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權利蛋糕
“金書記,今天一是為你接風,二是和你商量下如何迎接新書記的到來,三是談談最近的工作安排。()”
聽著寧夏的話,金楊笑了笑,“對于新書記,寧書記了解多少。”
“只知道是省紀委下派的,具體的就不知道了。”寧夏反問道:“金書記了解?”
金楊沒有避實就虛的意思,而是很坦然的回答道:“他叫張全祿,省紀委百均書記的秘書。”
“張秘書?”寧夏收起了平淡低調,突然開始嚴肅起來,用她那刀子般的眼光直逼金楊,“難怪張秘書在省巡視組下達期間要走了清遠紀檢委的人事資料,原來很早就有了定論。黃書記的秘書……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是下基層鍍金的?”
他在巡視組工作期間就拿到了人事資料?為什么張全祿沒有與他共享的意思,而是讓他獨自前來摸索?還在電話里佯裝著問他?金楊忽然產生了一種不安。他忽然感覺,自己原本以為一片清晰的風景,卻蒙上了一層薄霧。
“昨天利書記告訴我,還要到一個新的監察局長。而這個局長位置原本應該是你的,你讓了出去。為什么?”寧夏本想說,你若以紀委副書記的身份兼任監察局長一職,按慣例排名就是常務副書記,副書記中穩穩地排名第一。
“我若說我和張全祿書記一樣,志不在此。寧書記相信嗎?”金楊希望寧夏明白,他不是她的攔路石。
寧夏一怔。心想自己倒是仔細看過金楊的職業歷程,看上去他還真不像個小廟里的菩薩。可惜,他還不明白,他即使并非本意,但卻實實際際地攔了她的路。她盤算過,就算張全祿在清遠紀委頂多呆一到兩年,而根據黃百均在巡視清遠期間和金楊的交集,金楊很可能就是黃選定的真命天子。這個‘真命天子’在清遠紀委干上兩屆,就是六年。而一個女人,一輩子沒有幾個六年可以揮霍。
“宋光明玩不過熊德壯。”寧夏突然說道。“監察局在柯遠帆期間就是熊德壯的自留地。副書記帶個副字,但監察局長卻是貨真價實的一把手。凡是享受過絕對權力的人,終身都會想念它,輕易不會放棄。”
金楊不可置否道:“一個缺少上面支持,缺乏基層擁護的一把手,成功是偶然,失敗是必然的。”
“他恰好不缺這兩樣。”寧夏淡淡一笑,硬線條的長臉上難得顯出女性的柔和。金楊心道:女人再強硬畢竟還是女人,她笑了起來還蠻有女人味的。
寧夏當然不知這個年輕的副書記在尋思著什么,而是伸手習慣性地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指道:“金書記警校畢業,先是在基層派出所工作,然后調到交通局救火,從沒有和紀委打過交道。恕我直言,你對紀檢委了解多少?”
金楊頓了頓道:“紀檢委很有權利,甚至在某些時刻超出法律的范疇。”金楊所指的是‘雙規’。一般的犯罪嫌疑人逮捕后還可以會見自己的律師,但是被‘雙規’者不可以;如果被判有罪,‘雙規;期間的時間甚至不計入刑期,某種意義上,’雙規‘就是變相拘禁,無需通知任何法律機關便可擅自執行。權利之大,是懸掛在黨員干部頭上的一柄利劍。
“很籠統的理解。”寧夏微笑道:“紀委的立案權和處分權是最大的權利。它的獨特性造就了它的神秘性。很少有老百姓了解這個部門的真正權利。只有當官的怕這個部門。”
