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國民黨中央緊急會議休會,蔣介石匆匆返回國府西院的委員長辦公室。
軍事委員會第四廳廳長趙瑞、總參謀部第二廳廳長徐祖貽、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第二處處長戴笠坐在外間的長椅上,低聲交換著意見。
三人看見蔣介石走進來,連忙站起恭迎。
蔣介石揮揮手示意不必客氣,來到里間,在沙發上匆匆坐下,接過陳布雷遞上的水杯,抿了一口白開水,掏出手絹擦擦嘴,然后向站在身前的三人問道:“關于這次轟炸,國際社會有什么反應嗎?”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后由徐祖貽稟報:“委座,現在美國華盛頓時間是凌晨一點,歐洲諸國也還處于睡眠中,預計得到晚上才會有所動作。”
“啊?關心則亂,是我失態了”
蔣介石搖搖頭,頭靠在沙發靠背上,閉上眼睛,痛苦不堪地說道:“日本政府和軍隊這一次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的報復肯定是石破天驚,以求挽回顏面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對了,第五軍團有消息傳來嗎?”
“委座,第五軍團在上午十點左右向軍事委員會發來電報,表示部隊已成功突出重圍,前鋒已經與二十九集團軍之五十九軍、七十七軍匯合,預計今天晚上就可以撤退至南口。”趙瑞恭敬地稟報。
“好不愧是國之利刃,鐵血之師,胡家林沒有辜負黨國的期望”蔣介石突然睜開眼睛,從沙發上霍然站起,搓著手來回走動,神色間大為振奮,但沒過多久就黯淡下來,聲音略顯低沉:“部隊現在還好吧?”
“第十七軍三個師,現在加起來不到兩萬,其中大半帶傷。”
趙瑞臉色也不好看:“由于日軍先后占領南苑、豐臺、宛平、長辛店,截斷了所有南下的道路,故此第五軍團司令部和第十七軍,只能由綏遠撤向山西,下一步如何還得由委座和軍事委員會做統一部署。”
蔣介石嘆息道:“這次實在是苦了他們,我記得十七軍各師均屬三旅九團編制,每一個師人數為二萬二千人左右,這樣算下來,他們幾乎折損了三分之二人馬,可以想象戰況的慘烈。等他們退到山西、河南編整,主要將領全部接到南京來,我要親自給他們授勛他們是民族英雄,黨國楷模,當之無愧對了,劉峙那個混賬呢?”
趙瑞臉色鐵青,沒有回答,戴笠主動接過了話頭:“劉經扶將軍于上午十一時來電,集團軍司令部順利撤退至房山縣城,麾下各部正在陸續收攏中,預計大半部隊依然有再戰之力。經扶將軍為自己表功,說若非他臨時決斷,果斷撤退,人馬就要陷于日軍重重合圍之中了”
“這樣潰敗叫有功?胡家林他們那才叫有功,他那叫恥辱”
蔣介石怒哼一聲,來回踱了會兒步,放低聲音問道:“二師、二十五師、四十七師、五十一師還好吧?”
眼角的余光瞥了義憤填膺的趙瑞一眼,戴笠據實而言:“劉經扶匯報說,主力建制保持完整,余部也會在這兩天內陸續歸建。”
蔣介石微微點頭,不再追問,似乎此事就這樣揭過一般。
趙瑞心里一陣失望,明白在蔣介石的心目中,最重要的還是保存中央軍嫡系的實力啊劉峙就是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在潰敗后厚顏無恥地為自己請功,有了這一鋪墊,待到賞罰時鞭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他又可以無所顧慮地當他的豫皖綏靖公署主任了。
回到沙發上坐下,蔣介石想了想,問道:“上海日軍有沒有什么異常狀況?聽說自第二艦隊在海洲灣遭遇巨大打擊后,此前一直在吳淞路、北四川路等處游行示威,并頻繁舉行軍事演習的海軍陸戰隊一下子老實許多,就連幾天前路程光的江防司令部主導的重慶至武漢水域對日本僑民和艦只展開的拘押行動也沒有反應,好像日本政府對自己被扣押的上萬僑民、十余艘商船以及六艘小噸位驅逐艦全然不在乎一樣。日軍海軍第三艦隊沒一點兒反應?”
