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金楊,衛晶急促的腳步猛然一頓,一對黑夜長期浸泡過的眼眸微微有些慌亂和驚訝,遲疑半晌,她才顫驚驚走近警車,恭敬地低頭道:“金所長好!”
金楊上下打量了下她,猜測她和楊慧紅一樣,也是徹夜未眠。區別不同的是,一個在家里苦等女兒的消息;一個在夜店陪男人們消耗剩余的荷爾蒙激素。
“進來坐坐吧。”金楊指了指警車后座。
衛晶表現得非常乖順,毫不猶豫上了車,剛關好車門,她開口道:“謝謝金所長再次救了潭潭,謝謝,店里的女孩們昨天都要瘋狂了,誰都羨慕潭潭遇到貴人搭救……”
金楊哭笑不得,冷聲打斷道:“告訴我,她為什么還去金碧輝煌?她到底想干什么?不想活可以去跳樓跳武江大橋啊!”
自從在包房被金楊一把拐開之后,衛晶已經意識到她對男人的全部招數都對這個年輕男人無效。所謂無欲則剛,衛晶這個很難對男人產生敬畏的女人,破天荒地對金楊是又敬又怕。
因此,金楊哪怕很隨便的話,她都仔細斟酌后再開口回答。
“她沒有路可走……”
“廢話,什么工作不好找,即使她沒有什么學歷和特殊技能,但是一般的售貨員或者普通工廠就不是工作嗎?”
“她家經濟情況比較困難,相當困……”
金楊火冒三丈,猛回頭瞪著衛晶,“我的經濟情況也困難,難得這能成為我墮落的條件?”
“不,金所長您誤會……這事情,這事……”衛晶痛苦地哀嘆一聲,低頭道:“那我就實話實說,也顧不得楊大姐生我的氣。”
金楊意識到她的話里有話,回過頭,靠在車座上,等待她的解釋。
在衛晶斷斷續續的解釋下,金楊終于明白了她們一家當前的困難,也理解為什么楊慧紅甘愿服侍一個半癱的丈夫,任由丈夫謾罵而沒有拋棄他,甚至連埋怨都沒有。
大約在六年前的某個晚上,楊慧紅在下夜班回家的路上被兩名蓄謀已久的流氓混混堵截,拖入某個空閑的廠房,在最危急關頭,前來接楊慧紅下夜班的丈夫聞聲尋來,當即奮不顧身沖了上去,一場血戰下來,他雖然趕跑了兩名流氓,但是腰椎被打斷,渾身傷痕不下二十處,能夠挽回一條性命已經是奇跡。最后的結果是后半身癱瘓在床。
由于不屬于工傷,兩名歹徒也人影無蹤,光是首期治療費用就讓這個小康之家傾家蕩產,入不敷出。
幾年下來,楊慧紅的娘家人看見她就逃,而她丈夫的年邁父母因接受不了這個沉重打擊,紛紛病倒。
這個時間段,高一正讀而且成績頗為不錯的冷月潭輟學打工,幫貼家用,幾年雖過得無比艱難,但都咬牙苦熬過來。誰知去年武染廠宣布破產清算,給了她們家最后一擊,全家人賴以糊口的工資開始降低到兩百元的生活費。
而冷月潭父親的腰椎要想維持不至馬上惡化,每月至少兩次的骨骼理療必不可少,這個費用在當前無疑是一筆巨額開支,還不說冷月潭的妹妹高中在讀,還有病況不佳的爺爺奶奶。
衛晶說,當初下決心去夜店掙錢的本是楊慧紅,但是冷月潭知道后和她發生了激烈的沖突,最終兩人靠抓鬮來決定誰去。
抓中那朵小白花的人是冷月潭。
金楊不停地嘆息,末了,他問了一個他到現在都很難理解的事情。
“明白了,任何人都有生存的權利,當生存權都被顛覆時,她們有權利去做這種低賤的工作。只是,她明知道去金碧輝煌很危險,為什么還要去,換個地方不行?”
