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勞爾亞當斯大公爵是當今國王陛下亞瑟十二世的弟弟,然而看上去卻比他的哥哥還要蒼老許多。頭頂早早就已經光禿一片,只有耳后還有少量mao幸存,但是他把這些頭留得很長,一直垂落到肩膀上,每一根頭都經過精心打理,還上了精致的亞漢油,在火光下閃爍著亞瑟王室成員所特有的金色光澤。
隨著一陣嘹亮的號角聲傳來,這位綽號“強種大公”的大貴族在幾名美貌侍女的攙扶下緩緩從城堡的大廳中走出,每一步都踩在又軟又厚,幾乎可以沒過腳背的羊mao地毯上面。他的另外幾個年紀較小的兒子圍繞在他的身邊,最小的一個還抱在跟在他身后的一位服飾華麗的女子的懷里。
“這位就是家父,勞爾亞當斯大公閣下。”博納爵士有些多此一舉的介紹說,不過他的下一句話就讓李維瞪大了眼睛。“那位是家父的妻子,雪拉亞當斯大公妃。”
李維仔細看了看那位跟在強種大公身后的華服女子,最后確認她最多不過十七八歲,蒼白瘦弱的臉龐上雖然帶著幾分豪門貴族所特有的矜持和傲慢,但是依舊顯得青net逼人。和她站在一起,大公閣下顯得就像是一具用華麗綢緞和金銀包裹起來的干癟僵尸。
“大公妃保養得很好啊。”李維用有些懷疑的口氣說。“看上去好像和你的年紀差不多。”
博納爵士的臉上露出愕然的表情,隨后失笑起來,“李維男爵閣下,您誤會了,雪拉大公妃是家父第九任妻子,上個月剛剛滿十七歲,我是家父第二任妻子所生,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了。”
“第九任……”李維啞然的看著緩緩走來的勞爾大公和雪拉大公妃,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勞爾大公的出現讓宴會場上的客人們頓時圍攏過來,那些在絲綢和皮草包裹下的身體擁擠在一起,那種嘈雜紛擾的樣子活像是蒼蠅群聚。李維在挪動腳步之前就決定等上一會,或者等到羅德里格斯爵士和腓特烈管家取來禮物之后再說。博納爵士的嘴net微微蠕動,正想說些什么催促的時候,目光突然掃到那些完全不顧儀態風度,也想要更加接近勞爾大公,和他交談的豪門名流,于是表示理解的笑了笑,就此閉上嘴巴。
身為終結魔災的英雄,李維在王都菲爾梅耶的平民口中甚至已經有了一個“北境之光”的綽號,加上擁有資深貴族管家和強大的帶劍子爵(身為帶劍勛爵的阿迪爾自稱遠非羅德里格斯爵士的敵手,博納爵士據此判斷)作為隨從。李維擺出這樣的姿態并沒有讓博納爵士感覺受到冒犯,反而暗暗有一種認同感。
“李維少爺當然不能和這些尸位素餐的暴戶擠在一起,那樣反而有份,也顯得對主人不夠敬重。”腓特烈管家的聲音傳來,博納爵士抬頭一看,現這位風度極佳的老管家一面邁著優雅的步伐走了過來,一面和身邊的羅德里格斯爵士交談,后者連連點頭,贊同他的說法。在他們的身后,四名隨從合力抬著一個一人多高的木箱子,看上去極為沉重。
博納爵士的目光從那個箱子上面一掠而過,他對李維拿出手來的禮物很感興趣,不過很好的掩飾住了。按照從無垢者那里得到的情報,李維史頓一行人應該是兩手空空騎馬前來菲爾梅耶的,當時并沒有那輛低調而奢華的馬車出現,更沒有腓特烈管家和羅德里格斯爵士陪同身邊。
這只能說明,李維史頓背后的家族底蘊,要遠遠比他表現出來的這副樣子要厚重得多,只是因為勞爾大公閣下用最高等級的邀請,才不得不掀開了自己的底牌。
勞爾大公閣下帶著疏遠的微笑和圍上去的那些所謂名流打著招呼,眼神卻沒有停留在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身上。那些人都不是第一次參加大公閣下的宴會,對大公閣下表現出來的這種態度已經十分熟悉,所以又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有些人的臉上還掛著與勞爾大公閣下剛剛“交談”而興奮不已的紅暈。
沒有圍攏過去的客人并不只李維史頓一個人,不過和李維相同,他們的身邊都有勞爾大公的一個兒子作陪,凸顯出高人一等的身份。沒有任何人陪同而沒有上前逢迎的人只有一個,就是那位擅長挑出青蛙脊髓的巴拉巴高級導師。
“哦,今天巴拉巴爵士怎么沒有上去呢?記得每次他上去的時候都是沖在第一個,而且喋喋不休的講述他的成果,直到家父露出不滿的表情,才會戀戀不舍的閉上嘴巴。”博納爵士有些驚訝的嘟囔了兩句,然后回過頭來,“李維男爵閣下,現在家父身邊已經沒有那群惱人的家伙,我們……”
“那個青蛙的死敵走過去了。”羅德里格斯爵士突然打斷說,“手里好像還捧著一個什么東西,不會是他挑出脊髓的青蛙標本吧?”