上海的事情,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最有發言權,看到趙瑞和徐祖貽一起看向自己,戴笠連忙稟報:
“昨天日本海軍鬧了一個烏龍,說他們有一個水兵失蹤,懷疑是我保安隊所為,要求進入我軍駐地進行檢查,被我方嚴詞拒絕。日軍威脅將采取堅決的行動來捍衛其帝國海軍的尊嚴。沒想到今天一早,那個水兵就在靖江附近被找到,原來是私自到上海市區嫖ji被其他水兵發現,畏罪潛逃。現在日本海軍第三艦隊已撤回所有非法請求。”
蔣介石微微頷首:“做得好,我們就是不能給日本人在上海開戰的口實。不過樹欲靜而風不止,若是日軍執意要打上一仗,我們也沒辦法,只能奉陪了”
王布雷匆匆入內,來到蔣介石跟前:“第四廳有緊急軍情上呈,李寒松處長正在外面等候。”
“哦?莫非又有什么變故?有請”蔣介石連忙道。
很快李寒松走進辦公室,先給蔣介石敬了個禮,又向趙瑞、徐祖貽敬了個禮,向戴笠點點頭,把電文交到趙瑞手里。
趙瑞沒有看,直接雙手送到了蔣介石面前。
蔣介石接過瞥了一眼,臉色大變,霍然站起,剛想說話,突然身子一歪,整個人跌坐在沙發上,昏迷了過去。
趁著休會的時間,朱培德帶著侍衛,趕至南京中央總醫院,不想在住院大樓門口,碰到了一身戎裝的李宗仁和白崇禧,連忙上前打招呼:“德鄰兄,健生兄,你們怎么會想起到這兒來?”
李宗仁笑道:“益公,難道我們不是拜訪同一人嗎?”
朱培德不由啞然,隨即指著李宗仁輕聲笑了起來。
白崇禧一臉羨慕:“益公,我發現你近來越活越年輕了,早年見到你的時候,你臉色灰暗蒼白,毫無光澤,整個人病懨懨的,但反觀現在的你,紅光滿面,精神煥發,看起來好像年輕了十歲,這幾年究竟是怎么調養的?”
“多得萬壽宮的道長們傳授養生之道,又專門給我配了些食療的方子,我照著吃了幾年,不知不覺身體慢慢好轉了,尤其是這半年多來,摯友給我開了幾方中藥,這身體的變化越發的明顯了。”說到這兒,朱培德不勝感慨:“加之落葉歸根,故鄉的山水養人,現在大事有人幫忙出主意,小事有我愛婿可與分擔,無憂無慮心情開朗,身體如何會不好?”
“益公這嘴里的‘大事有人出主意’,是指安毅吧?”李宗仁含笑問道。
朱培德點點頭:“是啊,小毅和我女婿、女兒結成兄妹,唇齒相依,比一家人還要親,我有小毅這么一個忘年交,實乃今生之大幸,現在回想一下,若是當初我不果斷出手幫小毅一把,盡我所能予以方便,何來今日之福分?說不一定啊,這會兒我這把老骨頭已經成為一抔黃土供后人祭奠了”
“益公,有時候我真羨慕你,有詹煥琪這樣一個能力出眾的好女婿,又有安毅這樣一個知恩必報的好子侄,什么事情都替你想到了,不像我,事事都得靠自己,戰戰兢兢唯恐行差踏錯一步。這不,我這就是專程前來討教的。”李宗仁想起當初與安毅的恩恩怨怨,不由唏噓。
“可惜,原本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北伐時安毅就在我的麾下唉,一念之差啊”白崇禧不堪回首地長嘆一聲。
“咱們先進去吧,一大群人堵在門口,太惹眼了請,德鄰兄,健生兄”朱培德做了個請的手勢。
“好,我等攜手而行好像自北伐后,就再無這樣的機會了,想不到現在在抗日這面大旗下,我等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李宗仁左手拉著朱培德的手,右手拽住白崇禧的手,并肩而行,臉上滿是追憶之色。
白感慨地說:“現在不僅你我,就連也都重新團結在抗日的大旗下了。想想這十年來的打生打死,多少將士浴血沙場,你就會發現,原來我們所追求和堅持的東西,在國家民族大義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一樓大廳通向二樓特護病房的樓梯口處,布滿崗哨,身著便服的安家軍鐵衛警惕地觀察著周圍。
安毅的侍衛組長沈子凌看見朱培德,連忙上前,恭敬地叫了一聲“德叔”——這是按照萬壽宮諸位道長與朱培德交往的輩分叫的,言語間透著一絲親近。隨后,沈子凌又向李宗仁和白崇禧莊重敬禮。
朱培德關切地問道:“小毅現在醒過來了嗎?”
沈子凌點點頭:“醒過來了,司令腦子遭受重創,師叔(勞守道)說得調養一段時間才會好起來,在此之前情緒不能過于激動,可是胡司令率部身陷重圍,生死未卜,司令怎么平靜得下來?好在十點左右,第五軍團司令部發來戰報,稱已突破日軍重重包圍,與明軒將軍的二十九集團軍會師在即,估計司令心情會好許多、”
“十七軍突圍了?”
白崇禧一臉振奮:“若是十七軍能夠保存下來,那么華北戰局就全盤皆活了”
說到這里,似乎是突然發現在大庭廣眾之下透露軍委的部署不甚妥當,白崇禧改口道:“日寇在費盡心機的情況下,依舊不能留下安家軍,這對其指揮官和軍隊的士氣打擊之大,難以想象,我方以戰促和之目的或許真可以達到”