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尾島的演習作戰結束并不意味著整場演習的結束,真正的大戰還在后面。
北軍在坦尾島設下了前線指揮部,炮兵也在坦尾島上架設了前沿炮。
至于北軍怎么計劃進攻滘口,吳紹霆這個已經陣亡的南軍副司令一點都不感興趣了,反正該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只要能讓京城來的那些大人們看得痛快就好。他一直在漁村這邊到處游蕩,等待著正午的到來,他現在的想法與廣大“陣亡”的士兵一樣,那就是期待著午飯早點派下來。
早上天還未亮就吃了飯,到現在肚中已然消耗的干干凈凈了。
幸運的是,北軍決定午后再發動進攻,他們的用意就是趁南軍中午最疲困時發動突然襲擊,盡可能占據先發制人的優勢。因此,北軍在十一點時就開始生火造飯,造飯的量當然還要算上那些陣亡士兵的口份。
大約等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漁村這邊總算派下了熱飯。士兵們連忙起身來排隊領飯,雖然在外面比不上軍營里的伙食,可是有得吃就不錯了。軍官們雖然有單獨的炊事兵派飯,但比起士兵來僅僅多了一份咸蘿卜干和醬油海帶絲罷了,一點葷腥都看不到。
吳紹霆與陳芳、李濟深等人正在一邊閑聊,一邊排隊等飯,在他們前面的有不少是北軍陣亡的軍官,飯是北軍送來的,北軍軍官當然有優先權了。
不過就在要排到吳紹霆的時候,忽然背后傳來了一個聲音。
“吳大人?”
吳紹霆回過頭來,只見身后站著一個比自己稍微年長幾歲的青年軍官,穿著一身陌生的新軍軍服,正帶著微笑和尊敬的神色看著自己。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目光落在了青年軍官長筒牛皮皮靴上。
北洋的人還真他媽有錢,皮靴都穿上了!他心中暗暗的嘆了道。
“哦,你找我?”他不冷不熱的回應了一句。雖然對方衣領的龍章是正參領銜,可一般不是本部部隊的外人,大家相互之間不會太在意,品級差不多的也就平輩論交了。
“在下是馮主席大人的隨幕,禁衛軍司令局二等參謀副官師景云。馮主席已率裁判組登島,欲在北軍指揮部設下簡餐,邀請吳大人同去。”青年軍官官腔官調的說了道。
吳紹霆聽到這位青年的自我介紹之后,眼前立刻亮了起來,這位師景云雖然在北洋軍閥歷史上的筆墨不算重,但絕對算得上是一位可圈可點的著名人物。有人說北洋第一幕僚應當屬北洋三杰之一的王士珍,而如果提及到直系第一幕僚那必然就是這位師景云了。
師景云(18831940)字蘭峰,后改名嵐峰,直隸徐水人。勛五位、陸軍中將(北洋政府時期,陸軍中將),畢業于保定北洋參謀學堂、陸軍大學第一期。1883年(清光緒九年)生于直隸省(今河北省)徐水縣,早年入北洋參謀學堂,1906年6月考入保定軍官學堂深造科頭班,1909年畢業后分配到禁衛軍司令局(軍統馮國璋)任職,后長期追隨馮國璋,累升至一等參議官。1910年5月7日賞給陸軍步隊正軍校,后隨第二軍南下鎮壓武昌起義,后任第二軍司令部(軍統馮國璋)參謀長。1912年12月29日補授陸軍少將,1913年11月6日晉加陸軍中將銜,同日頒給三等文虎章,后任江蘇都督府軍械處處長,1914年2月3日任江蘇都督府總參謀長。
馮國璋去世之后,師景云轉而跟隨“狗肉將軍”張宗昌,同樣被張宗昌推為幕僚首席。歷史上幾乎沒有對其有任何評價,不過師雖然兩易其主,可是無論對馮國璋還是對張宗昌都是兢兢業業,忠心耿耿。總得來說,師景云是一個很低調的人,為人做事都十分保守,從來不多說一個字,也從來不少用一份心。
“原來是師大人,幸會幸會。”吳紹霆先客套的行了一禮,繼而才道,“馮大人要請在下用餐?在下何德何能,可不敢勞動馮大人尊駕呢。”
“吳大人客氣了,馮大人有要事請吳大人前去相商,還請吳大人不要再推辭。”師景云不疾不徐的說道。他雖然剛剛從軍校畢業分配到馮國璋身邊,不過為人處事已經老練很多,遇到這種虛推的情況,自然有自己一套不浪費時間的應付之法。
吳紹霆暫時還猜不出馮國璋在演習期間找自己所為何事,略略思索了片刻之后,他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當即,他與陳芳、李濟深等人交代了幾句,然后就跟著師景云走了。
沿著坦尾島北岸直走了好一陣子,總算看到了北軍指揮所。
