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琴聲不斷傳來,甚是優雅,不一會兒,有幾下柔和的簫聲加入琴韻之中。七弦琴和平中正,夾著清幽的洞簫,聲音更是迷人,琴簫之音似乎在一問一答,同時互相靠近。
唐近樓不再理會黑衣女子,轉身沿著音樂的指引,向劉正風二人靠近。此時簫聲漸漸低沉,琴音高亢,但簫聲雖低,卻并不斷絕,仿佛游絲隨風飄蕩,更添回腸蕩氣之意。唐近樓和黑衣女子在樹林中隱住身形,只見兩個男子坐在一塊大巖石上,正在撫琴吹簫,一名女子站在撫琴者的旁邊。
唐近樓聽了一會兒,心道:“瀑布就在旁邊,他們的琴簫之音卻仍是掩不住的傳了出來。這份內功,比起武當兩位前輩來,也是不遑多讓了。”
忽然琴音一邊,陡然間出現了殺伐之意,但簫聲仍是婉轉柔和,過了一會,琴音也轉柔和,兩音忽高忽低,募地里琴音簫聲陡然變化,便如有七八具瑤琴七八只洞簫同時在奏樂一般,琴音簫聲固然窮盡變化,每一個音符也是悅耳動聽之極。唐近樓聽得血脈賁張,若非紫霞功內息震蕩,靜下心神,幾乎要忍不住站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琴簫之聲又是一變,琴音只是叮叮當當的伴奏,簫音變成主調,越來越高。忽然錚的一聲響,琴簫之音同時停止。霎時間四下里一片寂靜,只見明月隱在云中,樹影婆娑。
唐近樓輕嘆一聲,心道:這首《笑傲江湖曲,當真是名不虛傳,劉正風曲洋二人,也稱得上是當世大家。
忽聽劉正風朗聲道:“不知是嵩山派哪位師兄到了,請出來一見吧。”唐近樓心中一驚,轉眼卻看見劉正風轉頭直直的盯著自己藏身的方向。唐近樓心知是自己被他發現。走出樹林,向劉正風施禮道:“華山弟子唐近樓見過劉師叔。”
劉正風嘆道:“唐賢侄的內功已經有所成就了,若不是你在樹林里嘆氣,我卻也無法發現你。”唐近樓這才明白,自己感嘆他們音樂的一聲輕嘆竟然被劉正風聽到了,這等內功,實在是現在的唐近樓難以想象的境界。
劉正風道:“唐賢侄今日冒險救我家眷。此恩此德,劉正風沒齒難忘,請受我一禮。”說完對著唐近樓施了一記大禮,唐近樓大吃一驚,道:“劉師叔。你,你怎么知道?”心中還夾雜著郁悶,明明蒙著面還塞了衣服,怎么搞得好像人人都知道是他做的一般。
劉正風笑道:“賢侄雖然竭力偽裝,可是劉某一生浸淫音律。你出手之前地那首洞簫曲我一聽便知道了。”唐近樓恍然大悟,簫音是為了打斷劉正風的回答,以免他說出認識曲洋。同時也為了迷惑后廳眾人,若不是嵩山派反應太快,那嵩山弟子闖了進來,那時候他就能將劉府的家眷全部救走。
劉正風嘆道:“岳師兄門下能夠唐賢侄和令狐賢侄這樣的弟子,華山派他日定當在武林中大放異彩。”曲洋身邊的曲非煙忽然說道:“劉公公,這位大哥哥的衡山劍法使得精妙極了,那些嵩山惡狗連劍都來不及拔出,就已經全被刺死。”劉正風“哦”了一聲。道:“我原以為賢侄只是做了些傷口的假象,沒想到當真是用地衡山劍法。”
唐近樓忙道:“弟子的劍法是……”劉正風揮斷他,道:“你不用說,我雖然金盆洗手被嵩山派阻斷,但我退出江湖之志絕不反悔。這些事情你不需向我說明。”唐近樓怔了一下,道:“是。”
此時明月從云間露出。灑下光華,照在劉正風的臉上,竟然有了許多的皺紋。唐近樓一驚,凝神看去,卻見非但臉上遍布皺紋,早上的一頭黑發此時也已經白了一半,整個人看上去便像是尋常人家五六十歲地老者一般。
唐近樓顫聲道:“劉,劉師叔……你的頭發?”曲洋嘆道:“劉賢弟是為了救我才變成這樣的,可惜我心脈已斷,你空耗了一身內力,也不過是無用功而已。”劉正風顫聲道:“沒有能救你,我就算留著這身功夫,又有什么用處?!”曲洋道:“人誰能沒有一死,我這個年紀,死了便死了,你們也沒什么好傷心的。”
劉正風的眼淚直落,曲非煙哽咽地哭了起來,口中說道:“爺爺,你不要死,我們還要去找那些嵩山狗報仇呢,我們殺上嵩山,把嵩山派上上下下殺個干凈,好不好?!”曲洋撫摸著曲非煙的臉,輕聲道:“傻孩子,哪有人會不死的,劉賢弟,我求你一件事。zcn”
劉正風道:“曲大哥,你莫說這些,你有什么話,直說便是。”曲洋道:“我死了就死了,可是非非年紀還小,我請你幫我照顧她,你收她做義女,好不好?”劉正風已經泣不成聲,只是不斷說道:“好,好……”曲洋拉著曲非煙地手道:“非非,以后你劉公公便是你的義父了,唉,你以前老是叫箐箐姐姐,我怎么說你你也不肯叫她姨,這下好了,從今往后,她就是你的姐姐了。”曲洋臉上露出慈祥的神色,曲非煙撲到她懷里哭著,只是說道:“不要,爺爺你不要死,我們去殺嵩山的狗賊……我們把那些惡徒一個個斬盡殺絕!”
