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勝六平兩負。傳言不知道從哪個角落中悄悄冒了出來,人們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它就如同猛烈的西北風一般迅速橫掃了陽大地。
寒冷的冬日,西北風無處不在,即使你把門閂上的牢牢的,再把自己緊緊地裹在厚厚的被窩里面,卻依然能感受到西北風的威力。傳言也是如此,即使方磊躲在壁壘森嚴的方家莊園東花廳內,跟前放上三個燃燒的旺旺的木炭火盆,身上穿著價值千金的狐裘大氅,身下墊著整張的虎皮,仍是躲避不開傳言的威力。
!誰這么可惡,竟然捏造出這樣的傳言?我比不上方魁那豬頭?那來歷和出身都十分可疑的豬頭有那點比我強的?不就是運氣比我好,早出生了一年嗎?歲數大就了不起啊?興國寺放生池里那只烏龜倒是歲數挺大,有幾百歲了,但是歲數再大人們也都知道那不過是一只老王八!
和平常人的反應一樣,方磊開始對傳言不屑一顧,他第一次是從一個下人那里聽到這個傳言的。那個下人偷偷摸摸地跑到到方磊面前,那種唯唯諾諾欲言又止的模樣差點沒把方磊急死。都快把方磊逼得馬上要發少爺的脾氣了,那下人才把傳言告訴了方磊。
那下人本意是想向方磊邀功請賞,他剛說完,方磊就劈頭蓋臉地逮著他臭罵一頓!什么狗屁傳言。也敢拿來惡心本少爺?三勝六平兩負?這種粗鄙地語言表達方式方磊從來沒有聽說過,恐怕只有鄉野村夫才能想出這么粗俗的語言吧?
可是接下來,拿著這個傳言來向他邀功請賞的人越來越多,從方家的下人到打秋風的門客,再到整日里和方磊出入煙花柳巷的狐朋狗友,乃至那些和方磊詩詞唱和的文人騷客。每個人都一臉神秘地跑過來對方磊咬耳朵,說外面傳言還是大公子方魁勢力雄厚,在十一場官司中勝了方磊一場。
這就讓方磊有些心煩氣躁起來!到最后他干脆閉門謝客。宣布外人一律不見!可是接下來向他咬耳朵的就不是這些外人了,而且他地七大姑八大姨的姻親,這些人個個都和方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不是方磊說不見就不見的。
方磊苦著臉接受著姻親們唾沫星飛濺地教訓:
“內侄,你再不想辦法,人家還真以為方魁比你厲害一籌呢!”
“表哥。你難道真的贏不了方魁哪蠢物嗎?”
“磊兒,要不要姨母幫你出氣?”
一想起那等情形,方磊就頭大如斗,他此時才知道,原來厲害的不是傳言本身,而是那些聽信了傳言地蠢人!
東花廳大門忽然間被推開,一個女人哭哭啼啼地奔了進來,方磊抬頭望去,卻是自己的妻子,少夫人路巧玲。
方磊連忙從虎皮椅子上站起來身來。快步迎了上去:“夫人,你為何哭哭啼啼?誰人欺負于你。請告訴為夫,為夫定為你出氣!”
方磊的功名前程全指靠著夫人路巧玲。自然要對夫人關懷體貼。
“官人,虧你還有臉在這里閑坐,你可知道外人把我夫妻二人說得何等不堪嗎?”路巧玲哭罵道。
方磊陪著笑臉說道:“夫人大人大量,何必要和那些無知蠢人一般見識呢?“
“嗚嗚!”路巧玲哭聲更凄,“官人,那些人說什么我還可以置之不理。可是我實在受不了王引鳳那賤婢趾高氣揚地當著那么多人在我面前炫耀。什么三勝六平兩負,什么三比二方魁大公子領先等等,簡直要把我的肺氣炸了!官人。你一定要替妾身出這口惡氣啊!”
