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操之朝陸葳蕤一躬身,含笑道:“抱歉,葳蕤小娘子,今日不能吹豎笛給你聽。”
陸葳蕤說道:“沒事啊,我是特意來看你的,今天是你生日壽辰嘛,你寫了這么久的《凱風》,很想念母親對不對?你一遍遍寫時,我也想起我的娘親,眼淚都流出來了。”說罷,腆然一笑,起身道:“那我回去了,初五你來我惜園吧。”
陳操之道:“你——吃一碗韭葉水引餅再回去吧?”話一出口,稍稍覺得有些不妥。
沒想到陸葳蕤睜大眼睛問:“準備了那么多水引餅嗎?短鋤也來了,還有一個車夫,兩名府役呢。”
冉盛道:“讓廚娘再做,面多得是,生日水引餅吃的人越多越福氣。”大步去了。
衛協、顧愷之也來了,在草堂正廳與徐藻敘話。
陸葳蕤問陳操之道:“陳郎君,我可以向衛先生請教畫技嗎?我出來時對爹爹說是來向衛先生請教的。”
陳操之道:“衛師是很隨和的人,應該可以,你隨我來。”
陸葳蕤便讓小婢短鋤去牛車取了畫稿,跟著陳操之來到草堂正廳,向徐藻、衛協見禮。
那日在真慶道院,衛協見過這個清純美麗的女郎,得知是大名鼎鼎的陸氏花癡,不禁莞爾,看著身邊的顧愷之,心道:“這江東二癡倒是絕好的姻緣,顧、陸二族已三代不相往來,若能結成姻親,那豈不是好!”
顧愷之倒是謹遵家訓,遇到陸氏子弟堅決不與之交談,正眼也不瞧,因為顧愷之的從伯祖、當年與陸機、陸云并稱江東三俊的顧榮,曾被陸機的從弟陸玩羞辱過,陸玩說顧榮引北方士族過江損害了吳人的利益,顧氏乃江東罪人,從此顧、陸兩家交惡,而這個陸玩,就是陸納之父、陸葳蕤之祖。
衛協展開陸葳蕤的畫稿看了一眼,即問:“陸氏小娘子師從張墨張安道?”
陸葳蕤有些擔心,應道:“是,張墨先生每半年來這里指導我半個月。”
衛協含笑道:“老朽倒不是對張安道有什么成見,我與他畫風大異,張墨之畫,但取精靈,遺其骨法,畫人物則難免怪誕,畫花鳥樹木正合其宜,陸氏小娘子畫得很不錯,有靈氣,老朽沒什么好指點你的。”
被衛協拒絕了,陸葳蕤有些尷尬,求助似的望著陳操之。
陳操之低聲道:“衛師已看過你的畫,改日我再問他意見,然后告訴你,可好?”
陸葳蕤嘴角一彎,微笑起來,覺得這樣迂回求教很有意思。
陸氏女郎要在徐氏學堂吃韭葉水引餅,這倒是件大事,徐藻并無女眷在此,無人相陪,只好讓劉尚值的侍婢阿嬌陪著陸葳蕤和短鋤主婢二人食用韭葉水引餅,陸府的車夫、仆役也各吃了兩大碗。
陸葳蕤不能在外面呆得太久,吃了水引餅便由陳操之送她上牛車準備回去。
陳操之跟著牛車繞湖送了一程,然后停下腳步,揮手作別,卻見小婢短鋤跑了過來,到跟前說道:“陳郎君,我家小娘子請你明日午時初刻在道院等她,她想見你。”說罷,返身小跑著回去了。
“尚未離別就想著下次相見,這是一種什么感覺呢?”
陳操之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不應該想這些,他決不自卑,但也知道這個困難有多大,完全不是他現在所能承受的,他必須慎重,否則不需要褚儉來害他,他自己就把自己逼上了絕境。
冉盛過來道:“小郎君,葉柱那個狗才又在看啊看的,要留這家伙到什么時候?不利用一下就放他走又覺得不甘心。”
陳操之眉毛一挑,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比他還高半個頭的十二年少年,問:“小盛,你說該怎么利用他?”