猛聽山壁后傳來一聲長笑,笑聲未絕,山壁后竄出一個黑影,青光閃動,一人站在唐近樓旁邊,正對著劉正風三人,手執長劍,正是嵩山派高手大嵩陽手費彬。
劉正風站起身來,說道:“費彬!!!我劉正風已經退出江湖,嵩山派當真要趕盡殺絕嗎?”費彬獰笑道:“這個女娃子不是說了要將嵩山派趕盡殺絕嗎,我不殺了你們,豈不是后患無窮?”唐近樓步子一轉,護在劉正風三人身前,說道:“嵩山派好不要臉,也就會做些殺人家眷來威脅人的事情。”費彬嘿嘿冷笑,說道:“華山弟子唐近樓……哼,想不到今天去后廳救走劉正風家眷的竟然是華山弟子。怪不得岳不群如此維護,今日既然在這荒山野嶺之中遇上了我,你就休想活著離開!”
劉正風怒道:“費彬,你好不要臉,竟然想對小輩下死手!?”費彬冷冷道:“今日不趕盡殺絕,我嵩山派顏面何存?”唐近樓哈哈笑道:“費彬,若不是劉師叔說他為救曲前輩。功力已耗盡,你敢出來嗎?”
費彬傲然道:“多說無益,小子,你先來領死吧!”
唐近樓哼了一聲,長劍已然掣在手中。一招華山劍法中的有鳳來儀,向費彬刺去。費彬長劍橫削,嵩山劍在五岳派中,最為厚重,因此嵩山劍術更為注重以正制奇。唐近樓長劍一轉,使出了朝陽一氣劍中地絕招“欺霜傲雪”,這一劍極為精妙。更兼唐近樓如今修習劍訣日久,這一式的兩個變化分別指向了費彬身上的兩個無法兼顧的破綻,費彬長劍格擋,唐近樓一招得勢,后招源源不斷地攻向了費彬。
“好劍法,好劍法。”劉正風贊道。唐近樓朝陽一氣劍招式變化,招招都是精妙絕倫地招數:天凝地閉,林寒洞肅。如履薄冰……一氣使出,竟在一時間打得費彬毫無還手之力。但費彬功力之高,劍術之強,也是唐近樓事先難以料到,他雖然招招防守。但卻絲毫不亂,左削右擋之間。隱隱醞釀著極厲害的反擊。
“我拼盡全力,這樣地進攻畢竟難以持久,若是氣勢一泄,便輪到我來抵擋他的大嵩陽神劍了。沒想到這費彬竟然如此厲害,陸柏雖然是他師兄,只怕還要比他差上一截。”
曲洋劉正風顯然也留意到了此節,劉正風大聲道:“費彬,我到這里,沿途都有留下記號,你可發現了?”
費彬冷聲道:“劉正風,你劉門弟子,全都躲在府中保護你的家眷,根本不敢出來,難道你還指望有人來救你嗎?!”劉正風笑道:“我留的記號,只有我衡山第一代幾個師兄弟才能認得。”費彬大笑道:“胡說八道!莫大先生與你不合,人人皆知,你騙地了誰?!”
