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翻身記第一卷君子當一世而斬第七十一章公平的等級
白小芹剛進屋,還沒落座,便從隨身包中拿出一個小袋,羞紅著臉鼓起勇氣雙手遞給金半山。
“大伯聽金楊說您頸椎經常犯痛,我給您織了條圍巾,脖子不受涼頸椎就不會疼痛。”
“好好好”金半山連忙接過來,笑得眉眼難分地抖開來一看,感慨萬千地撫摸著黑色的長圍巾,“我喜歡”
“我給您系上,不知道長短合適不?”白小芹進入狀態很快。她施施然走到金半山的身前,伸手給金半山系在脖子上。
“暖和”金半山愛不釋手地上手撫摸著,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對白小芹道:“小芹姑娘,你先坐,我去去就來。”說完朝金楊狠瞪一眼,“就知道在一旁傻笑,還不給小芹倒茶。”
“嘿嘿您忙您忙”金楊殷勤地泡茶,屁顛屁顛送到白小芹手上,“抱著熱熱手。”
白小芹受寵若驚道:“我自己來……”
金楊正色道:“老公給老婆倒茶端水是應該的”話沒說完,又轉了副賊兮兮的笑臉,小聲道:“老婆晚上伺候老公也是應該的。”
話語間,兩人的臉龐只有不半兩寸距離,金楊的嘴巴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說話……
白小芹雖說已經和他突破了男女間最深層的關系,但聽到這樣赤露o裸的撩撥話語,心頭依然如小鹿亂撞,又羞又怕,緊張地注視著金大伯進去的房間,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根本失去了語言。
好在金半山很快便從房間走出來,金楊悻然后退兩步,作正經狀。
金半山手里拿著個翠玉鐲子,清了清喉嚨道:“這是老金家祖上唯一傳承下來的物件,不值錢,但金楊的母親爭到死都沒有得到它。”
白小芹愣住了,而金楊的十指則瞬間握緊,臉色莫名。
“伯……這太貴重……我……”白小芹盯著玉鐲子的眼瞳放光,她知道這個鐲子意味著什么,她不由偷偷瞟向金楊。沒有他的暗示,她不敢接。
金楊似乎陷入木然,如雕塑般站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芹這事和他沒關系。我給你,你就拿著。”對于白小芹。金半山是越看越喜歡,慈祥之態顯露無疑。
“哦……伯……這……”白小芹瞥向金楊的神色微變,聲音怯怯。
金半山的眸轉向金楊,悶哼一聲,露出一道惡狠狠地“和藹慈祥”笑容。“金楊,你是不是對白姑娘不滿意,還是她不是你理想中的伴侶?”
金楊立即警惕地看著他,一看到大伯這種“奸笑”,他就眼皮直跳,直覺接下來更沒有好話。連忙佯打笑臉,“沒有啊很滿意”
“那趕快給小芹姑娘帶上。“金半山笑容‘慈祥’地將玉鐲子塞到金楊手中。
金楊心中呻吟,臉上仍洋溢著微笑,輕輕抓起白小芹蓮玉般的左手,溫柔而細致地套在她的手腕上。然后退后兩步,欣賞道:“不錯,很配咱們小芹。”
白小芹又驚又喜地撫摸著手腕上的鐲子,激動得臉立即燒得像煮紅的蝦子一樣。這是不是證明她通過了人生最重要的一關,從今往后就是金家名正言順的媳婦?可是他的表情……
