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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妙賞 七十二、綠樹濃蔭夏日長


更新時間:0001年01月01日  作者:賊道三癡  分類: 兩晉隋唐 | 歷史 | 魏晉 | 名士 | 陳操之 | 琴棋書畫 | 賊道三癡 | 上品寒士 
與陳操之上次離開建康赴姑孰時送行者云集相比,這次去西府則冷清了許多,除了陳尚、顧愷之、劉尚值、孔汪諸人外,只有謝朗、謝韶兄弟來為堂姊謝道韞送行,謝安、謝萬都沒有露面,會稽王司馬昱派了王國長史于新亭菊花臺上張幕置酒,為陳操之、祝英臺餞行,郗超也派了人來

板栗、短鋤兄妹和上次一樣候在山下,待陳操之與眾人道別畢,方才上前,送上南葳蕤為陳操之準備的禮物,衣冠襪履齊備,還有筆墨紙硯之類,陸葳蕤知道陳操之費紙――

“陳郎君,八月初八是我家小娘子的壽誕,莫要忘記了哦。”小婢短鋤笑瞇瞇地提醒道。

陳操之微笑道:“怎么會忘記,到時若軍府無甚要事,我會借故回建康一趟,依舊在新亭相見,親自為葳蕤小娘子祝壽,那里菊花臺的菊花一定更美,正是賞菊時。”

短鋤喜道:“那太好了,我家小娘子每見一次陳郎君,至少快活半個月――”

陳操之道:“不過短鋤先不要和葳蕤這事,我不敢確定一定能來,畢竟我現在是有職事在身的。”

短鋤很樂觀,只注意陳操之的前一句話,說道:“我曉得我曉得,先不說,到時讓我家小娘子驚喜。”

陳操之一笑:“好了,板栗、短鋤,你們不要再送了,我和英臺兄要趕路了。”轉頭對一起跟在車邊步行的謝道韞道:“英臺兄,上車吧。”

板栗、短鋤便停住腳,看著陳操之踏蹬上馬,那個祝英臺祝郎君想必不會騎馬,向他二人點了一下頭,輕提袍裾,低頭抬腿上了馬車――

短鋤女孩兒細心一些,看到那個祝郎君一腿去地,一腿踏在車廂邊緣白絹單襦因身子的欹側和一腿的彎曲而起了層層皺褶,勾勒出腰臀的輪廓,那腿真長啊,腰也很細,而絹裳繃緊的臀部卻圓潤有致――

眨眼的功夫,祝郎君便上了馬車,精致的竹簾垂下。

短鋤怦然心動,隨即覺得自己有些好笑,再看看馬背上腰桿筆挺、俊朗清逸的陳郎君,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看陳郎君這個樣子,可是祝郎君方才上車那一下子真的挺魅惑的。卻又覺得有些別扭、有些奇怪,空間別扭在哪里,短鋤是想不明白。

陳操之、再盛騎馬,來震駕牛車,十名西府軍士步行跟隨,謝道韞除了柳絮、因風二婢之外,還帶了兩個忠心耿耿的謝氏部曲和兩名仆婦。

六月二十八,已過了三伏天,但天氣依然火熱,一行人趕了一個多時辰的路,在老盛店歇下,陳操之因為傷悼葛師決定素食三個月以示紀念,原本沒要求冉盛素食,但冉盛要跟著,因冉盛現在名義上是他從弟,陳操之也就不勸阻,可是冉盛卻命令他手這十名軍士一起素食三個月,那十名軍士愁眉苦臉,卻又畏懼冉盛,不敢埋怨。

夏季午后,陽光烈,因為無甚急事,不必頂著烈日趕路,陳操之、謝道韞甚覺悠閑,謝道韞心情極好,她已經有三年未出遠門了,而這次又是與陳操之同行,想起那回從吳郡回會稽東山,仿如昨日重現。只是呢,那次陳操之還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而這次是清楚的,但看陳操之的態度,并不因為她身份的改變而對也疏遠或者親近,很好地把握了一個良友的分寸――

“嗯,子重說他助我出仕心有不安,他是認為我一旦出仕將再也無法嫁作他人婦了吧,子重亦不能免俗,女子就非得勉強自己嫁出去嗎,阮步兵曾說‘禮教豈為我輩而設?’我覺得我現在這樣就很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了與男子一般的自由――“

老盛店驛舍后園有五、六株高達十丈的百年老樟樹,午后陽光朗照,但后院卻是綠樹濃蔭,甚是清涼

謝道韞命下人在后園鋪一塊方丈大小的莞席,置一小案,請陳操之來此納涼消夏。

陳操之走過來一看,說道:“豈可無茶。”命驛舍執役準備一個小炭爐來,來震取來黑陶茶壺和越窯青瓷茶盞,壺水二沸,涌泉連珠,陳操之注水入茶盞,輕輕蓋上盞蓋。微笑道:“這是我陳家塢種的茶,清明前新摘的,殺青、揉捻、干燥,心沸水泡之便可飲用,清香雋永唇齒留芳,嗯,絕非自夸。”