他一邊抵擋,一邊還能大笑著說話,反觀唐近樓,只能不斷催動內力,長劍上下翻飛,卻難以攻破費彬的劍圈,高下之分,一看便知。
曲非煙緊緊握著兵刃,想要沖上去幫忙,但兩人站的難解難分,她此時沖進去,極有可能是幫個倒忙而已。
唐近樓內功運到極致,漸漸有些力不從心,這是因為早上受了丁勉的那一掌,雖然并不能讓紫霞功已經初成的唐近樓受到大地傷害,但此時全力運氣,卻仍然感到了一絲滯澀。費彬是嵩山高手,感覺何其敏銳,當下大喝一聲,長劍劍勢陡變,仿佛變成了一條奮起的蛟龍,在唐近樓身邊盤旋圍繞,擇機而嗜。
形勢變化之下,唐近樓反而放松了下來,長劍回收,使出了養吾劍法,無論他的長劍如何變幻,只是舞動著守護住自己身周,不讓費彬長劍攻入。唐近樓的劍法武功雖較費彬略低,但多年來與令狐沖打架的經驗卻造成了他強大地防守能力,養吾劍法使出,費彬莫說難以攻破,反而時時都要提防他的反擊,費彬長劍舞動之間,竟覺得此刻比剛才唐近樓絕招迭出時更加危險。
“這三個是白癡啊,我在這里擋著,他們竟然不逃?還有那女的,這么沒義氣,雖然我們萍水相逢,好歹幫一把啊。這人真地可能是任盈盈嗎?”
正在心里抱怨著,猛聽一聲大喝:“費師叔,得罪了。”一柄長劍從費彬背后伸來,費彬猛然一驚,一記“鐵樹花”長劍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刺去,令狐沖躲過這劍,跟唐近樓各站一邊,圍住了費彬。
費彬心中一凜,唐近樓的武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現在又來了一個。費彬長劍略作守勢,問道:“你是誰?”令狐沖拱手道:“華山派令狐沖,見過嵩山費師叔。”費彬還未說話,唐近樓冷笑道:“師兄你不需要跟他客氣,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們亡。”令狐沖猶豫一下,黯然道:“若不是你不是他對手。我又如何會出來。我五岳劍派,同氣連枝,想不到今天……”他一句話沒有說完,長嘆一聲,舉起了手中的長劍。唐近樓和劉正風二人也是心有所感,一時間沉寂下來。
費彬哼了一聲,心中實是大為忌憚。心里想到:“唐近樓名聲不顯,已然如此厲害,令狐沖號稱華山第二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豈不是比他更加厲害。我對上唐小子,已然難以取勝。以一敵二,只怕今日有些棘手!師兄派我三人來這衡山城,原本還是保守之法,沒想到衡山城竟然如此兇險,岳不群那老兒。究竟是何時勾結上衡山派的?!”
三人靜靜對峙了一會兒,山間只能聽到瀑布嘩嘩的聲音。猛地費彬一聲大喝,長劍斜掠而出。攻向了令狐沖。他對令狐沖劍法武功所知甚少,因此先來試探虛實,令狐沖手腕抖動,使出了最為擅長的希夷劍,劍光隱隱,仿佛間籠罩住費彬上身處十余處大穴。費彬心中一沉,已經知道令狐沖地劍術果然與唐近樓一般,與自己只在伯仲之間。若是一對一,還可與之一爭高下,但二人齊上,自己絕不是他們的對手。
費彬心中嘆息一聲,知道無論如何。今天已經殺不了劉正風和曲洋了,但華山派此次多番與嵩山派作對。卻一定要想辦法通知給掌門師兄。費彬心念轉動,手下絲毫不慢,長劍嗡嗡使得如鐵禪杖一般,令狐沖連使巧招,不與他的長劍硬拼。費彬逼退令狐沖,長劍猛地向唐近樓攻來,唐近樓有令狐沖相助,自然不會使出險招,長劍削刺,使出了朝陽一氣劍中春分一式中的“祈水春風”,這一招如同和風細雨,綿綿不絕,費彬劍勢雖狂暴不已,但卻難以攻破唐近樓和風麗日的一劍。費彬心中愈發焦急,長劍狂舞,已然使出了全部地功力,劉正風叫道:“小心,這是嵩山內八劍中的蟠龍劍法!”
