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打掃衛生呢?”金楊敲了敲門道。
苗苗轉過頭來,語氣惶恐道:“金……書記,請稍等,還要幾分鐘清理干凈。”說完低身忙碌著。
“沒事……”金楊在她扭頭又低頭的瞬間,看到了她紅紅的眸子上隱隱還掛著幾滴淚珠。他走到她身前,彎腰輕聲道:“哭過了?誰欺負你了,給金叔叔說說,金叔叔幫你。”
苗苗聞聲身子輕顫,仍然低著頭,小聲道:“沒……沒有,剛才一只虻子飛到眼睛里去了……”
“你在騙金叔叔,虻子夏天才有,它們熬不過秋天。”金楊后退兩步,坐在單人沙發上,凝視著她,輕聲道:“是不是領導批評你了?還是……”
苗苗搖頭不語。
苗苗原名李艾珍,清遠龍集鄉人,家里有個哥哥和弟弟,她初二輟學,十五歲到縣城打工,后來和幾個小姐妹一起應聘到政府招待所,因為外形嬌小可愛,被抽調到五樓負責幾間政府專用房。
恰好五一零八房的柯遠帆老家也在龍集鄉,因此對這個小老鄉比較關心,還說她像一枝可愛的秧苗,給她起了個小名,苗苗。從哪以后,大家都汗她的小名,以至于忘記她的真名。柯遠帆把她當自己的女兒看待,偶爾在外吃飯還會給她帶點菜補補身體,苗苗沒事就來到他房間陪他說話聊天,半年前柯遠帆還給她買了一套初三教材,讓她業余時間學學,如果感覺還學得進去,允諾明年資助她去讀高中。
苗苗自然是喜不自禁,上班下班都抱著書本啃,還曾被計光謀抓到過,為此罰了半個月獎金。
上個月的某天中午,五一零八房門前來了兩個人敲門。她聞聲跑過去,告訴他們說柯書記去吃飯還未回來。
兩個男人中有個人她有些面熟,好像曾經和柯書記一起來過這間房。這個男人說,他們是柯書記的好朋友,讓苗苗打開房門,他們先進去等。
苗苗很為難地想開口拒絕。這個男人說他們也是紀委的,是柯書記的手下,現在有重要公務要辦理,說著還拿出手機開始撥號,說要不我給柯書記打個電話……
苗苗年小臉生,臉色微迥,連忙說不用,遂開門放他們進去。接下來她去清理了兩個房間,正滿頭大汗把清潔車推到樓梯口時,招待所總經理計光謀帶著四名臉色嚴峻的男人走了過來,命令她打開五一零八房。
當時苗苗就感覺不大對頭,她打開房門后,四名男子進去后一陣翻箱倒柜,她剛想要阻止,計光謀小聲道:“柯書記出事了,他們是省委巡視組的人。來查柯書記案子的。”
苗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傻愣愣地看著一名男子在書柜下翻出一只黑色帆布包。她認識這個包,是剛才兩個男人中的一個背在身上的。
令她雙腿發軟的是,省委巡視組的人當場打開帆布包,里面霍然是一扎扎錢。滿滿一包。
一個人說:“這下找到證據了,估計有二十萬。”
后來省委巡視組的人是何時走的,計光謀和她說了什么話,她全然忘記,整個人被嚇癡了。接下來的兩天,她一直魂不守舍,只要上班就盯著五一零八房,想方設法接近省委巡視組成員,想打聽柯遠帆的事情。
一天,兩名省委巡視組成員在走廊里說話,提到了柯遠帆的名字,還提到了柯遠帆受賄的二十萬人民幣。一直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她知道是自己私自放進的兩個男人,才導致柯書記出事。她六神無主地回到五一零八房,不知道該怎么辦。
要是讓人知道是她私自開門把人放進去的,她會不會坐牢?她甚至想到柯書記這樣的好官肯定不會收人錢的,是她害了柯書記……她越想越害怕,請了三天假躲回了龍集鄉。
等她心中有了決定再來上班時,省委工作組已經撤離。她誰也不認識,只好跑去跟計光謀講了這個事情。
計光謀聽完后恐嚇她不得對任何人聲張此事,還說讓人知道后,她也是同案犯云云。她當即嚇得臉色慘白,連連點頭,恨不得下跪感謝計光謀對她的施恩。
兩天后,計光謀突然找到她,說柯書記的事情越查越大,波及廣泛,還說過幾天怕是會有人來調查她,為了她好,他建議她立刻辭職離開,并大方地允諾給她半年的工資。
苗苗自然是千恩萬謝,唯恐答應遲了。
今天上午,她拿到了六個月的工資,準備最后給五一零八房打掃一次房間。
金楊看著她拿著干凈抹布輕柔地擦拭著《紀檢監察辦案策略與藝術》。忽然問:“柯書記人很好吧。”
苗苗下意識地點頭,點到一半又連連搖頭。
“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這個房間里到處都有柯遠帆留下的記憶,苗苗觸景生情,大概想起了柯遠帆對她的好,躊躇了一陣兒,低聲道:“柯書記是好人”
金楊沉聲道:“他是罪犯。”
“不……”苗苗忽然又低垂下頭,不再辯解。
“你辭職是因為柯書記?”金楊開門見山道。
“啊……不,不……”苗苗抬起驚慌失措的眸子,然后手忙腳亂地提起衛生桶,連地上和桌子上的抹布都沒撿,匆匆向外走去。
金楊一聲冷哼,“站住”
苗苗聞聲呆立當場。
“和我說說柯書記的事情。“金楊緩緩走到她的身前,盯著她的眼睛,毫不客氣道:“否則,我就只好請你到另外一個地方去說。到時候你不說也得說。你選擇。”
苗苗手中的衛生桶“砰嗵”落地,濺起一地水漬。
金楊知道已經打破了她的心理防線,于是伸手輕輕關門,語氣放緩道:“你的話也許可以幫到柯書記,知道嗎?”