冉盛年幼,還不懂得往陳操之和陸葳蕤身上想事,說道:“這狗才不就是想打探小郎君的事嘛,一有點風吹草動就去稟報姓褚的,我們為何不讓他報個假消息去,戲弄戲弄那姓褚的,小郎君留著這個葉柱,不就是要這樣嗎?”
陳操之笑道:“小盛,你很聰明啊,為什么潤兒會說你笨?”
冉盛結巴道:“那是,那是因為,潤兒小娘子比我還聰明。”
陳操之大笑,說道:“待我思謀思謀,既不能激得褚儉發怒以免引火燒身,也要給褚氏一點小小的教訓,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陳操之從湖畔慢慢踱回草堂,忽然展顏一笑,交待了冉盛一番,冉盛笑著連連點頭。
于是,當日傍晚,敬業的奸細葉柱便探得一重要消息,那陸氏郎君陸禽,不知何故極為惱恨褚文彬,說褚文彬羞辱了他,卻遲遲未向他致歉,叔父陸納太寬厚,不想追究,但陸禽咽不下這口氣,準備年底回建康時向其父陸始訴說——
褚文彬很快得知了這一重要的壞消息,第二天就沒敢來徐氏草堂聽講,自上次他想利用陸禽對付陳操之、反被陳操之說破之后,陸禽就一直對他橫眉冷對,弄得其他幾個士族子弟也不怎么理睬褚文彬了,同縣的丁春秋因為丁、褚二氏的隔閡也不搭理他,褚文彬很受孤立,還沒敢把這事告訴他爹爹,以為過一段時間陸禽淡忘了,這事就不了了之了,但現在聽葉柱這么說,褚文彬不免慌了神,沒錯,陸禽就是這樣心高氣傲、睚眥必報的人,陳操之常常往來陸府,聽說昨日陸花癡還到了徐氏學堂向衛協請教畫技并吃了水引餅,這消息應該是陸葳蕤說出來的,不會有錯。
褚文彬抓耳撓腮想了半天,苦無對策,這事不是他解決得了的,無奈之下,他只好硬著頭皮向爹爹褚儉坦白,褚儉當時就恨不得給這個劣子一記耳光,但好歹是士族,要講究風度、要喜怒不形于色,瞑目調息了好一會才把暴打兒子的沖動壓制下去,緩緩道:“我告誡過你不要輕舉妄動,可你做了什么事?做錯了事,當時就應該想方設法挽回,你以為拖著就能解決問題?”
褚文彬垂頭喪氣,聲音也不敢出。
褚儉道:“陸納也就罷了,但陸禽之父陸始官居五兵尚書,位高權重,又且護短,你不求得陸禽的原諒只怕你以后仕途是無望了。”
說這話時褚儉覺得很耳熟,恍然記起先前他就是這樣設謀想讓陸禽與陳操之起沖突的,沒想到最終卻落到自己兒子頭上。
褚文彬訥訥道:“兒子是想向陸禽道歉的,可他根本不理我。”
褚儉道:“此事我不能出面,我一出面事情反而大了,你們小輩自己解決,會稽賀公子不是與你交情尚可嗎,他也是一等士族,請他出面邀陸禽到芳園酒肆,陸禽年輕,只要你好言致歉,應該能化解嫌隙的,你可以把過錯推到陳操之身上,該怎么說不需要我教你吧?”
午后,褚文彬又出現在徐氏學堂,待散學后邀那位同樣喜歡敷粉薰香的會稽賀公子去芳園酒肆飲酒聽曲,賀公子甚喜,芳園酒肆當臚的酒女是吳郡諸酒肆亭舍當中最有艷名的,當即去轉請陸禽,陸禽起先欣然愿往,后來一聽是褚文彬置的賠禮酒,勃然大怒,他以為褚文彬把那些事對賀鑄說起了,他陸禽差點被褚文彬蒙蔽利用,這是很沒面子的事,雅不愿他人知道,也沒打算對父親陸始說,只想以后自己找機會羞辱褚文彬一次便罷。
陸禽鐵青著臉上牛車走了,賀鑄卻不管那么多,陸禽不去,他要去,褚文彬沒辦法,賀鑄也不好得罪啊,只好與賀鑄去了芳園酒肆,賀鑄與妖艷的侑酒女放浪戲謔,褚文彬心里發愁,面上還要強顏歡笑,他飲的不是酒水,是苦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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