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紹霆調整情緒,把自己的手槍拿開,拿起了壓在下面的一份電報夾,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收到江西轉發來的電報。這份電報是昨天正午轉到軍部,內容是說五省聯軍于四月二日光復南京,此外還附帶了一份江西報紙的消息,說五省聯軍缺糧少餉,軍心不穩。”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電報夾遞給了一旁的廖仲愷。
廖仲愷大致的看了一遍,然后傳到了胡漢民手里,就這樣花了十幾分鐘時間,大家都一一傳閱完畢。會場的氣氛頓時有些低沉,顯然政府這邊還沒有收到這份電報,這個消息是他們第一次聽到。軍部設立通訊部之后就積極擴大無線電接收網絡,比起政府這邊自然要快捷一步了。而這個消息對大家來說不算好消息,五省聯軍組建時是革命高潮的標志,現在內部意見發生了分歧,同時還出現缺糧少餉的情況,前景堪憂!
趁著眾人閱讀電報時,吳紹霆讓會場秘書給自己換了一個新茶杯,喝了一口熱茶。
“南京!”宋教仁最后一個看完電報,在合上電報夾的同時,他清晰的吐出了這個詞。
眾人好奇的看了過去。
宋教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表情凝重的說道:“必須是南京!”
胡漢民不解的問道:“遁初,先前行嚴還說廣東不甚安全,不提議在廣州召開代表大會。南京才剛剛光復,徐州和山東都還有清廷的大軍,在南京召開代表大會豈不是更不安全!”
胡毅生附和的說道:“就是,你們不是出爾反爾吧。”
宋教仁還沒來得及解釋,吳紹霆用充滿威嚴的聲音說道:“孫先生抵達南京主持代表大會,就是要凝聚全國的革命力量,穩定五省聯軍的軍心!五省聯軍是北伐推翻韃子政權的中堅力量,他們囤聚在南京,清廷豈敢輕易來犯!”
“沒錯,正是這個道理!”宋教仁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他振奮的看了吳紹霆一眼,仿佛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摯友。
“若是貪生怕死,這革命大業早就完了。”譚人鳳慢條斯理的說了道。
他的話很淺顯,可是又似乎有影射,好像在說孫中山如果不敢前往南京坐鎮,那就不配稱為萬民景仰的革命領袖。
廖仲愷點了點頭,總算開口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正是,不管是公是私,不管是大局還是時局,南京是最合適的地方了。三年前我們在香港起草的綱領當中就計劃南京成立國都,既如此代表大會也應當在那里召開。”
胡漢民知道廖仲愷的決議影響頗大,而且在場的幾個實權人物都不贊成在廣州召開全國代表大會,看來自己的計劃只能告空了。他什么話都不說,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胡毅生、朱執信、莫紀彭等人也都緘默不語了。
最終,會議確定了召開國會的地點與相應細則。
之后眾人又開始討論迎接孫中山的工作,既然孫中山將抵達上海,廣東這邊勢必要派人到上海負責聯絡工作。又經過一番討論,廖仲愷決定親自動身前往上海去迎接孫中山,吳紹霆帶領一支護衛隊協調安保工作,宋教仁做為同盟會湖南分會代表也隨同一起去。
散會之后,吳紹霆與廖仲愷、宋教仁晚走了一步,三個人簡單的商議了一下赴滬的打算,確定兩天之內進行一次詳細的會商和計劃。
吳紹霆從會場出來,準備下樓時,卻在樓梯轉角處遇到了李煜堂。
李煜堂與他的兩個隨從百無聊賴的站在那里,好像是在等什么人。當他們看到吳紹霆及副官一行人下來之后,立刻就迎了上來。
“李先生,你這是在等人嗎?”吳紹霆問了道。
“正是等吳總裁你呢。”李煜堂呵呵的笑了笑。
吳紹霆好奇笑了笑,問道:“等我,先生有什么吩咐嗎?”
李煜堂不急著解釋,他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道:“吳總裁,你我一同下樓吧。”
吳紹霆點了點頭,謙讓著讓李煜堂先走,然后自己才跟了上去。
“吳總裁,今日會場上你可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呀!”李煜堂深沉的說道,他的語氣聽上去一點都不像是在說客套的話。
“李先生說笑了,先前那種場面簡直讓人汗顏不止。哎。”吳紹霆嘆了一口氣,話只說一個半頭。“李先生特意在這里等候在下,可有什么事嗎?”
