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之后,趙成柱把自只的工作本一合,四平八穩地上了樓,對曾毅的安排不聞不顧。
牛旺森走到曾毅跟前,嘿嘿笑著:“曾局長,我先帶你到住的地方看看。”
住的地方也在這座兩層高的辦公樓上,準確說,就是一間辦公室,十三四個平方大,中間用簾子一隔,前面擺了一張長條辦公桌,后面放了一張床,門后面擺著臉盆架子。
牛旺森搓著手,不好意思地道:“咱們老熊鄉的條件艱苦1連個像樣的招待所都沒有,我讓人把這間辦公室收拾了出來,辦公住宿兩用,實在是對不住曾局長啊,你看你這大老遠下來扶貧,可“”
“牛鄉長,今后很長一段時間內,咱們就要在一口大鍋里攪馬勺了,你也別喊我曾局長了,叫我小曾、曾老弟都行。”曾毅笑著,他看出來了,牛旺森是個比較實誠的人。
牛旺森就笑道:“行,那我就托個大,喊你一聲曾老弟。”
牛旺森親自動手,幫著曾毅把行李歸置好,然后又叮囑道:“曾老弟,晚上睡覺記得關窗,夜里還是有些涼的,可千萬別感冒了。另外,床下給你鋪了電褥子,要是覺得冷,就開電褥子。”
一切收拾停當,牛旺森又拖著曾毅,“走走走,晚飯安排好了。”
晚飯還是在鄉政府對面的飯館里,基本上還是下午的那幾個人,其是趙成柱沒在,他不在,大家反而放得開。
牛旺森還惦記著中午的兩瓶酒,進門就道:“老黑,把南江老窖拿出來,要兩瓶。”
老黑就是飯館的老板,他一聽就搖頭,“牛鄉長,南江老窖沒有了,只有北云大曲,你要幾瓶?”
“你個熊日的孫貨,怕我們不給錢嗎!”牛旺森一聽就罵,“今天來了縣里的曾局長,是來扶貧的,你別給我丟臉,快把好酒拿出來了,再磨磨蹭蹭,以后我們就到四海飯店去吃了!”
老黑這才從柜臺下面翻出兩瓶南江老窖,放到桌上,叨叨道:“年年都見扶貧的人,來了就在我這里吃,吃完抹嘴就走,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帶來的米面油,也沒見分我一些。”
牛旺森一拍桌子,瞪著眼道:“你個孫貨,到廚房整你的菜去,一會要是讓曾局長吃得不滿意,看我怎么收拾你!”
等老黑進了廚房,牛旺森就道:“曾局長,他瞎咧咧呢,你別往心里去。”
“老黑開玩笑呢!”
曾毅擺了擺手,老黑說得其實是實話,以前扶貧的工作,不就是走個過場嗎,下來送點東西,轉一圈,然后回去住在縣城里扶老熊鄉的貧,等扶貧期結束,再把別人以前寫的扶貧材料抄一抄,交上去就算完事了。
如此扶貧,又怎么不貧。
山里人喝酒比較猛,就跟喝水似的,以前曾毅覺得湯衛國喝酒很猛,可眼前這些老熊鄉的干部,各個都不比湯衛國差,酒杯子一端,全都是萬夫莫敵的張飛。
兩瓶南江老窖走完,牛旺森才讓老黑端上幾瓶北云大曲,這是鄰縣北云縣產的一種酒,因為價格便宜,在南云北云這一帶銷量挺好。
給曾毅又滿上一杯,牛旺森問道:“曾局長,這次你下來,有沒有帶什么項目?”
