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六月異界
不屬于過往所熟知的世界,周圍所能看到的,都只是一片漆黑,見不著其他的景物。
當然也不是一直維持這樣子。除了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先前也曾出現過許多景象,有時候仿佛身入血池,所看到的全部是艷紅一片;有時候,整個世界變成無數一黑一白的斑馬線條;有時候卻又五顏六色,像是一個被打翻的調色盤。
色彩不住地變幻,世界的形狀,一下子像是方,一下子像是扁,到最后,變成無限的延伸,根本沒有所謂的形體可言。奇異的變化,除了讓人知道這不是原來的那個世界外,就提供不了任何可以確認的東西。
無法確認溫度、無法確認方向,無法確認位置,無法確認時間……過去可以拿來判斷思考的東西,在這里全然沒有用處。
只知道,周圍似乎正在快速流動著,自己像是置身在某個不見邊際的海洋里,順著潮水,不住往一個方向流動。
和這無限寬廣的世界相比,分外讓人感覺到自我的渺小。即使是擁有強大力量的天位高手,置身于這樣的環境,也難以再保持心靈鎮靜,不可免地感到焦急。
晉身強天位后,開山破地只是舉手之勞,但無論是山、川、河、地,都仍只是某個有形體的存在。直至此刻,上下四方都看不到邊際,觸摸不到形體,除了自我的存在外,這個被稱為“世界”的東西,只有著虛無的色彩,沒有型態。
無限、永遠、永恒……這些詞匯,忽然間變得清晰起來,如果自己要這么無止境地在這里漂流,蘭斯洛不知道自己的理性可以維持到什么時候。
星辰之門,確實是匪夷所思的強橫招數,像這樣把敵人拋棄在異空間,雖然沒有殺傷力,卻比什么殺招都要恐怖。如果可以選擇,自己寧愿挨上一招舫穗之月,身體支離破碎,也不愿置身如此窘境。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在這片空間里,自己并不是唯一的生命。因為有她,孤寂的感覺才得以被壓抑;因為有她,自己才能鎮定下來,不想因為自我的慌亂,連帶破壞了她的意志;因為有她,所以才能夠支持到此刻……
被吸入星辰之門的瞬間,相擁在一起的兩人,被那強大吸力帶得激烈旋轉,昏了過去。先回復清醒的是蘭斯洛,在確認過楓兒沒事后,他并沒有立刻喚醒她,畢竟在這地方,時間沒有任何意義,在自己做好心理準備之前,把楓兒喚醒無濟于事。
不幸中的大幸,蘭斯洛著實感到幾分慶幸,然而,這份慶幸卻是相當苦澀。
無疑有楓兒陪伴,是此刻得以支撐下去的理由,但比起這樣,自己卻更希望她沒有跟著進來,而是好端端地在外面的世界,繼續她的生活。
“蘭……蘭斯洛大人……”
輕聲呢喃,趴伏在蘭斯洛胸前的楓兒醒了過來。
“我們……這是哪里?!”
縱然是楓兒這樣受過心志鍛煉的女性,在見到眼前這莫可名狀的異象時,也不禁有了幾分慌亂,蘭斯洛就感覺到她抓著自己衣襟的雙手緊了一緊。
“我不知道,雖然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元的世界,不過,反正不是我們的那個世界。”
說著由白起處學來的太古魔道名詞,蘭斯洛苦笑起來。同樣是異世界,難道就不能送自己去一個有人、有花、有樹、有星星月亮的世界嗎?偏生是來這么個鬼地方,真是掃興之至。
“我們外面的這一層是……”
如果說,整個世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那么此刻蘭斯洛與楓兒就是唯一的光源。在被吸入異界之前,一道莫名白光將兩人包裹住,而當蘭斯洛醒來,這道籠罩住兩人的淡淡白光并未消失,反而形成了光罩,護住內里的兩個人。
亦是因為如此,他們兩人并未直接與這異界接觸。蘭斯洛并不曉得光罩究竟隔絕了什么,但他怎么樣也不至于樂觀到去相信,光罩外的世界會溫暖舒適、氣味芬芳。或許就是因為這層光罩的存在,自己和楓兒才不用面對劇烈溫差、高壓、毒氣……這些不利生存的因素。
由于構成世界的法則不同,蘭斯洛隱約察覺到自己的天位力量大幅度衰退,倘使要接觸千度溫差、高壓,那么自己連擔心會不會發瘋的閑暇都沒有,就要做完蛋大吉的準備了。
“我也不知道。我從這光罩上,感覺到魔力波動,好像是什么很高等的魔法,看來……有人在暗里幫了我們一把,而我們已經領了人家很大的人情。”
這是蘭斯洛的推判,然而,他也想不出是什么人會這樣幫助自己。施法之人并不在附近,能夠跨越空間距離,施放這樣高等的防護咒文,修為之高委實駭人,但倒過來說,即使是再高明的魔導師,要這樣遠距離施放高級咒文,所消耗的魔力之大,當事人都要有賭上性命的覺悟。
自己對魔法所知有限,但想到自己所認識的幾名強大魔導師,無論是梅琳、源五郎、白無忌、華扁鵲,都不太可能冒著這等危險救人,而最可能的人選,仍只是那被自己負欠良多的妻子小草。
倘使這猜測是真,她此刻必是萬分焦急地設法相救吧,唉……真是慚愧,最后居然還是要靠妻子救命……
蘭斯洛所想的問題,同樣也出現在楓兒心中。只不過,除了小草,她更多出一個人選。
就自己那日所見,織田香也是一名極其強大的魔導師,這層光罩若是由她所施放,倒也不足為奇,那么,會不會是她在危急時出手相救呢?
