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雖有孔,心中不染垢塵。(點墨站。)(’
此時沒那么開放,男女之間見面便已經十分唐突了,諸如‘你到底愛不愛我?’之類的話,人家女孩子家的自然不能直說,而是要像這樣隱晦表達出來……這便類似于跑江湖的說行話,混黑道的說黑話,都是迫不得已的。
聽了呂小姐的話,沈默沉默片刻,終究是坦然道:“竹本無心,節外偏生枝葉。”這本就是一場橫生枝節的鬧劇,且已經結束了,就不要再起波瀾了。
呂小姐呆住了,她一直以為,沈默聽了自己的話,會十分感動的。誰知卻得來這么句冷冰冰的回應,怎能不讓她難過萬分,但這小女子雖然看似柔柔弱弱,卻有一顆堅強的心,平靜道:“看來公子是有別的原因。”
“是有些原因,所以……”沈默低頭朝呂小姐拱手道:“您錯愛了。”說完便轉身下樓,始終都沒敢看她一眼。
呂小姐定定的望著門口,面色始終保持著優雅,一雙斂在袖中的粉拳卻緊緊攥著,只不過誰也看不出來罷了。
徐渭嘆口氣道:“算了,這小子簡直瞎了眼,咱們不生氣了啊。”
呂小姐仿佛沒聽見他的話,輕咬著下唇道:“師傅,請問風緊林密,樵夫當何處下手?”
徐渭見她仍然執迷不悟。不由嘆息道:“山高水深。好漁翁應及早回頭。”
呂小姐搖搖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道:“難道連師父也不幫我了么?”
徐渭想一想。終是實話實說道:“事到如今。只好如實相告了。沈默已經定親了。所以他才會避之不及地。”
呂小姐一下子呆住了。一雙漂亮地大眼睛無神地望著門口。喃喃道:“是哪家地姑娘?”
徐渭見她如此難過。心里也很不好受。遂輕聲道:“是殷家地大小姐。”
“她?”呂小姐輕聲道。沉吟片刻突然抬起頭來道:“師傅凈騙我。那殷家父女去歲便去了外地。今年再沒回來過;而他地父親卻一直沒有離開過紹興。兩方長輩從沒見過面。又何談定親呢?”
徐渭心中苦笑道:‘你這么聰明干什么?’趕緊解釋道:“是要訂婚了,可能因為怕耽誤他地舉業,所以才沒有操辦了。”
“那就是還有機會嘍?”呂小姐梨花帶雨的笑道:“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不會放棄的。”
“你這孩子,怎么就這么犟呢?”徐渭勸她道:“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卻到處都是,以你的家世相貌,別說找個秀才,就算舉人進士也是不難的。
呂小姐幽幽道:“師傅當我是愛慕虛榮之人?”
徐渭笑道:“我知你當然不是,只是婚姻這種事情,總要你情我愿才好,否則縱是強扭在一起,也不會有好日子的。”
呂小姐掏出羅帕,擦一擦臉上的淚,凄然一笑道:“女學生我五六歲上,便與那孿生兄弟一起開蒙,當時就讀的是《四書》、《五經》;到歲就講經書、讀文章。再學破題,承題,起講,提筆。父親所教,與弟弟別無二致。”
“因著家父說:‘八股文章做得好,便要詩就詩,要賦就賦,做什么都不在話下。若是八股文章欠講究,做出什么來,都是野狐禪、邪魔外道!’我便聽了父親地教訓,曉妝臺畔,刺竹床前,擺滿了一部一部的文章,每日丹黃爛然,蠅頭細批。人家送來的詩詞歌賦,正眼兒也不看一眼。”說著雙目神彩湛然道:“這樣幾年下來,父親說我地文章已到了火候,就算中不了三鼎甲,也能點個翰林。”
徐渭咋舌笑道:“原來還是位大才女,真是失敬失敬。”
呂小姐強笑一下,面上的傷感之色卻更濃了:“可當我興奮的對父親說,自己要去參加科舉時,我爹卻笑彎了腰,說自古就沒有女子進考場的。我不服氣,說馮素珍還女扮男裝中過狀元呢。”
徐渭不由笑道:“戲文里唱地做不得真,我是參加過鄉試的,那簡直是天下最嚴密的地方,想要進去須得重重搜身,女扮男裝非露餡不可。”
呂小姐郁郁道:“我爹爹也是這樣說。他見我整日悶悶不樂,這才請了師傅教我畫畫。”說著抬頭直視著徐渭的雙目道:“只因我是個女兒身,便連入
門也沒有。如果你們男子能把國家治好了也罷,可地弄得內憂外患、民不聊生,你們憑什么獨占科考,不讓我們女子參加?”
