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時寒冬臘月,冷厲的寒風鬼哭似的在大地上襲肆,凍雪沫兒隨著方向不定的寒風,凄凄哀哀的漫天飄灑,整個天地一片冰白,都要被凍僵了一般。
臨安境內,大山下,錢塘江畔。
一個山水交映的偏僻古鎮上,因為天氣冷寒刮骨,家家戶戶木門緊閉、紙窗封連,人們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來,狹窄的路面上寂寂靜靜沒有一人行走,連寒鴉都飛進了窩里不敢出來。
而就在村頭的一個垮踏了兩壁墻的牛棚下,一堆干稻草垛子里,有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倦縮在草堆之中。仔細看那小孩,身穿著白短袖子和小馬褲、白球鞋的童裝,背著一個娃娃形狀的小書包,穿著打扮并不像宋代服飾。
嚴寒的厲冬,穿著炎夏的衣物,那普通的小男孩如何能夠受的住刺骨刮面般的寒冷,微黑的臉蛋凍得青紫,兩片小嘴唇烏黑發紫,牙齒不停的上下敲擊,全身簌簌發抖。他兩只凍僵的小手不停的刨身邊的稻草,使勁往身上蓋壓,一直把自己埋在了草堆里,稍微溫暖了一些,可還是不能抵擋住所有的寒冷。他神情委頓、十分難受,唯有兩個黑溜溜的眼珠子很是機靈皎潔。
小男孩在這個小鎮子上已經有三天三夜了,他不知道為什么會來到這里,在他的心中,只深刻的記得,那個放完暑假后的早上……
開學第一天,書包里還沒有新書,母親在他書包里放了很多的零食。父親送他去上學,他堅定的搖頭,挺著小小的胸膛說:“不,今天開始,我已經讀小學三年級了,不是小孩子了,我要自己去上學。”表情堅定、固執、武斷。
父親看著他的摸樣,微微一笑,豎起大拇指,對他鼓勵道:“好樣的,是個男子漢。好,你自己去吧。”
小男孩見父親同意了,也就是等于贊同承認他是男子漢了,心中很是高興。小孩童年紀雖小,卻不愿意別人叫他“小屁孩”,他一直認為自己將來一定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像電視里的大俠那樣厲害,背起小書包,大喊著“我是男子漢,不是小屁孩”,蹦蹦跳跳就離開了家門。
第一次自己單獨去上學,很是興奮,可畢竟,他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孩童,東張西望,唱著兒歌橫穿馬路的時候,一輛小貨車迎面飛速行來。他的速度沒有車的速度快,結果,被小貨車撞飛了出去……。
迷迷糊糊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等醒來之后,睜開眼睛,已經是在這個陌生地方。小男孩從小膽子就很大,懵懵懂懂,心中倒并沒有多少害怕,只是一時弄得滿腦子茫然,不知所措。
忽然從夏天變成了冬天,他小身體雖然結實,卻也承受不住,這里的泥土街道上沒有一個人行走,也沒有可以問路的警察叔叔,無奈之下,他只有去敲一家農戶的門,想找一些可以取暖的衣物。
一個中年的農夫開了門,見到他,微微一愣:“小鬼,冰天雪地,你不呆在家里,敲我家門做什么?”
小男孩本是來要衣服取暖的,聽了農夫的話,卻先是把嘴一掘,立即反駁:“我不是小鬼。”之后才道:“我來向你借一件棉衣,等我找到媽媽爸爸了,會還給你的。”
農夫神情一變,定定看了他一眼,口氣仍舊沒變,哈哈大笑:“小鬼,大冬天里的,穿得這么單薄,原來是個可憐小乞丐。”純樸的農夫,心地很善良,捉著小男孩的手往屋里拉,又說道:“小鬼,進屋子里來,我給你找件舊棉襖披上。”
“我不是小鬼,更不是可憐的小乞丐。”小男孩大叫一聲,掙脫了他的手,轉身便跑開了。別人叫他小乞丐,覺得心中很委屈,很不服氣,他從小不愛開口求人,更不喜歡被人小視,所以此刻寧愿再外挨凍,也不進屋去了。
小男孩年紀雖小,心中卻很有傲氣,這次自覺得受了小視和低蔑,如此一來,無論如何,也不想再去另外敲別人家的門了。冷得全身直抖,緊抱著雙臂,在冰天雪地里使勁的奔跑,想要用運動來增加身體上的體溫,直到跑到一個牛棚邊,看見里面有一大堆干稻草,便一頭扎了進去,用稻草掩蓋住自己,擋風取暖。
寒風襲襲,凍雪下了三天,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小男孩在草垛里躲了三天,衣冠不整、又不曾清洗過,摸樣倒真和小乞丐沒了什么區別了。若非有這堆干稻草,只怕他這條堅強的小命,也早就禁不住寒冷而凍死了。他無意中穿越到了古代,幸好書包也跟著一起來了,這三天里,他的小書包里滿滿裝著全是零食,餓了的時候,就拿出來吃一些,吃飽了,又使勁抱著草垛。