兩人心中各自有著答案,卻都與事實相距甚遠,這一點,或許是當事人的悲哀吧。
透過光罩所發出的光,楓兒察覺到蘭斯洛的面容改變。不再是本來的那張豬臉,而是回復成正常的人臉。
“蘭斯洛大人,你的臉?”
“嗯,似乎是因為世界不同的關系,這個魔法也失去了效果。”
在魔法知識中,有些低等級的魔法,只要被月光照到,就會暫時解除,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復原是否是永久性,但是多少就類似這種情形吧。
魔法、天位力量,都是利用天地中的自然能量、法則,作為發動基礎,當構成世界的法則不同,效果自然受到影響。也就是因此,自己才肯定構成這層光罩的咒術非同小可,要不然,怎么能在跨越世界的情形下,依舊獨立運作呢?
關于蘭斯洛受到詛咒,容貌改變的事,楓兒并沒有完全弄清楚,之前又因為擔心過度刺激蘭斯洛,不好開口詢問,現下由蘭斯洛敘述當日事發經過,徹底說了一遍,這才恨恨道:“這群死老太婆,專門找我的麻煩,先是把我變成豬頭,又把我扔進這鬼地方來,只要我一出去,立刻就要她們好看,真是混帳東西……”
全然沒有考慮到自己有可能再也出不去,蘭斯洛開始計劃著種種報復方案,看在楓兒眼里,確實讓她感到一陣安心。至少,主子還沒放棄,只要還維持著想出去的斗志,一切就還沒有到要絕望的時候。
而在交代完自己之所以“改頭換臉”的原因后,蘭斯洛也提到這次作戰時,發生在宗次郎身上的種種異狀,聽在楓兒耳里,真是覺得不可思議。
宗次郎和織田香,這兩兄妹是同一個人?!
楓兒很難相信這個事實,因為他們兩兄妹的個性相差太多,之前自己甚至懷疑這兩人會是親兄妹,而現在主子居然說他們是同一個人?一個身體,怎么能又變男又變女呢?就算是再好的易容術,也沒辦法做到這樣子吧?這件事情實在是太……
然而,就蘭斯洛而言,與其去想這個人為何能又變男又變女,不如去想想這人究竟是什么生物?本來就對宗次郎沒有好感的他,在發現這個秘密后,根本不把這人當作是人類,而是直接當作異生物處理。
“我以前就說過,要你別太相信那個小鬼,看,我說的果然沒有錯吧,那個小女妖……要不是她,我們怎么會落到這個鬼地方來?”
講到織田香,蘭斯洛的氣便不只打一處來。只要能夠出去,他絕對不與這小女妖善罷甘休,不大肆破壞一番,搞到京都雞貓鴨血,怎能出得了胸中這口惡氣?現在雖然沒事好做,但也趁機在楓兒面前加油添醋,大大將這女怪物批評得一文不值。
聽在耳中,楓兒沉默不語,心中卻另外有些想法。
蘭斯洛大人不會對自己說謊,即使要說謊,也不會編這樣荒唐的謊話來騙人。他說的那些,一定是確有其事。然而,即使是這樣,也還不夠證明些什么。
即使是情如兄弟、相互敬重的兩個人,也有可能因為立場不同,決戰沙場,換句話說,兩個不得不拔劍相向的死敵,亦不代表他們之間沒有情誼。
因為彼此立場不同,自己早就有心理準備,有一天會與宗次郎交手,也因此,現在并沒有多大的震驚。不錯,宗次郎是對自己拔刀相向了,但是他心里的感覺呢?如果他也同樣感到無奈的話,自己對他是不會有任何怨懟之心的。
楓兒的心情變化,蘭斯洛全部都看在眼里,知道她重視感情的個性,還有對于親友的無限包容,自是難以說些什么,當下寧靜心情,與她一同繼續這無止境的漂流,期望會有所謂的救援出現。
宗次郎殿下不在,織田香殿下也不在,正是在京都城內大肆活動的好機會。對于織田香,泉櫻并沒有太深的印象,不過,在自己傷勢痊愈,擔任宗次郎副手之前的那段時間里,負責幫自己治傷的人,就是織田香。
記憶已經不是很清晰,只記得,受了莫名重傷的自己,就躺在那間小屋里,一下醒來,一下又昏過去,但每次睜開眼睛,都會看到那美得不似人類的女孩,坐在床沿,用那清澈卻不帶半分情感的眼眸,朝自己看過來。
那樣子看著自己的織田香公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這點就實在判斷不出來了。然而,每次與她目光相對,自己就有一種想要逃開的感覺,心中有一種難言的不祥。
啊,記起來了,那時候織田香公主的肩頭,總是有一只怪模怪樣的黑貓,趴伏在那里,蜷縮著身體,像是一團黑毛球一樣,很是有趣。這頭黑貓有一個很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它背上的蝙蝠翅膀……為什么貓的背上會有蝙蝠翅膀呢?這點也是讓自己無法理解,或許是日本這地方的特有生物吧。
那頭蝙蝠貓,有一雙很兇銳的眼神,明明只是一頭小貓,看起來卻像是比一頭黑豹還要兇猛、陰沉。不知道是不是受這寵物的影響,它的飼主織田香,在裊裊香煙中的身影,回憶起來也是讓人覺得陰森森的。
所以,在傷愈之后,自己能跟著宗次郎殿下辦事,而非跟著為自己治傷、恩情最大的織田香公主,老實說,著實是松了一口氣呢。
在京都城內悄悄奔走,泉櫻腦海中不期然地浮現許多回憶。在那些療傷時期的記憶越來越清晰時,她忽然想起來,好像……好像……宗次郎、織田香兩位殿下,是同一個人。
搖搖頭,泉櫻用自身的理性把這念頭甩出腦海。那大概是眼花吧,不過,當自己在養傷時,睡夢中半昏半醒地微睜開眼,確實曾經數度看見那夢幻般的景象:衣服、發色沒變,但宗次郎本來就瘦小的身軀,更形嬌小,臉部也慢慢改變,變成了織田香的容顏。