胡亂猜測著金楊的心意,白小芹感到一陣心慌意亂,而一想到他會因為這件事而討厭她,就又一陣揪心難過。
“小芹啊什么時間把你父親接來,我們兩家人好好盤計盤計。”
金楊心中苦笑,金大伯那表情,恨不得他們明天就成婚,后天就有孫子抱。
“伯……”白小芹羞燥不安。
“我們家金楊也老大不小了,到了他這代就一脈單傳了……”金半山開始裝可憐。
金楊怕小芹難堪,只得硬著頭皮走上戰場,“我們現在都還年輕……”
話音還未落,就被金半山霸道地打斷。
“什么年輕你看看你以前的同學,那個劉胖子兒子都兩歲了,夏國華不也結婚一年多了。還有,住我們隔壁的雷老頭小兒子比你小三歲,上個月舉行的婚禮,這個月傳出消息說懷上了,老雷串門找我得瑟那勁……”
金楊正滿腦子搜尋擊敗他的措詞時,口袋里的電話鈴鈴作響。他看了看號碼,立即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金大伯以為他使詐,剛要翻臉……
金楊低聲一句“是黃百均的電話”,才使他立刻閉嘴。
黃百均在電話里簡單直接道:“我在迎賓路湖邊散步,過來陪陪我。”
“好的,馬上就到。”金楊放下電話,走到白小芹身前,握住那只帶鐲子的手,柔聲道:“從現在起,你就是金家的媳婦在家好好陪伯”
白小芹用力反握他的手,目光露出喜悅和決心,用力點點頭:“嗯……你早去早回”
金楊推開院門時,禁不住被寒風驚得哆嗦了一下,縮了縮脖子,豎起衣領,朝自己的汽車跑去。
深夜的迎賓路上人煙稀少,三個男人一前兩后沿著湖邊漫步,越來越肆虐的寒風吹得他們衣袂飄飄。
前面的中年男人步履輕松但兩道濃眉不時微皺。身后三米開外是兩個三十左右的年輕壯漢,皆是短發風衣,步伐沉穩節律如出一轍。
湖邊的溫度似乎越來越冷,兩個年輕男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小跑幾步,追上中年男人,小聲道:“黃書記天氣預報說,西海北部有可能下今冬第一場雪您是不是該回去……以免……”
“能沐浴今年第一場瑞雪,也是福氣嘛”黃百均灑然一笑,邁步繼續前行。
年輕人無可奈何地繼續跟隨。
不一會,一輛銀灰色轎車疾馳而來,徐徐停靠在黃百均身邊。
兩名年輕人身體一繃,霍然緊張起來,疾步沖了過去。
“小周,不要緊張。他是我約來的。”
“周將?”金楊的眼睛從黃百均身上轉到年輕男人的身上。
“金……楊?是你?”被稱作周將的年輕男人正是金楊以前參加特訓班時的隊友,省公安廳特勤局的一名特警。
周將的臉色一松,退后兩步,示意道:“你們聊我們在后面跟著。”
金楊看了看他和另外一名同伴,心里頓時明白。省委巡視組下來檢查工作,特勤局派出特警保衛也是慣例。否則代表著一省最高監督紀檢機構的大員一旦發生不測,豈不是個大大地丑聞。也是地方和省委皆不愿意看見的事情。他甚至敢肯定,迎賓路五里長的大街兩頭肯定有清遠公安局布置的警力。
“有空一起坐坐。”金楊朝他揮了揮手,周將極有默契地點了點頭。
金楊剛趕上黃百均的步伐,黃百均問道:““你們認識?”
