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第一卷童子行—第二卷家門變
招架不住朱寧的戲詫,再加上此時確實已經太晚,朱瞻基自然不會繼續留在這兒,和阮浪一塊出去和王瑾會合,立時便在大批錦衣衛親隨的護送下回轉皇宮。他這邊廂大批人馬呼嘯而去,張越也從郡主府后門溜了。由于此時太晚,城中解除夜禁,又是從東城回西城,朱寧特意派了兩人護送,等張越踏進家門的時候,已經是四更三點兩點十二分了。
張越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這才現正房還亮著燈。進了暖閣,看到杜綰已經由丫頭扶著坐了起來,他忍不住低聲埋怨道:“今晚上回來不回來還不知道,怎么不早些歇著?你是雙身子的人,也不知道好好保養。
“皇上不是那么沒體統的人,微服出宮也就罷了,若是還在臣下家里住一晚上,那像什么話,更何況那是郡主的府邸。”杜綰讓那小丫頭替自己拿個枕頭靠著,又笑道“再說,我又不是第一回了,如今冒口好睡得也好,剛剛才一覺睡醒,聽到動靜就坐起來看看。再說「你若是真不回來,早就讓人送口信了。”
張越聞言汗顏,心想剛剛在郡主府似乎又太投入了,早就把時辰忘了,要不是朱寧提醒,恐怕君臣兩人很可能真得說到天明。解下披風撂給一邊的小丫頭,見她手腳麻利地送上銅盆,兌了熱水后又服侍洗腳,他便坐在床頭,又抱怨了兩句晚上看花燈看出來的麻煩。
杜綰只是聽著,并沒有插話,漸漸現聲音就低沉了下去,最后竟是沒了動靜,不禁有些奇怪,再不多久,那旁邊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還是一直低頭忙碌的小丫頭一抬頭,低低驚呼了一聲說少爺睡著了,她這才明白過來,遂連忙吩咐那小丫頭到外邊叫兩個人來,好一陣子才服侍人在梢間里的床上躺下。如此一番折騰,張越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反倒是鼾聲越響了。情知琥珀秋痕那邊未必就睡了,她自是少不了又讓人去知會了一聲。
盡管朝官們享受著難得的假期,但沒幾個人敢真的優哉游哉過日子。都說是放假比平時還忙,往來互拜之間,攀交情打探消息,結援助互為犄角,亦或是把銀錢換成各種合用的風雅物事孝敬上司,在堂會上和歌伎戲謔笑語……文人雅士們通過從來少不了的人情往來確定著彼此的因子,而勛貴們也通過周轉了無數層的姻親關條,讓自己的地位更加鞏固起來。至于當今皇帝,則是在元宵節那天出過宮之后,再也不曾踏出過宮門,好幾日都歇在仁壽宮。
張太后的病雖說離痊愈尚差得遠,但比起前些時候的動輒昏睡不醒仍是大有改觀,于是,那位何大夫得了大筆賞賜,卻堅辭不肯留在太醫院。此時診過脈之后,跪著的他便轉身對皇帝恭恭敬敬地一叩頭道:“回稟皇上,太后的病有所好轉,接下來草民得再換個方子。”
朱瞻基只點了點頭,隨即示意御藥房太監索連舟和那兩個太醫跟著去。等到人都走了,他才在床頭的錦墩上坐了,輕聲說:“母后可感覺好些了?”