兩兄妹本來就長得極像,但認真來看還是有差,特別是表情,簡直就是天差地遠,也因此,當看著宗次郎滿是笑意的表情,變成那樣一副全然沒有情緒可言的臉蛋,那種古怪的感覺就分外強烈。
這些回憶應該只是作夢才對,因為一般人怎么可能又變男又變女呢?雖然聽過世上有雌雄同體的生物,但那和能夠自由轉換性別仍是有很大不同啊,嗯嗯,不過也難說,畢竟……這里是日本,既然有蝙蝠翅膀的怪貓,說不定也有可以自由轉換性別的怪人,這并不值得奇怪啊。
伸手敲敲自己的腦袋,泉櫻還在暗笑自己的荒唐想法,卻不知道這個直覺推斷比理智更能命中事實。
本來要逃出城的她,因為聽到古高俊太郎被囚禁于城內的消息,重新折返,于城內到處搜索。前些時候在擔任新撰組副長時,她對京都城內的建筑機關有個大概印象,現在找起來還不是太困難。
從花園中的竹林穿過去,躲在一旁,等到巡邏的武士們走過,再轉開附近的第三座石燈籠,開啟機關,出現地牢的隱密入口,偷偷地潛入進去。
如果不是因為忌憚織田香,泉櫻便無須這樣麻煩,但是,只要想到驚動守衛后,自己可能要被迫與小公主交戰,做那沒什么勝算的搏斗,泉櫻就覺得還是謹慎些比較好。
十分幸運,有雪便被囚在這間地牢里,只不過當泉櫻找到他的時候,這胖子已經奄奄一息。不是因為遭受拷打與毒刑,而是受到完全相反的待遇,給大量美食一股腦地塞進去,肚子被撐得又圓又大,活像一只快要斷氣的癩蛤蟆,躺在地上,無力地呻吟著。
泉櫻看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樣才好,匆匆擊倒守衛,把人救出去。出城的路可好走得多,隱匿起自身氣息,縱躍如飛,幾下子就出得城去,而為了安全起見,泉櫻不敢停步,就這么沖離開京都數十里外,這才敢停下來,駐足觀望。
“哇~~呸!”
撐著一根樹干,有雪大吐不休,把撐在胃里的東西,竭盡所能地全吐出來。
幫不上忙,亦不太敢靠近,泉櫻用帶在身上的小竹筒,到附近山溪取了清水,交給有雪使用。
“唉,俊太郎,你干嘛吃那么多東西呢?雖然我聽說這里監獄的伙食不錯,但是你如果喜歡吃,我以后也可以慢慢作給你吃啊,用不著這么拼命的,你看你,撐到都快沒命了……”
給日本美食弄得九死一生,吐到頭暈眼花的有雪,心里正沒好氣,聽到泉櫻這樣說,不啻是火上加油。
“去、去你媽的……我要是還有力氣,今晚一定墻間你。”
受到這樣的侮辱,泉櫻先是一呆,卻不以為忤,笑嘻嘻地點頭道:“我知道的啦,這就叫飽暖思淫欲對不對?你東西吃得太飽,所以就開始想要、想要……嗯,你們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啦。”
說著,她推推有雪,笑道:“不過,不行喔,俊太郎,雖然我們是好朋友,我以前又看過你的……但那都是我結婚以前的事了,現在我是有夫之婦,可以碰我的,只有我夫君一個人而已喔。”
“去,說得那么得意,你老公要是完蛋了,你還不是得要被別的男人碰?”
一句話令泉櫻表情驟變,有雪便猜到了大概。剛才在監獄里蹲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很得意地說,新撰組這次大發神威,剿滅亂黨,宗次郎殿下與齋藤副長聯手,將亂黨殺得片甲不留,連那豬頭妖物都給剁成肉醬,以平日本民憤。
蘭斯洛老大的作戰風格,向來不是大勝就是大敗。如果贏的是他,這些武士斷然沒有可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而如若輸的是他,照這情形看來,縱然沒給人剁成肉醬,十七二十八塊恐怕跑不掉,即使他那乙太不滅體再厲害,恐怕一時三刻間是沒有活動能力了。
“真是麻煩,每次都是因為你……喂,你老實說啊,這次是不是又是你暗算我老大?”
有雪斜睨著眼,厲聲質問,泉櫻不敢隱瞞,把自己所記得的畫面,斷斷續續地說了。
“……當我有印象的時候,夫君他胸口開了一個洞,好像傷很重那樣,我嚇呆了,然后他就朝我撲過來,用力親我,把我的臉都快要壓扁了,然后他又用頭撞我,連續撞了幾下,我流血了,然后、然后我就又不記得了。”
“嗯,前頭的大致還可以理解,你說老大他想要非禮你,但是你拼命抵抗,接著他就狂吻你,再接著……咦?說清楚一點,他用哪個頭撞到你流血?”
聽不懂有雪的低級問話,泉櫻花了好大功夫,才大概把事情說了個清楚,只不過某些細節連她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那真的是我做的嗎?可是,為什么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我、我不可能會對他兵刃相向啊,夫君他胸口的傷……”
“不要懷疑,那一定就是你干的。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有過類似的紀錄,你一槍在我老大胸口開了個洞,弄到他九死一生,狼狽逃命,只不過上次是左胸,這次是右胸,不過都差不多,從前胸通到后背。”
有雪道:“告訴你,干這種事情是會有報應的,你今天在我老大身上鉆洞,他這么心胸狹窄的人,改天一定也會在你身上鉆回來,早上鉆完晚上再鉆,到時候你就知道厲害了。”
“夫君他……鉆洞的本事很好嗎?”