徐渭竟不敢直視她的目光,低頭心虛道:“這個我也管不了。”
呂小姐這才現自己地失態,歉意道:“女學生荒唐了,請師父責罰。”
“你說得都是實話。”徐渭嘿然一笑道:“身為男子,我無地自容啊。”說著咂咂嘴道:“不過請問,這與今天的事情有何關系?”
“有關系,”呂小姐幽幽道:“因為我不想讓學到的東西,變成打無聊的玩物,所以我要找一個最有前途的男子,用我地才學輔佐他,讓他建功立業,青史留名,這樣才此生無憾。”
徐渭張大嘴巴,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他真想撬開這個女學生的腦殼,看看里面都裝了些什么,怎么個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思想卻如此另類呢?
“您肯定覺著不可思議。”呂小姐平靜道:“但如果我不這么干,縱使將來如何幸福美滿,也只是蕓蕓眾生中地一個,空負一身所學。”頓一頓,她目光堅定道:“我不想過這樣的人生,哪怕會粉身碎骨,我也要嘗試一下,看看能否走出一條別人沒走過地路。”
呆了好半天,徐渭心中才由衷感嘆道:‘看來確實不能把女兒當成兒子教,會培養出武則天來的。’
“師傅能幫我嗎?”呂小姐已經把心事完全傾吐,反倒感覺輕松了許多。
徐渭‘這個,那個……’了半天,才吭哧道:“咱們先不說你這個想法是對是錯,就按照你地想法說,可我紹興人杰地靈,年輕俊才比比皆是,至少十幾個都有中進士的可能。”
呂小姐招招手,丫鬟便從腰包里取出一本薄薄的藍皮書。她接過來道:“這是紹興府在籍的生員名冊,上面的名字我都能倒背如流。”呂小姐黯然道:“除了他之外,真正優秀的都結婚了,其余的都是庸碌之才……不配。”
在那一刻,呂小姐驕傲而痛苦的樣子,便深深印在徐渭的心中,他真想說:‘其實我也很優秀,而且單身。’只是永遠不可能說出口罷了。
稍微穩定下心神,徐渭沉聲道:“還是算了吧,沈默與我亦師亦友,我不可能幫你破壞他的婚姻。”
呂小姐輕聲道:“只要還沒訂婚,就一切都有機會。”對于這句話,她簡直是太有言權了。若不是變故突生,她早已經是沈家人了,怎會落到這般田地呢?
徐渭已經充分領略了這個女子奇崛的一面,郁悶道:“希望太渺茫了,我不相信他就這么倒霉,每次訂婚前都有變故。”
“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會怎樣。”呂小姐說著,款款給徐渭行禮道:“師傅,我外婆家在杭州,我會盡快過去的,求您隨時把他的情況告訴我。”
“我這不就成叛徒了嗎?”徐渭為難道。
“您請放心,我不會打擾你們的。”呂小姐低垂螓道:“只有出現機會,我才會出現。”
“那要是直到兩人定親,你都一直沒機會呢?”徐渭逼問道。
“那我就永遠不會出現。
”呂小姐凄然道:“我還沒有到非要自取其辱的份上。”
徐渭點點頭,嘆口氣道:“真不知道我幫你是對還是錯。”
呂小姐笑笑道:“就當是場好玩的游戲吧……”淚水卻止不住的流下來。
看到她流淚,徐渭很痛心,嘆一聲道:“你這又是何必呢?”
呂小姐微微昂起頭,雖然仍流著淚,卻倔強笑道:“我就是想看看,難道女子就真的不如男嗎?”
兩天后,沈默、徐渭、諸大綬、陶虞臣、吳兌、孫、孫鋌,七人登上了去杭州的客船,在他們的上一層船艙里,還有山陰縣令呂竇印的女兒,要去杭州省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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