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二,只怕就是上將軍的私心使然了………”陳光璧語氣顯得小心起來。
吳紹霆依然保持著平靜的臉色,露出了一個深意的笑容,沒有說話。
陳光璧壓低了聲音,接著又說了道:“上將軍是不喜歡吳祥達這么容易就投降。若下官猜得不錯,昨日下官所發的求和電報,以及巡防軍總旗發的電報,上將軍并非沒有收到,而是故意裝作沒有收到……”
吳紹霆笑了起來,終于開口說道:“你果然有兩下子。”
他確實有私心,不過私心并不是主要,更何況就目前而言,自己的私心根本沒有完全達成。他之所以這么大張旗鼓的進攻吳祥達,就連到了最后關頭也不理會吳祥達的投降,目的就是要徹底鏟除這個未來的小軍閥,將其麾下的六個營收歸己有。結果是吳祥達是跑了,那六個巡防營除了曲江一個營順利接收,韶關城內卻是一塌糊涂,所以算是未能如愿了。
陳光璧呵呵笑了笑,趕緊補充了道:“上將軍千萬不要見怪才是,下官也是遵照上將軍的吩咐,照實說話罷了。”
“你是一個聰明人,是聰明人就會有明智之舉。我再問你,你當官所為何故?”吳紹霆話鋒一轉,又問了道。
“當然是………”陳光璧不假思索,就要拋出一連串的長篇大論、宏圖大愿。
“實話!”吳紹霆提醒的打斷了他。
陳光璧一下子軟了下去,先前那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立刻就被打回原形。他尷尬的笑了笑,扭扭捏捏的說道:“上將軍,有一句俗話說的好,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韶關知縣雖是下官正兒八經的科舉取士,但其中也周折了不少費用。這年頭當官的,無非就是圖一個‘利’字嘛。”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您想想看,咱們這小小知縣稱作是一縣父母官,可是要威風也不見得有巡防提督威風,要賺錢也不見得有富豪名紳便宜。要想吃這口飯,一邊要巴結好有實權的人,一邊還要拉攏豪紳,個中辛酸,外人是不知道的。哎,哎,哎!”說到最后一句話時,他都忍不住揮了揮手,那表情就好像是見地主的貧農似的。
吳紹霆看著這陳光璧忽然想到了一個人物,這小子要不就是葛大爺,要不就是馬邦德。由此可見,清末民初那一會兒,大半個中國都是這副德行的人,這儼然成為了一種現狀。
“你是一個實誠的人,先前也說了你是一個聰明的人。我最喜歡跟聰明的實誠人合作。陳知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語氣頗為認真的說道。
“下官明白………”陳光璧言不由衷的說道。
“真的明白?”吳紹霆復問了一遍。
陳光璧想了想,隨即又搖了搖頭,為難的說道:“下官………不是很明白。”
吳紹霆招了招手,讓陳光璧湊的近一點,然后他伸出脖子對他說道:“我跟你合作,你繼續在韶關當縣長,賺你的錢。我只要你記住一點,是我讓你賺錢的。聽明白了?”
陳光璧眼前一亮,臉色頓時興奮了起來,他當然明白吳紹霆的意思,連忙點頭哈腰的應答了道:“是,是,下官明白,下官就是上將軍的屬下,上將軍讓我賺錢我才能賺,上將軍不讓我賺我就一文不取。”
吳紹霆忽然冷著臉色,陰森森的補充了一句:“上將軍要你死,你也得死!”
陳光璧突然感到一股寒流襲來,他背脊頓時發涼了起來。他好歹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但是在這個二十多歲的后生面前,卻有如此強烈的壓力,這年輕人還真不簡單。他知道吳紹霆剛才強調的兩個詞,實誠和聰明,自己如果忠心耿耿幫對方做事,而且還要做大事,那日后肯定是風光,而這兩點要是缺少了一點,后果會是什么樣呢?
“現在,我讓你給我做一件事。我要你好好安撫韶關城的軍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既要他們記住我的狠,也要讓他們不記我的恨。明白嗎?”吳紹霆嚴正的說道。
好嘛,這知縣與縣長不過改了一個字,卻改得那么痛心疾首,往后的日子還讓人好好過嗎?陳光璧心里犯著嘀咕,可是他知道勢在必行,自己的前途、自己的財富甚至自己的小命都在此一舉了。不過他還是很郁悶,吳紹霆事先大刀闊斧的行動,事后卻讓自己來收拾這個爛攤子,這算哪門子事?
