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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小荷才露尖尖角
乖不得了,小三元又中一元,成了大四喜。
歡慶的人流便簇擁著報喜的隊伍,一路鳴鑼打鼓,要繞城一周,先報與全城百姓知道,然后才去新鮮出爐的解元郎家中。
沈好容易從人群中擠出來,跑回家里報信。聽著少爺中了解元,那他這個書童不就是……解元書童了么?真真是與有榮焉啊!他這個激動呀,一路上不知道超過多少車馬,終于最先跑回家里。
一進去便聲嘶力竭道:“中、中、中……了。”
沈賀反鎖著房門,端坐在書桌旁,面前擺著厚厚的兩摞文書。
從早晨起來,他便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一動都不動。但這只是表象,事實上他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雜亂無章,還伴隨著強烈的耳鳴,過往的一幕幕,就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的眼前閃現……
無論是他連試不中,家徒四壁,還是后來父子倆的生離死別,寄人籬下,還是為了生活,他賣字為生,當街被打,落魄仿佛就在昨天,灰暗卻已經遠離。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次生離死別之后,悄然改變的……沈賀無法想象,如果當初不是殷小姐正好在濟仁堂中,他的寶貝兒子還能不能還魂了。但他深知,如果沒有兒子,自己肯定已經崩潰、淪落、徹底的完蛋了。哪還能有現在這種體面,有今天這份榮光?
所以沈賀的心中,充滿了對自己當初抉擇的慶幸,對殷小姐當初無私相助地感激,對兒子所作所為的自豪,以及對今天結果的忐忑……起初他還是很有把握地,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依然音訊全無。雖然他告訴自己,名次越高就越晚得報,但依然不能不讓他越來越緊張。
他很想灑脫點。說:‘反正咱家已經衣食無憂。就算考不中。也無所謂了!’可終究還是在這塵世里打滾地俗人。根本沒有這份灑脫……
就在萬分糾結之時。終于聽到外面沈安地一聲狼嚎。沈賀揪成紙團樣地心肝。終于熨平下來。他想要開口問問。兒子考了第幾。胸口卻仿佛被一團棉花塞住。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淚水倒如斷了線地珠子般。不停地流下來。
沈賀趕緊歪過頭去。以免淚水滴到眼前那摞厚厚地文書上。那里是沈默從注冊童生開始。到歷次參加考試地憑證。還有縣案首、府案首、院案首、科試卷首地證明文書。記錄了兒子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地出類拔萃。
沈賀擦擦淚。用紅綾把這摞文書仔細包好。放在個梨花木地箱子里。
至于另一摞文書。則是他自己從注冊童生開始。歷次參加考試地憑證。雖然也是厚厚一摞。但與兒子相比。簡直是判若云泥。
沈賀輕輕摩挲著最上面地一張紙片。他也是考過三次鄉試地。這次便是嘉靖二十八年地考牌存根。一想到自己那‘幾度辛苦磨成鬼、可憐白首為功名’地悲慘經歷。沈賀地老淚就更止不住了。
流著淚地沈老爺,自然不會回應外面沈安的狼嚎。
春花連忙扶住累成一汪春水地沈哥,小聲道:“老爺可能睡著了,敲門也不應聲,推也推不開。”
沈焦急道:“那怎么辦呀,人都快來了!”
