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鏗見吳紹霆沒有繼續看完報告,索性由自己說下去:“恒榮公司向朝鮮學生會施壓,總算得知了朝鮮革命運動的行動。朝鮮學生會意圖將這批軍火和炸藥秘密運往臺灣,用以刺殺即將訪問臺灣的大正天皇同母兄弟建宮敬仁親王。不過此事不知道如何遭到泄露,日本巡捕已經在上海開始大肆搜捕涉案人員,朝鮮在臺灣的接應人也在三天前遇害。”
吳紹霆暗暗吸了一口氣冷氣,這些朝鮮人還真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他反而慶幸這次日本人提前破獲了朝鮮的陰謀,如果朝鮮人在臺灣成功刺殺了建宮敬仁親王,一旦追查線索必然會牽連到黃埔軍校,最終可能會引發中日沖突。他甚至懷疑朝鮮人是故意如此,先是打著黃埔軍校的名義購買軍火,然后又在臺灣行動,恐怕巴不得中日之間大打出手,朝鮮因此有機會趁亂復國。
“真是胡鬧,從現在開始一定要加強這方面的監督措施,決不能任由他人亂來。”他鄭重其事的說道。
“霆帥,這件事我們應該如何處理?”鄧鏗問道。
“既然日本人沒有明著下手,這表示他們還有一層顧慮。對我們而言這件事也不是好事,自然不能捅破這層顧慮。眼下正是遠東局勢最緊張的時候,容不得這樣的細枝末節。此事就先這樣,我想繼續調查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果。”吳紹霆吩咐道。
“那尚在醫院里的學員呢?”鄧鏗又問道。
吳紹霆沉思了片刻,雖然他嘴巴上說不追究此事,但朝鮮人居然敢利用中國的掩護來搞小活動,自己為什么不能利用朝鮮人復國的愿望來分化日本在大陸的控制?他知道朝鮮革命運動組織還是有一定力量的,要不然也不會連伊藤博文都被干掉,還策劃了好幾起針對日本高官皇室的刺殺,其中甚至有在日本本土的行動。
想到這里,他不疾不徐的又開口說道:“先讓他在醫院里養好傷勢,稍后恢復過來我會安排專人去見他。另外,通知上海方面加強與朝鮮學生會的聯絡工作,有機會我打算見一見他們的領導人。”
鄧鏗緩緩的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吳紹霆的用意,不過這件事仍然要小心處理的才好。
這時,吳紹霆突然又說道:“還有一件事讓你去辦,最好明后兩天就辦好。”
鄧鏗問道:“霆帥有什么吩咐。”
吳紹霆嘆了一口氣,說道:“還不是馮宣武的那件事。你把手頭上的工作處理好,親自去一趟南京接應四先生,順便把提親的一應物資都帶上。只要馮宣武能做出收拾北洋殘局的行動,我這邊會立刻通電響應他。盡快擺平國內的事最好。”
鄧鏗點了點頭,笑道:“我明白了。看來又要恭喜霆帥了。”
吳紹霆隨意的笑道:“沒什么好恭喜的,這門婚事我不打算辦的招搖,一切從簡從速。”
八月三日,歷經整整六天的作戰,徐樹錚的中央第十三師在外無援軍、內乏糧草的情況之下,終于放棄了城中最后一道防線。第七師團大軍突入城內,風卷殘云一般橫掃中央第三師殘部,徐樹錚在慌亂中試圖突圍,結果正面撞上了戴勘師的收攏部隊,一陣短暫的交火之后陷入重重包圍,不得不棄械投降。
襄陽的告破,讓北洋政府失去了最后一支可以調用的部隊。消息傳至北京時,袁世凱已經病重的臥床不起,彌留之際段祺瑞、黎元洪、楊士琦等舊臣紛紛來訪,大家都沒有再把前線的消息匯報出來,只希望能盡量讓大總統安心一些,哪怕是自欺欺人,哪怕是一絲一毫。
袁世凱的幾房姨太太在小廳里悲慟萬分,一個個哭得不能自己。兒女正在趕來的途中,只有長子袁克定和朝鮮夫人生下的二子袁克文陪在一旁,二人同樣淚水止不住的往外流。
整個新華門總統府仿佛隨著袁世凱病危一樣,再也看不到昔日的光彩和熱鬧,內道小巷、門樓走廊,無一不是入目蕭條之景。甚至來來來往往的行人都不見得多。北洋政府早已支付不起任何總統府內的薪資,護門的警衛從原先的六人減少到二人,而且還是一副懶洋洋、愛理不理的樣子。府內許久無人打掃的路面,到處是碎葉紙屑等物,觸目狼藉,凌亂不堪,任何人不會把這里聯想到是堂堂的中華民國中央國府。
放眼偌大的總統府,僅僅只有官邸大院處尚且有幾分人氣,然而此時此刻也只是哭聲、怨聲和滿是傷悲的北洋舊人,為這一座歷經幾朝滄桑的大宮院更添幾分哀傷凄涼之意。但凡那些只為養家糊口,或是交情不深的國務人員,早已經另尋出路去了,誰還會為一個將死之人顧慮其他?
