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家門變
說如今還不是紅梅綻放的時節。但比起其他方的。梅中的梅樹一株株傲立風中。倒是煞有精神。這會兒東廂房里頭依稀傳來籌交錯的聲音女的勸酒聲男子醉的聲音。正屋里支著窗子側耳傾聽的一個女不禁沒好氣哼了一聲。
“這就是少爺說的那個難對付的家伙?只不過是一個雛兒。這么輕易就吃大醉。只那兩個擺出全副手藝。他還不是乖乖拿捏在您手心里?”
楊進才嫡妻去世早。三房顏色凋零的侍妾如今根本不住在這梅苑里頭。他對她們也冷落不顧。如今他最寵愛的竟只有數年前買來的一個丫頭鳳盈。他不但把梅中的事情全交給她打理。就生意上頭的事情也拿來和她商量。盡管老爺子為此發雷霆。甚至一擺出家法險些把鳳盈打死。但在他后來撂下狠話之后。家里上下總算是默認了這個女人的存在。
“若是那么容易就了。我就擔心這小子根本是裝蒜。”
楊進才見鳳盈撇撇嘴。連忙伸手把她攬了過來:“你該知道我的手段。若他只是一個雛兒。海島上又不是沒有女人。三兩下就把他拿下了。剛剛過去那兩個丫頭固然要姿色姿色要手藝有手藝。但光把人灌醉了沒用……話說回來。走的這十幾天。家里人可曾為難過你?我那妹妹和妹夫可還安分?”
“反正出了梅苑。沒人把我當成一回事有什么好與不好。”盈似笑非笑往后頭挪了挪。頓時露出了沉香色對襟小襖上頭那一截雪白的玉頸。隨手捋了捋耳畔亂發。她這才嫣然笑道。“至于說三小姐和三姑爺。他們可不會和我這種人打交道。成天往老爺子那里跑。和大少爺嘀嘀咕咕也不少……哦。今兒個早上三姑爺還出門會客去了就不知道他初來乍到。在松江府怎么會有什么友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想要從老爺子下手……哼!”楊進才冷笑一聲。面上露出了鄙夷的表情這分家又不是老爺子說了算。況且明面上那些家產我還不放在眼里。隨他們怎么分我都無所謂!這海上的營生如今都是我掌管。那船只水手只聽我的號令。就連海上的那些人只要我在一天他們就一都使不動!”
見鳳盈笑吟吟看著自己。美眸中流露出一種極其悅人的神采。他只覺的異常滿足。又的洋洋說:“老爺子當初偏心老大。又覺我這個兒子不聽話。所以分派了我這件事只怕如今心里頭還在肉痛后悔呢。要是沒有這個把柄捏在手里。我初也保不下你。什么家法規矩。他能夠為了財路而走險。憑什么我就要規規矩矩什么都讓著老大?如今老爺子插手不海上的事情。更是搭上了那位貴人的線。
他和老大要是安分還好。要是不安分……”
“要是不安分怎么樣?難道你還能弒父殺兄不成?”
“小妖精。你以為想被千刀萬!”楊進才被盈勾渾身火起當下便惡狠狠的她的翹臀上用一拍。沒好氣說道。“橫豎老爺子病七死八活。老大又是沒用人。軟禁了他們也就是了!他們兩個只知道治家嚴謹。其卻刻薄寡恩。你不是替我收了好些要緊的管事么?到時候我管了。外頭人都道是大哥讓賢一家人不分彼此。這也就結了!”
“哎呀少爺還是好算計!”
這邊一對男女天雷的火眼就要在床上滾成一團。外間卻忽然響起了一個煞風景的聲音:“二少爺鳳姑娘。三姑爺剛剛帶著他那個朋友去見老爺了。楚婆子正好看見。以就來梅苑報訊。老爺這些天從來沒見過外人。二少爺要不要去看?”
盡管剛剛還是意亂情迷。但聽到這話。楊進才立刻一個挺身跳了起來。隨手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和下。他便匆匆出屋子。見那個奏事的年輕媳婦正站在門邊上。他便詳詳細細問了一番。隨即皺了皺眉。轉身就對屋子里說:“鳳盈。東廂房那邊你看著一點。我去瞅瞅怎么回事。這個節骨眼上不能讓方青那小子壞了滿盤好棋!”