金楊想起她和柯遠帆的傳說,以及前任紀委書記,也是現云西市紀委毛副書記之間的曖昧謠言。看著她遠比一般女人有硬度的臉龐,心中感慨,女人從政的能力現在絲毫不遜色于男人。在華夏歷史上先后有三位女人在政壇表現不俗,她們分別是呂后、武則天、慈禧。政治是一項男人玩了很久的游戲,女人在參與這項游戲時注定越來越男性化,使之在掌握權利之時逐漸失去自我的控制力。由于從政的機會相對男人少,她們從政的便像積壓千萬的火山,在一個相對短的時間釋放出巨大的能量,對社會造成空前影響。女人一旦主政,她們陰柔的品性很可能轉變為陰很的劣性。面對男權統治已久的社會,她們為了尋找一種心理優勢,她們有時會把自己包裝成自己也不認識的女人。
金楊心想,不管寧夏是什么楊的官場女人,就憑她在數次風波中都屹立不倒,并且在每次風波中都能上前一步看來,她遠比大多數男人可怕。他既然上了黃百均的賊船,要想順利脫身還能從中得益,就不得不將各種因素考慮進去。
看起來清遠紀委比交通局簡單,但反過來說,最簡單也意味著最復雜。甚至都復雜到看不清誰是你的對手,不比交通局的一目了然,盯死馬閻王即可。而清遠紀委的關系錯綜復雜,戰與和都分不清方向。特別是張全祿這個未知數。因此,,一定要考慮和某些人達成同盟,甚至做出一定妥協。無疑,寧夏是最佳選擇。
金楊經過一番深謀遠慮,說道理:“寧書記,我實話實說。我來清遠紀委,不是為了分享既定的權利蛋糕。我放棄監察局長一職,就是希望釋放一種信號。”
然而令他感到意外地是,寧夏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她拿起果盤中的一片哈密瓜,細咽慢嚼著……
金楊笑了笑,又說道:“寧書記分管紀委哪個科室?”
寧夏抬頭看了金楊一眼,慢條斯理道:“我分管案件審理。”
金楊忽然掏出香煙,“我能抽支煙嗎?”
寧夏點了點頭。金楊啪的點燃香煙,吞吐間開口道:“我今天上午突擊學習了下,了解得很粗淺。寧書記負責審理本機關直接立案查處的案件和各鄉鎮、縣直各部門報批或備案的案件;受理黨員、干部對縣委、縣政府批準的和縣紀委、縣監察局給予黨紀、行政處分不服的申訴;受理其他黨員、干部對各鄉鎮黨委、政府和縣直各部門批準的黨紀、行政處分不服的申訴……”
“這是紀委中的要害部門。”話音剛落,金楊接著道:“我傾向寧書記繼續分管審理科。”
金楊的這句話說得風輕云淡,但實際上是在允諾,把很有可能被主客否定的一把菜再端回飯桌上。
“你要什么?”寧夏終于神動。她很聰明地沒有問他怎么有這個把握。
“我、你和宋光明監察局長要私下統一戰線。”他回答了她表面上的問題同時,還回答了她心里想問的問題。只要他們三個副職站一條線上,不敢說架空張全祿,權利上的制衡卻沒有半點問題。
“哦你不是和百均書記關系不一般嗎?”寧夏很快反應過來,金楊這手應對的是即將到任的一把手張全祿。
“我不想害人,但一定不能被人害”金楊淺笑道:“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先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寧夏第三次露出笑容。看金楊的目光與剛才相比多了一點東西,稱贊,亦或還有一絲敬畏。這個年輕人不簡單啊,她心中感嘆著,伸出手來,“權利需要制衡特別是紀委這個特殊部門。”
兩人達成初步約定后。寧夏說道:“金書記要不要休息下。”
金楊點了點頭,“我能不能喊寧書記寧姐”
很顯然“x姐”這個詞很少出現在紀委強勢女人的記憶中,她微微一怔,呵呵一笑,“那我喊你小金?”