“不會出什么危險了吧?”春花對老爺還是很關心的。
兩人正在焦急地說著,便見縣里的馬典史,手里拿著個燙金的拜帖,飛跑了進來道:“縣老爺來賀沈老爺公子高中解元了。”說畢,轎子已是到了門口。
春花連忙躲到后院不敢出來,沈安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只見新任的許知縣,頭戴烏紗帽,身穿葵花色圓領,金帶、皂靴,在縣丞、主簿的簇擁下,一身公服走進來。
沈忙不迭磕頭,解釋道:“我家老爺在屋里更衣,馬上就出來迎接縣尊大人。”外面這么大動靜,他約莫著沈賀肯定不會無動于衷了。
縣令大人比原先那李縣令年紀還大,因是個舉人出身,熬了許多年才出頭,早就磨得一團和氣,更何況又是對著解元家,自然是和藹無比,連聲道:“這么大喜事,沈老爺定然是要收拾情懷的,咱們先等著就是。”
面對著和藹的縣太爺,沈安頗有些手足無措,好在這時,另一位沈老爺,沈京他爹來了。許知縣一見到致仕的進士老爺,忙不迭要行大禮,卻被沈老爺
住,呵呵笑道:“縣尊切莫如此,咱們還是平輩相吩咐帶來的人開始忙活,請許縣令到堂屋內,分賓主坐下。許縣令道:“待會兒有上千人過來,若是府中招待不下,可以移至縣衙,不必客氣。”
沈老爺卻自信笑道:“大人只管安坐,沒有問題。”經過去歲迎接欽差的一番折騰,他家的下人也算是經驗豐富,不用操心了。
沈賀也聽到動靜,趕緊擦干眼淚,收拾情懷,待要把自己的文書也擱進那黃梨木箱里,心下卻又覺著不配。躊躇片刻,轉念一想道:‘他就是考中了狀元,也是我生的,我不配誰配?’這才釋然,將文書擱進箱子里,一并鎖好,將鑰匙貼身收了,這才整整衣冠,從容邁步出來。
沈一直瞅著呢,一見廂房的門開了,便叫道:“我家老爺出來了。”
里面的許知縣迎出來,朝沈賀深深一禮,沈賀乃是八品小官,雖然在府里平素里做事,但見了縣令大人依舊是要下跪的,現在見徐知縣朝自己行大禮,嚇得他趕緊要跪,卻聽那知縣道:“恭喜沈世兄,貴公子高中頭名解元,本縣與有榮焉。”
聽到這話,沈賀本已經蜷曲的膝彎,竟神奇的直了起來,腦子嗡得一聲,心里歡喜的炸開了花,咧嘴嘿嘿笑道:“竟是解元?竟是解元!”沈安見老爺失態,趕緊偷偷戳他。好半天沈賀才回過神來,
氣度威嚴的訓斥他道:“體統,注意體統!”
這才給許縣令還禮,卻變跪拜為作揖,聲音也沒了惶恐道:“大人切莫多禮,快起屋里坐。”
“沈世兄請。”雙方推讓半天,最后還是攜手進屋,分主賓落座,沈賀又像大兄行禮道:“原來大哥也在。”
沈老爺呵呵笑道:“你生得好兒子,給咱們沈家爭光了。”沈賀忙謙虛幾句。
沈上茶,輕啜一口擱下茶盞,許縣令先攀談道:“世兄同在桑梓,一向有失親近,實在是大大的不應該。”
沈賀笑道:“在下久仰堂尊,只是無緣,不曾拜會。”許縣令只是舉人,他兒子卻是解元,將來畢竟兩榜題名,登時比許縣令高出一截,自然不能再失了體統,讓人笑話。
這是大明朝的游戲規則——上下尊卑只看科場出身,是以雖然沈默之前便穿麒麟服,任浙江巡按,但沒個正經的出身,他爹見了縣令該跪還得跪。就算他自己,也沒什么地位可言。但現在一旦高中,馬上就連帶著老爹的地位,也在舉人出身的許縣令之上了。
所以許縣令也不覺有何不妥,反倒要倒過來攀親道:“適才看見題名錄,貴公子房師東山縣馬公,乃是在下的同年。所以算起來,我與您還是親切的世弟兄哩。”
沈賀腦子比較迂,也沒搞清楚這七扭八拐的關系,只好隨口應承道:“犬子僥幸,實是有愧。卻幸得出貴同年門下,實在欣喜。”
正在攀談間,便聽外面敲鑼打鼓熱鬧起來,沈老爺笑道:“報喜的來了,咱們出去迎喜吧。”三人便聯袂出去,此時天已經很黑了,院子里卻點著無數火把,亮若白晝。
那些報子見到站在屋門口的三人,知道其中必有解元郎的爹,趕緊納頭便拜,高舉著牌匾道:“小得們恭喜貴府沈老爺,蟾宮折桂,獨占鰲頭!”此處的‘沈老爺’,非階上站的兩個,乃是杭州那位小沈同學。
沈賀看著那塊金字牌匾,上面偌大的解元二字,又一次老淚縱橫了。沈老爺和許縣令見狀,趕緊招呼報喜的和隨喜的坐下,開席吃酒。
前后院子擺了三十桌,還有許多人站著沒處坐,只好再在鄰家擺下席面……倒不愁沒有酒肉供應,因為縣里的酒樓飯館,不用去招呼,便將酒菜流水價的送來。
沈賀也恢復過來,便在縣令大人的陪同下挨桌敬酒,正在歡宴不夜天時,就聽外面一聲通報道:“山陰呂縣令來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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