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千年生死兩茫茫,孤云無處話凄涼)
根據龜鏡的說法,牽牛星距離中土十七光年,織女星距離中土也只有二十五光年,兩星之間的直線距離只有短短的十六光年,若不是隔著一條王母金釵劃出的銀河,憑著牛郎在神仙榜中排名九百名左右的身份,以及織女排名五百余名的玉清天神的功力,兩個人還不是小半個時辰就可以相會了!
不過,牽牛星距離井宿卻很遠,即使憑著瀚海神州,也要花兩三個時辰的時間。
好在葉昊天也不急,正好可以跟蘭兒好好閑聊一會兒。
兩人談話的焦點自然落在牛郎織女的神話上。
蘭兒對這種美麗動人的神話一向很癡迷,當下惋惜而又羨慕地娓娓說道:“相傳牛郎父母早逝,又常受到哥嫂的虐待,只有一頭老牛相伴。在老牛的幫助下,他偷偷藏起正在沐浴的織女的衣服,才贏得織女的好感并得以娶她為妻。后來,老牛臨死的時候,叮囑牛郎要把它的皮留下來,到急難時披上以求幫助。最后兩人成親的事被王母知道了,王母勃然大怒,趁牛郎不在家的時候抓走了織女。牛郎回家不見妻子,急忙披上牛皮,擔了兩個小孩追去。王母見牛郎眼看就要追上來了,心中一急,拔下頭上的金簪一劃,頓時劃出一道濁浪滔天的銀河來,牛郎再也過不去了。”
葉昊天看著她那無限向往而又十分憐惜的樣子,隨口問道:“這個故事在中土家喻戶曉,流傳非常廣泛,你知道是因為什么?”
蘭兒一雙美眸凝視著他,十分認真地答道:“牛郎織女雖然只能在每年的七月七日相見,但他們并沒有因此而放棄對方,仍然祈昐著相聚的那一刻。我想,正是這種亙古不變的忠貞,才使故事充滿了魅力,一直流傳不衰。”
葉昊天微微一笑,說道:“這個故事包含著儒家愛情的三個優點和三個不足,你想不想聽?”
蘭兒愕然道:“是嗎?一個故事竟然有那么豐富的內涵?這我倒想聽聽。”
葉昊天看著浩瀚的星空,緩緩說道:“儒家愛情的三個優點是‘忠貞’、‘內斂含蓄’和‘淡泊雋永’。關于‘忠貞’你已經說過了,下面我說說另外兩個。
‘內斂含蓄’是一個重要的方面。圣人云:‘非禮勿視,非禮勿看,非禮勿聽’。禮是儒學四端中之一,因此儒家在抒發感情上比較內斂含蓄。從牛郎織女的傳說中就可以看出來,兩人并沒有將卿卿我我一直掛在嘴邊,而是更多地表現在生活恩愛上面。
還有一優點是‘淡泊雋永’。在秦觀的《鵲橋仙中,有句‘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作者似在怨恨有情人聚少離多,但作者筆鋒一轉,卻又送來一句‘兩情若是天長地久時,又豈在乎朝朝暮暮?’這說明儒家傳統愛情雖沒有太多的激情及蕩氣回腸,但那份愛卻不受時空地域的限制,令愛情顯得額外雋永。”
蘭兒聽得頻頻點頭,很是佩服地道:“公子所言極是!那么三個不足呢”
葉昊天將目光從天邊收了回來,目注蘭兒苦笑道:“儒家愛情的不足也很明顯,第一是不自由不自主,往往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縛,對盲婚啞嫁也不會作出反抗,所以自由愛戀的事,便只能寄情于牛郎織女這樣的神話中了。”
蘭兒聞言欣然道:“還好家父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公子也不是凡夫俗子,我的運氣真好。”
葉昊天面帶微笑注視著她,接著道:“第二個不足是所謂的門當戶對,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竹門對竹門,木門對木門’。如果出現錯誤的配對,只會落得個悲哀的結果,就好像牛郎織女的仙凡配對一般,只能換來三百六十四天的相思之苦及一天短暫相見的歡樂。”
蘭兒聞言默然,心中明白,這門當戶對的說法并不一定是儒家獨有得東西,哪怕再過兩千年恐怕也難以徹底根除。
葉昊天繼續道:“儒家傳統愛情的第三個不足是恩愛不明,往往把恩當作愛,為了報恩而付出愛情。其實,恩情是站在不公平立場出發的,一個在高處施恩,一個在低處受恩,但卻無力回報,只好‘以身相許’。牛郎織女愛情的起始,便有一條因素:牛郎還回織女的衣裳,織女便應允牛郎當他的娘子。你說織女是不是糊涂了,怎能為了拿回本來屬于自己的衣服,就答應嫁給偷衣的小賊呢?”
蘭兒聞言莞爾一笑道:“這倒不一定,應該是織女看牛郎心地善良,才喜歡他的。不過凡間‘以身相許’的事的確不少,公子說得也不算錯。”說到這里她忽然“哎呀”一聲,滿面羞紅地低聲道:“公子力通鬼神,將我從陰間救回,我也算是‘以身相許’嗎?”
葉昊天看著她嬌羞無限的樣子,側身將她摟了過來,湊近她的耳邊說道:“娘子只是‘以心相許’呢!”
