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是小孩子,就算是一般的成年人,也絕扛不住瘦猴全力的一腳。唐近樓默默地拔出插在瘦猴背后的匕首,把他推開,然后扶起自己的父親。
正常情況下,的確是這樣。可是當一個人看到帶著自己玩的叔叔被刺傷,自己的父親被毒打隨時命在旦夕的時候,他還能害怕施暴的匪徒嗎?他還能保持“正常”嗎?更何況,唐近樓從小就顯現出優秀的身體素質,他雖然沒有練過武功,可是卻有著匪夷所思的身體柔韌性和靈活度。他能夠在玩了三年馬之后,在馬上作出各種讓游牧民族羞愧的馬上動作,就好像他是長在馬身體上的一部分一樣。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短短的一兩分鐘時間。兩人相互攙扶著離開的時候,大堂那邊還隱隱傳出打斗的聲音。
唐員外雖然鼻青臉腫,但沒有傷及要害,掙扎著還能夠自己走動。可是來福顯然沒有這么好的運氣,瘦猴那一刀雖然被他用力的握住,可惜刀的大部分還是刺入了他的身體。他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又怎么能擋住瘦猴呢?
來福未必不知道他抵不住瘦猴的一刀,可是為什么會義無反顧的沖了上來?
唐近樓在來福身邊蹲下,緊緊抓住他的手,眼淚順著臉頰不住的流。來福看了一眼唐近樓,費力的笑了笑,然后看著唐員外,似乎想說些什么,可是一開口,卻發現自己好像很難發出什么聲音。
唐員外也蹲下身子,他鼻青臉腫的樣子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唐員外解開來福的外衣,在內襯的腰間找到一個口袋,他把口袋打開,從里面取出一塊玉來。
這塊玉質地中等,上面仿佛有些刻字。唐員外把玉緊緊的握在手中,說道:“你不要再說話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以后,這塊玉歸我了……”來福看著唐員外,終于不再說話,只是笑。他被刺中小腹,沒有傷及肺部等處,可是他連笑都難以發出聲音來,可見他的傷重得很了。
只是片刻,來福的笑就凝固在了臉上。唐近樓還在顫抖,還在哭泣,唐員外最后看了來福一眼,卻已經站了起來。他把唐近樓拉起來,說:“快走吧,我們時間不多了。”這個時候他才想起向大堂那邊看一眼,心里想:為什么沒有人再追出來,他們這么信任這個瘦子么?或者,那兩個江湖人物竟然能夠抵擋住十個山賊?這個念頭一閃而逝,很快被悲傷淹沒。
兩人穿過小門,只見馬車已經停在了另一扇門的門口,車上坐著徐順,看見二人又驚又喜,喜的是兩人終于過來,驚得卻是唐員外臉上的傷,以及唐近樓仿佛有些萎靡的模樣。徐順從車上跳下,迎了過來。
“老爺,你們不要緊吧?”
唐員外擺手,說道:“我們快快走,來不及了。”徐順更加知道事情的緊迫,他扶著唐近樓三人向馬車走去,一邊說道:“老爺放心吧,家里人都在車里。”
大夫人掀開車簾,看到唐近樓兩人的模樣,心疼的淚都下來了,想要下車,卻被唐員外呵斥回去坐好。鄭氏臉上帶淚,只是哭泣。
徐順準備了四匹好馬,原本準備了兩匹給做飯的廚子,不過兩個廚子做過早飯之后向徐順告假,已經離開了,兩匹馬便沒有用上。他原本想將馬套在車上,變成一架四匹馬的馬車,可惜他自己清楚,四匹馬拉的車,絕不是他能夠控制的。
唐員外自己騎上一匹大馬,唐近樓拒絕了母親讓他上車的建議,也選了一匹高頭馬騎了上去。唐員外用手拍了拍馬的屁股,對徐伯道:“回益村老家。”
官道上,兩馬一車縱橫疾馳。
官道雖然危險,山賊可能就在前面,可是唐員外等人也別無他路,因為馬車畢竟走不得小道。唐員外默默催動著馬鞭,加速奔騰。他的懷里還藏著那塊從來福身上解下來的玉佩,唐員外眼神迷蒙,眼前一馬平川的道路不知為何,忽然變得迷蒙,曲折了起來。
那是一個明媚的春日,父親帶著他到城外的四方廟拜菩薩。上山的路曲折蜿蜒,雖然景色多致,但唐德服少年郎一個,只感到全身都沒有力氣,每走一步都煩悶異常。這時候就在不遠處有一塊開闊地,唐德服心里大喜,央求父親,說什么也要在那里歇上一歇。
他的父親同意了。
兩人坐在一塊青石上歇息,隨行的兩個仆人站在一邊。唐德服身體松了下來,再去看這山上的景色,只覺得藍天白云,青山渺渺,綠樹碧碧,加上鳥鳴之聲,以及上山所走的通幽曲徑,當真是一片難以言喻的美景。那時候他甚至有些沖動,回去后一定要好好讀書,因為他看到這美麗山河,竟然一句像樣的句子也說不出來!
正在這個時候,一陣哭哭噎噎的聲音傳了過來。唐德服循聲看過去,只見一個少年拖著一張裹著的席子到了這塊空地的另一邊,他身邊還跟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女孩。看樣子像是兩兄妹。他們將裹著的席子擺在地上,然后就低著頭跪下了。
唐員外的父親——當然了,那時候的唐員外的父親才是員外——厭惡的看了一眼兩個人,對唐德服說道:“服兒,我們走吧。”
唐德服哪里肯依,當即大聲呼累,他父親連連搖頭,只得仍然坐在石凳上休息。過了一會兒,那兩兄妹面前已經圍了一圈人。唐德服從他們絮絮的話語中,知道原來這兩兄妹是在賣身葬父。
賣身葬父的意思他當然是知道的。
之后呢?之后好像是有一個尖嘴猴腮的家伙,好像跟瘦子山賊長的差不多,那家伙跑去調戲小姑娘,說只要陪她睡覺,他就幫他把父親葬了。那個少年哀求不已,說是女孩年紀太小了。然后兩人打了起來,少年被打得很慘的,然后某一次,他被打得吐血,倒在了唐德服的旁邊。
唐德服本來和他父親一樣,很討厭這樣的人的,可是他看著那個少年的眼神之后,他立刻有了一個想法,他要幫幫這個少年!
唐德服的身份跟那個混混不在一個級數,很快那人就被兩個家丁揍了一頓。奇怪的是他的父親竟然沒有管唐德服的行為。那個少年沒有說些什么感謝的廢話,只是重重的磕著頭,說道:“少爺,求求你葬了我父親,劉云深這條命,就是你的了!!!”
唐員外一只左手不由自主的捂住了放玉佩的地方。他眼前的道路漸漸變回了現實的模樣,可是眼睛卻更加模糊了。他恍然的想到:
“是的,沒錯,他叫劉云深!我以為我忘了,原來沒有忘!……原來我一直以為自己忘記了,只不過是因為嫉妒他一個仆人卻有著比我更好的名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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