“項目暫時沒有,我這次下來主要是先摸清楚咱們鄉里的情況,調查清楚了,再定項目。“
牛旺森心里就有點失望,以往下來扶貧的人,大小總有點項目,比如去年就搞了鄉村科技書屋,雖說帶來的科技書籍很扯淡,什么無土栽培、海產養殖,根本和老熊鄉不搭界,但好歹也是個項目吧。
唉,要是下來扶貧的是交通局的局長就好了,把鄉里的路修一修,老熊鄉就有指望了。
副鄉長姚和平就道:“以前來過那么多的扶貧干部,調查報告年年都寫,怎么還要調查啊,咱們鄉里的困難,也沒少往上提。”
牛旺森就瞪了一下眼,道:“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曾局長實地調查一下也是好的。”
曾毅笑呵呵地解釋了一下:“以前那些調查報告,包括咱么鄉里交給縣里的材料,我都看了,但那上面全講的是咱們老熊鄉的困難和不足,沒有講優點和優勢,我這次調查,主要是摸清楚這方面的情況。”
姚和平心里就笑了,一樣是調查,只不過換了新鮮名詞罷了,老熊鄉要是有優勢的話,還會這樣窮嗎。這曾局長看起來年紀不大,彎彎繞倒是不少啊。
牛旺森倒是問了一句,“這調查有啥區別?”
“我們不能什么事都指望上面幫忙,尤其是脫貧致富,等靠要更是不現實,受窮受貧的又不是上面的人。”曾毅看著牛旺森,“等人別人幫你致富,猶如盼著天下上掉餡餅,想發財,還得靠自己啊!”
這句話說到了在場諸位的心里去了,老熊鄉的窮,縣里人人皆知,可為什么縣里定計戈小的時候,就不向老熊鄉傾斜呢,追根到底,是因為沒有窮在別人的身上,別人當然不著急。
牛旺森點了點頭,“曾老弟是個實在話,這話說得很掏心窩子。”
“我這次來,就是看咱們老熊鄉有沒有什么優勢,有了優勢,就能拉來投資,拉來項目。”曾毅說著。
姚和平笑道:“咱們老熊鄉的優勢,就是山多,除了山多,還是山多。”
眾人都是大笑,這話很現實,出門抬頭全是山。
曾毅就笑著:“山多也是優葬,俗話說,靠山吃山,咱們既然靠著山,那就吃山!”
眾人又是大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話沒錯,可老兄靠著山,卻沒有沾到山的光,祖祖輩輩受窮,反倒是拜山所賜。
“喝酒!喝酒!”牛旺森一提杯子,“曾局長是大地方來的干部,眼界開闊,跟咱們這些山炮不一樣。他這次來了,咱們老熊鄉就有希望了。”
吃完飯,大家把曾毅送回住處,就各回各家,做鳥獸散了。
老熊鄉海拔比較高,曾毅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覺得有些冷,就起來了。山村的夜,果然是靜得嚇人,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偶爾兩聲不知名鳥兒的怪叫,讓人聽了直滲得慌~
曾毅坐起來,運了運氣,調整了一下呼吸,找回一床被子,才接著睡了過去。
第二天起來,曾毅推開門,直覺得一股清新空氣撲面而來,直沁心脾。
趙成柱也住在鄉政府大院里,此時他正蹲在一階石梯上,拿著搪瓷缸刷牙。
“趙書記,早!”曾毅打了個招呼。
趙成柱毫無表情,點了一下頭,就算打過招呼了。
曾毅心說趙成柱真是個怪人,作為鄉里的書記,對待自己同志,竟然也是如此冷漠,不過他也管不著對方,從屋子找出自己的杯子,去水管接了點水,就蹲在石階的另一頭,也刷起了牙。
山里人起得都早,曾毅刷完牙,到街上轉了轉,說是街,其實就是一條起伏不平、稍微寬一點的路罷了,街兩邊開了幾間商店,賣一些煙酒鹽糖,還有衣服鞋子之類的簡單東西,其它就是理發店、修理鋪之類的。
鄉上的房子,很多都是老日的房子,墻壁發黑斑駁,房頂長著青苔,看起來沒有絲毫風景,偶爾能看到一再座漂亮的青磚大瓦房,聽說都是外出打工的人,賺了錢回來蓋的。
還好有一家賣豆腐腦油餅的早餐店,曾毅吃完回到鄉政府大院,鄉里的干部就來上班了。
牛旺森正半蹲在鄉政府的大院里,擺了一個似熊非熊的難看架勢,看到曾毅,他就笑著問道:“曾局長,今天怎么安排?”
“下去調研,先把鄉里的所有村子都走一遍!”曾毅看著牛旺森,問道:“你這是做什么呢?”