這時候,小男孩肚子又有些覺得餓了,手伸進書包里一摸,空空蕩蕩,可以填飽肚子的零食竟然已經吃光了。他心中一顫抖,終于生起了一絲害怕,心想:“這下完了,我要餓死在這里了。”又仔細在書包里搜,忽然在最下面的布角里,摸到還有一個小硬殼兒,心中又一喜:“原來還有一個吃的。”
拿出來一看,見是一個雞蛋大小的膠殼兒,里面是紅中帶白的軟嫩之物,是一個‘喜之郎’牌子的果凍。正想要剝開來吃了,驟然間,心底涌起一陣凄涼,想到凍雪不停,不出太陽,冷得要命,躲在這里不敢出去,就算不被冷死,遲早也會餓死的。眼下這個果凍,吃與不吃,又能起得到什么作用!想到這里,拿著果凍,默默發癡,竟然忘記了去吃。
就在小男孩心里絕望的時候,忽聽得茫茫飄雪之中遙遙傳來歌聲:“為人切莫用欺心,舉頭三尺有神明,若還作惡無報應,天下兇徒人吃人……”
這歌聲很遠,聽起來唱歌的人逍遙自在,心情舒暢,但又一腔正氣,洪亮豪邁,直入云霄。小男孩聽到后,卻心中頓時一片空明,只覺得精神也好了一些,頭腦也清醒過來。
歌聲越來越近,就是這幾句詞來回的唱,小男孩文底低淺,也只聞其音、不懂其意,心想看來唱歌的人是向小鎮上來了。心中好奇,便從稻草堆里露出一個蓬頭垢面的腦袋,往牛棚外望。
過了會兒,只聽雪地上發出極輕的嗤嗤之聲,人影幌動,一個手上拿著竹棍子,頭發枯槁雜亂,衣衫破爛不堪的老乞丐走進了小鎮。
“原來是個老頭兒,他的嗓子倒是挺好。”小男孩見那老頭赤臂光腳,衣服褲子到處都是補丁破洞,身上穿得和自己一樣的少,鼻子凍得紅通通的,臉上卻笑得很燦爛。他不知道老頭為何要高興,想天氣如此寒冷,心中突然起了同情心,只覺得這老頭和自己一樣的可憐,用手刨了刨身側的稻草,在自己身體上多蓋幾層。雖然不認識他,但也大聲叫道:“老公公,這里比雪地里暖和多了,你要不要也來躲一躲?”
老乞丐抖了抖頭頂亂發中的積雪,聽到有人說冷,哈哈一笑:“好冷,果然好冷,老叫花子要凍成僵尸了。”他象是開玩笑一樣,臉色紅潤,并沒有害怕寒冷之色,仿佛早就知道小男孩躲在草垛里,身子一竄,幾大步就奔了過去。一下子跳進草堆里,瞧了瞧那滿臉污垢、小乞丐一樣的小孩,大笑:“小兄弟,快給爺爺騰出一塊地兒來,讓爺爺也來暖和暖和。哈哈,占了你的貴寶地,真是不好意思啊。”
老頭胡子頭發都白了,自稱‘爺爺’,小男孩覺得很是正常。小臉一紅,面色忸怩,有些不好意思:“這不是我的地盤,我也是冷得受不了了,見這里有堆草,所以才來避風取暖的。”他見那老頭稱呼自己‘小兄弟’,‘兄弟’這個詞語很有成年人的味道,而不像以前遇見的那些大人一樣叫自己‘小朋友’或者‘小屁孩’,心中頓時對他好感驟升。忙站起身來,兩只小手臂在身邊摟了一大抱稻草,蓋在老頭身上,見他身材高大,一抱稻草沒有遮蓋住,然后又把掩蓋自己的稻草分了一半,鋪撒在他的身上,之后才倦縮著睡在草中,摟住了剩下的草蓋住自己。
這到底是誰的地盤,老乞丐并不以為意,見這孩子小小年紀,心地卻很不錯,心情大是舒暢,又大笑:“好暖和啊!小兄弟,你把蓋自己的草分了這么多給爺爺,這樣你自己就不如先前暖和了,你不覺得劃不來嗎?”
小男孩卻沒想過自己吃虧了,搖了搖頭:“老公公,我已經在這里睡幾天了,你剛剛才冒著風雪走進來,我身體比你暖和,所以讓你多蓋一些。”他見這老頭眉慈目善,樂呵呵的,面貌十分和藹,心里也不畏懼,從草中伸出一只小手,去摸老乞丐的臉。摸到他的臉上,只覺得很是溫暖,就象剛烤過爐子一樣,比自己的手臉要暖和得多。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原因,還以為是稻草一蓋上去就立時起效了,高興的連笑:“老公公,草蓋得多,你身上暖和了。”
老乞丐見小男孩手在自己臉上撫mo,起初臉色一變,感覺到他小手寒冷如冰,不禁心中一動,隨即又哈哈大笑起來:“我洪七縱橫一生,所認識者,不是懼我、聽我名號就聞風喪膽;便是敬我、見我就躬身遠隔三丈之外,從三十歲到現在已經三十多年了,還從來沒有人敢用手摸我的臉,哈哈,哈哈,沒想到今天被一個小娃娃明目張膽的摸了。有趣,有趣,太有趣了。”
小男孩聽他說的些什么‘聞風喪膽、三丈之外’,似懂非懂,又似全然不明白,見他老是大笑,覺得好玩,不由把自己也帶動的高興起來了。不去想他說的話,裂開嘴巴,跟著嘿嘿傻笑,笑了幾聲,見那老頭笑個不停,莫名其妙,也哈哈大笑起來。只聽空曠的小鎮上,一老一少的笑聲,一個蒼邁、一個嫩稚,好象老鷹和黃鶯嬉戲,來回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