王引鳳就是祥符縣王知縣的女兒,方魁的妻子。方才路巧玲到脂粉店選購香脂。正好碰上了王引鳳,因為各自丈夫的緣故,路巧玲和王引鳳一見面就是象斗雞一般互不相讓。由于路巧玲的父親是青州通判,比王引鳳父親的職位高,所以她平日里在氣勢上總要占據一些上風,不料今日里卻掉轉過來,王引鳳只是不停地冷笑,得意地說道,老爹官大就了不起啊?三比二啊三比二,老爹官大還輸了個兩勝六平三負,如果老爹官小呢?豈不是連夫人都要輸出去了?
“什么?這賤婢欺人太甚!”方磊終于忍不住了,什么人的話他地可以忍受,偏偏就是忍受不了方魁夫妻倆的話,更何況現在王引鳳說地話還這么傷人呢?
“來人,給我準備一份厚禮!”方磊高聲吩咐道,然后又攬住路巧玲的蠻腰柔聲勸慰道:丞,這場官司我一定會扳回來,讓方魁輸個落花流水,讓這對狗男女永遠不能在夫人面前抬起頭來!”
江逐流坐在思補堂內翻閱著那日在興國寺內錄下地眾僧人的口供,心中卻無心推敲。已經著張保把風聲放出去兩天了,方家兩兄弟卻毫無動靜,難道說他這個辦法不靈驗嗎?還是張保找的地頭蛇、地老鼠傳播流言的能力有限,到現在為止方家兄弟還沒有聽到傳言?他們再不來,黃河南岸那些災民該如何度日呢?
正在思忖之間,忽然聽到衙役來報:“稟告縣丞大人,方磊方二公子求見!”
哈!終于來了!江逐流心頭狂喜,面上卻不動聲色,他對衙役吩咐道:“你去告訴他,本官正在處理一樁公務,讓他在前衙門房稍侯片刻,等本官處理完公務,自然會去見他。”
衙役領命而去。
江逐流興奮地都要跳起來了,嘿嘿,只要餌料好,不怕你不上鉤。現在,方家兩位公子,是你們償還本縣的時候了。
江逐流抱了一疊卷宗放在書案上,拿過來一冊在面前攤開,心下卻在盤算待會兒方二公子進來后該如何讓他賑濟災民。
過了半個時辰,衙役又過來報:“縣丞大人,方二公子讓小的問問大人,什么時候能處理完政務?”
江逐流微微一笑道:“你讓方二公子切莫著急,再稍等片刻,本縣馬上就好。”
衙役遲疑了一下,方領命出去。
又過了半個時辰,衙役再過來報:“縣丞大人,方二公子等得
急,他讓小的再來問問,大人還需要多久時間?”
江逐流笑道:“馬上就好,馬上就好,你再去安撫一下方二公子。”
衙役唯唯諾諾卻不離去,想來是有點懼怕方磊,可是又不敢對縣丞大人明說。
江逐流抬眼看衙役站在那里,沉聲道:“為何還不離去?你只管按本縣的吩咐對方二公子交代便是!”
衙役這才苦著臉離去。
江逐流暗笑,估計這次去方二公子該忍不住了。
果然,衙役離開沒有多久,江逐流就聽到外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一陣推搡聲。
“方二公子,我家大人再辦公,你稍等片刻好嗎?”
“方二公子!方二公子!方二公子……”
江逐流心中好笑,連忙拿起朱筆,俯身在一冊攤開的卷宗上,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讓人一看就是在琢磨如何斷案。
方磊猛然推開思補堂的大門,正要發脾氣,卻見江逐流一副專注的模樣,這才知道自己錯怪了衙役,也錯怪了江逐流,一時間要那要爆發的脾氣憋在胸間,那種上不去下不來無從發泄的滋味真是又奇怪又難受。
江逐流趴在卷宗上,抬眼望來,仿佛剛發現方磊一般。
“哎呀呀,這不是方二公子嗎?”江逐流立刻收了朱筆。從書案后面繞了過來,“本縣手頭瑣事太多,勞方二公子久等,真是失禮。”
然后江逐流又對跟在方磊身后追過來地那個衙役說道:“還愣著干什么?快點給方二公子上茶啊?”
那衙役連忙領命而去。
見江逐流如此熱情,方磊更覺尷尬:“縣丞大人,方磊實在是魯莽,打擾了縣丞大人的公務,心下實在愧疚。”
江逐流笑道:“無妨。方二公子太客氣了。不知道方二公子如此著急求見本縣有和指教啊?”