蘭兒白玉般的頸項被他溫潤的嘴唇一觸,耳邊傳來他暗含挑逗的話語,頓時渾身酥軟,再也動彈不得。
幸而牽牛星不久便到了。
那是一個完全被綠色覆蓋的星球,到處都是樹木、竹林和潺潺的小河流水。
瀚海神舟在空中兜了一個大圈,最后緩緩降落在一片竹林環繞的草地上。
竹林邊有一座土坯壘就的茅屋,樣式古樸,就像中土洛陽一帶常見的民居一般。
一個滿臉于思、愁容慘淡的漢子坐在軟軟的草地上,一面吹著細細的竹笛,一面茫然看著不遠處正在吃草的牛群。他頭發散亂,衣衫不整,仿佛數十年沒有沐浴更衣了一樣。那些牛大約有十余頭,一個個身高體健,毛色烏青,一雙眼睛大偌銅鈴,正是赤帝所說的青牛的樣子!
葉昊天和蘭兒遠遠地聽著牛郎吹笛,但覺笛音嗚嗚咽咽,無休無止,仿佛在低聲泣訴一般,暗含著無盡的郁悶和濃濃的恨意。他們用心地傾聽了一會兒,隱約聽見幾句曲詞:“隔山山有路,隔水水有船。天上人間云似海,相會何時恨綿綿……”
蘭兒不忍再聽下去,搖頭嘆息道:“好可憐的人啊……”
葉昊天也跟著搖頭,一面緩步往前走,一面輕聲道:“好想幫他一把!”
他很快來到牛郎跟前,一面躬身行禮一面謙恭地說道:“牽牛星君在上,晚輩神州子和朱蘭兒拜見!”
牛郎一動不動地繼續吹笛,仿佛沒有聽見一般,連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
停了一會兒,蘭兒上前一步,將葉昊天的話對著牛郎重復了一遍。結果對方還是沒有一點反應,似乎當他們不存在一樣。
她和葉昊天彼此對望了一眼,各自搖搖頭,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辦了。
這時牛郎吹奏的笛音清楚地響在兩人耳邊:“云山萬重隔,音信千里絕。春去秋復來,相思幾時歇……飛花輕似夢,絲雨細如愁。冷冷寒風中,衰草亂泥塵……生死兩茫茫,無處話凄涼,相逢應不識,滿面鬢如霜……幽夢鵲橋上,臨水好梳妝,相顧無言時,惟有淚千行……”
蘭兒越聽越覺悲涼,心中酸楚,很不是滋味。
葉昊天卻滿是疑惑,不知道牛郎是不是吹錯了。一年相見一回確實苦了點,但還不至于生死兩茫茫吧?曲中之意好似他很久沒有見過織女了一般。
兩人靜靜地聽牛郎吹奏,一直聽了兩個時辰,笛曲依舊沒有止歇,最后蘭兒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情,眼含淚花,扶在葉昊天肩上抽噎起來。
葉昊天一手托住蘭兒的背心,微微輸入一點功力,試圖讓她清醒一些,盡量恢復寧靜平和的心態。與此同時,他凝神注視著牛郎,發現牛郎的面色不知何時變得慘白無光,毫無血色,整個身軀仿佛泥塑木雕一般,沒有一點生氣。
牛郎毫不停留地吹奏著竹笛,笛音越來越顯得清苦悲涼:“春枝映斷井,月圓照荒丘。殘垣走狐兔,蛛網系塔樓……山花不復春,霧滴如雨魂,鳥啼墓門樹,寂寞青松根……風月冷凄凄,花零化作泥,云山飛不到,夢魂竹橋西……流水芹努牙,織鳥客還家,荒村作寒食,空對棠梨花……”
聽到這里,蘭兒渾身發抖,但覺鬼氣森森,陰冷逼人。
葉昊天心中惶恐,不知道牛郎是不是忽然發瘋,變成鬼郎了。
他見如此下去不是辦法,不得不反客為主,取出龍笛湊近唇邊,輕輕吹奏了一曲《迢迢牽牛星:“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笛曲情景交融,聲情并茂,哀怨動人。夜空廣大,星光燦爛;織女素手纖纖,織云繁忙;水勢“盈盈”,人情“脈脈”,可是一水之隔,卻只能含情脈脈,隔河相望!
龍笛的聲音一響,牛郎就有了動靜,將寂然不動的頭顱轉了過來。等到葉昊天吹奏到“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的時候,牛郎終于止住了自己的吹奏,凝神注視著對方。到了葉昊天吹完全曲時,牛郎的眼眶濕潤了,那情景仿佛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忽然找到知音!
此時,葉昊天將笛曲的調子一變,運起青帝的春風化雨神功接著吹奏下去:“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透過笛音,他試著將勃勃生機傳向牛郎。
牛郎剛剛找到了理解自己的人,心中充滿好感,所以也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葉昊天眼見對方有了反映,而且面色也恢復了一絲紅潤,于是見好就收,以戲曲《天仙配的壓軸曲“百戰驚濤架彩虹,千波萬折又相逢,長天雨過藍如玉
笑看鮮花并蒂紅”做為自己演奏的結尾。奏完之后,他再次躬身施禮,道:“晚輩神州子和朱蘭兒拜見牽牛星君。”
牛郎似乎好久沒有跟人交談過,呆了半天,才板著面孔道:“找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