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盧力恍然大悟,既然是為了繳納田賦,故意田地里面的主要出產是棉花,這褚家莊一開口就是拿出來如此多的金銀,那自己再堅持一下,豈不是可以撈取更多的。
他戀戀不舍的看了看放在地上的盤子,清清嗓子尖聲說道:
“咱家替天子督促賦稅,北直隸各府棉田出產比商鋪工場獲利毫不遜色,卻只是按照田賦收取,豈不是肥了個人,虧空了大明……”
褚莊主的笑容僵住了一下,周圍的那些所謂褚家長輩們的臉色已經是看不見什么笑意了,都是在那里鐵青著臉,不過褚莊主隨即就是反應了過來,開口笑著說道:
“莫非是大人覺得小民的心意不夠,再添幾百兩也是可以的。”
盧力的話語一頓,心里面飛速的盤算了起來,邊上的丘寶來卻跟他做了個手勢和眼神,那意思就是,還能再敲出些來,盧力一咬牙,朝著京城的方向拱拱手,又是慷慨激昂的開口說道:
“出京之前,萬歲爺和公公都是語重心長的跟咱家說,這幾年稅賦流失,國家受損,官員兵丁的俸祿軍餉,都是依靠這稅賦,圣上的旨意,公公的話語,咱家始終是銘記在心……”
褚員外臉上的笑容終于是消失了,語氣倒還是客客氣氣的,不過話里面的意思卻有些棱角了,開口說道:
“盧公公,要是單憑鄙莊的首尾,也拿不出這筆銀子,這是滄州府六莊湊起來給大人的,老朽當年也是做過吏目的,不妨給盧公公交個底,再加也就是再加五百兩,算上這盤子里面的一共兩千兩銀子,公公還是給了這個面子吧!”
很多事情的發生都是因為一些小的不能再小的細節,這次也是如此。丘師爺拼命的使眼色,示意盧力答應下來,不過盧力已經是被這個兩千兩銀子的數目說地昏了頭,也不管丘寶來那里的示意,依舊是自顧自的說套路話,想要再從對方那里榨出些銀子來。
不過這次的效果可就不那么好了,才說了兩句,一直是坐在褚員外左手邊的一名褚家長輩,四十多歲年紀的樣子。拍著桌子就站了起來,大聲的罵道:
“太他娘的欺人太甚了,到底知不知道抬舉!?”
這句怒喝罵了出來。盧力頓時是愕然,看到方才都是客客氣氣的褚家人都是怒不可遏地模樣,對方那句毫不留情的‘他娘的’,和方才那種恭敬完全是兩種相反地極端,盧力壓根就沒有反應過來。
如果盧力所在的地方是京師附近的田莊。或者是江南地方,莊主和員外定然不會這樣的大聲喊叫,即便是雙方的價錢相差太遠,他們也會和和氣氣,滿面笑容地說這件事情,過后在尋找解決的方法。如果是經驗純熟的稅監來督稅的話。在府城如何謀劃是一個態度,但是來到了對方的莊子上,也會很有分寸的見好就收。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地如果,棉紳這個階層興起不過三年,很多規矩什么的根本不懂,而且棉紳的豪富主要是依靠,開始彼此之間毫不留情的土地兼并,靠著鐵血的手段吞下了大批的土地。并且依靠同樣強硬的手段來脅迫農民為奴種棉,這樣的人家大都是手段強硬狠辣,但是卻不知道太多地官場規矩,總是覺得自己的手里面有刀槍兵馬,十分的有膽氣支撐。
若是這些棉紳安然的發展十年十五年什么的,也應該慢慢的學會如何和官府打交道,手段會圓滑柔軟許多。
宦官盧力也是一樣,在宮內如果品級高,或是在被排在地方上和軍隊里,那么說話辦事的方式就會很婉轉很會把握分寸。可是盧力屬于一直是憋在深宮之中,現在得到了差事被安排到了宮外當差。又是稅監的這種肥差,他已經是膨脹的有些認不清自己的位置,心里面總是想,在這個滄州府,就連你們知府都是對我客客氣氣地,你們這些地主鄉紳,還能有什么囂張的。
所以聽到那個人拍桌子站起來喝罵了一聲之后,盧力先是呆了一下,然后勃然大怒,嗓音都是尖銳了不少,恨聲說道:
“你是什么東西,竟然敢向咱家喝罵,真真是無法無天地刁民!”