北軍指揮所設在當時南軍灘頭防線的地方,因為這里位置較高,而且相對于滘口來說又是大方后,既能統籌全局也比較安全。這個指揮所要比先前南軍指揮所大得多,除了用木頭臨時搭建了兩座簡易的房屋,旁邊還有七八個搭帳篷,周圍還挖了一大圈的坑道,用以架設觀察設備和方便進出。
雖然此時正是吃午飯時,但指揮所依然很忙碌:衛兵們端著飯碗席地而坐,參謀官和侍從官拿著文件進進出出,木頭簡屋里面不斷有命令傳出。
師景云引著吳紹霆直接來到了最邊緣的一座帳篷前,還沒走近帳篷,就已經看到馮國璋正站在帳篷門口,與另外幾個裁判團的軍官正談話。當馮國璋等人看到師景云帶著吳紹霆來了后,目光都在吳紹霆身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主席大人,吳大人來了。”師景云向前,用適合的音量向馮國璋匯報了道。
“嗯。”馮國璋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師景云退下。
師景云于是退到了一旁站立。
“末將吳紹霆,拜見馮大人。”吳紹霆向馮國璋行了一個大禮。
“震之不必多禮,我們剛剛正在議論你今日的表現呢。呵呵。”馮國璋笑容可掬的說道。
“謝馮大人。末將未能完成上峰交代的堅守任務,實乃慚愧,讓馮大人與諸位大人都見笑了。”吳紹霆面上不見任何表情,規規矩矩的說道。
“震之,你過謙了。恰才陳大人特意向我描述了你在坦尾島上的布局,雖然未能堅守五個小時,但以僅有之兵力殲滅了北軍幾乎過倍的生力,依然是立下大功了。更何況這次本來就是考核演習,側重點在于全鎮軍事素質,不計較細節上的得失。”馮國璋笑著說道,語氣中透著幾分贊許之意。
“主席大人所言甚是呀,”那位陳大人連連附和了起來,“吳震之年紀輕輕,卻精通陰陽謀略、兵法心戰,又兼之是留洋歸來的高材生,不可不謂是中西合璧的精英呢。”
“大人謬贊了,末將愧不敢當。”吳紹霆推笑了道。
馮國璋不打算在多客套下去了,他讓其他幾位裁判團的大人們先去吃飯,然后引著吳紹霆進入了身后的帳篷。帳篷里面已經布置妥當,有一張簡易的小桌子,上面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塊餐巾布罩著,看上去還像模像樣了。
“軍中不便,今日簡餐,震之應該不會有不便吧?”馮國璋率先在小桌子靠內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大人客氣了,末將本是軍營中人,豈敢有不便?”吳紹霆回答道,他并沒有主動入座,自然還是得等著馮國璋吩咐罷了才行。
“震之,來來來,既然沒有不便,那就先坐下嘛。”馮國璋笑呵呵的接過話說道。
“謝大人。”吳紹霆這才坐了下來。
馮國璋又吩咐站在帳篷外面的師景云,讓其去安排飯菜送過來。
在等候飯菜的期間,馮國璋并沒有與吳紹霆談什么正經事,只是把早上演習的看法稍加透露了一下,之后又轉向了吳紹霆堅守坦尾島的戰術上。他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談起話來虎虎生風,甚至有連綿不絕之勢,不過卻不給人任何嘮叨的感覺。由此可見,這位北洋的大人物極其善于話術。
大約等了十分鐘左右,幾位侍從官送來了飯菜,雖然都是軍中的伙食,不過卻難得一見的多了兩道葷菜。一共五道菜和一道湯,雖然看上去分量很不足夠,但能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菜肴來,已經是十分不容易的了。
飯菜停放妥當,師景云讓侍從官們都退下,他一個人依然守帳篷外面。
馮國璋先唱了一口湯,卻皺了皺眉頭,嘆了一口氣,說道:“唉,南方的飯菜太淡太淡了一些,震之難道沒察覺嗎?”
吳紹霆笑了笑,他當然知道南方人比較喜歡吃甜食,當然廣州這邊更是因為文化開放的很快,漸漸的形成了各種口味。他還記得自己曾看過一篇報道,在廣州美食節上都出現吃蜈蚣、蟑螂、蝎子等匪夷所思的食物,并非是不好,只是說明了廣州在吃東西上越來越追究推陳出新了。
他剛準備開口說話,可是突然看到馮國璋帶著笑容的表情,這時對方的笑容似乎不再是和藹可親了,反倒有一種古怪的感覺。
他冒到嘴邊的話一下子又止住了,立刻明白過來馮國璋的問話可不是那么簡單。
如果猜的不錯,這番問話的弦外之音就是影射著北方的“飯”要比南方的“飯”更好吃一些!難道……馮國璋真有惜才之心?
