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什么時候了?這個時候還不重要嗎?大總統,咱們一開始就太低谷吳紹霆了,戰爭打到今天的地步,還有必要繼續打下去嗎?咱們是時候關心一下真正的國事了!”王士禎直言不諱的說道,他的表情一點都不畏懼袁世凱的震怒。
“你以為我不想嗎?南方的都督們一個個恃兵自重,手頭上的兵力都放在了長江上面,現在哪里還有多余的兵力去理會這些蠻夷之地?照你的說法,你現在是讓我從廣東撤兵,你知道這樣做就等于宣布戰敗嗎?革命黨勢力不僅會死灰復燃,還會再次膨脹起來,到時候的麻煩比起蒙古、西藏更棘手千倍萬倍。”袁世凱大聲的說道。
站在辦公室門口的張一麐見情勢不妙,大總統氣的說話都不遮掩,趕緊上前把剛才那些讀報紙的文員連同其他無關人員都轟了出去,并囑咐門口侍衛任何人進來先得通報。
王士珍語重心長的說道:“大總統,廣東都督吳紹霆為什么反,真正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要說因為宋教仁遇刺的事件,可終歸宋教仁沒有死,吳紹霆絕不是那種追隨孫文小題大做的人。真正要除掉吳紹霆的是大總統你,吳紹霆堅持到今天就是要保住自己而已。”
他緩了一口氣,更加認真的說道:“一開始大家都認為吳紹霆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可是這大半年過去,廣西的陸榮廷被打廢了,湖南的曹錕給打殘了,江西李純的銳氣也挫沒了,福建李厚基的實力還不如李純。事實證明吳紹霆不是背水一戰,這是早有預謀啊!”
袁世凱哼了一聲,不滿的道:“他一個毛頭小子能有什么預謀?”
王士珍強調的說道:“岑春渲都南下了,這還不能征明吳紹霆的能耐?”
袁世凱慍色十足,不耐煩的說道:“冠儒,你不要在漲南方人的士氣,廣東這一戰我是勢在必得,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收拾了吳紹霆。這不是我私人恩怨,廣東的勝敗關乎著我北京政府的切身利益,若是鏟除了吳紹霆這個土軍閥,那些革命黨再無翻身的余地,我北洋政府的中央權威也得到彰顯。”
他下意識的頓了頓,用一種陰冷的口吻又說道:“要是如你所說,現在撤兵,這可就不是中央政府顏面的問題了,而是向全國向全世界宣告,革命黨是有能力取代我北洋的地位。你知道嗎?”
“這一點從一開始大家都清楚。可是局勢已經發生變化,此時非彼時,我們的對策也應該跟著變化才是。我的意思,大總統應該好好籌備開春后的大選,吳紹霆再怎么能打,他也要顧慮廣東全省乃至全國的民意。北京政府從南方撤兵,北上平定蒙古、西進收復西藏,這兩件大事的功績為大總統迎來的名聲,絕對要比平定廣東更加有意義。”
“唉……冠儒,你說的輕巧,蒙古和西藏的幕后錯綜復雜,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出兵的事?”袁世凱沉重的嘆了一口氣。
他固然知道王士珍的意圖,利用平定蒙古、收復西藏的武勛,名正言順的參加七月份的大選。憑這兩項穩固國家主權的壯舉,再加上北洋軍的底氣,獲得正式大總統的位置易如反掌,也能在輿論上蓋過南方革命黨的聲勢。
可是西藏幕后是英國人一手策劃,英國人是善后大借款的五大國家之一,如今善后大借款的合同雖然已經簽訂,然而英國人始終可以拿西藏的問題來拒絕或者拖延交付尾款。
中華民國成立,可是各省軍閥壟斷本省的稅收,北洋政府除了轄下的幾個省之外,幾乎拿不到任何財政收入。這個總統府所有對外命令的執行,以及北京政府的日常開支,基本上都是依賴善后大借款的費用。一旦借貸款項不能如期交付,那就等于讓中央政府陷入癱瘓。
所以在對待西藏的事上,他已經有自己的打算,就讓英國人先去折騰,等自己統一南方之后再來處理這檔子事。
至于蒙古的情況,支持蒙古親王叛亂的沙俄帝國同樣是善后大借款五大國家之一,只是在局勢上顯然要比西藏略微好一點。
英國人在西藏是直接攤牌,意圖將西藏從中國分裂出去,成為其在海外殖民地之一。
外蒙古的幾個親王僅僅是在沙俄帝國暗中資助之下,發動意圖獨立的叛亂暴動,但終歸還是屬于中華民國內部的一次政治風波罷了。以沙俄帝國目前的情況,是不可能像英國那樣直接跳出來支持蒙x古獨立。
相比之前若是讓北京政府現在發兵平息外蒙古的叛亂,這種可能性自然要比處理西藏要高。可是擺在袁世凱面前的選擇不多,他手里現在幾乎無兵可調,而且出兵外蒙古的利益未必比鏟除吳紹霆更加實際。后者可是平定整個南中國的轉折點。
尤其是沙俄帝國這個幕后陰影,誰也不知道這群老毛子在情急之下會不會撕破臉。對于俄國來說撕破臉無非是國際輿論和其他列強的看法,可對于北洋政府來說那就是沉重的打擊,甚至還會直接導致中俄戰爭。
袁世凱并非沒有冒這個險的膽量,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有必要冒這個險嗎?
平定廣東之后,完成南中國的一統,建立真正完整的中華民國。就像日本那樣由半殖民地變成列強之一,到時候別說西藏、蒙古,就連臺灣、香港、澳門和其他所有租界一起收回,豈不是更好?