唐近樓和令狐沖自然知道厲害,各自提起全部精神,凝神應付。這路蟠龍劍法一出,隱隱當真有飛龍在天之意,兩師兄弟地劍勢一時間被緊緊壓住,施展不開。
劉正風大聲道:“亢龍有悔,盈不可久。等他劍勢一降,自然會露出破綻!”二人一聽,知道劉正風是在提醒他們不可焦急,兩人各出守招,將身周圍的嚴嚴實實,小心應對。劉正風輕舒了一口氣,道:“這二人劍法已經極高,所缺者不過是臨敵作戰的經驗罷了。”曲洋點點頭,說道:“連費彬都不是他們對手,一代新人勝舊人啊。”
正在此時,費彬劍勢陡變,長劍大開大合,氣勢逼人。“大嵩陽神劍!”劉正風驚道。這路劍堂堂正正,是嵩山內八劍中變化最少的一路!令狐沖在他長劍籠罩之下,臉色一變,以快捷絕倫的手法,使劍點向他地劍脊,劍尖與劍脊相交,毫無聲息,令狐沖臉色忽的紅白一陣,蹬蹬退了兩步。費彬接他一刺之力,長劍使得如同一柄厚背大刀,一招如同“力劈華山”一般的招式,攻向了唐近樓,此刻令狐沖退后,已經出現了空隙,若是唐近樓再推,費彬要逃,那是海闊天空。
唐近樓神色凝重,使出“鐵線劍式”,長劍嗡的一聲直刺過去,只聽砰的一聲,不似兩劍相交,倒像是兩只大錘擂在了一起,費彬長劍一壓,唐近樓劍一橫,堪堪擋住。費彬大喝一聲,左掌向唐近樓拍來,掌風剛猛,隔著幾尺,便能感覺到那凌厲地掌風幾乎將臉刮得生痛。
“大嵩陽神掌!”
唐近樓伸出左掌,兩掌相交,只發出極輕的一聲,費彬只覺得自己全力的一掌,仿佛是打進了一團棉花之中,難受之極!費彬全力運氣,掌勁再吐,唐近樓悶哼一聲,踉蹌退了兩步。他第一掌明明使出全力,但在頃刻間就能運勁發第二道掌勁,這等掌法,已經算是一流了。唐近樓一番阻擋,他已經沒有了逃走地機會,令狐沖雖不愿與五岳劍派的師叔為難,但打到這時候,他也明白了如今的形勢。
費彬轉過身來,只見令狐沖臉色肅穆,一支長劍斜斜刺來,頃刻間已經到了臉頰。費彬伸劍去格,卻見那劍虛無縹緲,就像是云氣化出,上一刻在自己眉間,下一刻已經到了腋下,當真是防不勝防。眾人只見到一道劍光升起,籠罩住費彬,乒乒乓乓之聲不斷想起。曲洋看了一眼,忽的驚咦一聲,看向劉正風。
劉正風身子此時竟然已經微微顫抖,顫聲道:“這,這是天柱云氣?!”衡山五神劍是衡山派失傳多年的絕學,劉正風若非衡山劍法已經爐火純青,也不敢做出這樣的判斷。他雖然是問,也不過是因為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罷了。
忽的令狐沖劍式一停,立在一旁。費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劉正風死死地盯住他,不一刻,只見他頸部,手腕,腳踝,腰間,后背各有一處極細的血絲溢出,不過片刻,費彬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劉正風失魂落魄:“天柱云氣,當真是天柱云氣,衡山五神劍,我竟然當真看到了衡山五神劍中的招式!”他怔怔的看著令狐沖,問道:“這招劍法,你是從何處得來,這是本門地神劍絕不會錯,令狐少俠,你若能將它歸還本派,衡山上下必然感激不盡。”
令狐沖忙道:“弟子機緣巧合之下見到了貴派的劍術,此刻見到劉師叔,正當歸還貴派。”劉正風點了點頭,忽然此刻從樹林中傳來一縷胡琴之音,聲音凄苦之極,引人下淚。二胡聲綿而不斷,像是春日里地雨滴落在樹葉上一般。
劉正風一驚,道:“是師兄!”
曲洋苦笑一聲,高聲道:“瀟湘夜雨莫大先生到了,請出來一見吧。”胡琴之音立止,樹林后轉出一個形容枯槁的老者來,唐近樓和令狐沖恭恭敬敬的叫了聲:“莫師伯。”莫大先生來到劉正風面前,細細的盯著他,看了半晌,轉身便走。劉正風怔怔的看著他離開,連話也說不出來。
莫大先生走過唐近樓身邊時,輕聲道:“跟我過來。”唐近樓連忙應了聲“是”,跟著莫大先生走進了樹林。
莫大先生進了林子,左右已經無人,轉過身來,看著唐近樓道:“你知道我要問什么?”唐近樓答道:“是,莫師伯是要問衡山劍法的事情。”莫大先生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正是如此。我師弟的事原本我不想管,連其他幾個師弟也因為我的態度沒有人去參加洗手大會,可是沒想到因此差點讓嵩山派滅了我劉師弟的滿門!嘿,我一路上跟來,小家伙你倒是好運氣,竟然有武當高手幫你解圍,只是你太不小心,若是不想連累華山遭殃,就不該讓陸柏就此離開才是!”唐近樓道:“是,只是,只是……”
莫大先生嘆了口氣道:“我明白了,你雖然做錯了,但也很好,你很好……你先說吧,衡山五神劍是從什么地方學來的?”
ps:好吧,老岳還沒知道,莫大先生倒先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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