金楊笑應道:“很親切”
寧夏拿出電話,撥了一個號碼。然而她并沒有說話,馬上掛斷。很快,餐廳外響起敲門聲。
“進來”她的語氣再度恢復冷淡。
招待所主任計光謀微拘著腰走了進來。
“計主任,你帶金書記去休息,順便帶他去看看紀委的辦公房間。”寧夏說完后,對金楊道:“中午家里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金楊隨之起身,“慢走”
計光謀說了幾句客氣話,三人來到走廊外,在樓梯岔口處分手。
計光謀沿路想和金楊套近乎,金楊一直不冷不熱。但不管他如何冷淡,計光謀似乎毫不介意,一如既往的笑臉恭迎。那架勢幾乎把他等同伺候縣委書記的高度。
這讓金楊暗暗吃驚。他在政法系統呆了幾年,也享受過一定程度上的權利。但是能讓一個家產千萬的正科級干部如此巴結的,卻只有紀檢委的官員。
他聽過一個故事,以前還不以為然,但現在卻感同身受。于尚先某次講了個故事,說武江市某著名企業家,得罪了市委某個領導。該領導給市紀委打了個電話。于是,市紀委第二天給這個企業家開個稅務稽查通知,把企業家帶到某處‘協助調查‘。該企業家不服,紀委人員告訴企業家,不是查你,而是查某個領導,只要你能指認那個領導在經濟上有問題,你就沒事了。于是乎,這個企業家離倒霉不遠了。他能堅持住一言不發,少不了吃一頓虧;如果他在利誘威逼下堅持不住協助提供證明,只要送禮金額在五千元以上,該受禮的領導不管有事無事,都會對他懷恨在心。
還有個評論華夏哪個部門的權力最大?管人事的組織部,還是管經濟的發改委?或許都不是。因d公后華夏再無威權人物,集體領導愈來愈依靠紀檢監察系統控制和平衡權利,而在無官不貪的背景下,紀檢系統整人方式五花八門,愈演愈烈,有逐漸向明朝‘東西廠‘轉變的趨勢。
因此也很容易理解招待所的計主任面對他恭敬而小心的表現。
招待所外表呈廠字形,除了廠字兩翼的各五層大樓外,還有十幾棟單排聯排別墅,分別被冠之為二號樓到十八號樓。其中因東西方禁忌原因,去掉了‘四’‘十三’‘十四’三個數字。
計光謀先是帶他去看了紀委在招待所的‘辦事處’——七號樓。金楊沒有進去,僅在外面瞟了一眼這個清遠官員聞之色變的‘七號’。很隨意地問了句,“一直固定在七號樓?”
計光謀回答道:“大部分情況下如此,但有時也會做適當的變動。比如十五號和九號樓。看書記習慣,前任毛書記喜歡十五這個數字,柯書記喜歡九號,寧書記固定在七號辦案。”
金楊哦了一聲,轉身朝廠字行主樓走去。
計光謀很快走到他側前方,引著他來到主樓五樓五一零八房門口,計光謀殷情地替金楊打開房門。兩人進門一看,均皺起眉頭。
計光謀對金楊燦燦一笑,快步來到走廊上,大聲吼了一句,“服務員?”
很快,一名二十出頭的小女孩小跑著進入五一零八,神情緊張地喊了一聲:“計總”然后小心翼翼地瞟了金楊一眼。
計光謀指著滿屋狼藉道,“怎么不打掃?你還想不想在這工作了?”
小姑娘既委屈又害怕地解釋道:“上次有人吩咐過,這個房間不讓人動……”
計光謀略一尋思,歉然對金楊道:“我還忘記了,上次老柯出事,紀委有人打電話通知,暫時不要讓人進入這個房間,我就吩咐樓層暫時封閉這個房間。”
金楊以警察的角色看了看屋子一眼,不動聲色道:“紀委一直沒有來人查看?”
計光謀把目光投向服務員。
女服務員猶豫道:“應該沒有,我和苗苗分班……”
計光謀聽到苗苗這個名字,臉色微變,驚道:“她不是走了嗎?怎么還在這里上班?”
女服務員大概知道自己走了嘴,臉色忐忑,躲躲閃閃道:“走了,又來了……”
計光謀忽然意識到,此刻不是談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賠笑對金楊道:“金書記,要不給您換間房,五三八八房是個大套間,規格比這間高,是給縣級領導準備的房間……”
金楊徑直朝房間里邊走去,干脆簡單道:“不麻煩你們了。我就在這個房間休息。”
計光謀微微一怔,連忙對服務員低喝道:“傻站著干什么?還不馬上打掃衛生?”
金楊伸手阻止計光謀的命令,淡淡道,“不用,我只是洗個澡,讓服務員下午再來打掃吧。”計光謀揮退了服務員,正擺開一副長談的架勢時,他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他看了看號碼,臉色微變,對金楊說了聲抱歉,便急匆匆走出房間。
金楊靜靜看著他的背影,走到門口,關上門。回過頭,目光炯炯地打量起柯遠帆的轉用休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