“去吧去吧。這兒有我!”
高聲答了一句。鳳也不去整理胸半露的前裳。而是站起身支起窗戶看了看。直到確定楊進才確實走了。她方才慢條斯理束起了腰帶。披上一件避雪的斗篷出了門。待到西廂房門口。她側耳輕輕聽了聽。發現此時完全沒有動靜。猶豫片刻就推開了門。然而。當看清了里頭那情形時。她卻不由呆在了那兒。
所謂蘭苑。顧名思自然四處都是蘭花。從室外室內。張越一路看到了好些不知名的品種。若有若無的清香縈繞在鼻尖。倒也沁人心脾。然而。等踏入了那位楊家家長的室。滿室藥香就把花香驅散的干干凈凈。竟是平白無故讓人感到心中一沉。
他原本還以為要和一個老狐貍打交道。但那個半坐在床上骨瘦如柴的老人大約是完全了解了他的來意。在相見說了一番客套話之后就直截了當的道:“方青什么對我說了。人本是天子信。完全不用走這一趟。如今到這里來不過是給我楊家一個機會。雖說這海上營生我前半生藏著掖著視若珍寶。但如今卻好比是燙手的山。只恨甩不掉而已。”
能夠重振慘淡的家業。能夠維持松江首富的名頭長達二十年。楊善自然是精于決斷人。因此在女婿把有事情攤開到臺面上之后。他立刻就做出了決定。擺擺手示意女兒到門外頭守著。他深吸了一口氣就開始一條條的說起了海上的勾當
“大明海禁多年。原有通商港口悉數都被封了。幾處市舶司碼頭也都是只能進不能出。所以。如今這貨都是用小船運到近岸的小島。再從小島上用船運到附近大島。出海的港灣都是一些偏的去處。從浙江至廣東。大約有幾十條船上千人這條線吃飯。逢寶船出海。沿海各島就會全部清空一次畢竟遇上寶船那就沒命了。自然。這沿海一帶還有海盜倭寇。船過境碰上時候也是大麻煩。
“大凡秘密港口。多半在廣東福建這是宋元時海商繁盛的方。
而浙江一帶。走貨最方便的就是雙嶼烈港普陀。雖說船不少。可大多背后都是松江府們楊家和寧波府嚴家。海船乎都來自福建廣州所造。即便是小船也是價格不菲當初我出海那一艘就幾乎用盡所有家財。自然。這都是極其隱秘的。些船廠都在島上。尋常人根本找不到也買不到。只不過。朝廷自從寶船出海之后。告各屬國凡有私商一律呈報所以這意并不好做。常常有此的買貨。后易的起的。”
“咱們楊家背后的原本是隆平侯和城伯。還有其他幾位勛貴。因為都是軍中老人。家大業大吃喝嚼用多。再加上在軍中頗有些根底。所以能瞞天過海。而嚴家占據了寧波府好的頭卻比咱們手筆更大。他們的后臺乃是富陽侯。是那位永平公主兒子!只是如今這些事情是我家老二管。我也不道他如今究竟倚靠是誰。”
這都是張越想打聽的消息。即便在聽到富陽侯那三個字。他的臉上仍舊猶如石頭一般絲毫不為所動。倒是當楊善誠懇的說楊家有關于西洋和朝鮮倭國一帶海圖。而且愿意全盤交出來時候。他才稍稍愣了一愣。旋即意味深長微微一笑。
“楊老也該知道如今朝廷正在預備開海禁若是從一個個的方開港貿易。朝廷正經抽稅人也可正大光明做生意。那些海的私港只要派船派兵嚴厲查禁打擊。很快就會灰飛煙滅。我并不是下來查走私的。所以相比這些海圖。我更想知道。如今那些走私的船每年往來海上。是否供不應求。一總共能做多少生意?”