博納爵士有些惱火的朝宴會場的方向看去,巴拉巴高級導師果然正在朝著勞爾大公閣下走了過去,一邊紅一邊藍的兩條腿神氣活現的踩在地上,高高tǐng起胸膛的樣子活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青蛙。
“諸神在上,這個家伙想要干什么?”博納爵士咒罵一聲,向李維匆匆道歉,最后疾步走了過去,在巴拉巴先生能夠進入勞爾大公閣下視線之前,將他攔擋下來。
李維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隨后跟了上去,羅德里格斯爵士和腓特烈管家落后一步跟著,四名騎士抬著大木箱子緊隨其后。
“巴拉巴爵士,請留步。”博納爵士的聲音傳來,他身上的那種平和的學者氣質被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給破壞了不少,“您想要干什么。”
“啊哈,是博納爵士”巴拉巴先生的臉上放著異常紅潤的光芒,好像是個亢奮的熱病患者。“一件了不起的禮物,太了不起了,簡直就是父神借我的雙手創造出來的奇跡”他拍著懷里那個小盒子,壓低聲音對博納爵士說,“只有勞爾大公閣下這么高尚和偉大的人可以擁有這件珍寶,永生不死的珍寶”
博納爵士厭惡的看了一眼巴拉巴先生懷里抱著的小盒子,那個盒子似乎原本很是精美,表面的雕刻依稀可見,不過鑲嵌在四角的貴金屬早已脫落,盒蓋的邊緣也染滿深色的污漬,看上去相當破舊。
“巴拉巴先生,承蒙您上次送給家父的神秘藥水,如果家父貿然飲下,恐怕就遂了家兄的愿望,果然可以被稱為愿望靈藥。”博納爵士的譏諷雖然犀利,但是想要穿透巴拉巴先生的精神世界那堅固無比的屏障,還差了一些。這位導師先生已經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狂想當中,雙眼像是夢游者那樣沒有焦距,向著博納爵士點了點頭,就想從他的身邊走過。
博納爵士攔住了他,臉上的表情和語氣同樣冰冷,“巴拉巴爵士,如果還是上次那樣的藥水的話,我勸您就不要當成禮物獻上去了,家父有更重要的客人準備會見。而且我想問問您,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您這次應該沒有接到家父的邀請?”
