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老事新鬧
下班前半小時,紀委走廊出口處張貼了一道開會通知。于是,紀檢委幾乎所有工作人員都知道了此事。新來的副書記要給大家伙報銷積壓已久的發票。
有的人高興得不行,樂滋滋地開抽屜整理發票,許多在外調研的辦事的大多也接到了通知。也有一部分人無動于衷,陰陽怪氣道:“他嘴巴子一上一下,紅口白牙放個香屁,我敢打賭,明天他開會就一句話,財政沒錢,再等等。”
“就是啊,他上哪找錢去,柯書記為了要錢,下半年沒少跑縣長辦公室和財政局。最后還是老熊出面,縣里才勉強劃撥了五萬元的費用,還是從精神文明創建活動經費中抽出來的,算是把同志們去年的費用報銷了。”
“縣財政緊張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昨天我還聽到縣委辦公室程主任打電話發牢騷,快到春節了,各單位部門的眼睛一邊盯著財政,一邊自己想辦法拉贊助搞點年貨。況且主管財政的縣長剛到任,既沒錢情況又不熟,誰要錢都白瞎……”
宋光明一下午都在外面跑,這會才回到單位,看到各辦公室人流回潮,很是驚訝,然后緩步走在走廊上,總算聽清楚個大概。他的第一反應是,金楊上當了。畢竟沒有在機關當過法人,不知道向財政要錢比中獎票還難,而且又是年末,全年的財政預算肯定超支。上個月周增才被各單位來人要錢要煩了,還專門行文,起草一個《清遠縣關于壓縮機關經費開支規范公務出差及差費管理條例》的新規定。
宋光明越想越頭疼,誰都知道他是金楊帶來的嫡系,金楊若失勢,他便成為真正的光桿一條。于是,他疾步朝金楊辦公室走去,快到門口,他忽然停下腳步,心想,金楊年輕氣盛,又是他的上級和領路人,當面提醒他,怕他面子上不好受。
他轉回到自己辦公室,思量片刻,抓起電話撥號。
“金書記,我是宋光明。剛才我看到外面貼出的通知……”
“貼出去了?好快的動作。”金楊的聲音比宋光明想象中輕松許多,這也更加驗證了他的觀點,熊德壯楊方明等人做了個籠子等著金楊鉆,而金楊顯然沒有意識到他們陰險計謀,稀里糊涂鉆了進去。
“金書記,這是個陰謀。”宋光明頓了頓,索性放開說:“據我所知,這筆錢不是個小數目,何況財政系統到了年底結算扎帳時間,就是白鄺書記現在要錢也未必要得到。而且……”
金楊接話笑道,“而且我還只是個副職是吧。”
聽著金楊輕松的笑意,宋光明忽然心煩意亂起來,委婉道:“我建議現在去撤銷通知,換一個聲明,說明天開會只是記一下帳,開年后好去財政爭取更多的辦公經費。”
金楊聲音依然灑脫,笑道:“這不是自己打自己臉么?”
“可如果不改通知,明天……”
“明天會出更大的洋相,臉會被打腫,打得以后不能見人是吧。”金楊說:“老宋,你冷靜點,我難道還不知道他們想搗什么鬼嗎?”
宋光明一愕,“金書記,你知道?那怎么還上了套?”
“我這叫借力打力,或者叫見招拆招,不對,應該叫隨機應變。”金楊呵呵笑道:“老宋,紀委的情況,你今天看見了,像個什么樣子,完全成了熊德壯和楊方明兩人的天下。我一個紀委副書記,紀委常委,縣委委員,卻在紀委指揮不動人;你堂堂的監察局局長,履新之日,竟一個手下都沒有出現,最要命的是低落的士氣,各自為政。好,他們給我下套,我正好借這個機會召開一次全體人員會,否則,這種狀態下,別說干出成績,正常的工作都不能維持。”
宋光明稍微松了口氣,但還是不解地問道:“金書記,開這個會固然有必要,可他們明天若是在會上要錢,你怎么辦?”