他遲疑了片刻,這才緩緩的開口說了道:“末將以為,身為軍人不應該在乎伙食好壞與否,只要能吃飽即可。軍人之天職是為保家衛國,其他細末都可忽略。”
馮國璋心中暗道:這小子果然是一個聰明人,只一句話就聽明白我的意思了。他呵呵的笑了笑,拿起筷子開始夾菜,同時說道:“震之不愧是盡忠職守的軍人,我大清國雖然今不如昔,但只要江山代有才人出,中興是遲早的事。”
他頓了頓,忽然又說道:“南疆不過是邊遠之地,雖是國家門戶,可是如今國際之事趨于平和,而我國之內部卻矛盾重重。以目前局勢,國內正是用人之際,有志之士正當取徑進京圖謀發展才是呀。”
吳紹霆聽到這里,總算能夠確認下來,馮國璋果然是在拉攏自己!他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畢竟自己在廣州剛有起色,人脈已經散布下去,如果就這么突然離去,那豈不是太浪費前一年的奮斗了嗎?
當然,他同樣知道馮國璋既然兩次暗示自己應去北方,足見馮國璋確實很器重自己。他本身就有北洋系統的血脈,縱然廣州將軍孚琦同樣很器重自己,但自己與孚琦非親非故,后者又是一個滿族人,哪里比得上馮國璋這個權勢人物更可靠?
一旦廣州鬧革命了,革命分子首要之目標就是總督府和將軍府,尤其是孚琦這個滿族人,不拖出來砍頭那才奇怪。
北方雖然是獨裁階級的溫床,可是相對于權力階級的人來說,這種環境反倒更利于發展。
只要能依附馮國璋,快速爬上實權位置,就算短期內改變不了什么,可是未來幾年內袁世凱、馮國璋相繼死去后,那就能與曹錕、吳佩孚成為同一輩份的北洋大腕了。
吳紹霆想得很快,也想得很多,雖然心中猶豫不定,但是最終腦海中卻突然靈光一閃。
他緩緩嘆了一口氣,臉上故作深沉,只是默默的吃著東西,一時沒有接過馮國璋的話了。
馮國璋看到這里,以為吳紹霆是在思量自己的話,于是進一步的說了道:“我也不與震之你說其他門面話了,既然震之你與吳老將軍有關系,我等這些長輩自然應該多多照顧才是。我直接問一句,震之有意來京供職嗎?我敢保證北方給你的待遇要遠遠大過區區廣州呢。”
吳紹霆看了馮國璋一眼,對方的神色看上去依然很慈和,此時此刻倒真像是一位長者了。他心中嘆道:看來這位北洋之狗還真是會做人呢!
沉默了一會兒,他這才開口說道:“多謝馮大人照顧,末將真心的感激。末將其實也感到廣州情況混雜,這里遠離京城,派系斗爭的愈演愈烈。再加上革命黨人經常在邊遠一帶作亂,上下軍心不一致,遲早會出意外的呀。”
馮國璋聽到這里,嘴角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在他看來自己已經差不多成功說服吳紹霆了。將吳紹霆收歸己用絕對是一筆劃算的事情,因為他是不會吃虧的。對于這樣的年輕人來說,許給一些高官厚祿,時常加以安撫即可,至于高官和厚祿又不是自己的東西,有什么舌不得的呢?
單單看吳紹霆練兵之道,將來就是左膀右臂的材料呀!
他微微的嘆了一口氣,配合吳紹霆的情緒,同樣顯出了幾分憂慮之色,說道:“震之你是一個有遠見的人啊。我很欣賞兩種人,其一是有能力之人,其二是忠厚老實之人。你已然屬于前者了,至于后者還需要慢慢觀察。不過無所謂,只要能為國家盡出一份力就好。”
吳紹霆自嘲的笑了笑,謙虛的說道:“馮大人對末將的器重,末將感激不盡。只可惜末將初來乍到,只求一心履行軍人天職,未曾多考慮其他,反倒顯得有些愚昧頑固了。若末將能早日遇到馮大人,為馮大人竭盡效力,也算是末將之幸運了。”
馮國璋放下了筷子,笑著撫了撫自己的胡須,說道:“如今也不算遲呀。等檢閱結束之后,震之你隨我一同北上,到了京城我親自引見一些大人物與你認識。上次你說過愿意帶兵,我北洋六鎮是國內首屈一指的新軍,難道還不夠震之你一展拳腳嗎?”
吳紹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緩緩的說道:“還請馮大人給末將一段時間考慮。畢竟末將在廣州生活了一段時間,如此決絕,只怕末將……”
不等吳紹霆把話說完,馮國璋忽然冷笑了起來,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做事就應該當機立斷,這才是大將的風范。這次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正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年輕人更應該懂得好好把握才是呀。”
吳紹霆知道這是馮國璋故意在激自己,他沉了沉氣,堅持的說道:“大人,末將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末將并非冷酷無情之人,正所謂人之常情,還請大人見諒才是。”
馮國璋深深的看了吳紹霆一眼,雖然這個年輕人公然拒絕了他的要求,可是自己卻一點也不生氣。如果是尋常之人,在他那樣的一番話之下,肯定會連連點頭答應,唯恐自己會反悔似的。可是吳紹霆并非如此,這說明其并非尋常之人!
他默然了一陣子,忽然笑了起來,打著哈哈說道:“震之有情有義,是一個性情中人,這并不是一件壞事。既然如此,那剩下這段時間希望震之你認真考慮清楚了。你的前路當如何走下去,全在你的思索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