“邀請,啊,不,當然,我被允許進來,因為我是星辰學院的高級導師。”巴拉巴先生語無倫次的回答說,然后他終于注意到臉色難看的博納爵士擋在自己的面前,而且在這個時候,從身后也逐漸圍上來一群客人,指著他的背影議論紛紛。
可想而知,這位以挑青蛙脊髓而聞名的導師不會有什么支持者,雖然那群客人中不乏有著和他同樣荒唐名聲的家伙,但是這并不會讓嘲笑的聲音變得小一些。
“巴拉巴爵士,您該不會明了一種更加方便的挑脊髓的方法了吧?那樣菲爾梅耶的青蛙可就更遭罪了哎。”一個打扮的樣子活像是只花哨孔雀的貴fù人用小扇子擋著下巴,出比肥碩身材更要宏大的笑聲。
“也說不定導師先生是換了一種動物,比如說大街小巷無處不在的癩皮狗?畢竟朝流浪兒購買青蛙的花費對于他來說,是一筆沉重的負擔哩。”說話的那位爵士先生瘦得像是一根矛桿,胸前還佩戴著大騎士長的交叉雙劍徽章。不過李維認為只要是一個身材普通的成年人,就可以用手臂把這根矛桿攔腰折斷——他還隱約記著剛才博納爵士的介紹,他正是用幾小詩在王都護衛騎士團中身居要職的那位先生。
“當然啦,聽說因為導師先生沉迷于挑脊髓,赫爾總大師已經對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放棄這個惡心的愛好,要么放棄高級導師的優渥薪水。”一個自詡消息靈通的人士在人群后面議論說。
“看來是我們的巴拉巴爵士準備忠于自己一生的事業,繼續在挑青蛙脊髓中尋求樂趣了呢。”榮譽大騎士長立刻接口說。
“哈哈哈哈……”人群哄笑起來。
巴拉巴先生聽了身后并未掩飾音調的議論和譏諷,整張臉越漲越紅,額角上面綻露出可怕的青筋,而且雙手也劇烈顫抖起來,差點把那個小盒子給摔到地上,他急忙想要抱住小盒子,卻一下子沒有站穩,整個人都摔倒在地上。
這副樣子看上去有點像是中風的先兆,博納爵士皺了皺眉頭,正想叫來仆役攙扶他下去休息的時候,巴拉巴先生卻突然像是只被激怒的青蛙一樣跳了起來。
“你們污蔑我,這沒有什么,因為天才總是生活在誤解與歧視當中但是你們不能污蔑這個偉大的現”巴拉巴先生口沫四濺的咆哮著,那副兇狠的樣子立刻讓正在夸夸其談的榮譽大騎士長緊緊閉上嘴巴,而且還移動腳步,躲到了旁邊那位肥碩貴fù人的身后。
“既然是這樣,巴拉巴先生,把您的現拿給我們看一下吧。”博納爵士無奈的建議著,他現在已經開始后悔去阻攔這個神志有問題的家伙了,或許讓他在勞爾大公的面前碰一鼻子灰,會讓他稍微清醒一些吧?
“我的偉大現”巴拉巴先生糾正說,他看了看勞爾大公的方向,這位公爵大人正在和兩位胸前佩戴著滴血長槍徽章的貴賓熱情交談著,似乎不是一個插進去打擾的機會。于是他長長吁出一口氣,仿佛是很不甘心的把小盒子拿了出來,托在面前展示給眾人看。
“偉大的現,我,巴拉巴高級導師將會因此而被銘記在星辰學院的榮譽之柱上”這樣大聲宣布之后,巴拉巴先生得意的打開了小盒子,立刻收獲了一連串抽冷氣的聲音。他把這些聲音都當成了是對自己偉大現的贊美,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興奮了。
李維需要狠狠咬住嘴net才能止住笑聲,不過羅德里格斯爵士可沒有這樣的顧慮,當即仰起頭來出一陣狂笑,他身后的四位騎士更是笑得險些丟下了沉重的箱子,連一直面無表情的腓特烈管家都露出一絲笑容。
小盒子里面不出所料是放著一只青蛙……或者這樣說并不正確,因為那只青蛙只剩下了肚子以上的部分,所以稱為半只青蛙更為符合實際。幾根銹跡斑斑的鐵針將青蛙死死釘在盒子里面,新鮮的血跡覆蓋了陳舊的瘢痕,血腥的樣子讓那些名流不由心里憷,有些膽子較小的貴fù人甚至失聲驚呼起來。
