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之心
一隊人馬在黎明時分出發，從西門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王都菲爾梅耶，此時天色還未放亮，極目東方才能隱隱看到淡金色的曙光。然而銀月已經落下地平線，加上薄云遮蔽了天穹，能見度反而比午夜的時候更差，只能看清楚馬前三五米的距離。
不過對于李維等人來說，這點麻煩阻止不了他們的前進速度，離開菲爾梅耶之后，他們縱馬疾行，一口氣不停歇的飛馳了許久，直到天邊的微光開始驅散夜色，遠方的樹木、丘陵和河流都從陰影之中顯露出來。
“天亮了，看來今天的天氣要比昨天好一些。”羅德里格斯爵士看了看東方的天空，有些感慨的說。
李維轉過頭來，看到那里的天空正被日出渲染成一片玫瑰的色彩，如同火焰一般在天際燃燒的朝霞絢麗多姿。光明正在從黑暗中奪取越來越多的土地，晨曦爬過山丘、河流和森林，最后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副令人心懷舒暢的美景。左側是連綿的灰巖丘陵，猶如身披白色披風的巨人哨兵一般默然屹立，村莊聚落的土木圍墻和茅屋木舍點綴在丘陵腳下；右側誓約河幽藍色的河水歡笑著與眾人一路同行，舒緩的河面上時而可以看到張著白帆的單桅漁船一閃而過，速度之快，令騎在馬背上的李維等人不由得心生艷慕。
“如果不是戰馬禁不起風浪的摧折，我們本來可以坐船向西的。”羅德里格斯爵士說，“那樣不但可以省去奔波之苦，還可以比騎馬速度更快的抵達西風郡的著名港口——亞留斯。”
“也可以讓魔山伯爵更加容易的把我們送進河底，如果他確實背叛了王國的話。”迪什先生插口說，他依舊穿著那套體面的貴族管家服裝，比起策馬疾馳來，這套裝束顯然更適合站在豪華府邸的門前迎賓，不過老魔法師騎在馬背上的姿勢卻顯得非常輕松，顯然對于騎馬并不陌生。
李維史頓在魔災降臨之前，只是一個足跡沒有離開過萊恩子爵領的騎士侍從，對于亞瑟王國其他地方稱得上一無所知。直到昨晚巴米利楊總管派人給他送來了足足十多本厚重的羊皮卷冊，才算第一次接觸到西風郡。
那些卷冊上面記載的大多數都是過時的情報或者風土人情，和這次的使命沒有多大關系，不過實在太多，即使是每頁粗略掃過幾眼，也需要大量的時間。所以李維把卷冊全部帶了出來，在馬背上的時候，手里也捧著其中的一本，不時翻閱。
聽到羅德里格斯爵士提到了亞留斯這個他剛剛看到過的地名，李維向著卷冊的前面翻了幾頁，然后大聲讀出上面記載的情報。“港城亞留斯，西側毗鄰誓約河入海口，擁有能夠停靠數十條雙桅大船的港口，由于河水富含鹽分，所以即使是嚴冬也不會結凍，是西風郡除郡城之外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同時也是無盡汪洋商路的運輸樞紐之一。”
“唔，這么久了，看來那里的情況沒有多大變化啊。”迪什先生低沉的咕噥了一聲。
“郡城西風、港城亞留斯和魔山封地鐵巖城，就是西風郡最重要的三處地方了。”李維按照剛剛從卷冊上看到的情報說，“按照不眠之眼此前傳來的情報，西風郡在南方四郡陷落的同時，也遭到了惡魔大軍的進攻，郡城西風毀于戰火，數萬人流離失所。不過在此之后，惡魔大軍并沒有繼續向前，攻打軍事重鎮鐵巖城或者是港城亞留斯，而是很突然的銷聲匿跡。由于前段時間不眠之眼的主要精力放在南方，所以對于西風郡的情報收集只保持了一個預警的作用，對于惡魔大軍的動向幾乎一無所知。”