“涉及到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算大問題。這個我來解決。你放心。要提升紀委的士氣,改變工作作風,光憑會上幾句空話大話肯定不行。必須讓他們看到實惠,看到希望,看到前途。要過春節了,我剛才還打電話問了財務室,他們說賬上才不到三千塊錢,還說是留著準備支付紀委大飯的煙酒錢,我問酒席呢,他們說先賒著,反正賬多人不愁,該愁的是酒店老板。我汗,明天正好是個機會,否則你我有能力召集齊人來開個大會嗎?”
宋光明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地,踏實了,他長長松了口氣,“這就好,這就好,我……真是擔多了心,哈我老宋這個笨人都看出來的陷阱,你怎么會看不出來呢?”
“咦,老宋,我有個電話進來,先說到這里。明天見”
宋光明掛斷電話的時候,他隔壁的辦公室,熊德壯難道和楊方明私下坐在一起,關門閉戶。
“熊局,我們雖然以前不大來往,但大矛盾沒有,你承認不承認。”
熊德壯歪著腦袋看了看楊方明,淡淡道:“你配跟老子談矛盾?”
楊方明的臉上似乎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微笑,曾經有人點著他的鼻子上罵娘,他依然能保持微笑。據說有人問他是不是天生的,楊方明第一次沒了笑容,說是他年輕時在鄉里做計生工作時鍛煉出來的。至于計生工作怎么能鍛煉出始終貫徹如一地笑臉,他就再不肯往下說了。
楊方明從懷里掏出一包煙,放到熊德壯桌子上,笑瞇瞇道:“剛才有人送我一包煙。你知道我不抽煙,喊也喊不住,他放我桌子就走了,我正好過來找你說說話,這煙你抽了吧,不浪費。”
“煙倒是好煙,一百八十元一包的大尊喜黃鶴樓。”熊德壯把香煙往空中拋了幾拋,語氣放緩,“老楊啊我不缺這一包煙。”說到這里,他拉開一個抽屜,得意道:“你看看,什么品種的高級煙沒有?還想不想看下去?”
熊德壯的手放到第二格抽屜的拉手上,心里鄙視道:一包煙還屁顛屁顛拿過來,老子稀罕?
楊方明知道熊德壯對他的存有怨氣。上個月市紀委安排給清遠紀委一個工作任務——《機關科級干部反腐倡廉教育》,結合縣直機關黨員干部多、科級干部多的特點,積極開展以權力觀為重點的理想信念、黨風黨紀、廉潔從政、艱苦奮斗教育,適時舉辦反腐倡廉教育輪訓班,增強黨員干部廉潔從政的自覺性,筑牢拒腐防變的思想道德防線。換一般的教育活動,紀委和監察都沒多大興趣,熱情就更談不上,不相互推諉就很不錯了。但是這個活動因為涉及到縣直機關的科級干部學員,莫不是各單位的局長,鄉鎮鎮長書記,縣委縣政府的二線領導。特別是學習期間關鍵崗位領導的誡勉談話、函詢和報告個人有關事項。什么是關鍵崗位,是管人,管物,管財的關鍵領導。這類活動歷來在紀委最是搶手,如果柯遠帆沒有出事,主持人一定是紀委一把手。
柯遠帆出事,香饃饃就往下落。按排名往下分,理所當然應該落到熊德壯頭上,即便不是熊德壯,也應該是排名第三的寧夏副書記。但最后市紀委一個電話,由黨風辦主任楊方明同志主持。眾人大跌眼鏡
熊德壯通過關系了解,得知楊方明給市紀委寫了一封自薦信。洋洋數萬言,從黨風廉政建設到大力宣傳違紀違法典型案例,適時舉辦警示教育學習等等,正契合了市紀委的思路。
熊德壯事后氣得大罵楊方明是個白眼狼。因為之前好幾個單位的科局級領導請他喝過酒,酒桌上他還悠然自得地批了好幾個人的假,允諾其不去參加學習。結果出來,他黑了還幾天的臉。
從這以后,熊德壯遇到楊方明就沒好態度給。
“熊局,上次那事情,我有不對的地方。我想我都這么大數歲了,還在科室里混,書記副書記的年齡和工齡都是我子侄輩的,我要不抓住機會在退休前混個副書記,死都不瞑目呀曖誰知道柯書記走了,上面竟然連調來三人,不僅把熊局你書記的位置占了,連你的局長都擼了,什么世道啊我還尋思著你當紀委一把手,我干個副書記總應該吧……”楊方明難得紅了脖子,音調上調,“組織對不起我們啊要把我們這些老人置于何地?我們在紀委工作了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這么聽之任之?”