“很不錯,這次的禮物只有半只嗎?”博納爵士強忍著惡心的感覺評價說,“我替家父謝謝您的慷慨,順便可以請您將這件厚禮帶回去嗎?您上次那份禮物,府邸的仆役丟得太近,有只嘴饞的純血小獵犬因此死得痛苦萬分呢。”
“上次是個意外,我在藥劑里面多加了一毫升青嘶泣,但是這次不會了,您看,這半只青蛙多有活力?一周前我就將它的脊髓給挑了出來,但是喝下我配置的永生藥劑之后,直到現在還活著呢。”巴拉巴先生說著,為了證實自己的話,拈起盒子里的一根鐵針,狠狠的扎在了青蛙的身體上。
鐵針深深的扎了進去,青蛙頓時劇烈的抽搐一下,出“呱咕”一聲慘叫,斷裂的身體下方沁出更多鮮血。巴拉巴高舉盒子,像是作出了什么豐功偉績一樣,興奮讓他本來就不怎么好看的臉扭曲得更加不像樣子。
豪門名流們紛紛退后,臉上除了厭惡還是厭惡,他們之中很多人比巴拉巴先生更加罔顧生命,對同類所犯下的惡行比對這只青蛙還要嚴重得多。但是那都是號施令讓手下的仆役們去進行的,所以這些豪門名流們的手指并未沾染血污,就和他們的袖口和領口一樣潔白無瑕。
李維等人雖然并不懼怕這樣的血腥——比起北境與魔族對抗的戰場上,這點鮮血就如同玩笑一般毫無意義——但是也沒有露出欣賞的表情。李維甚至覺得巴拉巴先生已經徹底瘋了,他只是生活在自己妄想的世界之中,把對青蛙的殘酷暴行當成是什么偉大的現。
“幸好不是對其他人,否則……”李維重重的搖了搖頭,目光無意中掃過腓特烈管家,立刻停了下來。
腓特烈管家的目光直直的盯著巴拉巴先生,或者準確一些說,是盯著他手里的小盒子
李維看到博納爵士沒有注意這里,將身體微微靠近腓特烈管家,壓低聲音說,“迪什先生,難道那位巴拉巴先生說的是真的?他真現了永生藥劑?”
“怎么可能?永生是連諸神都難以企及的領域,否則就不會有長眠導者枯希榪的存在了。”腓特烈管家的嗓子里面出的是迪什先生蒼老的聲音,“那家伙根本就連最初級的煉金術學徒的資格都沒有,那藥劑不是劇毒才怪,不過那只青蛙……”
正說著,博納爵士實在忍受不住巴拉巴先生的夾纏不清,手一揮,將他手里的小盒子打得飛了起來,然后大聲叫喊著護衛,把想要撲上來拼命的巴拉巴先生給拖了下去。
“永遠不要讓他再進來,哪怕是他穿著星辰學院高級導師的長袍”博納爵士余怒未息的吩咐說。然后轉向李維,臉上露出僵硬的笑容,“抱歉,讓您看到了這么難看的一幕,這個巴拉巴實在是太沒有自知之明,看來家父的宴會也要重新甄別一下客人才行。”
李維笑了笑,剛要說些什么,一個看上去和博納爵士有幾分相像的大男孩跑了過來,“博納哥哥,”他說,“父親大人讓您領著這幾位貴客過去。”
博納爵士的臉上微微露出愕然的表情,“好的,這就去。”他回答說,等那男孩跑回去之后,朝著李維聳了聳肩,“我的幾十個弟弟之一,家父一般很少讓仆役傳達他的話。”
看來勞爾大公閣下不但是優秀的統帥,還是一位優秀的產業家呢。李維和羅德里格斯爵士對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讀到了譏諷,隨后年輕領主向著博納爵士點了點頭說,“不要讓長者久等,我們這就過去吧?”
然而他們在過去之前不得不又停下來幾分鐘,直到臉上帶著抱歉神情的腓特烈管家從旁邊的草坪上趕回來。“抱歉耽擱了,一顆扣子,王都這里很難配到同樣的。”他低聲解釋,把手里的那顆寶石紐扣展示給眾人看。這顆紐扣上面散著迷人光澤,讓見識過很多奇珍異寶的博納爵士都不由得點頭表示同意。
只有李維明白這位老管家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而且現在城堡之心里恐怕已經多了一個小盒子,還有……半只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