“當然好啦,不然當年我們怎么會一天到晚要負責幫他搶新床呢?”看泉櫻一臉似懂非懂的表情,有雪自覺勝之不武,嘆道:“反正這次事情弄成這樣,如果不想辦法干點好事,將功贖罪,下次見到我老大,你就有苦頭吃了。”
這也是泉櫻最擔心的事,問題是,她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夠將功贖罪,在下次見面時,平息夫君那火山般的怒氣。
“嗯,老大這次來日本……對了,征服日本你幫不上忙,但是拿到這里的鎮國三神器,你一定有辦法。”有雪道:“聽說這里的鎮國三神器,關系到突破天位的秘密,只要我們能夠取得這三神器當禮物,老大就一定會原諒我們……喔,不對,是原諒你。”
仍然不是很懂,但既然眼前出現了這么一條路,泉櫻決定去試試看。
在異空間的漂流,仍然像是沒有止境一樣。而蘭斯洛亦心情復雜地面對著眼前的窘境。
盡管接觸不到外頭,但蘭斯洛知道外頭肯定存在著非同小可的高壓,因為一直守護著自己與楓兒的那層光罩,正慢慢地被擠壓、萎縮,減少著內里的空間。
用天位力量將之反推回去,這并不是什么問題,但是眼看這光罩的效果越來越弱,要是再承受天位力量的沖擊,因而爆裂,那就很麻煩了,誰知道外頭除了高壓,還有沒有什么劇毒?
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光罩內的處境就很怪異。由于光罩越來越被壓縮,本來就狹小的地方,現在更是連稍稍挪身活動的空間都沒有,蘭斯洛和楓兒緊緊地貼靠在一起,兩具肉體之間,半點縫隙都沒有。
盡管彼此間的關系親匿,可是忽然間做著這樣的貼靠,感覺還是很尷尬,兩人甚至陷入了一段手足無措的沉默中,最后卻是蘭斯洛打破沉默,在光罩被壓縮到連舉手都困難之前,伸手環住楓兒的柳腰,將她摟靠過來,兩手勾在自己的頸上。
“這樣子比較好,這是我上次在象牙白塔泡妞失敗后,痛定思痛想出的道理。”
蘭斯洛笑道:“那一次只從背后抱著她,看不到她的臉,看不到她的表情,結果就變成我在自說自話,沒有效果,枉費我說得那么認真,結果一回來就發現她和別的男人跑了,真是讓人傷心。”
自從那晚在象牙白塔分別后,兩人還沒機會好好談一談,現在聽到主子重提此事,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訥訥地道:“您又在瞎說了,她這樣的人,您哪會為她改變些什么?”
楓兒身高不算矮,但仍是比蘭斯洛矮了一個頭,如果是平常,早就把頭低下來,隱藏表情,但偏生此刻連低頭的空間都沒有,兩手勾住蘭斯洛頸項后,就只能這么仰頭望著他,被他把表情看個清楚。
相處日久,蘭斯洛對于楓兒的強烈自卑傾向,已經有相當的理解。由于以前的種種,她始終把自我看成一種低人一等的存在,上次在象牙白塔時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是造成失敗的主因,所以現在聽她這一說,立刻轉變口風。
“啊,被你看穿了嗎?這其實也是我在那次泡妞失敗之后領悟到的,不過是為了另一個女人。”
“另一個……”
看見楓兒吃驚的樣子,蘭斯洛心中暗笑,貼在她耳畔,小聲道:“是啊,你知道的啦,小草總是說,從后面來會讓她沒有安全感,所以還是從前面來,看得到表情,會讓她比較安心。”
勢難想到蘭斯洛會說出這么一番話,楓兒的表情頓時變得很復雜,想要別過頭去,但又怎么做得到?最后只是低聲道:“這種事……我哪知道?”
“你不知道嗎?那還真是奇怪,我以前看你們整天同進同出,比姊妹還親,我還以為你們兩個在搞同性戀關系咧。”
“怎么可能會有這種事?”關系到小草,楓兒急急提出抗辯,“我是小姐的護衛,跟隨著她是我的工作,只因為兩個女人同進同出,就有這種世俗的成見,對小姐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我并沒有說這樣子不好啊,小草是美人,你也很漂亮,如果是你們兩個發生同性戀,最起碼好過便宜老三那個死人妖。”
受過織田香的沖擊后,蘭斯洛現在對人妖兩字徹底反感,真是想想也惡心,道:“你說這是世俗的成見,我卻覺得這是常理,兩個女人整天膩在一起,就算是親姊妹都不見得有這么好,更何況是兩個沒血緣關系的,人家會這樣想,是很正常的。”
“女人和女人之間,可以有很真摯的單純友誼與親情,就像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兄弟情一樣。只有一男一女之間,那才真是不可能有單純的友情。”
“對啊,你自己也承認了,一男一女之間,不會有單純的友情,那我們兩個現在的關系算是什么呢?”
繞了老半天,終于從楓兒口中套出這句話,看著她呆住的樣子,蘭斯洛道:“說什么護衛、侍女,都是你自己一個人在說的,也只有你自己才一廂情愿的以為是這樣。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不管好與壞,那確實是外人無權干涉的事,可是楓兒,你在我和小草之前,也是要繼續這個樣子?不裝上這層心防,你就覺得活不下去嗎?”
