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摸索出來的‘看頭頂’,眾人演練了一夜,頂著一雙兔子眼,會同五十余位同年,浩浩蕩蕩趕去靈隱,受到了士子們的熱烈歡迎。(點墨站)
那講場便在靈隱寺旁,群峰密林清泉間的一面背陰的山坡之中。簡單的寒暄之后,幾個帶頭的士子請解元郎登臺講授,沈默推讓不過,只好上去臨時搭起來的木臺。
上去往正對面一看,好家伙,整整一面山坡,烏壓壓坐滿了聽講之人,連兩側余光不及的地方,也全都是人。起碼得兩千來人吧?沈默便覺著一陣頭暈目眩,把已經爛熟于胸的授課內容,忘得一干二凈,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下面傳來嗡嗡之聲,士子們不知道解元郎出了什么狀況,好在這時,在后臺的徐渭幾個,一齊提醒道:“看頭頂!”
沈默登時把目光調高一寸,盯著一片烏黑的腦殼,讓他想起了土他們家的瓜田,心情便大為舒緩。故作瀟灑的擦擦汗道:“那我們就開始吧。”
臺下眾人齊聲道:“請解元賜教。”聲音之大,嚇得沈默一哆嗦。
但不管怎樣,他光照千古的講學生涯,便從此開始。雖然此時僅就經義和時文,進行剖析講解,并沒有什么體現他思想的東西,但也正是他精妙透徹的詮經解義,深入淺出的細致講解,使受益匪淺的士子們,對他真心實意地欽佩,這才有了后來的一切……
沈默講完之后,瓊林社的社友們輪流上臺,講演各有千秋,卻也都得到熱烈的捧場。其中徐渭妙趣橫生、旁征博引的講解,更是引起一陣陣開懷大笑,但又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無異大大提升了瓊林社的整體形象。
全部講解完畢后,考生們起立致謝,然后圍上來請教寫作八股文。
七人便按照商量的法子,與那些應邀而來的舉子一道,分散到人群中,跟士子們展開交流。
其中還是瓊林社地七位最受歡迎。士子們將他們團團圍住。提出各種各樣地問題請求解答。好在沈默他們本就天資好。又有真才學。今夏在西溪別墅地集訓。互相之間什么問題沒提出來過?應付來卻比登臺講課還要輕松。
那些新科舉人本來還有些自傲。但聽聽人家瓊林社地講解。只能暗暗感嘆:都是一科地舉人。怎么差距就這么大捏?便紛紛收起了因中舉而滋生出地傲慢。很認真地傾聽幾人地解答。還時不時提出一些很有價值地問題。
整整半天時間。沈默七個都在耐心細致地進行著交流。讓這些考生都能滿意而歸。累得他們幾個卻嗓子冒煙。頭暈眼花。身子較弱地諸大綬說著說著便暈了過去。當時就把許多人感激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便紛紛道:“不能再問了。累壞先生了。”果然就不再問。而是一起朝沈默幾個深深鞠躬。感激莫名道:“舉業一道。自來都是敝帚自珍。從來沒人肯像瓊林社這樣。掏心掏肺對我們。請受我們一拜。”
幾人趕緊請大家不要多禮。沈默聲音嘶啞道:“一次講解。也不肯能解決大家地全部問題。如果日后還想這樣。只管找我們瓊林社。不管多遠。都會趕過來地。”這種無私仁厚地舉動。又弄哭了不少士子。
這不只是邀買人心。沈默本身也很需要一個機會。來檢驗自己地才學。督促自己加倍努力。不要松懈。
因為他地目標不僅僅是中進士。他要成為擁千萬地大儒。只有成為萬眾景仰地學術領袖。他才有資格去觸碰人們地靈魂。去潛移默化地改造人們地思想。這條路肯定很難。但只要堅持去做。他相信自己一定會做出些成就來地。
結束了第一次‘靈隱講學’,沈默幾個歇一日,便登上了歸鄉的客船。有道是‘功成名就好還鄉’,一個個歸心似箭,恨不能插上翅膀回去,跟親人共享登第的榮耀。
在這些人里,最不著急的是徐渭,因為他家里人沒得干干凈凈,回去也沒意思。最著急的卻是沈默,因為殷小姐父女昨日便已經回去了,他也得趕緊回紹興,把婚給訂了。
等回到紹興城,已經是初五日了。沈默現進城時盤查的特別嚴,便問那守城小校,生什么情況了。
那小校一見是解元公回來了,便忙不迭磕頭行禮,沈默讓他起來,把問題又重復一遍。小校忙不迭的答道:“回解元公地話,是今兒頭晌才接到的命令,說有一群武藝高強的倭寇入境,
離了大軍的追蹤,讓我們加強警惕呢。”
沈默皺眉道:“能把文書給我看看嗎?”小校有些為難道:“這個是軍令……小的得請示一下才行。”
沈默笑笑道:“別忘了,我還是浙江巡按監軍道。”巡按有權監察全省地民政,監軍道則可過問全省的軍事,其實是很有些權限地,只不過沈默不想找麻煩,所以一直沒用過罷了。
那小校一拍腦袋,恍然道:“對呀,光想著您是解元,卻把這茬給忘了。”便去取來府衙轉送的各城門地命令,請巡按大人過目。
沈默展開一看,‘北新關’便映入眼簾,不禁喃喃道:“還是那伙倭寇。”他本因為胡宗憲率軍親去,對陣二百倭寇,應該手到擒來才是,怎么反讓他們逃脫了呢?