袁世凱掙扎的**了一聲,只感到腦袋嗡嗡作響,嘴角處的肌肉控制不住的**,背部又冷又虛弱。他睜不開雙眼,艱難的探出一只手到處摸索。長子袁克定見了,趕緊迎上前去跪在床榻前面,緊**住了父親枯弱不堪的手,號聲大哭不已。
“克定,克定......”
“孩兒在,父親大人您說。”
“你是我的長子,你卻最讓我不放心。去,去叫芝泉來,去,去叫華甫來,你親自去。”袁世凱虛弱的叫喚著。
“是,孩兒這就去。”袁克定不敢不從,趕緊回過身去把站在門廊上的段祺瑞等人叫了進來。舊臣們一個接著一個走到袁世凱面前,看著已經只剩下空軀殼的大總統,禁不住的感傷不止,連忙問安。
“芝泉......”
段祺瑞上前一步,躬著身子請示道:“大總統,我在。”
袁世凱伸手去抓段祺瑞,段祺瑞匆忙湊得更近了一些,袁世凱喘著粗氣**的說道:“芝泉,老頭子我這一撒手,其他什么都顧不得了,只是家中妻小沒了我這一家砥柱,老頭子著實無從安心。芝泉,華甫,我最后拜托你們一定要照料好......咳咳咳咳......照料好......”
段祺瑞立刻說道:“大總統放心,家中之人我一定悉心照顧,絕不有半點虧待。”
袁世凱這才松了一口氣,重新躺在了**,好不容易恢復過來,他艱難的又開口道:“克定平日頑劣,都是老頭子我寵壞的。他日南北議和之后,你們一定要代我向吳紹霆好生要求,多多少少給克定在國府謀一個席位,不至于袁氏自我以后碌碌無為。克定,你過來。”
袁克定跪行上前,泣不成聲的說道:“父親大人,父親大人......”
袁世凱鼓足力氣嚴肅的說道:“日后......日后你一定要聽芝泉的指教,膽敢再行頑劣......老頭子九泉之下也不會護佑你。芝泉,吾兒全仰賴你了。”
段祺瑞連忙點頭應道:“克定天資聰質,稍加點撥必是可造之材。”
袁世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時沉默了下去,仿佛是在尋思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又仿佛是一時失去了所有精力。小廳里的哭聲猶在,為這一幕添上幾分冰涼的凄慘。
“華甫......”許久過后,袁世凱再次開口**起來,“華甫......”
“馮將軍尚且在趕赴京城的途中,不日即到,大總統可有其他吩咐?”楊士琦說道。
“北洋......李中堂......不能就這么完,不能就這么完。芝泉、華甫,去跟南邊談,去跟南邊談啊,無論如何要保住我們北洋的血脈,無論如何......”袁世凱語無倫次的說道。
舊臣們面面相覷,各自嘆息不止,不過每個人的心中已經在盤算下一步的出路。連袁世凱都說要跟南邊議和,看來是要承認執政府的勢力了。盡管北洋老人們都不甘心,可又有什么辦法呢?外面傳言借助日本人單方面貸款繼續跟南方打,豈不說能不能借到錢,就算借到錢繼續打下去還有意義嗎?
至于黎元洪等人更是早已心往南方,他們不是北洋的舊人,心思也全然沒有放在北洋的延續上面,只是希望能保留自己在國府的一席之地。正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最多以個人感情的立場對北洋表示惋惜。
“大總統,您放心,無論如何,我們都會竭盡所能保住北洋的!”段祺瑞心頭一酸,鄭重其事的說道。
“芝泉,一定要去談,讓華甫去,讓華甫......去......”袁世凱神志越來越不清晰,甚至連嘴巴里的話都嘟噥不清,漸漸的就沒了聲音。
站在一旁的段祺瑞心頭感慨萬千,他不知道該如何收拾自己的情緒,大總統在彌留之際竟然呼喚著“讓華甫去”,可見是知道自己不會跟南方好好談,所以才讓馮國璋去。他暗暗嘆了一口氣,大總統這一生都把部下的性格拿捏的很準,只可惜偏偏拿捏不準部下的心思,北洋不團結的原因終歸還是有大總統推脫不了的責任。
之后長達十多個鐘頭里,袁世凱除了虛弱的**之外,再也沒有交代其他的事情。
是夜八點鐘左右,袁世凱突然失去任何聲響,幾位醫師上前查探,發現他無聲無息的與世長辭。臨死的時候雙目微閉,但沒有完全**,也不知道是一開始就有未去的心愿,又或者是努力想要合上雙眼但又心力不足。這位在中國風云二十余年的竊國梟雄,帶著無數質疑和嘆息從此長眠,北洋最后一個強盛的時代由此劃上句號。
當晚十點整,總統府侍從室發布全國通電,宣布袁世凱病逝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