手里懷抱住的纖腰,確實是觸感柔軟,但是在這些話說出口后,蘭斯洛清楚地感覺到貼著自己的這具身體,變得很僵硬。
有過前次經驗,他記取教訓,不再一直往楓兒心靈深處探去,道:“記得嗎?你也可以活得很快樂的。那時候在杭州,你、我和小草,我們三個人不是一直都開開心心的嗎?”
這句話自然又引起了一聲低呼。或許是因為震驚太過,楓兒本來僵硬的身體,一下子便癱軟在蘭斯洛懷里,讓他有一種不知道該竊喜,還是該嘆氣的沖動。
要解釋,仍舊是很麻煩,但是就依照那日對小草的解釋,蘭斯洛把自己目前的狀態說了一遍。
“……還沒有完全回復,應該還有些什么事是我記不起來的,不過,至少我很清楚地記得我們三人當時一起生活的事,記得那時候我們所擁有的歡樂,也記得……你頸上這個項圈是為什么戴上去的。”
聆聽著這些話語,本來一直黯淡著表情的楓兒,忽然就紅了眼眶,淚眼朦朧地輕撫起蘭斯洛面頰,面上表情似是無限欣喜,眼淚卻又不爭氣地滑落下來。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一直在等待這一天……你終于把我們都記起來了。”
見到一向善于控制情緒的她,如此激動,蘭斯洛心中只有苦笑的份。誠然,在杭州發生的種種,影響自己一生,是自己彌足珍貴的記憶,但是看見小草與楓兒知道自己回復記憶后,都是這么一副哭哭啼啼的婆媽樣,確實讓自己好生難為。
瞧楓兒喜極而泣的模樣,別說趁機摟摟抱抱,恐怕即使向她求花n,她都不會拒絕,但這樣一來,自己要說的話就難以出口,因此才低笑道:“是啊,我也記得有某個沒良心的臭女人,那天差點一口就把我的手啃掉了。”
憶及那時曾經發生過的種種,楓兒一時間心中充滿柔情,怔怔地說不出話來,直至察覺蘭斯洛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掌,正自不規矩地往下移動,這才紅著臉地回過神來。
“也許是我自以為是,不過如果我想的沒錯,楓兒其實你很向往那時候的生活,希望我們三個人可以一直繼續那樣子的幸福,所以你才一直這么貶低自己吧?”
已經達到拉回注意力的目的,蘭斯洛便不再上下其手,畢竟,光是與楓兒身體的緊密相貼,感受著她的柔軟,那滋味就已經足堪回味了。
“可是,楓兒你現在已經變成人,不再是一頭貓。既然已經有了改變,又怎么可能再回去過以前那種生活呢?就算你努力地想要騙過自己,我和小草卻沒法這樣說服自己啊。”
這些話,楓兒自己不是不明白,但是給這么直接地當面說出來,仍是有一種被一巴掌從夢里打醒的痛楚。
“你的意思是……要我別再成為你和小姐的……的累贅嗎?”
楓兒是一個意志相當堅強的人,這點蘭斯洛從來未曾懷疑過,但是他現在知道,人的理性都是平衡的,如果有某方面的心志特別堅強,就一定有哪個方面分外脆弱,因為在這么說話的同時,楓兒的聲音帶著些許哽咽,睫毛一眨,圓滑的淚珠就淌了下來。
“我知道在你們眼中看來,我很沒有用,好端端的一個人不當,過這種沒尊嚴的日子……可是,就算不真實也好,當我能在這種生活里,找到我的平靜與快樂,為什么就一定要我醒過來呢?”
“你、莉雅,還有我師姊,都一直希望我過得好,所以幫我做很多事,可是,我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為什么你們就非要我照著你們的方式去過日子?莉雅可以選擇當她的小草,為什么你就不能給我同樣的機會,讓我安安靜靜地當我的楓兒呢?”
聽著這些話,蘭斯洛沒有任何的辯駁話語可說,在此刻,他曉得自己已經進入了之前千方百計想要進入、楓兒的心靈最深處,然而,當楓兒的語氣越來越平靜,不再啜泣,不再高聲說話,最后甚至是寒著表情,如冰河般說出請求話語,蘭斯洛明白剛才發生了什么事……他將楓兒的心徹底重傷了。
剛剛她說的是“靜靜地當楓兒”,而不是“靜靜地當蒼月楓”,兩者間看來差不多,但是卻有著微妙的差別。
蒼月楓,是自己與小草的女護衛,第一心腹;楓兒,卻是在杭州小屋里的那個貓女。
當初在西湖畔分手前,她就已經有所決定了吧?所以在自由都市重聚的時候,楓兒才會讓自己幫她又把這象征性的東西戴上。
她早已經做了決定。這么長的時間以來,這決定從來沒有變過,只是自己從來就不了解她,硬是想要把她拖出來,去接受自己自以為是的幸福。
寧愿舍棄人身,當一頭雌獸,也不想面對過往的情仇糾葛嗎?如果重拾身而為人的尊嚴,真有那么地難受,那么蜷縮在一角,靜靜地過著生活,得到平和的安樂,也是一種人生的選擇。
不能勇于面對人生,這并不是什么錯,也不是每個人都應該要勇于面對的。過去楓兒的親友們,都積極把她推向不愿面對的過去,這是為了她好?還是為了她能在天位力量上有長進?如果只是為了后者,這和強逼著小孩子念書、不顧他們樂趣的父母有什么不同?