“鍛煉呢!”牛旺森收了架勢,“小時候跟人學的,說是五禽戲,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我一直練著呢。”
曾毅笑著,“有點形似吧,既然一直練,那你就堅持下去吧。”
牛旺森站在那里摸了摸下巴,道:“曾局長,有個情況要先跟你說清楚,咱們鄉的很多村,還沒有通路呢,都是山里的小路,得走著去,你要想這些村都走一個遍,至少得半個月!”
“你幫我找個向導,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牛旺森看曾毅還真的準備把老熊鄉的村子走一遍,心里倒是有點佩服,以前來的那些扶貧干部,光是在鄉上轉一圈,都喊著累,幾乎從來沒有能在鄉里呆夠三天的,老熊鄉的扶貧工作,其實都是這些干部住在縣里完成的。
“那我這就給你安排一下去D”牛旺森笑呵呵地就上了樓。
曾毅正在自己屋里準備東西,就有人來敲門,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看到曾毅,歡喜地道:“你是曾局長吧,我叫牛旺林,是鄉長讓我來的,給曾局長當向導的。”
“快進來坐吧!”曾毅就趕緊把牛旺林讓進來,看他的模樣跟牛旺森有點相似,就道:“你跟牛鄉長是……”
“我們是堂兄弟!”牛旺林搓著手,站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安。
4里把這個任務交給他,吃喝另算,每天再給他十五塊錢的向導費,牛旺林怕別人會講閑話,其實牛旺森把這個任務給他,是因為牛旺林有一架手扶拖拉機,如果去鄰近幾個通路的村子,會比較方便一些。
曾毅把東西一收拾,提了起來,道:“牛大哥,那咱們就出發吧!”
“我來,我來!”牛旺林搶過曾毅手里的一個包,出門就走。
鄉政府的大院里,放著牛旺林的手扶拖拉機,比起農用三輪車大不子多少,車斗里放著曾毅昨天帶來的一些米面。
把曾毅的東西往車斗里一放,牛旺林就發動了車子,“曾局長,你坐上去后一定要扶好,路上可顛。”
昨天來老熊鄉的路,曾毅就已經見識過了,可出了老熊鄉,他才發現昨天的那條路真的是路,而今天的路,壓根就不是路,完全就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堆在一起罷了,崎嶇不平。
曾毅這就發現手扶拖拉機的好處了,底盤高,不怕被地上的石頭擦到;方向盤無間隙,容易拐彎;人站著掌握方向,兩條腿就是天然的減震器。反正曾毅坐著車上,好幾次差點被顛得整個人飛了出去。
今夭的第一站是下川村,在老熊鄉,下川村算是比較富的村子了,可就是比較富的村子,依舊是很窮,全村沒有一間正兒八經的青磚大瓦房。巷子都是用石頭鋪的,非常窄,站在那里展開手,可以摸到兩邊的墻。
全村有一半人家里沒有電器,有電器的人家,也僅限于是電視機罷了,村委會里,有全村唯一的一部電話,外出打工的人,就靠這部電話給家里報著平安。
曾毅剛進村的時候,恰巧就聽到村主任在大喊:1‘三蛋他媳婦,你男人來電話了。”
用牛旺林的話講,要什么電話,站在院子里吼一嗓子,全村人都能聽到。不過,牛旺林也講了,現在都比以前強多了,有很多人出去打工賺錢了,以前那才叫真窮呢。
曾毅看過一份報紙,說有的山區窮得一家人只有一條棉褲,到了冬天,全家人躺在炕上,誰出門誰穿褲子。曾毅以為那是報紙為吸引眼球在瞎編,誰知牛旺林講自己家里以前就是這樣窮,甚至比那還窮。
聽說曾毅是下來扶貧的干部,村主任就帶著曾毅在村里轉了轉,介紹了介紹情況,總之,就一傘字:窮。
村外的山上,有很多裸露的山皮,光禿禿的,跟人腦袋上的斑禿似的,聽村主任介紹,這是因為村里的地太少了,以前人餓得實在受不了,就砍了樹種莊稼,誰知沒了樹,一場大雨下過,就把地跟地里的莊稼沖得干干凈凈,于是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