終日的扯淡了,俺現在可的緊,要回去吃飯了。”
沈默趕緊挽留道:“何必去吃那些殘羹冷炙,咱們自己叫菜?”便對老堂倌道:“好酒菜盡管上,今日我倆與藍道長相見是緣,定要一醉方休,對不對呀,十三哥?”
朱十三只道:“那是。”他知道沈默必然是在打這個道士的主意,雖然他并不覺著,這家伙有什么用處。
“那俺就不好意思的叨擾了……”藍道行撓撓頭道:“是這么說吧?”
“就是這個意思。”沈默爽朗笑道:“實話跟道長說吧,我已經足足有一百天,沒有這么開心過了。”
“沈施主太客氣了,貧道只不過稍施‘舒心訣’,只小手段而已,”藍道行肅穆道:“就算這一頓的餐費吧,你不必再給錢了。”
朱十三現在也覺著,這個道士可愛極了。
過一會兒好酒好菜上來,藍道行咽口水道:“那俺就不客氣了,俺知道你們都吃了。”沈默兩個笑著點點頭,便看他吃的滿嘴流油。
等到四五杯酒下肚,藍道行便面紅耳赤,有些飄飄然起來,嘴巴便跟沒了閘門似的,開始吹噓起他的高強道法來:“想貧道曾在上清宮學過多年的道法,倒不是夸海口,就算我那師傅也不如我。”
聽他開始自吹自擂,沈默兩個在一旁不住的夸贊附和。等再有兩杯酒落肚,這道士x顏更甚,嘴里更是信口開河道:“鄙門上清宮,那道法委實高深莫測!隨便學門,就可受益終生。”
“不知道長最擅長什么呢?”沈默不動聲色的問道:“是煉丹畫符,還是呼吸吐納……”
“都不是,”藍道行神兮兮道:“我最擅長的,是扶鸞起。”
“哦,果然是一門法術啊……”雖然沒表現在臉上,沈默確實有些失望,果說有什么可以和馬吊的風靡程度相比,那無疑就是扶乩了。
所謂扶乩,便是以箕插筆,使兩人扶之。然后由扶乩人拿著乩筆不停地在沙盤上寫字,口中念某某神靈附降在身。所寫文字,由旁邊的人記錄下來,據說這就是神靈的指示,整理成文字后,可以測吉兇,再根據神的指示去辦。
從西漢開始至今,此風愈演愈盛,到現在已經成為士大夫閑暇時的重要娛樂,沈默就親眼見過數次扶,雖然搞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也不敢斷然否定鬼神之說。但是這玩意兒會的人太多,已經成了爛大街的玩意,怎么用來奇貨可居?
但藍道行的下一句,讓沈默的想法,實現了百八十度大轉彎,只聽他慢悠悠道:“我會請紫神起乩……”
話音一落,就連朱十三也肅然起敬,為什么呢?因為所有的神里,公認是紫神最準。那這位有著美好名字的神祗,又是何方神圣呢?答案是管廁所和豬圈……其實只說廁所就可以了,因為農村的豬圈就是廁所。
但不要小看這廁所。內急的時候找不到廁所,比肚子了找不到飯館還嚴重。所以紫的語最靈。藍道行會降紫,自然本事不小。
“據說只有那些與神有緣的靈體,才能請動神祇;能請紫神,那就更是萬中無一了。”朱十三不解道:“這么的徒弟,你師父怎么舍得讓你走呢?”
“俺覺著師傅年紀大了,便讓他將掌門的位子交給俺,他好享享清福,抱孫子什么的。”藍道行醉眼迷蒙道:“結果他就把俺趕下山了。”
惹得朱十三捧腹大笑他‘活該’。
藍道行怒道:“俺是一片孝心,卻被你們這些人當成了驢肝肺!”
沈默搖搖頭,正色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
“知己啊……”藍道行便不看朱十三,只跟沈默說話道:“小哥你來這兒,像也是等那個小陶吧?”沈默發現他雙目清明,口清晰,哪還有半點醉態?
這真是個不好把握,更不好掌握的人啊。沈默不由暗暗道。口中卻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見你一直瞅他,就搶在你前面起來了。”藍道行不無得意道:“俺是個很會抓機會的人啊。”
“你來北京也是為了抓機會?”沈默給他倒茶道。
“那是,”藍道行也不裝傻了,抓起盤里軟綿綿的艾窩窩,塞到嘴里道:“這個真好吃,就是有點塞牙。
”便道:“實話實說吧,我就是想讓我師父看看,……上清宮掌門算什么?我要做邵元節、陶仲文那樣的天師!總天下道教,然后命令我師父,重新收我如門墻,并把掌門的位子傳給我。”
藍道兄真是執著啊,雖然這份執著有點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