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機會,也有些事情,是唯有當事人才有資格做選擇的,其他人不管再怎么親也好,都沒有影響她的權利。無關乎對與錯,但假如是真心地重視她,自己就該去接受,而不是一昧地想要改變。
“呵,我還真是頭蠢猴子啊……你一直都明白的事,我卻一直都不明白。”
歉疚地苦笑,蘭斯洛想要像以前那樣,伸手幫楓兒理理散亂的發絲,但因為光罩內的空間不足,手已經沒法再抬上來,只有低頭過去吹口氣,卻把瀏海弄得更亂。
“雖然想過你的心情,卻還是一意孤行,給你帶來了那么多的困擾,真是對你不起……”蘭斯洛道:“你愿意原諒我嗎?幸福的方式,并不是只有一種,這點我已經明白了,往后,我會努力給你補償、給你幸福的。”
“沒有什么原諒與不原諒,我把自己的余生,還有余下的希望,都托付給你和小姐,希望能與你們共有未來,只要是你們的命令,我都很樂意照著做,但是就請為我保留這樣的一點自由,讓我繼續這么沒有自我地活下去,這就是我獲得幸福的方式。如果再要我付出得更多……我能給你們的,也就只剩這條命了。”
楓兒淡淡地說完,忽地嫣然一笑。打從認識她以來,蘭斯洛從來不曾看過她這樣的表情,與過去那種沒精打采的冷淡不同,這個笑容卻是充滿著生氣,也在目睹這一笑的同時,蘭斯洛感覺到懷里抱著的不是個女奴,而是個有血有肉,有著自我靈魂的真實女人。
然而,這并不是個燦爛的微笑。
在接觸到楓兒靈魂的剎那,這個笑容竟是凄然欲絕,盡管當初看過楓兒失去妹妹時,靠在自己胸前痛哭失聲的樣子,可是……
看著這笑容,蘭斯洛理解了一件事:真正的悲傷,并不需要靠大哭大叫來表現,很多時候,即使是淡淡地笑著,也會讓旁人看了想要流下淚來,整顆心都顫抖起來。
“對不起,真是對不起……”不知不覺,蘭斯洛的聲音哽咽起來,想起當初在楓兒妹妹的墓前,許愿過要好好照顧她的一生作為補償,現在卻把事情弄得這么糟糕……
“沒關系,你的命令,就是我的歸所,我不會對你有任何怨懟之心……永遠不會。”
又是那種沒個性的聲音,但聽在耳里,蘭斯洛便知道楓兒已經完成了“切換”工作,把那個以東方為姓的女人,重新埋葬到心湖之底。
“只是,以后也要請蘭斯洛大人多多照顧了。小姐和我,都要拜托您了。”
“就交給我吧,你的人生、幸福,全都交給我,我會找出讓我們三個人都幸福的方法的。”
心里激動,蘭斯洛緊摟住懷中的人兒,輕輕摩蹭。看見她臉上的淡淡笑意,雖然說不上幸福,但卻有一種平淡的安逸,心中無限欣喜。
護身光罩忽然黯淡下來,往內又縮了一寸,令得內里空間更為緊窄,但是心頭充滿柔情的兩人,卻全都不理會。
抱著楓兒,蘭斯洛想著很多事。過去自己一直感到好奇,想知道楓兒在這層女奴的面具之下,藏著一顆怎樣的心?想要去知道楓兒的真心,想要把這顆心帶到陽光底下。
可是,并不是什么東西都適合曝曬在陽光下,深海的魚群有適合其生命的居所,冰雪承受陽光的后果便是煙消云散。為了要把過往全都拋開,她竭盡全力地將靈魂埋葬,剩下一個沒有自我的生命。
雖然不健康,但卻是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如果硬要把那傷痕累累的靈魂重新挖回來,給她所謂的尊嚴,給她新生,那么本來就已經沒有理由繼續生存的她,也就只有徹底死亡,來得到永恒的寧靜。
蘭斯洛當然不認為楓兒這樣是正確的人生態度,問題是,“最好”這個定義,在確切的人生中往往不存在,自己只能在現實中作“較好”的選擇。
倒過來想,就像是一個虐待狂和一個被虐狂,盡管這和正常兩字徹底背道而馳,但只要彼此間都志同道合,這世上也就沒什么事是不可以了。
(結果繞了一大圈,又繞回原處,真是不知所謂。早知道最后也是這樣解決,那天在象牙白塔上就直接抱了她,就沒有后來這么多事了,現在搞到來異空間作蜜月旅行,何必呢……)
和楓兒擁抱在一起,蘭斯洛心里這樣自嘲著。盡管自己嘴上說得漂亮,答應要給楓兒幸福的未來,但是光罩越來越窄,也越來越是黯淡,顯然已撐不過一時三刻,自己和楓兒可能連“以后”都沒有,哪有談未來的資格呢?
這個事實,兩人看在眼里,心里都很清楚,但是他們不說多余的話,沉浸在這一刻的氣氛中,看著護罩漸漸失去光華,變為墨黑一片,靜靜等待著將要到來的事。
“咦?”
“啊?”
當護罩的光芒盡褪,整個空間內沒有半點光源,兩人本該什么都看不到,然而,卻也在整個天地化為漆黑世界的瞬間,蘭斯洛與楓兒卻不約而同地看到了一件異物。
說不出是什么,只看到一個小白點,慢慢地從上方飄落下來。速度很慢,體積也很小,若非兩人目力非凡,絕對無法看到。
自從陷身這異空間以來,除了一己存在外,再也沒看到半個實體,現在光是看到這移動的小白點,就讓兩人都興奮起來。
“那是……什么東西?”同時出口的問題,帶著同樣的疑惑,還有幾分不知吉兇的惶恐。
只見那白點越來越多,從那應該是上方的位置飄灑下來,一點、一點,閃耀著晶瑩皎潔的白光,為著漆黑一片的世界增添了色彩。
“咦?怎么會?那是……”
“蘭斯洛大人,您看出什么了嗎?”
“楓兒,你看,那像不像是雪?這個世界正在下雪啊!”