方磊拱手道:“縣丞大人。上次一別有近二十日之久,不知道縣丞大人對在下與家兄之間的官司可有計較?”
江逐流搖頭說道:“方二公子,實在是慚愧,那些積年官司本縣到現在還沒有審完,所以暫時也沒有空閑去思慮方二公子與令兄之間的家產糾葛。”
方磊點了點頭道:“縣丞大人為國為民日夜操勞甚是辛苦,方磊看在眼里實在是不忍。在下思慮再三,決定替陽百姓回報大人的愛民之心。”
說著,方磊對外面高喊一聲:“方全!”
“公子爺,小的來了!”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提著一個紅木盒子從外面閃了進來。
方磊接過紅木盒子,當著江逐流面打開,里面竟然分了三層,第一層是一只碩大的老山參,四肢齊具,須眉皆全。
“縣丞大人,這是在下高價搜羅過來地千年高麗參。服之可以健神補氣,延年益壽。”
方磊小心地把高麗參放在一旁。打開了第二層,里面是一只青黝黝的硯臺。上面雕著猛虎下山,刀工細膩,十分形象傳神。
“縣丞大人,此硯乃端硯名品,產自端州老坑,用以研墨,硯池里的墨汁七月在烈日下暴曬不枯、臘月在室外經夜不凍,其珍貴尤勝朝廷貢品三分。”
方磊又打開最下面一層。卻是一張薄薄的地契。
方磊捻起那張地契說道:“縣丞大人,這地契乃一座小院。共分三進,環境優雅,內有花園,小橋流水、曲徑通幽,若是在陽,這座小院說起來倒也無甚稀奇,只是在下這座小院位于開封汴梁,縣丞大人若是用來金屋藏嬌,是再合適不過了。”
江逐流靜靜地看著這些,不言不語,似是驚呆了。
方磊把這些東西都推道江逐流面前,口中說道:“縣丞大人,你現在只要點一點頭,這些東西就全是大人的了。”
江逐流忽地發出一聲輕笑,回手把這些東西推到方磊身前:“方二公子,無功不受祿,本縣沒有為方二公子做過什么事情,怕是受不了這么大的厚禮。”
方磊呵呵一笑,道:“縣丞大人,在下方才不是言道,只要大人你點一點頭即可。”
江逐流道:“點頭?你要本縣答應你什么?”
“呵呵,很簡單,只要縣丞大人在審理在下與家兄地官司當中,判在下多分一點家產就行,哪怕是讓在下多分一只茶杯,在下這些禮品就全歸縣丞大人所有了。”
江逐流一聲長笑,對方磊說道:“方二公子,你還是把這些禮品收回去吧,請恕小人做不了這個主!”
方磊奇道:“縣丞大人乃陽縣的父母官,此案又歸你管轄,大人若做不了主,誰人又能做主呢?”
江逐流冷冷一笑道:“陳堯咨、陳元登兩位大人都比本縣能做主!”
方磊哈哈大笑起來,半晌他收起笑聲道:“縣丞大人端是厲害,這么快就摸清楚這場官司后面的關竅了。”
江逐流抱了抱拳道:“不敢,不敢!本縣若再摸不清楚關竅,恐怕被人賣了以后還幫人數錢呢!”
“呵呵,被人賣了之后還幫人數錢?”方磊笑道:“這個比喻倒是新鮮有趣。不過縣丞大人,你既然知道了背后的關竅,想來你也明白在下的用意吧?”
江逐流搖頭道:“本縣愚魯,請方二公子提點。”
方磊手指輕敲著紅木禮盒道:“縣丞大人,在下與家兄的官司無論你怎么判,恐怕頭上的烏紗帽都保不住了。既然如此,還不如在判案之前撈上一筆,這樣即使丟了烏紗帽,也可以安安穩穩去做一個富家翁,縣丞大人何樂而不為呢?”
江逐流呆了一呆,牙齒咬著嘴唇說道:“方二公子,不到最后關頭,本官絕不絕望。所以這禮物本官不能收,還請方二公子原物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