衛晶苦笑道:“有我在金碧輝煌照看,除非遇上大佬和某些不要臉的大人物,我多少能周旋一二……如果換個另外的場子,就她的姿色,別說一天,就是一個小時都會出問題,那些冷酷的媽媽桑不僅不會幫她,而且會暗地里下黑手推波助瀾。再說,夜店越小,下三濫的龍蛇越多,亡命徒也多……”
金楊突然有種很揪心的感覺,他哆哆嗦嗦著掏出煙,后座上的衛晶動作熟練地替他點燃,幽幽道:“昨天他們死了心要下手,將我調到九樓,十幾人猛灌,等我稍微清醒,已經快天亮了。”
“對不起,我為上次的無禮向你道歉!我能想象,你為她受了多少苦。”金楊喉嚨堵塞,半嘶啞道:“你是世上最值得去尊敬的女人!”
衛晶不記得自己多少年沒有哭過,三年還是五年,她的眼淚很早就被透支一空。但是現在,她陡然感覺自己的眼框有濕潤感,她徐徐將胸口憋著的氣息舒緩出來,伸手捋了捋頭發,強打起笑臉,“有金所長這話,我這輩子死而無憾!”
一道電話鈴聲響起,金楊皺眉接通,電話里傳來宋指導員有氣無力的聲音,“金碧輝煌凌晨三點半被人砸了。”
金楊直抒胸臆道:“砸得好!”
他雖然心里比誰都清楚,砸場子的人肯定是那個特種部隊的少校,但是他還是裝作不知情地問道:“知道是什么人砸的嗎?”
宋指導員在電話里有片刻的猶豫,小聲道:“各交通要道上的攝像頭拍攝到兩輛軍用吉普,好像是部隊的人……砸也就砸吧,可是昨天偏偏有市招商局的頭頭在金碧輝煌和重要的投資商談合約,遭受了無妄之災。”
馬隔壁的,凌晨三點半還在夜店談合同,忽悠誰呢?金楊還沉浸在發泄的歡愉之中時,宋指導員的一句話使他差點將煙頭一口吞進嘴里。
“市委單書記和宮市長大為震怒,今天早上已經向駐地各部隊發出強烈譴責,要求部隊交人,而且,他們調集匯總的視頻中,那幫軍人和你在市醫院有過糾集……金楊啊!我們開始的確互不了解,現在,我們全所的人,除了錢多多,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支持你,這次,真的麻煩大了,我提前給你報個信,待會,會有人找你調查。”
“謝謝你!老宋!”金楊放下電話,直視前方。
冷月潭提著飯盒一路小跑,眼眸看到警車時微微一怔,腳步放慢,然后低下頭,用幾乎是跌跌撞撞的身姿沖進樓道。
“她是個難得的好孩子……”衛晶喃喃道。
“她不能再去那種地方,再去,沒有人能救得了她。”
“可是……她現在是全家的支柱,父親的醫療費靠她,妹妹的學費靠她,她以前是個多么高傲的女孩,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金楊抬頭望著二樓的窗戶,怔怔道:“我就不相信沒有其它的活路。”
衛晶微微嘆息,欲言又止。
金楊忽然道:“招商局的局長是誰,他是不是你們那的常客?”
“他叫陳俊開,以前好像是河口區的副區長,去年擔任招商局局長,招商局一直是金碧輝煌的大客戶,每年接待費用不菲,只是,這個陳俊開和一個叫貴竹的媽咪關系好,一般找小姐也是貴竹旗下的,我不是很熟悉。”
金楊笑了笑,回頭道:“今天謝謝你了,你快上去安慰安慰她們母女倆,告訴她們,我會給她們想條有尊嚴的活路,千萬別犯傻。”
“嗯!”衛晶使勁地點頭,下車后又回頭敲了敲金楊的窗戶,小聲道:“如果你需要什么人的資料,可以給我打電話,我知無不言。大鵬那有我的號碼,潭潭那也有。”
金楊點了點頭,笑著作了個揮手告別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