張太后枕著那金城蟒的引枕,語氣平淡地說道:“好多了,再過一些時日也能見人了。我也想見見小三小五他們,畢竟年后興許就得就藩了。再者,如今你既然回了京師,我的事情也不用再藏著掖著。就說皇太子已經痊愈,我偶感風寒,免得人再以為儲君有什么問題。”
盡管原本想盡力把此前的事情瞞著張太后,但范弘金英鐘懷等等知道內情的人大多,朱瞻基考慮再三,終究還是沒法把實情捂著,這幾天已經66續續把京師中那些天的情形一一說了個分明。此時此刻,面對這個分明可以讓自己如釋重負的答案,他卻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母本一一一一一一”“你們幾兄弟,子息都是異常艱難,否則,你的這個長子出生時,我也不會同意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孫氏是在我跟前養大的,按理皇后才是之后才來的,我理應更喜歡孫氏,可她和郭貴妃當年太像了,一樣的性子活潑,一樣的靈巧善媚,一樣的覬覦后位。瞻基,我知道你動過廢后的主意,從前只要你不說,我也就當做沒這回事,但這一次……”
朱瞻基越聽越心驚,到最后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撩起衣襟就在床前長跪了下來:“母后,我絕不敢有這心思。”
從前或許有,但如今,他雖說想保住自己心愛的女人,也很想去相信她決不至于做這種事,但直到如今都沒有踏入永寧宮一步,自然足以表明他心中的煩躁不安。此時此刻,垂下頭的他看著那紫檀木床架上的龍鳳花紋,甚至一度有些恍惚。
“要說孫氏,我是知道的,有那個心沒那個膽,就如同當初的郭貴妃一樣,心思只會放在男人身上,要說加害我,她還沒那個膽量心計手段。看在她是皇太手的生身母親的份上,這次的事情也不用再追究她了,以免動搖國本。但是,我不想再看見她,以后不要再讓她上仁壽宮來!”
說到這里,張太后的口氣突然變得奔常嚴厲,見朱瞻基驚愕之后便沉重地點了點頭,她就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半晌才問道:“我聽說,你元宵節那天去了阿寧那兒?”
房陵護送朱瞻基回宮時就坦言會對太后奏明此事,因此朱瞻基也并不驚訝,承認之后又老老實實地說了去瓊芳樓上坐了,還猜了燈謎,又遇上了張越。果然,張太后雖責怪了他不該白龍魚服,但也沒過分責備,反而是又贊了朱寧一番。
“我知道你回來之后重賞過阿寧,但為了不讓人太挑理,也不敢過頭,可私底下確實應該多多補償阿寧。她的婚事是讓太宗皇帝硬生生耽擱的,到了后來老大不小,也就心灰意冷了。此次若不是她,宮中早就亂了套,按理怎么晉封賞賜都不過分,可她卻極其知禮,竟是借病躲在了家里。如鈞和如筠的事她對我提過,不想讓他們入皇室宗譖,原先我一直沒答應,如今我這一病,仔細想了想,決定還是答應了他。這事情你告訴她,她一定會承你的情。”
對于百姓來說,能進皇室宗譜無疑便意味著榮華富貴,但這對于宗宣子弟卻是一道緊招咒。以朱寧的本事,必定能把孩子教得很好,一旦入了宗譜,孩子日后哪怕是封了郡王縣主,一輩子也就是閑老的命了,而若是不入宗譜,免不了有人說王族血脈流落在外。此時張太后開口定了此事,朱瞻基也就沒了猶豫。
“母后放心,這事情我隨后就辦,只是孩子的姓氏……”
“姓氏自然還是姓朱,就當是隨母姓,到時候再讓他們和你舅舅他們認個干親就是。”張太后瞥了一眼朱瞻基,隨即輕輕拍了拍床“好了,別再跪著,坐上來。說說,你在阿寧的郡主府逗留了這么久,和張越談了少說一個半時辰,都商量了什么?”
由于張太后還在養病,朱瞻基只能言簡意賅地把大體設想解說了一遍。盡管敬重母親,但他心里早下了決心,此番不管如何也要把此事推行下去,他自然比不上廢宰相尊六部的太祖皇帝,也比不上設了內閣的太宗皇帝,但若是將經筵變成張越說的那種形式,也就意味著往常因特例所開的求直言能夠擴展到相當的范圍。張越說得對,原本,經筵就不單單是講學!
張太后并沒有立刻提出自己的建議,而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朱瞻基,見他臉色堅定,她到了嘴邊的反對漸漸吞了回去,隨即閉上了眼睛。嗯當初朱高熾還是皇太子的時候,留京監國,但凡重大事宜,都不會避著她,于是在登基為帝之后,她也延續著從前是太子妃的習慣。如今想來,他那會兒拼命縱欲,對她與其說依舊敬重,不如說頗有疏遠,又哪里不是因為她性格剛強自立的緣故,何嘗不是她建言國事的緣故?