“大總統,我知道西藏和蒙古的背后有英俄的勢力,這正是在考驗大總統您的魄力。您要是有這個決心,國際上還怕找不到支持我們中國的國家嗎?更重要的是,大總統你要向國人證明我們北洋政府真正的國威。一旦咱們北洋政府證明了權威,南方那些革命黨就算再狂妄,也只會被認為是一群反賊,孫文之流再也不是什么革命領袖,無非是一個反賊頭目罷了!”王士珍堅持不懈的說道,情緒激動之下,讓他的老臉都漲紅了幾分。
“說來說去,你的意見不過是圖一個虛名。冠儒,沒用的,地方上的那些都督們個個不是省油的燈,以德服人那是往年子的事,現在誰還跟你講這些?”
“大總統……”
“冠儒,不用再說了。”袁世凱冷森森的打斷了王士珍的話,“開春正月初十是太后的生辰,這件事我交給你負責。另外我也會囑咐燕蓀(梁士詒),讓他協同你辦好這樁子事。沒什么其他話就去吧。”
王士珍聽到這里,臉色由激憤轉為了驚愕,隆裕太后的生辰往年都是交給內政部負責,他是一個掌兵的老將,八竿子也打不著這茬子上。這只能說明大總統是故意這么吩咐,目的就是要下自己的兵權。
他呆愣了半晌,隨后失心瘋似的笑了起來,說道:“大總統真是考慮的周全,我這把老骨頭也只能為太后辦辦生辰了。好的很,好的很。”說完,他提起拐杖,轉身邁著大步走了。
袁世凱看著王士珍的背影,直到王士珍走后十分鐘,他忽然抓起了辦公桌上的茶杯,狠狠的擲在了地上,光禿禿的腦門陰云密布,就像是一只狂怒之下的禿鷲。
張一麐不敢去叫外面的侍從進來收拾,他連連跑了上來,親自動手把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拾了起來,放進一邊廢紙簍。他抽出絲巾擦了擦手,來到袁世凱面前勸說道:“大總統,王老將軍的話雖然不合心意,可畢竟也是為了大總統您和咱們北洋著想,何必動怒?”
“公紱,你說,南方都僵持到這種地步,我哪里還有心思去應付蒙古、西藏的事?你說吧,這王士珍是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袁世凱肥碩的身子顫抖著,他剛才一直極力控制自己,省的讓王士珍下不了臺。要說這北洋三杰在北洋軍中各自有勢力,他這個大總統可還指望著這些人匡扶天下呢!
“總統,若是要我說實話,我倒認為廣東的戰事確實不宜再拖了。”張一麐委婉的說道。
“什么?你什么意思?”袁世凱惡狠狠的瞪了張一麐一眼。
“大總統細想一下,江蘇、江西、上海的戰事,還有資助陸榮廷和各地海軍的支出,這些原本都是計劃之內的財政經費。可是廣東戰事從七月份打到現在,單單軍餉糧草的費用已經超過了前面所有的計劃,這還不算戰后重建和安撫的費用。”張一麐小心翼翼的說道。
說到這里,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觀察袁世凱的臉色。
袁世凱沉吟了一聲,只是緊緊的皺著眉頭,什么話都沒有說。
“昨天財政部已經送來了詳細的報告,洋人借款的頭三期已經用的差不多了,其中有兩成左右竟然全部消耗在廣東戰事上。前線那些將軍們不知道中央的苦楚,一有什么缺失就一個勁兒向上面催要。大家都知道大總統平定廣東心切,所以中間都不敢拖延遲緩,前線要什么上面就給什么。”張一麐繼續說道。
“這果然是一個問題。”袁世凱沉沉的嘆息了一聲。
“說句不好聽的話,這大半年來前線將軍們索要的物資軍費,有的合情合理,有的模棱兩可,其中是否渾水摸魚也未可知。尤其是第二鎮和第三鎮……唉……”說到這里,張一麐覺得自己有些太婆媽了,于是中途腰斬了自己的后半段話。
“說。”袁世凱追問道。
“段總長和馮老將軍兩個人的矛盾似乎越來越深了。但凡第二鎮索要的物資,第三鎮不管需要與否,都要爭奪同樣的規格。反之亦然。如今曹司令的南征軍失利,正面戰場上只剩下第二鎮和第三鎮作戰,這讓段、馮兩位大人更是操心不少呀。”張一麐語重心長的說道。
袁世凱明白張一麐所謂“操心不少”的意思,他臉色更加不好看,北洋這個班子還沒把中央政府坐穩就開始鬧矛盾,這比在廣東打敗仗更為可怕。他不能讓這種裂痕越擴越大,北洋派只有團結一致才能謀取最大利益,一旦分裂那就意味著消亡的日子不遠了。
“明天發電報讓芝泉和華甫來北邊,我要跟他們好好談一談。”他果斷的吩咐道。
“大總統,其實我的意思是廣東的戰事……”張一麐想要把話題扯回自己的本意上來。
“廣東的戰事我自有分寸,你不懂軍國大事,這方面不要插嘴。”袁世凱心情很煩,他現在最反感的就是別人對廣東戰事的評足論手。
“是,是。”張一麐嘆了一口氣,連連的承應下來。
他無可奈何,大總統習慣獨斷,連王士珍都勸說不動,自己又能怎么樣?他有一種強烈失望的感觸,如果廣東戰事再不能取得進展,北洋派的前景勢必讓人堪憂。不過造成這一切的不是別人,擺在大總統面前明明還有選擇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