被蘭斯洛這樣一說,楓兒也才確認,那些晶瑩的白點,緩緩自上空繽墜,飄灑了一片潔白,看起來還真像是嚴冬的雪花。問題是,這個異空間又怎么會下雪了?
方自疑惑,忽然一粒雪花飄落在已經黯然無光的護罩上,兩人只感到一陣極為強烈的震動,這座一直守護著他們的光罩,已經無聲地粉碎,消失無蹤。
(糟糕!)
一直在等待此刻的到來,蘭斯洛心中大驚,連忙催運天位力量,想要抵抗來自外部的種種不利因素。只是,也許自己可以暫時承受高壓、高溫、劇毒……但卻不能無中生有,在一個沒空氣的地方制造出空氣啊。
不過,兩人很快就發現了,外頭的世界,什么有害因素也沒有。他們沒有再繼續流動,而是在光罩破裂之后,有了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盡管往下看仍是一片虛無,雪花也無止境地落下去,但是兩人卻可以像是平常運天位力量浮空一樣,穩住身形。
呼吸起來一樣的空氣,冰冷卻不至于無法承受的溫度,當雪花飄落在肌膚上,潮濕的陰寒感覺,就和正常世界的冬天沒有兩樣。
“為什么會這樣?”
“不知道,不過,我有種感覺,好像在光罩破裂的時候,這個世界也改變了。”
蘭斯洛的話才說完,忽然聽見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像是某種歌聲,又像是某種音樂聲,由遠而近,過不多時,連楓兒也聽到了。
不管是什么,這代表這空間內有其他生命的存在,兩人互看一眼,心頭充滿怪異的感覺。
“聽見了嗎?楓兒,那種叮叮當、叮叮當的音樂……”
“聽見了,有點耳熟,我以前好像聽過的。在青樓音樂訓練的時候,我聽過很多曲子,這首歌好像是……好像是耶路撒冷圣教的一種節慶歌謠。”
會在這種地方聽見耶路撒冷的圣歌,蘭斯洛錯愕地苦笑道:“什么意思?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天草四郎那個大路癡來這里救我們吧?”
情勢特異,楓兒也解釋不出來,只有聽著那“叮叮當”的樂聲越來越近,片刻之后,不僅是聲音,連身影都漸漸清晰。
那還真是一個很怪的景象,至少與兩人預期中的怪物全然兩樣。八只肥壯的棕色麋鹿,身上掛著鞍配與鸞鈴,四蹄如飛,后頭拖著一個黑色的大雪橇,上頭放著一個滿滿的大布袋。
駕駛著雪橇的,是一個看起來胖嘟嘟的大胡子老人,穿著紅衣與雪靴,銀白色的長胡子,在漫空雪花中分外顯得亮眼,就這么乘著雪橇,響著金鈴,朝兩人而來。
“楓兒,你知道這家伙是誰嗎?”
“嗯,我以前在圖鑒里看過,他就是耶……”
“耶路撒冷的重要人物是嗎?哼!我早就感覺出來了,好,等一下我們不動聲色,我對付這老鬼,你就趁機搶他的鹿,我們乘雪橇離開。”
“呃?不是吧?連他你都敢打?我們會變成世界公敵的。”
“這、這家伙來頭這么大?”
“絕對比蘭斯洛大人和我的所有后臺加起來都大。”
兩人一陣交談,那白胡子的紅衣老人已乘雪橇來到他們跟前,呵呵一陣大笑,用很笨拙的動作,從背后的大布袋里掏出兩件禮物,分別丟給蘭斯洛與楓兒。
“你……”
蘭斯洛與楓兒互看一眼,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方要出言詢問,卻見那老人微微一笑,輕輕道:“要幸福喔。”
陌生的老人,卻有著兩人都很熟悉的女性語音。他們心中一驚,還來不及說些什么,手中的禮物忽然發出豪光,身邊的一切也全都模糊起來,像是水中倒月,變得不再清晰。
恍恍惚惚,老人的樣子有了改變。紅衣慢慢變成了典雅的白袍,滿是皺紋的老臉變得光滑柔亮,黑色長發披垂下來,一雙洋溢著慧詰光彩的眼眸,隱約閃著喜悅的淚光,就這么站在虛空中,像一位美麗的女神,十指如蓮花般交疊,結著圣潔的手印,向逐漸消侍身影的兩人,獻上離別的祝福。
“你們兩個~~要?幸?福?喔!”
為了要察探日本三神器,泉櫻和有雪唯有再度潛伏回京都。
池田屋事件的發生,令得整個京都一片風聲鶴唳,路上的幾道關卡檢查得極為嚴厲,不過自然不至于對兩人產生什么阻礙。
回京都的問題,可以用易容改扮來解決,泉櫻不擅長此道,但有雪卻是個中好手,一切工作由他包辦。雪特人在大陸各地均是受到排斥,如果沒有幾招改扮的功夫,根本就是寸步難行。
進入京都之后,就算被人認出來,也沒什么大不了,以泉櫻的實力,大可以恃強殺出重圍。最值得顧忌的,還是京都現下的兩大強人,天草四郎與織田香,如果是與他們正面遇上,泉櫻可能還有機會走脫,他有雪大爺是當定俘虜了。
有雪并不贊成在這個時候潛回京都,因為泉櫻自己在池田屋一役中受創甚重,各處內傷不說,一雙手掌更是幾乎扭曲變形,連拿槍都很困難。
“喂?有沒有搞錯,你這樣子還能動嗎?都傷成這樣子了,如果要和人動手,我們豈不是必死無疑?”
