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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將紛紛領命之后,趙文華問出了今天最有水平的“如果倭寇一路北逃,將各路大軍都甩在后面呢?”
“本將自有安排。”張經也給出了最不負責任的回答,說完便朝滿堂文武揮揮手道:“都回去各自忙活吧,本官只有慶功宴,沒有餞行酒。”
一眾官員笑道:“來日痛飲慶功酒!”便一齊向張部堂行禮,徑直回營準備去了。
但也有幾個沒有走的,比如說巡按御史胡宗憲,他便來到張部堂的案前,拱手道:“請問部堂大人,卑職可以跟隨部隊出發嗎?”
張經端詳他片刻,終是點點頭道:“你跟盧一路,他那邊比較艱苦,你要幫他多出出主意!”
胡宗憲雖然知道他這是投桃報李之舉,但也十分激動,不由站直身子,高聲道:“下官定不負大人所托!”
張經笑著頷首,胡宗憲這才轉身昂首出去。
這時堂中只剩下沈默沒走了,張經笑道“拙言啊,跟老夫一路如何?”
沈默微笑道:“部堂的安排再好不過了!”
兩天后,張經率領廣西兵五千,嘉杭兵馬各五千,共計一萬五千人,浩浩蕩蕩的開赴松江,這支隊伍的先期任務是恫嚇川沙洼的王直部,并造成嘉杭兵空的假象,引誘徐海部來攻。后期則將參與合圍徐海部,并阻擋王直可能對徐海的救援。
沈默作為巡察使隨軍出征。
大軍一路北上,終于在三天后抵達松江府,稍事休整后,便與聞訊趕來的王直大軍對壘。倭寇確實被官軍慣肥了膽子,竟然大喇喇的從巢穴出來。
沈默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倭寇的大部隊了,所以一點也不驚訝。唯一令他感興趣的是,這些倭寇的頭領人物中,有地穿盤領袍,一身宋朝官服;有的穿圓領袍,渾身唐裝;還有烏紗帽、團領補服,完全是大明官服式樣的,往那一站,仿佛個戲臺子一般。
他輕聲問一邊的戚繼光道:“哪個是王直?”戚將軍的部隊因為在龍山衛一戰表現太過拉稀,所以并沒有被張總督排入戰斗序列。好在他的勇武也在那站之后傳開,這才讓張經沒有連他一起放棄了,令他跟著觀摩……同時負責為巡察使講解戰況。
好在心里已經有了練兵大計,戚繼光并不算多么沮喪,他神色如常的搖搖頭,輕聲道:“王直向來龜縮在日本老巢,現在領兵上岸地,是他的部屬葉碧川和王清溪。”
這些倭寇雖然穿得千奇百怪,但打仗卻不含糊。這年代也不興叫陣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海螺一吹,就那么漫山遍野的沖過來,足有七八千人之多。看上去倭寇是準備一上來就把明軍亂棒打死了……雖然這八千人中,有一半是跟在后面充數地二流子,但從以往的經驗來看,明軍是無論如何都頂不住這么多人地沖鋒的。
但無論多輝煌的戰績,只能代表過去,誰也沒法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只聽嗚嗚的牛角號毫不示弱的吹響,一隊隊身穿藍色布袍,手持長短兵刃的,以黑布裹頭的兵出現在戰場上。
一位身穿亮銀甲,背掛大紅披風,手持一雙長刀,面帶猙獰鬼面的將領排眾而出。口中發出一聲尖利的嘯聲,立刻引起了兵們山呼海嘯地應喝聲。在聲音最高處,那將領便率先沖了出去,她的長刀所向,數清的兵緊緊跟隨,就像一道憤怒的海浪,迎著倭寇猛烈的反撲上去。
待兵沖上去一段距離,張經便命五千嘉興兵向兩翼移動,準備對倭寇實施包抄。
這邊的命令剛剛下達,那邊兵與倭寇已經廝殺在一起。甫一交手,倭寇便感覺出對手的不同,這些身穿藍衣的兵各個悍勇無匹,打起仗來根本不顧自身安危,只求殺敵斬首。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因為兵‘以七人為伍,每伍長短配合、攻守有序’,彷如刺猬一般,令倭寇無從下手。
倭寇的銳氣一上來便被打壓下去,沖在前面的幾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砍刀在地,踐踏成泥。若不是后面紅衣黃蓋地日本浪人及時頂上來,便被兵一擊而潰了。
沈默已經知道,并不是每個真倭都有武士刀,也不是每個都那么厲害。只有這些紅衣黃蓋的才手持武士刀、他們自幼經過格斗訓練,且戰場上百戰余生,在倭寇中享有崇高聲望,可以稱得上是倭寇中地特種部隊了。
果然這些浪人一加入,倭寇的士氣為之一振,迅速以其為箭頭,組成一個個戰斗組,與同樣以小組為單元地兵展開了激烈的搏殺。
兵這邊也毫不示弱,那位將軍披散頭發,揮舞雙刀,在戰陣中身先士卒,將士們見統帥垂范,無不景仰隨從,奮力沖
然絲毫不讓。
這時官軍從兩翼殺出,嚴重擾亂了倭寇地陣腳,遠處觀戰的匪首葉碧川和王清溪大驚失色,皆道:“明軍傾盡主力,非我等可以抵擋。”“對呀,就算硬拼下來,也不過是便宜了別人,還是扯呼吧。
”其實勝負還沒有分出,但這些手下是他們發家的本錢,兩人都不想損失太大,便吹響了收兵的海螺。
按照他們的經驗,只要自己主動撤退,明軍是不會追擊的。但兩位忘記了這次面對的敵人,是從廣西背著干糧跑過來的,且沒有軍餉,唯一的收入來源,便是他們的首級……張總督開出懸紅,一個倭寇首級可換白銀十兩……所以在兵們眼中,倭寇頭上長得不是腦袋,而是一個個大元寶啊!