雖然陳光璧很有牢騷,但接下來的安撫工作還是做得十分果斷。
他召集了城內的所有豪紳和名流,也請了一些站在官府這邊的報紙記者,將這次革命行動渲染的十分偉大。為了消弱革命軍昨晚失控行為的影響,他與那些豪紳接二連三的發表聲明,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了吳祥達身上。
吳祥達很快就被冠上了窮兵黷武、負隅頑抗,置黎明百姓的安危于不顧,企圖反革命、反人民的頭銜。不光如此,晨陳光璧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還請了幾個投降的巡防軍出來,聲明昨日一戰是吳祥達冥頑不靈,頑抗到底,革命軍只是被迫發動強硬攻勢的。
當天晚上,陳光璧以革命縣府縣長的名義發布告示,全城老百姓可以憑借鞭子來換取大米一斗,昨晚在戰斗中受損的人家可以按照受損程度領取補償,至于誤傷致死的人家一律發放大米五斗、白銀五兩做為安家費。
這些事都是他一個人決定的,若是在以往的時候破財消災還能圖個名聲,可現在自己做了不說,名聲還得全部讓給吳紹霆。他通告全省,告知這一系列善后手段,都是偉大的、正直的、仁義典范的革命粵軍總裁吳紹霆吩咐,讓全城老百姓都記得革命軍的好。
好在陳光璧不惑之年的人了,什么名什么譽都是胡扯,關鍵是能撈到好處,其他都可以不計其內。
經過這一番的安撫措施,韶關城的怨氣有了明顯的下降了。
吳紹霆準備召集降服的巡防軍,編成革命粵軍第一師第六團(團級序列第一師和第二師是按次序排列,第三團為第二師番號,因此新編步兵團番號為第六團)。
他將幾個俘虜的巡防軍營管帶請到司令部進行了一場會議,深入了解這些管帶對革命軍的看法。原本巡防軍有六個管帶,其中被打死了兩個,另外一個跟著吳祥達跑了,在場的只有三個人。這些管帶到現在還是蓬頭污垢的樣子,要他們說對革命軍的看法,那還真是一種煎熬。
這些舊軍軍官幾乎從沒經歷過什么大陣仗,對他們來說最大的陣仗也就是是去剿匪、搜捕會黨等等,可是相等于革命軍進城那天的情況,這些簡直是小打小鬧。他們就沒見過這么打仗的,就是打洋人也不至于這么慘呀!
吳紹霆看得出這三個管帶心中的陰影,他拿出了一副大義凌然的姿態,好好規勸了一番,并告知他們只要愿意接受改編,服從革命粵軍的指揮,遵守革命的意志,一切待遇都跟新軍士兵一樣,糧餉保管給足。
韶關巡防軍已經很久沒有領到完整的餉銀了,就連營管帶都只能拿到一半,而且還是一拖再拖的,更別說下面的那些草頭士兵們了。現在吳紹霆給了他們一個出路一個飯碗,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雖然干革命一件有風險的事,可他們沒有那么遠的目光,誰管飯管餉,那自然就跟著誰混了。
于是,幾乎沒有遇到什么難處,這些管帶當場就答應了下來,一個個信誓旦旦、表率忠心。吳紹霆吩咐他們回去之后整頓各自麾下,尤其是要做好思想工作,在韶關光復之前大家是敵人,韶關光復之后大家就是自己人,千萬不要有什么隔閡的地方。
革命粵軍在韶關停留了兩天,同時早在破城的第二天早上就發電報告知了廣州革命政府,傳達了韶關光復的消息。如今革命軍每光復一個縣城,廣州那邊都會大張旗鼓的宣揚一番,不單單是本城宣揚,甚至都還通電全國,告知革命事業的進展。
正因為如此,國內革命的暗流越來越洶涌,終于在1月13日下午,河北灤州新軍二十鎮副統制張紹曾,連同麾下七十九標一營管帶王金銘、七十九標二營管帶施從云、第八十三標三營管帶馮玉祥,率部發動灤州兵諫。灤州起義軍電告廣州革命政府,望革命政府速派援軍北上會師。
只是這場起義雖然表面上成功,但實際上半路夭折。
張紹曾在一天之內順利擊潰了二十鎮反動派的人馬,擊斃兩名反動派管帶,成功控制了整個灤州局勢。灤州的起義對滿清朝廷來說是一個極大的震動,甚至要比廣州起義更加值得擔憂。因為灤州距離北京不過三百里的路途,急行軍只要三兩天的功夫就能抵達城下。
可是張紹曾錯誤的估計了形勢,認為革命大局已成定勢,清廷早晚會完蛋。所以他沒有發兵直逼進城,反倒擬了一份奉勸清廷識大局的奏疏,提出“廢除內閣,速開國會”,表示只要“實行立憲”,即可“停軍不發”。
隆裕皇后命攝政王載灃主張京城防事,限期平息灤州之亂。
載灃調動北洋第一鎮,移師直隸東北方向設下保障,同時派出駐守保定的第三鎮北上駐守廊坊和通州,嚴防第二十鎮威脅京城。
但是這一系列的動作都只是在積極防守,儼然沒有任何進攻灤州,平息起義的打算。
載灃不是傻子,他知道廣州革命政府的成立,已經是一個極大的危機信號,這個時候全國上下雖然還保持著原狀,但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了相安無事了。這種保持原狀的寧靜是山雨欲來之前的偽裝罷了,如果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遲早會天崩地裂。
此外,他也知道朝廷目前唯一可以調用的部隊只有禁衛軍第一鎮,段祺瑞的第三鎮根本不會在這個時候替朝廷賣命,能讓其鎮守廊坊和通州已經是很不錯的了。如果真的要去鎮壓第二十鎮的造反,只能派出第一鎮前去,可是禁衛軍如果不駐防京城,這可能嗎?
載灃是有他的打算,當天晚上他連夜起草了一份詔書,按照答應了張紹曾的《十二條政綱》,并把“嚴懲”改為“嘉獎”,說張紹曾“忠勇體國”賞給“侍郎銜”。之后他又以皇帝名義下《罪巳詔》,宣布開放黨禁,釋放政治犯,撤銷皇族內閣,維新更始,實行立憲,還以灤州兵諫的“十二條政綱”為藍本,起草了憲法,稱為《重大信條十九條》。
面對朝廷如此效率的回復,張紹曾竟然信以為真,所以就在灤州坐等大局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