但關于細節問題,那小校卻一問三不知了,沈默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笑著道了謝,便往城里去了,只聽身后傳來那小校興奮地高叫道:“解元公回來嘍!”
登時引來圍觀人群。沈默記得自己中小三元時,也曾引來圍觀,當時把他圍得里外三層,連家都回不去了,最后好不容易脫了身,卻把帽子鞋子都擠丟了,也知是不是被人拿回家作紀念了。
所以今日又見圍觀,他不由心有余悸,趕緊捂住自己的帽子,卻現那時不一樣,大家只敢遠遠的看著,沒有敢湊上來搭話的。沈默目光所及,眾人便鞠躬作揖,態度十分的恭謹,倒把他弄得不好意思,趕緊上了馬車,問鐵柱道:“你說這是在搞什么名堂呢?”
鐵柱咧嘴笑道:“老人都說,舉人老爺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大人您是解元,那就得是文魁星下凡,誰敢靠近啊。”
“純屬杜撰。”沈默笑罵道:“兩京一十三省都有解元,你何時曾見天上有十幾顆文魁星來著?”
鐵柱想想也是,便憨笑道:“看來老人們是胡說的。”
暢通無阻的回到家,沈默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臺門上掛起了一塊‘解元府邸’的匾額,不由笑著搖搖……確實挺自豪的。
還有門子擋道呢!只見一個青衣小帽的中年人,站在門口很專業的客氣問道:“請問這位官人是否投過拜帖……”
鐵柱罵一聲道:“這是我們大人自己的家,要個毛拜帖?!”
那門子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少爺回來了,趕緊跪下請安,并自我介紹,說是新來的門房,叫劉老六。
沈默扶著鐵柱的肩膀,從馬車上下來,笑著叫他起來道:“老劉啊,來了多長時間了。”
“回少爺的話,兩天。”劉老六趕緊答道:“咱家是解元第了,沒有門房可不行,所以我就來了。”
這時里面人也聽到消息出來,好家伙,滿院子站了十幾號人,一齊朝他行禮道:‘恭迎少爺回家。’沈默好歹找著個認識的,把春花從人堆里叫出來,苦笑道:“這是干什么?”
沒等春花說話,那些人便七嘴八舌道:“少爺,咱家是解元第了,沒有廚子可不行。”“解元第不能沒有園丁。”“也不能沒有家丁。”“奶媽也不能缺……”
沈默怒道:“你看我們家有要吃奶的嗎?”
那個奶媽小聲道:“少爺您成了親,少奶奶十月懷胎,自然就有吃奶的了。
“等那時候,你還有奶嗎?”沈默無力道。
“這個您放心。”那個奶媽得意道:“我還沒懷上呢,轉等少爺您成親,我再要孩子,保準不耽誤小少爺吃奶,民婦想的周到吧?”
沈默氣得臉都綠了,忍著沒作,把春花叫道書房,怒氣沖沖問道:“我爹這又是唱得哪一出?”一進去才現,里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禮物,全都整整齊齊碼放在那。
春花小聲道:“自從您中了那個解元,便有許多人來奉承,有送田產的、有人送店房的、有送珠寶玉器、字畫古玩的。還有那些破落戶,兩口子來投身為仆圖蔭庇的,這才幾天功夫,便堆了這么多了。”
-----------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