現在元寶掉頭就跑,豈有不追之理?不用首領下令,兵們便撒開腳丫子,攆著屁股追,從背后斬殺、梟首,別在腰間;再攆著屁股追,斬殺、首、別在腰間,一邊追殺還一邊大呼過癮。
沈默看著這一幕,對戚繼光道:“元敬兄,等你將來可別用這法子。”
戚繼光正看得興奮呢,聞言奇怪道:“拙言何出此言?”
“一個腦袋十來斤,不用多了,別它三五個在腰上,就休想再追上倭寇了。”沈默苦笑道:“不信你看。”順著他所指,戚繼光果然看見有兵已經落在后面,顯然是受了腰間首級的拖累。
雖然最后的追擊不太完美,但并不影響此役的大勝,明軍斬首一千余級,取得了抗倭以來的第一個大勝,史稱‘沙川洼大捷’。
首戰告捷的喜悅還沒有消退,斥候便傳來確切消息,盤踞在拓林的倭寇徐海部共八千人,分作四隊,浩浩蕩蕩的撲向嘉善,果然如張部堂所料,根本沒有救援沙川洼的意思。
見徐海中計,張經更不敢輕舉妄動,他一面嚴密監視王直部倭寇,一面命斥候飛馬傳報,密切關注著嘉善方向地最新軍情。
臘月十六日,徐海部抵達嘉善,甚至沒有嘗試攻城,便向嘉興直撲過去。于十七日凌晨,抵達嘉興城東雙溪橋附近。倭寇的速度太快,遠遠超出了盧鏜的預計,他手下的保靖兵從睡夢中驚醒,倉促應戰,反而被倭寇引至石塘灣一帶,遇伏而敗,眼看著張總督的破敵大計,就要以一種可笑的方式破滅了,巡按御史胡宗憲挺身而出。
他對快要沮喪到自殺的盧鏜道:“不必擔心,只要照我地吩咐做,必不負部堂大人所托。”這時候盧也沒了門戶之見,便將指揮權交給了他。胡宗憲鎮定自如的分派任務,他一面精選勇卒百人組成敢死隊,一面傳令手下人取酒百余甕,米五十包,打開酒甕的蓋子,把米包撕開口子,投毒于其中,然后又把它們按原樣封裝起來,分載兩船,讓敢死隊穿上老百姓的衣服,打著紅牌子,敲敲打打地假裝去犒勞軍隊。
船行到石塘灣,便被倭寇發覺,派兵前來搶劫,敢死隊假作惶恐萬狀,丟下東西便四散逃了。倭寇一看很有收獲,立即報告了倭寇頭目,當時領軍的是匪首陳東,此人嗜酒如命,一見到有好酒,不有它,便要分下去喝了。
被手下好說歹說攔住,先拿一條狗做實驗,結果狗喝了沒有事……陳東滿心歡喜,大家也很高興,便抱著酒壇子暢飲起來。那些大米也全都被倭寇煮著吃了,大家一致反映,很香很香地。
但到了半夜里,整個倭營一片惡臭,所有吃過米、喝過酒的人,都手腳無力、腹瀉不止,完全喪失了戰斗力。
在下風處埋伏多時的胡宗憲,終于聞到了惡臭味,便下令土兵與官軍出擊襲營,這營中倭寇有兩千多人,中毒的將近有一半,其余的也人心惶惶、無心戀戰,結果被明軍一戰斬首七百多,剩下的人都跟著陳東倉皇東逃,與徐海匯合去了。
此役眾人推胡巡按的首功,但胡宗憲卻對一位中年醫生拱手道:“多虧李先生的妙藥。”
那位李先生滿臉嚴肅道:“我李時珍行醫二十年,從未出手害過人。”
胡宗憲等一干眾人滿臉尷尬,呵呵笑道:“讓先生破例了……”
誰知那李時珍哈哈大笑道:“但這次真是痛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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