他的一席話,成功地激起熊德壯的同仇敵愾,熊德壯把煙蒂往墻壁上猛彈,火星四射,罵罵咧咧道:“老子才不會讓他們如意。哼你等著看誰倒霉。”
楊方明親熱地給熊德壯遞了支煙,殷勤地替他點燃,微瞇起眼睛道:“明天的會議,我們是不是要統一統一思想。”
熊德壯瞥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楊方明道:“我和熊局的事情先丟一邊,我們先趕走侵略者。你把持的監察局風雨不透,我雖不才,紀委幾個科室說話還是管用的。你我聯手,孫猴子來都沒用。”
熊德壯點了點頭,問:“明天你準備怎么給金楊上課?”
楊方明得意地一笑,看了看窗戶,小聲道:“……”
縣委白書記辦公室中,程進喜匯報完工作,突然提了一句:“聽說紀委開始鬧事了,幾個科室的情緒很大。”
“哦”白鄺剛送走省委市委一行官員,身體微有些疲憊,他淡淡看了程進喜一眼,不動聲色道:“紀委這兩年的確有些問題。說說,今天發生了什么事情。”
程進喜轉身給白鄺泡了一杯濃茶,低聲道:“還不是老事新鬧,紀委的公共開支報銷問題。”
“這事周縣長沒走前和我叫過苦。這不是紀委一個系統的問題,是我們縣直機關的共同問題。只不過紀委沒有創收條件,也不允許搞三產,的確不好解決呀。”白鄺話題一轉,“紀委誰管這事。”
“金楊。”程進喜略帶幸災樂禍道:“聽說他夸下海口了,三天內全部報銷。”
“啊?”白鄺微微一怔,搖頭道:“到底還是是年輕啊”
“也許他還真有辦法。”
白鄺看了看程進喜,“什么辦法?”
“他不是和顏縣長關系好嗎?也許顏縣長會給他開開綠燈。”
“開綠燈?”白鄺呵呵一笑,往皮椅上一躺,閉目養神。
“白書記,您休息。”程進喜小聲說著,悄悄轉身。
“進喜呀。”白鄺突然喊道。
“在在”程進喜轉身。
“你跟我當秘書時和金楊年齡差不多大吧,現在你三十五歲。”
“是的,書記記得一點不錯,三十五歲整。”
“我記得當時你和政府辦的顧主任鬧意見,他現在在干什么?”
程進喜微微迷糊,想了想道:“他早退休了吧?”
“他退休前的職位是什么?”
“縣檔案館館長。”這點,程進喜記得很清楚。當時他正式升任縣委辦公室副主任,而顧則灰溜溜去了檔案館。從此消失得連個氣泡都沒有。
“他想擋你的路,結果呢?很多年輕人,特別是有點才華勇氣的年輕人,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太陽誰擋得住?只要天氣好,遲早會升起。”白鄺輕聲道:“做官忌諱做惡人,而且對自己全無好處,損人不利己更是要不得。”
程進喜諾諾點頭,眉目間閃出一絲不服。
白鄺瞧在眼里,暗暗嘆了口氣。他其實還想說,遇到這種事,能送一程的人才領會了官場真諦
話說回來,他是馬上要退休的人,該提醒他已經提醒了,程進喜若還是領悟不了,他也只能如此了。揮了揮手,“你去忙吧,我小瞇會,通知我秘書,十五分鐘內不要轉電話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