“也就是說，除了立場尚不明朗的魔山伯爵之外，我們還要警惕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惡魔大軍？”羅德里格斯爵士挑起了一邊的眉毛說，“這可真是太好了，看來我們在西風郡不愁沒事情做了。”
“可能會比你想象的更要熱鬧，如果魔山伯爵的身份一直沒有變化的話。”迪什先生微笑著回答。
除了北境黑魘之外，李維一行人的戰馬全部出產自城堡之心，與長槍兵、弓箭手和劍士同為煉金生物，所以既不會由于長時間全速奔馳而疲憊，也不會崴傷四蹄或者拉傷肌肉。他們沿著誓約河向西疾馳，直至佛蘭達拉的金色面容升上天穹之頂。前方地勢越發平緩，曠野向前伸展，直到視野盡頭；誓約河兩岸的漁人小屋漸趨稀少，擁有黑色沃土的農田和茂密樹林退去，代之而起的是枯黃與深綠色相間的茫茫草原，以及孤零零佇立于草原之上的零星幾株櫟樹。
由于煉金戰馬近乎無限的耐力，李維等人的行動速度超過普通騎兵部隊一倍以上，不過王都菲爾梅耶距離他們的第一個目標——港城亞留斯足足有十來天的路程，當然不可能一口氣趕到那里。陽光漸漸西斜的時候，李維在馬背上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麻木的身體，隨后讓北境黑魘稍稍放慢腳步。
“羅德里格斯爵士，腓特烈管家，看上去天色將晚，今晚我們在哪里宿營？”李維向前方和左右眺望，極目所至盡是茫茫曠野，看不到半點人煙。
“今天晚上我們應該找到一個有屋頂和壁爐的地方好好歇歇，雖然這里比北境暖和得多，但是入夜之后，寒風依然刺骨侵膚。加上李維少爺已經勞累了一整天，稍有不慎就可能著涼呢。”迪什先生的表情顯得有些憂慮。
“哎，腓特烈管家，我沒事，擁有斗氣力量保護身體，我沒有那么脆弱的。”李維回答說，“只要找到避風的地方就好，我們可以升起一堆篝火，或者搭起帳篷來。”
“我們應該是剛剛進入月語平原不久，我記得在年輕的時候曾經以冒險者的身份游歷過這里，繼續向西不遠，就會行經一位高階騎士的封地，那里有一座規模不大的城堡，以及圍繞著城堡的田莊農場。”羅德里格斯爵士解釋說。“憑借著王國使者的身份，顯然我們能夠在城堡之中得到熱情接待。”
“有城堡可住當然好。”李維滿心期待的在馬背上站起身體，向著西方眺望，然后又坐了回來。“不過……我想還是不要冒險的好，萬一那城堡的主人想辦法通知魔山伯爵，我們的使命可就要難以完成了，所以還是找個地方搭帳篷比較妥當。”
“這里雖然歸屬西風郡管轄，但還不算是魔山家族的勢力范圍，而且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鎧達爾堡的領主恰好是反對黑色死神擔任西風郡郡守的無數個中小領主中的一員，安全方面盡可放心。如果李維少爺你還是不放心的話，我們也可以在鎧達爾堡轄下的村落留宿。”羅德里格斯爵士解釋說，隨后他向著西方看了一眼，“再趕一程路吧，希望我們能夠在天黑之前抵達那里。”
他們已經盡力趕路，但是直到暮色籠罩月語平原后兩個小時，前方才影影綽綽看到了村落的圍墻灰藍色的陰影。從遠處看，這處村落的規模不大，但是或許是擔心安全問題，用原木和灰泥建造的圍墻卻足足有三米左右，算得上相當高了；圍墻外面挖了一條作為防衛用途的壕溝，大約有三米寬，兩米深，壕溝里面曾經引入水源，不過早已干涸多年，溝底插滿尖利木刺作為代替的防衛措施；村民們用一架上面鋪著木板的簡陋木梯子作為跨越壕溝的唯一工具，必要的時候這架木梯子可以像吊橋一樣懸起來，而現在這些村民正是這樣做的。
由于李維等人接近的時候，急促的馬蹄聲踏碎了曠野的寂靜，所以村落里的居民都被驚動了，青壯的村民紛紛手持鋤頭和鐮刀走出屋舍張望，有些膽大的村民甚至還拿著獵弓之類的武器登上了圍墻后面的瞭望塔。