金楊笑道:“以前一起參加過省廳的一次特訓班。”
“哦”黃百均點頭后陷入沉默。
其實金楊極想問問關于馬國富雙規的落實問題,但見黃百均一副沉寂的樣子,他心里開始打鼓,已經有不好的預測。只好默默跟隨,陪著他沉默不語。
十幾分鐘后,湖邊的樹梢上傳來噼里啪啦的細響。
兩人同時抬頭。
“下雪了?”金楊詫異道。
“十二月底下雪的情況在西海很少見。”黃百均長長噓了一口氣,“昨天看了天氣預報,我就開始期盼,土地也在期盼,農民兄弟也在期盼”
金楊不疼不癢說了句:“瑞雪兆豐年只是十二月的確少見。”
“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黃百均站定,凝視著雪花飄飛的湖面,曬道:“這是韓愈的詩,可見在古代也是二月飄雪。”
金楊對古詩詞并無涉獵,除了禮節性地發出一絲贊嘆之外,索性沉默。
這位控制著全省大小干部命運的紀委書記帶著一絲復雜的神情轉過頭,借著雪花的白亮盯著金楊道:“道光十九年,山西巡撫申啟賢到雁北一帶視察工作。路過代州,當地一些里正和紳耆攔住轎子告狀,反映驛站在征收號草中的問題。清朝的驛站近似現在的郵政局,號草就是驛站馬匹食用的草料。這些草料由本縣百姓分攤,按期交納。那些老人和村長控訴說,驛站收號草有兩條不公平,一是大秤不準,經常七八十斤號草上秤而秤不起花;二是必須向收號草的驛書和家人交納使費,不然他們就不肯收。第一條無須解釋了。第二條,用當代語言來說,就是非得再掏一筆辛苦費,才能請動驛書和“家人”的大駕,麻煩他們收你的號草。”
金楊在一邊猜測一邊消化他的寓意。
黃百均的目光穿過金楊,望向街畔商鋪的禿樹,自嘲道:“據申啟賢巡撫自己說,那些老頭攔住他告狀的時候,他已經生了病,性情煩躁,也沒有深究是非對錯,就下令掌責呈訴者——打了那些老頭一頓耳光。不過剛打完就后悔了,心里感到不安。他說,那些挨打的老頭“俱白發飄蕭”,他害怕這頓耳光會打出人命來。于是將此案件批給道臺張集馨親自訊問,在半路上申巡撫又專門寫了一封信,叮囑張集馨處理好這件事。經過調查,張集馨發現,那些白交還要遭受兩道刁難的號草,按規定竟該由政府向民間購買。國家規定的收購價格是一文錢一斤。折算為現在的貨幣和度量單位,大概就是2毛多錢1公斤。當地每年收驛草10多萬斤,財政撥款將近人民幣2萬元,但是這筆錢根本就到不了百姓手里。張集馨寫道:“官雖發價而民不能領,民習安之。”
金楊有些糊涂。
黃百均沉聲道:“我想強調一句:這里顯現了三種公平的標準。按照正式規定,老百姓在名義上的權利竟然如此之大,他們不僅不應該被官府的黑秤克扣,不應該交納使費,相反,他們還應該從官方拿到一筆賣草錢。這當然是頭等的公平,但只是名義上的東西,并不是老百姓真正指望的標準。“民習安之”的標準,是白交驛草但不受刁難,這是比正式規定降低了一個等級的標準。百姓膽敢不滿意的,只是使用黑秤外加勒索使費,并不是白交驛草。官吏和衙役們得寸進尺,想讓老百姓在認可第二等標準之后再認可這第三等標準,村干部們不肯認賬,這才有了攔路告狀。”
“這本書是你大伯以前推薦我看的,叫《道咸宦海見聞錄》。”黃百均唇角漸漸泛起內絲微諷的笑容,意味深長道:“公平從古至今都有等級界限。陋習要破,還需時日”
金楊霍然醒悟,一字一句道:“黃叔是指馬國富的事情?又有新變化了?”
黃百均避開他的目光,悠悠道:“接到中紀委文件,馬國富和他們調查的某件大案要案有牽連。省紀委要為他們的調查讓路。”
金楊倒抽一口涼氣,“何家竟有如此能量?直通中紀委?”
黃百均淡然道:“他們能拖得一時,拖不了一世。”
金楊的性情開朗灑脫,但絕不代表他寬宏大量,別人若是打了他一拳頭,他只會還他兩拳。武江的馮三幺便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更何況他已經和馬國富徹底撕開了臉,馬國富不倒,只會給自己給家人帶來危險。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黃百均安慰道:“再等等……”
金楊低頭沉默片刻后,忽然抬起頭來,認真道:“我用我的方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