在他身后的丘寶來已經是嚇的臉都白了,已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這時候,盧力也是激動的站起來,壓根看不到他的眼色什么的。卻聽到盧
里大聲的說道:
“這田賦國稅,乃是國之根本,不交那可是抄家滅門的重罪!”
這抄家滅門的四個字說出來,沉默在那邊的褚員外冷冷的咳嗽了一聲,卻也看不到他臉上有什么怒意,只是淡然的說道:
“盧公公這話說的就是過了,我們褚家和滄州府的各家都是按時足額的繳納田賦,何時繳納,上繳了多少,都在衙門里面有清冊可以查實。”
話說到這里,盧力的怒火已經是沖到了頭頂,外面那些冷冰冰看著他們的家丁,還有官道上心里面的膽怯也都是消失的無影無蹤,站起來不管不顧的開口斥責說道:
“若是種糧,這賦稅自然是沒有拖欠,這地里面都是種兩季的,夏秋的棉花,春冬的糧食,你們褚家莊只是繳納了這一季糧食的稅賦,這棉花卻是沒有交上來,也好,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這棉花也按照糧食的份例補交上來,咱家好說話的很,這三年的份例交上來,不會追究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若是嚴格按照規條辦事的話,種植糧食的田地繳納的都是實物,種植經濟作物除了官府需要那些之外,都是要求折算成銀子繳納,而且不管是怎么算,棉花田地的比例都是比糧食要高。
繳納稅賦的時候,農戶如果被要求上繳銀錢而不是實物,往往還要在這個環節上虧掉一部分,被稱為是官府弊政,官商合伙盤剝農民的一個罪證,不過盧力所說的允許對方繳納棉花實物這個說法,看似公允,不讓對方吃虧,可實際上大家可都是心知肚明,這棉花的價格天天在漲。
如果說是棉田需要繳納銀錢,算起來倒是比繳納實物要便宜一些,此時已經是中秋時節,棉商們已經是把產棉地的棉花搜刮一空,運往江南和沿海的府縣城鎮里面,需求和供應的缺口逐漸的拉大,棉花的價格也是水漲船高,繳納實物,盧力想要賺的不是太多,只要是拖延幾天把棉花交上去,轉手一賣,然后按照幾天前的價格繳納銀錢,這差價就落入了自己的口袋里面。
聽到盧太監這個繳納棉花的要求,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褚員外臉上也是有了怒意,冷冷的打量了在那里唾沫橫飛,指手畫腳的太監,吸了一口氣才開口說道:
“盧公公,我們褚家田地種了兩季是不假,不過種的都是糧食,哪有什么棉花,盧公公不要妄言,小民擔當不起啊!”
盧大人的稱呼早就是變成了盧公公,而且他的話里面直接就是說出了妄言,絲毫沒有什么客氣的成分在了,若說是種的糧食,更是笑話,一路上行來,盧力一行人看到的廣闊田地里面有許多的棉稈佇立在那,還沒有被人拿去燒火,這邊就睜著眼睛說是種的都是糧食,什么威脅,什么輕重,已經是被怒火燒糊涂的盧力什么都顧不得了,閹人大多是有這樣的習慣,若是被刺激之后,往往是歇斯底里,這和性格無關,倒是和生理上有一定的聯系,盧力臉色鐵青,嘴角都有微微的抽搐,身子前傾,甚至衣襟已經沾上了桌子上酒菜的湯水,他根本注意不到了,反倒是指著安坐在那里的褚員外,尖聲的罵道:
“咱家是奉旨督稅,你這等目無王法的刁民就是被那千刀萬剮的角色……”
正在那里說的興起,轟的一聲響,桌子上的碗筷都被什么東西震了一下,頓時是飛濺起來,盧力被灑了一身的菜湯,下意識的連退幾步,大吵大嚷也是被這個打斷了,仔細一看,卻是坐在他對面的一位褚家長老拍了桌子。
這褚家長老臉上的陰沉差不多黑了起來,就那么盯著對面的盧太監,絲毫沒有什么和藹長者的模樣,他惡狠狠的說到:
“沒卵子的孬貨,還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了,現在就給我滾出去,要不然老子對你就不客氣了!”
這話說的可就沒有什么情面可講了,字字誅心,盧力一時間竟然是被氣的說不出話來,許久才反應過來,在那里喊著:
“來人哪,把這個混賬抓起來……”
那長老冷笑連連,在外面的褚家莊丁不知道什么時候都是拿起了刀斧,虎視眈眈的看著盧力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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