他們看到的是整整四十名全副武裝的騎士策馬而來，這絕非村落可以抵抗的對手，每一個目睹騎士縱隊的村民們都露出了恐慌的表情，瞭望塔上代替警鐘的鐵鍋隨后被狠狠敲響，嘈雜的聲音在寂靜的曠野上傳出很遠很遠。
“這真是一個特別的歡迎儀式啊……”李維有些好奇的品味著那些村民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敏銳的感知讓他可以清晰的分辨出其中夾雜的味道。恐懼、警惕、惶恐，似乎還有一些淡淡的敵意和忿怒。這是李維已經很久都沒有體驗過的感覺，似乎上一次遭遇到這種目光，還是在難民營地面對那位胖哈克村長和他手下親信的時候。
為了不讓這些村民更加恐懼，李維吩咐停下，獅鷲騎士們紛紛在距離村莊還有上百米的地方勒住馬韁。只有羅德里格斯爵士一個人手持旗幟策馬向前，緩緩走入那些村民的視線之中。
“這里誰是村長？我們是從菲爾梅耶前來的王國特使，天色已晚，需要在這里休息和進餐，我們會為你們付出的東西支付銀幣，這點你們完全可以放心。”
羅德里格斯爵士的說法并沒有讓這些村民變得放松警惕，不過他們不敢明確拒絕王國特使，更何況這位特使閣下和他的隨從人數眾多，顯然擁有將整個村子化為廢墟的力量。
一番竊竊私語之后，一名上了些年紀的男人手拄拐杖，顫巍巍的登上瞭望塔，他瞇著眼睛向下看了又看，然后用有些發顫的聲音說：
“騎士老爺明鑒，這里是個窮苦的村子，房舍簡陋不堪，吃的和喝的也粗劣得不像話，沒法招待尊貴的諸位老爺。能否請諸位老爺到鎧達爾堡留宿呢？”老人連連在瞭望塔上鞠躬說，“那里距離并不遠，而且房屋要寬敞得多，我們可以派向導為諸位老爺帶路。”
羅德里格斯爵士皺了皺眉，聲音變得嚴厲起來，“居高臨下和身份高貴的人對話，鎧達爾領主就是這么教育他的領民嗎？村長，現在和你對話的是王國特使的首席護衛羅德里格斯爵士，我們需要休息、熱水和火塘，現在你立刻打開村莊的大門，讓我們進去。”說話的同時，暗沉的斗氣光芒在羅德里格斯爵士的身上閃爍起來，后面的獅鷲騎士們身上也幾乎同時亮起淡綠色光芒。
“是騎士老爺，那么多的騎士老爺！”
“仁慈的父神啊，快，快打開大門！”
對于見識不多的鄉下人來說，這一幕比什么都要更有說服力。老人幾乎是用變了調的聲音吩咐村民開門，同時放下簡陋的吊橋。當李維牽著北境黑魘走進村落的時候，他已經率領著幾個較為年長的村民恭候在道邊，看到李維進來，立刻紛紛單膝跪倒在地。
“王國特使老爺，請恕罪，我們……”
“你們起來。”李維告訴那些村民，“全部都起來吧。”隨后他有些驚訝的打量著面前的人們。
上了年紀的村長算是穿的最為體面，不過褲子上也有了好幾處補丁，外衣滿是灰塵。在他身后的村民更是看上去憔悴而窮苦，襤褸的衣衫僅能蔽體，而且松松垮垮的垂在身上，讓人懷疑他們到底多久沒有吃過東西了，而吃的又是什么。
“情況有些不對，在我的記憶里，這里本來不應該是這么窮苦的，至少村民們獲得溫飽沒有問題。”羅德里格斯爵士走過來低聲說，“我剛才注意了一下周圍的田地，雖然現在是冬季，莊稼早就應該收割完了，但是依舊能夠看出那些田地荒蕪了一段時間……至少是一年以上了。”
老村長在一名魁梧中年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聽到羅德里格斯爵士的話，他幾乎又跪了下去，“騎士老爺，田地荒蕪的這件事情可不能怪我們啊！那些強盜……那些強盜太可怕了，連鎧達爾堡的領主老爺都沒有辦法對付，只能下令緊閉大門，嚴防死守……”
“那些強盜？”李維和羅德里格斯爵士對視了一眼，心里都感覺有些奇怪。西風郡雖然不像南方四郡那樣是亞瑟王國最重要的糧食產地，但是土地總比北境郡要肥沃得多，糧食在自給自足的基礎上，也可以朝王都菲爾梅耶輸出一部分。在南方四郡已經淪陷惡魔之手，而且一時無法收復的時候，西風郡糧食產出的意義已經變得空前重要。