既然是天子,哪里不會想著乾綱獨斷,她這根拐杖與其一直在旁邊,還不如等最需要的時候再伸出去。她已經沒了丈夫,難道還要丟了兒子?
張太后睜開眼睛之后,表情就恢復了一貫的平靜:“你是皇帝,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不多說什么。只是,凡奎多斟酌,切勿武斷。此次奉詔入京的宗藩那兒,多多安撫,至于寧化王朱濟煥,嚴厲一些,不能讓這些藩王人人都學著入京告變。晉藩的事情盡早解決,畢竟,當初就連太宗皇帝也后悔過不該8聽偏信,冤于美圭父子。”
既是張太后不反對,朱瞻基大大松了一口氣,至于晉蕩的事他本就慧著一肚子鄔火,自然更不會駁了。等到出了暖閣之后,他召來留在仁壽宮的司禮監幾個宦官仔細問了問,等輪到程九和曹吉祥兩個的時候,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臨走前就對王瑾撂下了一句話。“此次你們倆也算是有功,王瑾,回頭你知會范弘,一個晉升司禮監右少監,一個晉升司禮監右監丞。”
如今的司禮監并未有朱批之權,但司禮監里頭的品級極其難升卻是內官中人人有數的,因此,兩人這一躍升級,自是喜得連叩謝都忘了,直到瞧見皇帝出門,這才雙雙跪在了地上,直到人已經看不見了方才起身,彼此對視了一眼,沒怎么說話就各自忙活去了。畢竟,他們這幾日相處時間長了,都知道彼此是小意殷勤的人,所以自然要有什么深交就難了。
京衛禁軍等等在年前就得了賞賜,宮中的內官雖說是等到元宵節后才等到那些晉升封賞,卻都是歡天喜地。管著東廠的6豐雖說因為昔日下屬爬到了平齊而郁悶萬分,但他和此前罰俸吃了訓斥的范弘金英一樣,在假期結束前也得到了天子的補償一一各自賜宅一座,另賜銀章一枚。除了這好事之外,天子又以宦官二十四衙門需要整飭為名,讓他們三人和御用監太監王瑾一塊把方案列出來。
但中官的變化對于朝臣們來說,自然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因為,元宵節之后的第一次朝會上,天子諸弟的就藩事,終于正式搬上了臺面。而此時此刻,正好是奉詔來朝的魯王世子朱泰堪和周藩祥符王朱有爝預備離京之前。按理這并沒有什么好驚訝的,可此前京師的事變朝廷雖不曾明言,終究是禁不住人們的揣測,所以,這些親王的封地就成了熱議話題。
“早就該封了,小的也有十七八,大的都二十出頭了,一味留在京師自然容易出事。早在先頭仁廟在的時候,就已經定了封地,這都拖了四年了。”
“不過,想想這些封地當中,幾乎都是極遠的,怪不得皇上從前下不了決心。鄭王是鳳翔,越王是衢州,襄王是長沙,荊王是建昌,淮王是韶州,梁王是安6,衛王是懷慶,已故騰王甚至封的還是云南。這一去之后,天知道人什么時候才會奉詔回來。”“我倒是還聽說,返回不是所有藩王都就藩……哎,噤聲噤聲,張侍郎來了。”
看到那幾個竊竊私語的司官瞧見自己就立時避了開來,回司房的回司房,辦事的辦事,張越也就沒作理會。如今兵部沒有尚書,但凡議事他都得去,別人猜測的事情,他自然是心里有數。此次就蕩的諸王之中,多病的衛王自然不在其中,只是越王竟然也被留下卻是難以想到的。想到此前已徑直撲太原的京營從那兒抄檢出來的違禁衣物擺設等諸多東西,再加上晉藩違例招募的護衛親勇,還有半死不活的前任晉王世子美圭等人,部閣重臣對晉藩的態度自然都是傾向于嚴懲。只是,這嚴懲的幅度如何,眼下卻尚未決定。
只不過,最要緊的卻是三天后的弘文閣經筵。今日朝會上,英國公張輔已經受命知經筵,而之后的便殿議事上,朱瞻基提出了在經筵講學外再加上議國事,卻是引起了嘩然,究竟結果如何就得看三天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