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
天子腳下，車水馬龍，一派繁華。
再繁華的地方，也有貧民區。
金翠蓮的老家就在東京，城南的一片貧民區里。
在這里，你隨時會看到渾身臟兮兮、連條褲子都穿不起的光屁股男孩在太陽下追逐嬉鬧，隨時會看到穿著縫縫補補的衣服、破布鞋露著大腳趾的女人指著男人黝黑的脊背、被生活折彎的腰桿破口大罵，隨時會看到一臉邋遢相、滿身臭烘烘、左手提著酒瓶往剛被因賭債砍斷了兩根指頭的右手上澆酒的男人、搖搖晃晃回到家里對老婆一頓毒打，也隨時會看到彎腰駝背的垂死老人呆滯的目光、茫然的神情。
呆滯與茫然的，不只有老人。
還有男人，還有女人，甚至還有孩子。
楊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金翠蓮的家門口的。
他在刻意回避著那些人的目光。
有些人也在刻意回避著他這個和尚。
“娘！和尚！他向我們走過來了！”
是一個奶聲奶氣又滿嘴糊著鼻涕、滿手都是凍瘡的臟孩子。
楊帆忍不住，把手伸進了懷里。
潘麗麗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看他們可憐，想給他們點錢？”
“是。”
“天下可憐人何止這一條街？你能發幾次善心？”
楊帆不說話。
“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讓大宋每一個窮人都過上好日子。”潘麗麗說著話，微微笑了笑。
笑容里，卻是隱藏著一絲酸楚。
楊帆把手從懷里抽了出來。
手中沒有銀子。
但心中已有決心，決心已更加堅定。
潘麗麗走到那孩子身邊，疼惜地摸了摸他雞窩般的頭發，終還是忍不住，給了那目光呆滯的孩子母親一錠銀子。
“相公，這便是奴與爹娘舊日的棲身所。”
兩間屋子。
兩間又破又舊四處漏風的屋子。
“妹妹，你從小就在這里長大？”潘麗麗忍不住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她本不忍心去問。
金翠蓮笑了笑，笑容里也隱藏著一絲酸楚：“小時候，奴與爹娘住在一座四合院中，生活尚且寬裕。但在一年前，高俅強征土地，強迫我們拆遷，要在那地方為他兒子修一座大宅子。爹爹不從，被他們打傷了身子，更有鄰家一位老伯被活活打死。申冤無處，又沒得到高俅半文賠償，一家三口流落街頭時，被一位好心的大俠安排在這里棲身。爹爹身子好了以后，受氣不過，便帶著我們去了渭州，方才遇到相公。”
高俅。
在很小的時候，楊帆就聽說過這個名字。
也曾有一段時間，楊帆把高俅當做偶像。因為在那時，楊帆只知道高俅會踢球，而且腳法天下第一。也因為在那時，楊帆喜歡上了足球這項運動。更因為在那時，國際的賽場上沒有中國足球。
楊帆也曾臆想過，如果讓高俅穿越到二十一世紀，他必能帶領中國足球真正的走向世界，橫掃天下。
但在讀過《水滸傳之后，楊帆恨上了高俅。
同時，也恨上了中國足球。
只可惜高俅已死了千年，楊帆恨他也沒多大意思。
但是現在！
欺負別人，楊帆暫且沒能力管。
但欺負楊帆的女人，楊帆沒能力，也一定要去管。
總有一天，老子要把你踩在腳下！去你姥姥的高俅！去你姥姥的中國足球！
“謝謝相公與姐姐陪奴回家。”金翠蓮略微沉吟片刻，道：“臨走時，爹爹與那位恩公大俠借了三兩銀子。如今若還他銀子，他定會不要，奴想請相公出面，請他吃一頓酒，如何？”
“好！”楊帆滿口答應。
金翠蓮一家流落街頭時，這個人給了他們一處安身之所，這是對金翠蓮天大的恩情。
對金翠蓮的恩情，就是對楊帆的恩情。
但當楊帆聽到這位“恩公大俠”的名字時，心里簡直比禍害宋江的時候還要糾結。
這位大俠的名字叫陸謙。
陸虞候陸謙，林沖的發小，林沖的結拜大哥。為了名利，幫高俅設計陷害林沖，與林沖反目成仇，最終被“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結果了他的性命，同時也徹底傷透了林沖的心。
居然是這樣一個人，成了金翠蓮的恩公。
楊帆也不知是該好哭，還是好笑。
可是，楊帆即將要做的事，不也是出賣林沖，把林沖逼上梁山嗎？而且，楊帆已答應了金翠蓮，就一定要請這位陸虞候陸謙來吃飯。
吃飯的地點，是一座中檔酒樓。
楊帆坐在陸謙對面，仔細地打量著這個而立之年的男人。
若要形容陸謙的樣貌，一個字就足夠。
帥得有些滄桑，有些成熟，有些親和，當真有些大俠的味道。
這種大俠的味道，絕非道貌岸然。
熱情之中，還充滿了豪爽。
楊帆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帥氣的男人，這樣一個熱心熱血的男子漢，為什么會做出那種出賣結拜兄弟的事情？
三杯酒下肚，楊帆想明白了。
——楊帆這樣一個畜生，都能對天下蒼生心懷悲憫，這世界還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俗語說，“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句話，用在陸謙身上再貼切不過。
但又有俗語說，“浪子回頭金不換”。這句話，為什么不能用在陸謙身上？
雖未曾與林沖謀面，但只憑著歷史的記載，楊帆就喜歡林沖這個人。
雖討厭歷史上那個陸謙，但眼前這位金翠蓮恩公的豪爽舉止，也讓楊帆對他生出了一些惻隱之心。
——我能害宋江，為什么不能救陸謙？
陸謙畢竟是林沖的兄弟。陸謙在這個時候，畢竟還沒有做出傷害林沖的事情。
為什么，我非要按著歷史的軌跡，讓那一出兄弟反目的悲劇再次上演？
即便不以林沖老婆的犧牲為代價，不以兄弟成仇為籌碼，我也可以想出一條計策，把林沖這條好漢“賺上山去”不是？
改變歷史的道路，有何不可？
在打算幫晁蓋的那一刻開始，讓宋江當了和尚，楊帆不已在改變歷史嗎？
“陸謙，”楊帆在心里暗暗告訴自己：“你對我小老婆有恩，就憑這一點，我一定想盡辦法救你！”
打定主意，三杯酒，換成了三碗酒。
兄弟相逢，三碗酒！
兄弟論道，兩杯茶！
兄弟投緣，四海情！
兄弟交心，五車話！
（兄弟相逢，一張票！另：中國足球，加油！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