謝道韞聽到最后“絕非自夸”四字,不禁莞爾,說道:“是否自夸,且待我品嘗驗看。”

過了一會,見陳操之把盞品茗,謝道韞也舉著茶盞,揭開蓋子,頓覺清香撲鼻,贊一聲:“甘香如蘭。”再看浮沉在水里茶葉,碧綠纖嫩,一片片小葉子形如雀舌,很有美感,輕輕抿一口,初覺淡而無味,似不如煎茶,但過了一會,就覺得唇舌間都有一種幽冽的芬芳,不禁眼睛一亮,又贊:“真至味也。”又品了幾口,清和之氣氤氳,真有沁入心脾之感。

陳操之看了一眼謝道韞被熱的茶水濡濕的紅唇,白齒時現,舌尖隱約,便目視他處,說道:“我陳家塢前年開種五百畝茶園,去年增為一千畝,今年辟兩千畝,去年共收茶葉十五萬斤,今年將倍增。”

謝道韞道:“這陳氏新茶簡便易飲,茶葉純凈,必將大行于世,只怕兩千畝是不夠的。”

陳操之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我四伯父見去年的十余萬斤茶尚有兩萬余斤未賣出去,本不欲再增辟茶園,是我一意要求增產,這次寫信回去讓族中將未賣出去的上品葛仙茶運送兩千斤來建康,我要全部贈送出去,令叔父安石公、萬石公少不了也要收到我陳氏的茶葉。”

謝道韞凝視陳操之,微笑道:“子重可謂生財有道,這等飲茶法在建康流行開來后,自然風靡江左,兩千畝茶園自是供不應求,要兩萬畝方可。”

陳操之道:“茶園不宜太多,以種麥種稻為第一,三吳雖富庶,宜有荒年。”

謝道韞道:“子重真乃經世濟民的大才,事事皆通,可惜現在尚不能一展抱負,陸氏是三吳門閥,田產百萬,若得子重經營,于家于族于國皆受益。”

謝道韞與陳操之獨處時,就不必用濃重的鼻塞音說洛陽腔,只用本來嗓音說道,因為怕外人聽見,往往說得很輕,仿佛呢喃細語,低徊宛轉,飽蘊深情一般。

陳操之聽謝道韞這般說,顯然是很贊成他與陸葳蕤的婚姻,只是把他與陸葳蕤的婚姻聯系到于家于族于國皆受益,這讓陳操之略微有些不舒服,謝道韞太聰明了,看待事物過于理性,不過謝道韞的確說得沒錯,若他能得陸氏的財力支持,定可大展宏圖,且不說其他,單種植和采礦兩大方就能獲巨利,上次他借葛師之名,指點桓溫往武昌以東尋找鐵礦,荊州刺史桓豁那邊想必也快有消息傳回來了吧,那里的鐵礦一定能找到的,這只是他牛刀小試而已。他不能死心塌地追隨桓溫,他要留后路,要為自己家庭多作打算,狡兔亦有三窟――

謝道韞見陳操之墨眉蹙起、沉思不語,自然以為陳操之是為與陸葳蕤的事憂心,便問:“子重有何打算呢?”

陳操之一時不明白,問:“英臺兄問我什么打算?”

謝道韞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我問子重與出小娘子的事,有何打算?”

陳操之看著謝道韞,謝道韞笑意淺淺、神色淡定,真的是一心為好友著想的樣子,霎時間陳操之有些茫然,謝玄曾說的話在心頭一掠而過――“家姊要與你終生為友,其實乃求夫婦不可得而退一步也。”但現在面對謝道韞明澈睿智的眼神,陳操之對謝玄的話和自己的感受又有些懷疑起來,謝道韞冰清玉潔、風神高邁,真不是尋常世俗女子,也許她真的只是看重友情而已,說什么為求夫婦不可得的話是對她的褻瀆啊。這樣的女子理應敬重一生――

這樣一想,陳操之心情輕松了一些,對謝道韞更生敬意,答道:“亦無具體打算,我讓陸小娘子等我三年,我只有努力而已,心里也常擔憂,生怕耽誤了她。”

謝道韞垂眼看著手中茶盞里一片片微微浮浮的碧綠茶葉,說道:“小陸尚書對子重是很賞識的,最大障礙是大陸尚書吧,我三叔父都說大陸尚書太剛易折――”說到這里,抬眼一笑,說道:“不能再說了,再說就卑鄙了,我以為子重必將心愿得成,反正陸氏嫁女給子重,絕對是良緣,當時或有非議,久后自見佳處。”

陳操之笑道:“英臺兄太夸我了,慚愧。謝道韞道:“不是夸贊,是勉勵啊,子重總是要給自己重負、做常人做不到的事,任重道遠,我憐惜哉。”說罷,俯首啜一口清茶,轉頭望著院墻外的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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