“倒是沒什么正經的事,只是有些話向對吳總裁說罷了。”李煜堂緩緩的說道。說到這里的時候,他還特意看了看樓梯下面的大廳,確定沒有閑雜人等之后,才開口接著道,“先前吳總裁在會場上舉出在廣州召開全國代表大會弊端,首先舉出的實例就是財政經費,我著實是沒想到,連吳總裁軍人出身都能算到這筆賬,可是都督那邊卻………哎!”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郁悶的嘆了一口氣。
吳紹霆聽到這里,頓時明白了李煜堂的意思,原來李煜堂是在埋怨胡漢民、胡毅生這些人不懂多方面思考。他表情嚴肅了起來,憂慮的說道:“李先生這番話,確實引人深思呀。革命政府成立之初應當盡量從簡,可是這段時間看來,胡都督那邊似乎從來沒考慮過經濟上的問題。”
李煜堂深深點了點頭,臉色很沉重。
吳紹霆頓了頓,接著說道:“說來我這個武夫以前很少這么精打細算,只是最近為了經營兩所軍校,從中悟出了許多財政支出方面的道理,所以今天會場上才習慣的拿這點說話了。說來,我也挺揪心的。”
李煜堂說道:“依我看,吳總裁都比胡都督更適合………”說到一半,后面的話竟然卡住了,他覺得自己不能意氣用事,就這么輕而易舉透露了自己內心的想法,那可不好。
吳紹霆看了李煜堂一眼,他知道李煜堂后半句話是什么意思,所以也沒有追問。不過他同時也看出了一個苗頭,顯然李煜堂對胡漢民政權已經露出了不滿之態,自己說不定能夠爭取到李煜堂這個財政大人物站在軍部這邊。
李煜堂是一個商人,有錢又有名望,幾乎與張直是一個類型的人物。既然要組建資產階級政權,這些政商顯然是一大筆資源。這一點從李煜堂出任財政部長三個月來,為革命政府周轉經濟的能力和手段就可以看出來。
如果能挖到李煜堂,再聯合黃興、宋教仁等人,那廣州革命政府算是徹底架空了。
“李先生,有些話還是放在心里就好。在下年輕無知,帶兵打仗才是專業,其余的還是不提了。不過李先生如果有興趣資助教育或者發展實業,在下倒是有這份心思的。”吳紹霆轉移了話題說道。
“是嗎?那也好,有空你我詳細談談。”李煜堂呵呵笑了笑。
吳、李兩人在大廳分道,吳紹霆出了大門,上馬返回東校場去了。
與此同時,在都督辦公室內,胡毅生坐在靠墻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正苦著一張臉悶悶的抽著煙。胡漢民、朱執信、莫紀彭、廖仲愷等人分別在單獨的椅子上坐著,辦公室的氣氛顯得很壓抑,仿佛所有人不愉快的情緒匯總到了一起。
終于,胡毅生把煙頭狠狠的插在茶幾上的煙缸里,不耐煩的說了道:“都督,總理,你說說吧,那吳紹霆到底是什么意思?仗著混來的軍事部部長——他還自己改稱總裁,可笑不可笑——整天別著一把手槍來來去去,剛才咱們召開的可是同盟會會議,他竟然把槍掏出來了!哪個國家的政治會議沒有爭吵,再怎么口角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他掏槍那就是要造反!”
“毅生!”胡漢民瞪了胡毅生一眼,警告的喝了一聲。
“都督,我這人心直口快,但我說的可都是掏心窩子的話。是,吳紹霆率領新軍取得了首義成功,他是功臣,他值得尊敬。可是換句話說,就算沒有他吳紹霆,倪映典不能指揮起義嗎?莫柱一不能成為新軍起義的中流砥柱嗎?”胡毅生不在乎胡漢民的提示,依然不服氣的說了道。
“住口!”胡漢民有些生氣了,縱然胡毅生剛才的話也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可是好歹吳紹霆的功績是板上釘釘的事,而且吳紹霆掌握著革命粵軍的大權,整個廣東的革命基業都要靠吳紹霆來維持,一些窗戶紙下面的話是萬萬不能捅出來的。
莫紀彭和朱執信對視了一眼,他們散會之后是來都督辦公室分配會議結果的執行安排,可不是在背后議論這等事。盡管他們也認為吳紹霆剛才在會場掏槍過分了,可往好的方向去想,或許當時吳紹霆沒什么東西可以敲桌子,只好掏出槍來,完全不必太嚴重的看待。
胡毅生氣不順,胸口劇烈起伏了一陣,說道:“都督,總理,難道你們就打算這么縱容下去嘛?他可以以辭職要挾我們,他可以不服都督的命令,他還可以在開會的時候掏槍。照我看他下一步就是反革命、反革命政府了。”
廖仲愷忽然站起身來,臉色很不好,他想開口說些什么,可是最終一言不發,轉身匆匆的就奪門而出了。朱執信和莫紀彭似乎明白了廖仲愷的意思,他們相繼嘆了一口氣,也跟在廖仲愷的后面出去了。
胡毅生有些傻眼,辦公室轉眼就只剩下他和胡漢民了。
“胡毅生,叫你胡說八道,哼!”胡漢民憤怒的責罵了起來。
“都督,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吳紹霆他在會場上掏槍,這擺明………”
“住口,我不想再聽你說這些話,震之是什么人,我們比你清楚!”胡漢民大聲的呵道。
胡毅生一臉郁悶,心中強烈的不服氣,他快速的站起身來,氣沖沖的追著朱執信、莫紀彭等人的后塵打開門離開了。人都走光了還開什么小會?
胡漢民一個人坐在辦公室,沉沉的嘆了一口氣,他臉色很不好看,一方面是因為自己的這個堂弟,另外一方面又確確實實感到了吳紹霆的隱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