盡管張越這么說。方青自打的張越來到了松府。就已經知道這欽差別有重任。楊善活了半輩子。這會兒雖說不準。但也只能一五一十的說:“就所知。前些日子咱家老二發出去的船應該是三艘。一年也就是六艘數。而嚴家比我家略多。但也有限。再加上其他私商。整個浙江頂多一年也就二十來艘船出海。廣東福建等的私商大約比兩浙多一些。大致算下來一年出去一百艘船的貨頂多了。所帶私貨在各國自然是供應求……”
正當楊善掐著手指頭預備說出一個大體的銀錢數目時。外頭忽然響起了一陣爭執聲。詫異的他不禁轉過了頭。旋即就瞧一個人闖進了門。看清了那張滿是冷笑的臉。他頓時感到怒火上涌。著床板低斥道:“怎么這么沒規矩。誰讓你進來的!”
這時候。楊琳方才狼狽跟進了門。而楊進才卻看也不看惱怒的妹妹。昂著頭嗤笑道:“老爺子連兒子不見。還有工夫見外客。夫的面子倒是不小啊!咱'的家事若是要外人插手。傳揚出去也是笑話。老爺子還請三思。咱們家當初走了這條道。如今要拋開不是那么容易的。老爺子就算不為咱們著想。也煩為子孫后代著。不要聽了外人蠱惑!”
“你……”楊善氣七竅生煙。猛重重一拳捶在床板上。怒聲喝道。“這家里還輪不到你做主。滾。趕緊滾!”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楊進才略一躬身就出了門。那臉色已經完全陰了下來。剛剛他往張越的臉上掃了一眼。已經認定只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更是惱火父只聽外人的話。他越想越覺不忿。沿著夾道一路埋頭直走。拳頭越攥越緊。最后險些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你沒長……”惡狠狠的話語出來半截。他就看清楚了面前的人。連忙硬生生截斷了話頭。又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方管事。你不是在屋子里喝酒聽曲么?”
“酒也喝過。曲也聽過。如今應該辦正事了。”銳輕輕彈了彈衣角。見楊進才滿臉陰霾。他便哂然笑道。“二公子既然已經覺主人方可為倚靠。又何必為了家產的事情心?帶了我去你家老爺子。我想他一大把年紀了。定然知道何謂亡才是。”
楊進才搭上這一條新的線也已經有小三年了。以往打交道都是些尋常人。因此這一次面對一個性格迥異對手。他實在不敢輕舉妄動。此時聽方銳這么說。想起在父親那里再次碰了個硬釘子。妹夫甚至帶去了一個外人。他立刻拋開了那些顧慮。含笑點了點頭。
“方管事所言不錯。老爺子年紀大了老糊涂了。是該有人好好給他分說一下利害。”
再次踏入蘭的時。楊進才恰好看到妹妹和妹夫領著剛剛見過那個年輕人從正房出來。便帶著方銳直闖了進去。待到兩廂打照面的時候。他也懶打招呼。要越過他們臺階進屋。卻瞧見那個年輕人表情很有些古怪。
“方兄?”
銳萬萬沒想到竟會在這種方遇見張越。心頭頓時巨震。然而。這一年多來他飽世事辛酸。早就不是那個寄人籬下的窮親戚。因此一驚之后便打了個哈哈:“想不到竟然能在這兒遇上元節你。真是人生何:不相逢!你對舍弟的照我銘在心。定當厚報。只不過今天我還有要事。以后再和你敘舊。二公子。還不帶我進么?”
眼看楊進才笑呵呵將方銳引入房中。張越漸漸皺緊了眉頭。走出院子之后方才對方青問道:“這就是你那位二舅哥帶回來的朋友?”
“不錯。莫非您認識他?”
“不但認識。還一起參加過會試……”
想到先前在北京方敬透露的那番話。張越漸漸把一條條線串連了起來。什么下江南為一位貴人打理生意。敢情方銳竟是在主持這樣的勾當!心里擱著這么一個疙瘩。臨出楊家之前。他少不低聲吩咐了方青一番。
縱馬馳出楊家。走了不多遠。他便勒住了馬頭。若有所思對身旁的胡七說道:“既然今天被人認了出來。難保會遇到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明天咱們到周邊幾個衛所去轉一圈。把該辦的事情一并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