在確認泉櫻的傷勢之后,雪特人被嚇白了臉,慌忙搖手拒絕這趟必死之行,但是已經下定決心的泉櫻卻不接受,堅持要返回京都,察探三神器的秘密。
“要去也不急于一時啊,等你身體養好了……”
“嗚……可、可是如果不能趕在夫君回來之前查到,我怕我的牙齒會被他一顆一顆地拔光……”
“有什么好怕的?裝假牙就行了嘛,如果你怕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個好醫生。我師父她醫道如神,區區裝一副假牙,難不倒她的。”
兩人的談話沒有交集,最后有雪幾乎是被泉櫻硬押著上路的。自身傷勢的影響,泉櫻并非不知,也便是因為如此,所以她才急著出發。
有雪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并非全貌。那日戰斗后昏去,身上的傷勢之重,可以說隨時都會致命,但在京都城中醒來,卻發現自己雖然有些筋骨重創,但較諸致命傷勢,已經有很大差別,而現在,自己甚至不敢拆開包裹著雙手的繃帶。
猶自泛紅的繃帶,似乎仍在滲著血水,但自己很清楚,出血早就已經停止,皮肉亦已經愈合大半,在痛楚漸漸消失的同時,各處筋骨都已然沒有大礙了。
而現在距離那晚的戰斗,還不滿四十八時辰……
這不是正常生物該有的痊愈速度,泉櫻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怎么了。對此,她感到深深的不安,而且想起自己可能忽然失去意識、作出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她就覺得有必要盡快完成眼前任務,免得再度失去神智。
兩人就這么改扮進入京都,由于駐扎于此的白家子弟兵不是被捕殺,就是早已逃出城去,再沒有了過去的掩護,一切都得要自己來,行動上也不得不步步為營。
和外頭的重重關卡不同,京都本身倒還算平和,沒有實施什么治安管制。可以想見,日本當局并不愿意讓那晚的血腥氣氛持續蔓延,造成民眾不安,因此在隔日便讓一切商店照常營業。
用身上僅有的日幣,泉櫻和有雪在面攤中吃了兩碗拉面,商量要如何探查情報。
像這一類的秘密,應該是只有日本的高層才知道,因此,怎樣都是要進京都城一趟了,而有雪更為著活動資金不足,努力教唆泉櫻從京都城里拿些貴重財物出來。
“對了,找其他人很不保險,何況我們根本不知道有誰曉得這些秘密,照我看,干脆直接去問敵人的頭頭。”
“頭頭?”
“就是豐臣秀吉啊,別人不知道三神器在哪里,堂堂幕府大將軍不會不知道吧?即使他不知道,我們也可以用他當人質,去逼那些知道的人說出來啊。”
大概是跟隨蘭斯洛日久,有雪這番想法只能用膽大妄為來形容。然而,這卻也是個相當實際的方法,泉櫻雖然覺得不妥,一時間也只有照辦。
實際要進入京都城時,有雪打死也不愿意跟,免得失手被擒,再度受到壽司大餐的招待,泉櫻只得孤身而行。
京都城內的環境,泉櫻早已熟門熟路,輕而易舉地便避過所有守衛,直奔秀吉公療養所在的二條院。
對于向秀吉逼問三神器所在一事,泉櫻心內老大不愿。再怎么說,向一名重病的老人逼問,都是很說不過去的事,她打算客客氣氣地問話,甚至是懇求,如果對方堅持不說,那便只得放棄,絕不能無禮冒犯,頂多再拿個幾袋金幣回去,就可以讓俊太郎沒意見了。
進入二條院,極有可能碰上織田香,泉櫻對這點忌憚甚深,小心翼翼地匿蹤靠近,卻又知道對方的天心意識猶勝于己,這番做作的意義實在不大。
在抵達二條院時,她不敢太過靠近,只是遠遠地躲著窺視,果然在一番努力后,確認有強天位高手伏藏內里,但卻不是織田香,而是身為幕府大師范的天草四郎。
心中詫異,在等待片刻后,泉櫻決定行險,悄悄移動過去。聽說當前的強天位高手中,天草四郎的天心意識極其低劣,偷聽他說話總比偷聽其他人容易,可以搏一搏。
從一個隱密角度窺探內里情況,發現天草四郎正自行功運力,幫著秀吉公調理經脈氣血,鎮壓病情。
兩人一面行功,一面交談,聽起來,彼此交情相當不錯,而這樣的治療也不是第一次,早在十年之前,如果不是因為天草四郎的暗中出手,幕府大將軍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饒是這樣,天草四郎也只能把死亡的時間延后,做不到更進一步的治療,自嘲著本身的沒用。
“天位力量終究不是萬靈丹,至少強天位做不到。要治愈你這身病,除非是植入魔血魂,或者……嘿,看看有沒有齋天位高手愿意幫你一把,以那層次的力量來幫你治病吧。”
秀吉公只是微笑,似乎對本身生死渾不在意,卻談起了對義兒的擔憂,希望天草四郎多多照顧。聽起來,好像是宗次郎出了事。
“這個渾蛋徒弟,之前不知道告訴她多少次,要她小心自己身體。她的血人間界是很難找到的,她還好像大拍賣一樣到處捐,現在終于倒下了。”
天草四郎語氣不善,卻聽得出里頭的關切,最后他安慰友人,自己已經有了頭緒,就算日本沒有適當人選,在風之大陸上,仍是能找到人選。
兩人又說了一陣子,始終沒有談到三神器上頭,眼見天草四郎即將離開,泉櫻不敢多待,在被發現之前先離去。
行至半途,忽地心里一震。抬頭望向天空,只見上空閃竄著瑰麗的極光,一點一點的白雪,緩慢地從六月的夜空灑落下來,將整個天空遍布上一片晶瑩白色。
泉櫻難以置信地望向南方,在那里,她強烈地感受到蘭斯洛的氣息,心緒激蕩,安慰的淚水不禁滑過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