“我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村長，既然這里的領主都無能為力，那么土地荒蕪的責任當然不應該由平民百姓來背負。”李維安撫這位神色惶恐的老人說，“我是北境郡的李維史頓子爵，請你告訴我你對那些強盜所知道的一切。”
“李維少爺，我們的使命是查清魔山伯爵是否叛國，并且執行王國的決議，時間方面恐怕沒有多少寬裕。”羅德里格斯爵士在一旁勸誡說。
“拋去王國特使和領主的身份，我還是一名騎士，以騎士箴言約束自己的行為，正是您一直以來對我的教導。”李維回答說，“如果那些強盜無跡可尋的話，當然要以完成王國使命為第一優先，但是如果是順手可以解決的問題，我想還是應該幫助這些村民一把。”
羅德里格斯爵士微笑著點了點頭，不再勸說。正如他曾經對李維所說的，只要是獅鷲領主下定決心去做的事情，那么咒世黑日就將會竭盡全力完成。
聽到李維準備幫助他們解決掉強盜，老村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希望的神采，“子爵老爺，我們這里原來叫做泡沫村，出產整個西風郡最好的淡啤酒和麥酒，這是大家公認的事情，甚至可以運到光耀之都的市場上出售，走上貴族老爺的餐桌。”老人用有些緬懷過去的口氣說，“而現在則被稱為爛泥村，因為無論是淡啤酒還是麥酒，都已經全沒了，只剩下一罐一罐的爛泥巴。那些強盜搶走了我們全部的庫存，還把酒窖給砸成了廢墟，好幾個釀酒師傅都給他們綁架走了，至今生死不明。”
“除了麥酒和淡啤酒之外，那些強盜還搶走了什么？”迪什先生走過來問。
“這位貴族老爺啊，那些強盜什么都搶，但是不搶女人，還把帶不走的糧食都給放火燒掉。連種著莊稼的田地也不例外，他們根本就不想給我們活下去的機會，而是想用烈火和屠殺讓我們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一個身材瘦弱的中年人回答說，他穿著滿是塵土和補丁的學者長袍，但是脖頸上面沒有掛著代表身份的項鏈，顯然是一位沒有獲得頭銜的見習學士。
“那就奇怪了，一些想要把你們從土地上趕走的強盜？”李維狐疑的看了那名見習學士一眼，“通常而言，強盜不是希望能夠搶到的東西越多越好嗎？如果他們把你們全部趕走，那么還能搶什么呢？”
“我不知道，子爵老爺。”見習學士搖著腦袋回答，“但是我知道他們不是一般的強盜，雖然他們都用東西擋住了臉，但是他們之間的交談都使用的是獸人語，我雖然聽不懂，但是絕不會聽錯。”
“獸人語？你說那些強盜其實都是獸人嗎？”李維有些驚訝的問，那名見習學士正準備回答，卻被一陣慌亂的嘈雜聲給打斷了。
“不好了！村長，那些強盜……那些強盜又來了！”隨著惶恐的叫喊聲，兩個擔任守衛的村民連滾帶爬的跑了過來，臉色簡直比死人還要蒼白。
“有多少人？”李維手按劍柄，大聲詢問他們說。
“騎士老爺，他們點著火把，我數不過來，最起碼有一百個人吧！”一個村民回答說，而就在同一時間，在他身后的那個村民也開了口，“好幾百人啊，好幾百強盜！騎士老爺，那根本就是一支軍隊啊！”
“看來我們今晚有事要做了。”李維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整日奔波的疲倦像是被一股清水從他的臉上沖洗掉了。“獅鷲騎士均未解甲，戰馬想必尚堪一用，羅德里格斯爵士，我們現在馬上出村，做好給那些強盜一次迎頭痛擊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