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張三桐,一九八二年農歷九月出生,在家中排行老三,據我祖父說,我命中五行缺木,所以起名三桐。
我出生在一起奇怪的大家庭,上有六個叔伯,祖父也健在,同輩兄弟更是超過十個,家族的男丁幾乎都從事著一個行當,在我家鄉叫做“陰陽”。而且家族的男丁從小就要學書法、念經書、踏陰陽步和練張家拳。可謂做“陰陽”從娃娃抓起,念書不成就做“陰陽”。
這個“陰陽”是一種從事超度死人和看風水的一種職業,有點和道士類似。如果那家沒了老人,就會請“陰陽”念經做法事超度亡靈,家庭貧窮一點的,喪事就請三個“陰陽”,叫做“光光經”。家境稍微好一點的,喪事請五個或七個“陰陽”,叫做小三元或大三元。家境富裕的,喪事則除了請十個以上的“陰陽”還請同樣數量的和尚一起做法師,這種場面叫做道場,據說做道場死了的老人進地府的時候牛頭馬面引路,十殿閻羅迎接。
不管是光光經、大小三元和道場,我家的‘陰陽’完全可以給客戶提供最佳人選,生意興隆,十里方圓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我的家鄉也是個奇怪的地方,地處祖國西北青甘兩省的祁連山脈中,名叫九四丈,這個九四丈的名稱大有說頭,祁連山中有座臥龍山,整個臥龍山四面陡峭,松林成片,山體的四分之三以上好象被人用刀生生切了去,形成一個寬九百丈的正方形山頂,九四丈因此而得名。
九四丈的中央有個一人合抱半米高的樺木樁,據我祖父講,這個樺木樁以前是個九丈高的樺木旗桿,每逢雷雨欲起,九四丈的人們便將一面旗懸掛在樺木桿上,這面旗可阻雷雨,使田禾免遭冰雹的襲擊,百掛百準無一不靈。具體這個旗桿多久了,我祖父說他祖父的時候已經存在了,掛旗的歷史無從考究。
另有一說,據老人相傳清末年,某日突發雷雨至臥龍山九四丈上空,烏云滾滾,電閃雷鳴,未掛雨旗,幾個時辰后,烏云徐徐上升,很多人看見隨云而起者有一條蛇狀大物甚奇臨地,眾人言之:“此物是龍無疑!”,因而人們稱此山為臥龍山。
七十年代的時候,這個樺木旗桿被鋸了去做成了公社的大梁,而那面旗卻下落不明,
臥龍山下有條河叫大通河,進入八十年代大通河兩岸經濟崛起,一條平坦的公路從臥龍山下盤旋而上到九四丈,帶動了九四丈的發展。我的三叔張有福成了九四丈文化水平最高的一員,他大膽地走出九四丈,在臥龍山下開了家木材加工廠,此后財源滾滾,富的流油。好幾次三叔想把全家搬到省城去享福,卻被我祖父嚴厲拒絕,祖父說,此山此地是罕見的福地,而且臥過龍,注定要出驚天動地的大人物,祖父說什么也不走,而且讓我父輩多生孩子,說不定能沾點福氣生出個大人物。
我就是祖父督促父親多生出的一員,八十年代計劃生育已經實行,我的出生屬于超員,因此,家里被罰了好多錢,我好多堂弟堂妹也是超員,而這些超員罰款,祖父都讓我三叔出錢。
在我五歲的時候,三叔給家族里每家每戶都送了一臺黑白電視機,電視劇霍元甲一上演,九四丈張家的男孩那個得意啊,因為我們張家也有一套拳法,而且做陰陽行當的原因,家里桃木劍是老小一把,我在兩個哥哥和幾個堂兄的帶領下,幾乎將九四丈其他姓的男孩都揍了個遍。
小時候,我的性子在同輩中是最張揚的一個,但也最受祖父的疼愛,電視里播放封神演義那段時間,我特羨慕里面的哪吒,看到三太子踏著兩個火輪子,斜背著乾坤圈,那個威風啊。我吵嚷著讓祖父也給我做倆火輪子和乾坤圈,祖父無奈,火輪子是做不了,就用鋼絲給我圈了個“乾坤圈”,那幾天,我拿著圈子套小孩玩的不亦樂乎,卻不小心把一個姓楊的小孩鼻梁打斷,就這樣,我被祖父和家人送往省城三叔家上學。
祖父和父親囑咐我好好學習,不然的話長大就當“陰陽”,可我從小就已經立志要做一個祖父一樣的“陰陽”,所以,在省城上學的我,幾乎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三叔的小兒子張富宏和我年紀差不多,而且我倆是同一班的,考試他總是第一名,而我卻是最后一名,三叔說,我注定是當“陰陽”的命,我一聽不服氣,雖然我立志要做一個優秀的‘陰陽’,但他也不能這么說我啊!于是我努力學習,上初中的時候,三十個同班同學,我的成績上升到二十五名,考高中的時候,就差那么幾百分考上重點中學。最后,三叔無奈之下,活動了一下他的關系,讓我再次和堂弟成為了同班同學。
高一那年,大概十月中旬,我和堂弟以及三叔接到電話,說祖父快不行了,等我們回到九四丈的時候,祖父已經去世了,家族幾十號人都在,可笑的是,祖父一輩子都在做法事超度別人,卻沒人超度他。我們全家都戴孝,雖然家里好多人是“陰陽”,但戴孝的不能做陰陽,而祖父最討厭和尚,所以,和尚那是肯定不能請了。
最后,祖父的喪事辦的特別冷清,三叔大怒之下,說以后張家人再也不能做“陰陽”了,誰做“陰陽”,他就和誰斷絕關系。三叔的話大家都不能不聽,三叔是家族的財神爺啊!
就這樣,張家再也不做“陰陽”的行當了,我們把祖父生前所有用過的東西,還有家族里做“陰陽”的道袍、桃木劍等全都火化在了祖父的墳墓前。
祖父去世的時候,我哭的最傷心,在祖父下葬后,我一個人在他墳前呆了好幾天,等我離開祖父的墳墓時,卻發現祖父墓前的灰燼中,有一面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三角旗沒有燒毀,我好奇之下,從灰燼中拿了出來。
這面旗只有巴掌那么大,土黃色的旗面一點也沒有被燒過的痕跡,上面滿是斜紋似道道黑色的閃電劃過,旗邊是個龍形花紋,筷子一樣的小旗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竟然沒有燒毀。
我當時拿著這面小旗,想到它是祖父唯一留在世上的東西,就呆呆地盯著小旗,咬著嘴唇不由默默流淚。淚水滴在手中的小旗子上,我盯著旗子,想著祖父的一言一笑,渾然不知自己咬破嘴唇幾滴鮮血滴在了旗子上面。
那時的我有一種感覺,這個旗子似乎和我血肉相連,就像是我和祖父一樣,那么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