“我……可以幫到柯書記?”苗苗眼睛閃過了一道希望的光霧。
“是的。現在也許只有你能幫助柯書記。“金楊鼓勵道。
“我……怎么幫?”
“把你知道的,看到的,聽到的事情說出來。”
苗苗唉唉弱弱道:“可我不想去坐牢,我還有上學的哥哥弟弟,他們的學費都指望我,我要是有事……”
“你不會有事,我保證”金楊指著自己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苗苗嗯了一聲,小聲道:“他們說你是來接柯書記班的。”
“就是呀。柯書記以前應該和你講過,我們紀委的工作就是調查和處理違法亂紀的國家干部,同時也不會冤枉一個好干部,比如柯遠帆同志……”
“我說,我說……”苗苗咬了咬嘴唇,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開口道:“有一天,來了兩個人找柯書記……”
金楊表情輕松地聽著,不時打斷她的話問一句,然后示意她繼續。
當他聽完后,立刻意識到這是有人對柯遠帆進行的栽贓陷害。據他所知,柯遠帆是在午飯期間被省委巡視組帶走的,而兩個提包的男子卻是他被帶走半小時后才進入柯遠帆房間的。到底是誰想陷害柯遠帆,什么目的?
金楊沉吟半晌,問道:“你確定那個背包的男人和柯書記一起到過這個房間?”
“是的,我最近一直在想,記得柯書記說是他的同事……”
“同事?”金楊陡然加大聲音,把苗苗嚇得一顫,連忙搖頭,“也許是我記錯了……”
金楊低眸沉思。一般而言,這種陷害的目的有二。一是來自政敵的陷害,迫使柯遠帆下臺。二是柯遠帆觸動了某方面的利益,于是對方搶先下手。他首先想到了君安地產案,然后想到了極有可能因柯遠帆下臺而得益的兩個人,熊德壯和寧夏。
“苗苗,還得麻煩你一會,我喊個人來,讓你認認照片。”金楊拿出電話,撥了個號碼,“孫野嗎?嗯,我是金楊,問你件事情,你手上有沒有紀委全體工作人員的照片。只要男人的照片,女姓可免。很好,你拷進筆記本,馬上帶來政府招待所五一零房。行蹤注意保密。我等你。”
在等待孫野到來的這段時間,金楊為了平緩苗苗緊張的心情,不再提柯遠帆的事,而是陪她聊起了龍集鄉,聊她的童年和讀書時代……
苗苗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些,但她的眼神還是偶爾會警惕地瞟瞟房門。
金楊點燃一支煙,輕聲問:“你辭了職準備上哪去?有目的地了嗎?”
“南方。”苗苗的聲音突然大了一度,“我有個姐妹在那邊干得不錯,我準備去投奔她。過一年回來把我爸媽接過去,讓他們享享福……”
金楊本是隨便一聊,卻聽出了點古怪的味道。
“你那姐妹是干什么工作的?”
“她開國際貿易公司,現在年薪六十萬,明年漲到兩百萬,她像我保證,說只要我過去,工作努力,半年就能賺三十萬,然后……”
“停”金楊皺起眉頭冷喝一聲,“不要去,你這個好姐妹是搞傳銷的。知道什么叫傳銷嗎?就是騙子。”
“不會的……”苗苗的臉上終于開始有了些惶急,囁嚅了好一陣,“她不會騙我。”
“你多大?”金楊忽然問道。
“今年十七歲……”苗苗臉上微微現出一絲羞紅。
城市里的孩子,這個年齡正在讀高中,將來還會讀大學,或許出國留學,考研……而她這個年齡,身上卻背負起哥哥弟弟沉甸甸的命運。如果不出所料的話,她這個“好姐妹”大概知道她補發了半年的遣散費。她要真過去,就等于落入魔窟,也許她的一生就此沉淪,她的哥哥弟弟也相繼會產生連鎖反應,然后是她的父母。想到這里,金楊心里不由一陣憐惜,他語氣溫和地說道:“你如果沒有別的工作選擇,我幫介紹一個地方。”
“我要想想……”苗苗的聲音細若蚊吶,“其實我不怎么舍得離開家鄉。從沒出過清遠城,而且我爸爸媽媽身體不好,我走遠了擔心他們……”
這時,門外響起一道敲門聲。
苗苗身子一緊,惶然站了起來。
金楊朝她作了個安撫的手勢,來到門前,從貓眼看了看來人,馬上打開房門。
孫野表情淡定地看了苗苗一眼,輕聲道:“金書記,你要的東西我帶過來了。”說著打開電腦包,拿出筆記本,放在書桌上。
“很好”金楊一邊開機一邊對苗苗招手,“過來看看,有沒有那個人。”
苗苗輕輕應了一聲,輕手輕腳來到書桌前。金楊指著電腦上的一張張相片讓她認。
苗苗的眼睛上下穿梭著,一個文件夾的相片很快看完了,她微微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
“沒有,你確定?”金楊多少帶點失望的表情。
“……沒有。”苗苗輕輕點頭。
“呃”金楊的手指正要按下關機鍵,旁邊的孫野突然出聲道:“還有個紀委常委的文件夾,要不要看。”
“看看吧。”金楊縮回手指。
“是……他,就是他……”突然,苗苗渾身顫抖,激動得站了起來,指著一張相片道。
“趙勇?”金楊和孫野同時喊出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